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翡翠
唐宝牛气呼呼的离开了金陵楼,走了七八里,才记起忘了招呼方恨少一齐走。
此刻要他回头走,他又有点不情不愿。
这时,背后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
唐宝牛微转首过去,就看见一顶双马的纱蓬车子,前后各有两名⾐服华丽的家丁,两侧有两名婢女,撑着彩伞不徐不疾在后面跟上来。
太很烈,拉车的和坐车的真有天渊之别,唐宝牛忽然首次有些羡慕起有钱人来了。虽然头顶上的太是同样的热,可是,有钱的人,可以活得比较舒服。
他现在正走得很不舒服。
这时候马车正经过他的⾝旁,忽听一个令人舒服已极的声音道:“唐公子。”
唐宝牛虽长得相貌堂堂,神气轩昂,但一直很少被人称作“公子”那是因为他一⾝江湖人装扮的没钱模样外,也跟他过于⾼壮有关。
——通常“公子”不是有钱少爷,就说是文弱书生。
唐宝牛显然两样都不是。
所以唐宝牛一时也没弄清楚是不是在叫他,不知该不该相应。
那听起来令人很舒服的女音又说:“外面那么热,何不进来一起坐?”
唐宝牛定眼望去,只见纱帐內云鬓嵯峨,婀娜妖娆,唐宝牛道:“你,叫,我?”说到“我”字的时候,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以示肯定。
那女音笑道:“难道这儿还有第二个‘贪花大侠’唐宝牛唐公子么?”
唐宝牛怔怔地道:“你是…?”他已听出了是谁,偏就不敢相信。
女音道:“唐公子不敢进来,是不是害怕我这个小小的弱女子…”
唐宝牛不待她说完,已窜⾝掠⼊纱帐里。
他一落⼊车中,登时手⾜无措起来,深悔自己的孟浪。
轿里面没有多少位置,唐宝牛闯了进去,立即发现,除了那美丽女子坐处外,实在没有剩下多少地方。
如果他不坐下去,只有滚落车外。
这时候要他倒退出去,倒是唐宝牛所力有未逮的。
唐宝牛不想出丑“只有”坐下去。
“坐下去”其实是他所求之不得的事。
因为那女子正是唐宝牛想着念着心头发热的丽人——翡翠。
虽然是大热天,在车內却十分清凉。
车內很荫凉,甚至有一种薄荷浸冰般的清凉。
唐宝牛贴着翡翠⾝边而坐,在车子巅簸里,肩膊不时碰对方柔腻的肌肤,加上一阵阵香气袭⼊鼻端,唐宝牛的神魂也似幽香一般,一飘一的。
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肩膊与对方的肌肤一分一合微触里,仿佛比一场兵刃相接的大战还要专注,还要剧烈,以至忘了要说什么,也不懂得该如何说起。
翡翠头微微偏着,打从斜侧看他,微微地笑着,红觚微微张着,唐宝牛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地看一眼。
这一眼,唐宝牛从微微的心跳变成了狂烈的心跳,心跳得像擂鼓一般。
唐宝牛的武功虽不⾼,但他的胆子大、气力壮,遇到生死攸关,冒险犯难的事也从未震栗过。
但这样一个堂堂男子,跟自己所心折的女子坐在一起,连上阵杀敌的也视作等闲的唐宝牛竟震颤了起来。
翡翠笑道:“唐公子,是不认得妾了?”
唐宝牛只好答:“认…得。”
翡翠侧着看他,甜甜的笑道:“公子不舒服?”
唐宝牛看见她甜丝丝雪⽩无瑕的花容,心里狠狠的想:别那么笑,别那么笑,笑得这样甜,看我敢不敢一口吻下去!仿佛这样想着就比较有大丈夫的气派,可以使自己镇定起来。
偏偏他镇定不起来。
他心里暗呼:唐宝牛,你老虎打过,刀口上溅过⾎,钉睡过,火里⽔里都去过,连死过八次也给救转回来了,什么事儿没见过,今⽇连对一个女子也这般不争气…又想:唐宝牛、这女子这么美,说一个字像一颗冰糖甜⼊了心里,你这时候更该显出落落大方的男子气,怎么这般不济事!
想尽管是这样想着,但一样期期艾艾,脸热心烫的说不出话来。
翡翠偏首看他,见他没有回答,从袖子里伸出柔荑来,摸摸他额头。
这一摸,唐宝牛看见袖扬起处,袖里仍卷着一截⽩⽟似的藕臂,而且香气袭来,忍不住呻昑了一声:“我…我没事。”
翡翠缩回手来,不解的望着他:“还说没事?大热的天,怎么额头都凉了?”
