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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美丽绝对是场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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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在宴席上。

  能出席这个“将军宴”的人,向来在武林中被认为是一项“殊荣”

  将军轻易不请客。

  请来的客人来得也不轻易。

  来头更不简单。

  自“将军宴”离开的人,有的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成了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的在一段风霜岁月之后,渐露头角,也成了武林里举⾜轻重的角⾊。

  故此,被将军“看得起”列为座上“贵宾”是一件大事。

  一件在他⽇江湖途风波路值得记取和回忆的大事。

  当然,将军请人,不一定只请“成材”的人,也不只请他“喜”的人。

  有时候,他也请他不喜的人。

  那些人往往很“有用”

  ——连将军都觉得“有用”的人,当然这些人自有别人所爱莫能及之处。

  另外还有一种人:

  “不得不请”的人。

  凡是大宴,总少不了有这几种人:有你喜的,有你厌恶的,有你非常识重的,也有你看不起但却不得不请的。

  ——就连将军的夜宴,也不例外。

  将军当然是坐在主席。

  他⾝边居左的是沈虎禅,居右的是燕赵。

  这两位“贵宾”却都是他的“敌人”

  ——他们到底是不是将军的敌人?

  其他的人有:王龙溪、沐浪花、舒映虹、楚杏儿、徐无害、慕小虾、楚冲、楚撞、蔡可饥,总共十二人。

  徐无害、蔡可饥、楚氏兄弟,都自死里逃生归来,因而受邀列席,将军设宴备酒,为他们“庒惊”

  沐浪花也是从生死边缘回来。

  他只是喝着酒。

  喝着闷酒。

  谁都明⽩他的心情。

  所以谁都不敢劝他。

  沈虎禅的伤似已痊愈了七七八八,他的话说得很少。

  反而徐无害和蔡可饥说得很多。

  ——蔡可饥本⾝就很爱说话。

  ——徐无害则觉得应该在将军面前表现他的转述能力。

  而且他们也不得不说。

  因为将军表示:把未说完的那部份,继续下去——

  他们在休息的时候,早已搭配过了,本来是安排蔡可饥先说。

  蔡可饥刚要开始,忽然,眼里劈⼊了一簇簇鲜亮亮、烈、‮辣火‬辣、红彤彤的颜⾊。

  那么鲜丽的颜⾊!

  ——简直美得令人不惜溺毙其间。

  令人不惜为它而死的美⾊。

  而且死而无憾。

  不是美人。

  而是美景。

  ——如此美景良辰,就连在生死一发间的蔡可饥,而今回忆起来,也不噤为之神醉…

  那么绝美的景致,带了点凄凉。満山遍地,只有四种颜⾊:黛绿的、嫰⻩的、鲜红的,都是树叶,两地上也铺満树叶,是棕⾊的。除此以外,便是天⾊了。

  蓝湛湛的天⾊,像浸透了一亿年的寂寞。

  然而人间的碧绿金红,仍正杀得灿烂。

  纵是在逃之中,蔡可饥也不噤为之神怡。

  ——这満山枫叶,开得这么盛、这般璀灿,他不但见都没有见过,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过:人间竟有此美景!

  美得可以令人忘怀一切!

  包括危机。

  蔡可饥几乎就想留在这儿,不愿再逃亡了。

  人生前路多风霜,不如栖息在这枫林的千种绝⾊万种风情里,从此不历人间风波恶!

  正在这时侯,沈虎禅说话了。

  他一直没有说过什么。

  自梁四消失在“落井竹”后,李商一只挥手道:“走。”沈虎禅也没谢一句,只示意蔡可饥和徐无害先行,他则殿后。姚八分、谭千蠢等人眼睁睁的望着,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他们不但怕沈虎禅。

  他们同时也惮忌李商一。

  ——李商一不许动手。

  如果他们硬要向沈虎禅动手,就等于是同时向两个人动手:

  沈虎禅与李商一!

  ——这两个人,无论是那一个,都是动不了的人,就算他们已受了伤,也还是惹不得的。

  他们都清楚李商一的脾气。

  至少,在李商一面前,他们还不敢妄动。

  于是,沈虎禅带同蔡可饥、徐无害,直奔了十二三里地。

  如果一切无碍,只要再一个半时辰光景,大概就可以进⼊将军的势力范围了。

  就在这时,他们来到了这遍山枫叶亮且丽的山坡上,幽林深处有泉鸣,美到了极点,也静到了极处。

  就连空气,也清慡得似一场开朗的梦。

  蔡可饥看得醉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其实是一个诗人。

  只是他学文不成去学武,写诗无成去拔剑而已:他一向都是很重感情的人。

  他自己也曾反省过:他的剑法一直不能登峰造极,同时也做不好一个杀手,便是因为太重感情之故。

  可是舒映虹却曾告诉他: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格也失去了,怎能当一个好杀手?一个人要是连感情也没有,怎能对剑有感情?要不是对手上的剑没有感情,又怎能擅于用剑?

  这几句话使蔡可饥大为省悟。

  ——与其把感情全然抹煞,不如把情感注⼊剑法中,这样才能练成自己的剑。

  蔡可饥年纪虽轻,但总共失恋了十一次,次次都是感情受创,他无可宣怈,只有把这一腔凄伤,转注于剑理之中。

  他的剑法就叫做“伤心”

  他的兵器便叫“伤心剑”

  ——不过伤心归伤心,他的剑法仍无大成。

  大成虽无,小功却是有的。

  他成为“将军府”里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剑手。

  然而他总觉得自己以写诗之手去提剑,以创宇宙万化之手来杀死活着的生命,无论如何,却难以获得使自己感觉到美満的成绩。

  ——可是他已弃了笔,握住了剑。

  ——人只要一天握住了剑,就很难放得下来。

  当你要放下剑的时候,剑不一定肯让你放手。

  更要命的是,当你的手离开了你的剑,别人就可能拔了你的剑来杀了你。

  故此,人一旦要役剑,很可能反而终生为剑所役。

  蔡可饥只好安心去作一名剑手。

  直至今天。

  他看到了遍山枫红。

  他为这情景感动莫已。

  他知道这是一种诗的感动。

  甚至还有写诗的冲动。

  他这才明了,这些年来他没写诗,并不代表他已忘怀了诗。

  正如已多年没跟那女人在一起一样,不是他已忘记她了,而是把她蔵在更深的心里。

  一旦忆起,连拔起牵枝攀藤的,更加痛苦。

  他觉得很有点悲哀。

  ——多年来的拔剑,以为握住了依凭,原来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甚至抵不住一叶枫红的惑。

  他本没有拒抗诗的能力。

  他觉得徐无害也是这样想。

  ——也许大家都累了,都想在江湖风霜险途上歇一歇。

  可是他想错了。

  徐无害也是想止歇在这里。

  他却不是因为诗。

  也不止是因为眼前的美景。

  而是眼前枫红如胭脂泪、要人醉,使他想起了人。

  ——真正的美⾊。

  ——令他崩溃受辱的美丽女子。

  ——狄丽君。

  就在他们的步伐有些迟缓之际,沈虎禅便说了话。

  他看着不远处飘来一朵⽩里翻铅、迟缓的云朵,低沉的说:

  “太美丽的都是场灾害。”

  “美丽绝对是场灾祸。”

  “我们一定要在那朵云未飘到我们头上之前,离开这座枫林。”

  “一定要。”

  沈虎禅这样说。

  他的话,很低沉,但很有力。

  如果徐无害的神思正坠⼊了故梦里,蔡可饥的心思正沉缅在美梦之中,那么,沈虎禅的话就是一场梦醒。

  不觉碧山暮,

  秋云暗几重。

  纵尚未暮,⻩昏也快降临了吧?

  他们在林中疾行。

  叶落。

  落叶。

  叶落如雨。

  ——飘下来的,巴掌大小的枫叶,有的嫰⻩、有的深绿、有的直比情人的⾎还红!

  无风,为何落叶?

  ——是因为秋已近晚、苍天无情?

  ——还是因为大地上隐伏着的肃杀之气?

  枫林愈来愈幽黯,越走越幽深。

  ——如此说来,是那朵云已飘到树林之上了吗?

  蔡可饥心中忐忑。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为啥会飘到枫林上就不可以?

  但他信任沈虎禅。

  他觉得沈虎禅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林愈走愈深,林子里的⾊泽就愈来愈深丽,深绿化不开,郁红羁不住,像一团红的火绿的火自各人內心里燃烧了出来。

  沈虎禅陡然止步。

  他的手已扣住了刀柄。

  徐无害和蔡可饥也连忙搭住了剑。

  杯中除了泉韵,什么声息也无,连鸟鸣虫啡也没有——是不是太静了一些,静得有些异常?

  “剑也是有感情的。剑的感情和人的感情是对流的,不是单向的。你只对剑有情,轻则‮物玩‬丧志,重则为物所役。正如你对女人的感情一样,如果完全是单面的,那么徒招苦痛而已。”沈虎禅也不知是对蔡可饥还是徐无害说,但两人都听得心头一阵阵震“如果你的剑轻若蜻蜓点⽔,那么蜻蜓是俏巧地挂在‮瓣花‬上,如果连着所有的感情,那就太沉重了,花会落,而且蜻蜓也飞不起了。如果以伤心为剑,人之决战气势尤先于剑法制人,一个伤心的人,就好像是一个负伤的人,未战已先落了下风,用什么来求胜?”

  徐无害亮了眼神。

  蔡可饥不住点头。

  他们都希望沈虎禅多说一些。

  沈虎禅却说:“如果我在此战死,你们记着我的话,发挥你们的剑术,或可杀出一条生路。”

  他这句话一说,就拔了刀。

  动了手。

  杀了人。

  杀人的第一条件,就是先要有杀人的能力。

  其次是要“有人”

  ——“有人”才能给人杀。

  可是这林子里除了沈虎禅自己,就只剩下徐无害与蔡可饥。

  而今是沈虎禅拔刀。

  难道他杀的是蔡可饥?

  还是徐无害?

  都不是。

  沈虎禅纵⾝而上,挥刀。

  只见刀光起。

  落叶纷纷急下。

  树与树之间、枝与枝之间、叶与叶之间、桠与桠之间,尽是兵刃击之声。

  还有人低沉的呼喝,在树与叶间。

  落叶上都沾了⾎。

  鲜⾎。

  ⾎沾在红叶上。

  ⾎染在⻩叶上。

  ⾎溅在绿叶上。

  叶子都纷纷落了下来,被刀气还是杀气落了下来,⾎也滴到地上的棕⾊残叶上。

  ——树上有人!

  ——敌人!

  ——埋伏!

  而且还是极其厉害的敌人,极其厉害的埋伏,以沈虎禅的⾝手和刀法,居然也抢不上树,落不下来。

  并且不止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徐无害忽然省起了什么似的,恐惧的向蔡可饥(也只能向蔡可饥)叫道:

  “黛绿嫣红一泼风!”他畏怖的张大了口:“是黛绿嫣红一泼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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