唐宝牛摸摸自己双颊:“凉么?我摸到烧热热的哩…”陡住口说不下去了。
翡翠笑道:“哦?”垂下头去,偷偷地笑着,唐宝牛偷瞥一眼,只见⽟颊⽩得令人疼得想亲一口。这么一想,心里又突突地狂跳起来。
唐宝牛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话来说:“你…有什么事…?”这句话一出口,心中又后悔,后悔对方以为自己讨厌,一定要有什么事才相见,又后悔万一对方说没事,自己岂不是要下车?又觉得这一句话问得实在不好,应该加上“请问”两个字,除了“请问”好像还应该有“贵⼲”而且要用“姑娘”应是“请问:姑娘有何贵⼲?”你呀你呀的太难听了。如此一来,唐宝牛几乎把自己刚问出口的一句话彻头彻尾的改了一遍。
翡翠却轻轻的答道:“今天的事,承蒙公子拔刀相助、出手相救,一直没有当面谢过…”
唐宝牛被这话题挑起了胆气,大声道:“姑娘,快不要这样说,能为姑娘效力,再难的事,上刀山、下油锅,也三生有幸!”
翡翠噗嗤一笑。
唐宝牛看得痴了。
翡翠挑起细眉,很好笑的道:“公子怎么那样动呀?”
唐宝牛立时瘪了下去。
翡翠说了那句话后,似乎坐离了唐宝牛一点点儿。
不过这一点点儿唐宝牛并没有察觉出来。
翡翠侧脸望车外。
车外风光明丽。
有什么比一个女子在这样悠闲而无意的神态更动人的呢?
唐宝牛心里生起一种不惜在车內坐一生一世的冲动。
翡翠知道唐宝牛在偷看她。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坐姿和侧脸是很好看的,所以她保持着这优雅的姿态。
唐宝牛其实也没多看她——不是不想看,而不敢多看,所谓“怕唐突佳人,便是这个意思,生怕你扰了她,又怕让她知道会认为自己无礼,所以明明心里想多看,结果几乎没有看。
没有看清楚的形象往往比看清楚更美不可攀。
唐宝牛嗫嚅道:“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翡翠一时没有听懂,偏首“嗯?”了一声。
唐宝牛本来想说的是刚才翡翠问他为何出语那么动,他答是出自真诚的,可是这隔了好一会才答的话,而且是突如其来的一句,翡翠也忘了刚才自己说的话,所以一时弄错了他的意思。
翡翠在看窗外的侧脸,掠过的无奈掺和了哀伤塑成了一脸惘的神情:“你们公子爷们,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
她这句话很明显是误解了唐宝牛的意思。
场中的公子哥儿,酒后胡言,对天发誓,第二天醒后,连说过什么话对谁说的都忘得一乾二净,翡翠是青楼女子,当然经历过无数遍。
唐宝牛急了。他真的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几乎要跳起来,脸也涨红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翡翠见他那么冲动,也吓了一跳,忙捉住他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翡翠微微沁汗的手覆在唐宝牛那一对大手里,唐宝牛手里一阵疼惜,反握住了她的手,像包心菜一般小心翼翼把叶蕊卷在窝心里。
翡翠很大方地微笑着,并没有把手收回。
唐宝牛动的说:“姑娘…我一看到你,我就没把你当作青楼女子看待…我…”他只觉捧着一只⽟也似的手,亲也不是,吻也不是,只有紧紧的护着。
翡翠看着他,眸里升起了一层⽔雾。
“我只是个场女子,承受不起公子的厚爱;”她别过脸去,望向窗外,幽幽的说:“你当我是平常人好了…”
“不!”唐宝牛打断道:“我不把你当平常人;你不是平常女子!你跟平常女子不一样!”
翡翠的手忽然冷了下去。
唐宝牛不觉怔怔地放了手。
翡翠把手缓缓地缩了回去,缩回袖子里。
一个女孩子的手要是不想让你握着,也不必怎样,对方一定会感觉得出来的,就像一块热而滑的鱼片,吃下去趁口,但凉冷了滋味就全不一样了。
唐宝牛犹觉双手里仍呵护着另一双手。
翡翠却已去看车外风景。
“你不问去哪里?”
“姑娘要我去哪里就哪里。”
静了半晌。
“金陵楼的事,那位是不是沈虎禅沈大侠?”
“是,他是我老大。”
“他的做法…”
“我…我也不赞成。”
“你不问我任笑⽟是我什么人?”
“敢问姑娘,任笑⽟是你什么人?”
“他么?”翡翠嫣然一笑:“我不告诉你。”
翡翠笑起来一直很好看,可是这一笑,在唐宝牛心里却有点酸。
心里酸溜溜的滋味是怎样?当你心爱的人提起一个异时甜甜的笑开了,你就会知道味道。
“你不问我们要去做什么事?”
唐宝牛心里都是旑旎情景,这一问,更是怦然心跳。“我们要去…”
“去无妄山。”
“去做什么?”这次唐宝牛终于记得主动的问。
“去找一个人。”
这答案有点跳离了唐宝牛的想像领域,于是他继续间:“谁?”
“任笑⽟。”
“找他做什么?”唐宝牛这次是酸溜溜加上讪讪然在问。
“他受了你那位沈大哥的刀气所伤,又着了姓沐的暗算,伤得很是不轻,我们去助他疗伤。”翡翠观察着他,说下去“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朋友,他受伤了,你该替他护法,让他早⽇好转复原。”
唐宝牛沉默了好一会。
“好!”去无妄山需要一段路程,这夜他们留宿在“红叶山庄”里。
“红叶山庄”在半山,这地方顷间布着雾,神秘如美人,顷刻清晰可喜,犹如秀丽女子。
山泉冷冽清慡的自山上滚涌出来,清婉得像在敲响冰碎的声音;红⾊的叶子和奇⾊的花朵,把这山村点缀得像美人鬓上的饰佩。
唐宝牛眼看翡翠走进了山庄,回首向他嫣然一笑:“你先澡洗,休息一下,再一起用膳。”
翡翠的美,是不属于这山村的。她有一种长安金陵式的贵气,使人感觉到她不适于朴静无华,而是属于笙歌闹的盛宴。
紧绷在华美⾐装里丰腴的体,使她清悦的脸容,在山间温泉氤氲的雾气中,平添媚和⾊。
唐宝牛只觉喉头有些乾涩。
他浸在及颌的温泉里,那一股热燥之气不但未消,反而更烈。
他一直在呼喊自己:不可以,这女子这么美丽,这么纯洁,而且天公开眼,有心促成,她待自己又这么好…可是,那一股热炽,仿佛从脚趾炸到发梢,非要精锐而狠狠地噴发出来不可…这不是像他那样一个精壮的男子所能控制的。
他越叫自己不要想,越是胡思想;他知道仿佛这样想一想,就不纯洁了,就愧对她了,天公就不作美了,但那一股一股温泉的烟,仿佛是她捕捉不及的柔美、弹的体,在他眼前掠过。
他満额是汗。像是在严寒里,跌进了一温暖的棉海之中,整个人往下沉着,温泉的⽔已浸近鼻端了,但感觉里整个人还是浮着的。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响:
“我可以进来吗?”
唐宝牛着实一震:那正是翡翠的声音!
他在烟雾漫中还未定过神来,依呀一声,门已推开,翡翠已走了进来。
唐宝牛本来正因绮思弄得心猿意马,男本能正⾼涨到了接近炸爆的边缘,忽见意中人走了进来,一下子就像向⽇葵到了晚上般谢萎了。
翡翠裹了件⽩⾊浴巾,肩下啂上,贲起柔美的弧圆,令人爱惜无尽,她露着两颗大门牙,雪⽩的向唐宝牛笑了笑,盈盈地走了近来。
唐宝牛⾝子往⽔里面缩,忙不迭地说:“我…我在澡洗。”
翡翠掠了掠头发,脖子在黑发拂沾下更⽩皙抢眼:“我知道你在澡洗…让我替你擦背…”
说着,⽩腻匀美的小腿一抬,一只脚已跨进了浴池。
唐宝牛一急,大叫道:“别…”人就哗啦一声,自⽔里拔⾝而起!
⽔花啦地洒了下来,唐宝牛这一拔,拔到一半,可七魂吓去了三魄!
因为他这才记起自己是光着⾝子!
翡翠一笑,忽也纵⾝而起。
唐宝牛忽觉⾝子一暖,翡翠已把体上的⽩袍拦裹住了他的⾝子。
唐宝牛和翡翠一齐落了下来。
落到了⽔中,两人贴得很近。
⽔浸及,⽔温意暖。
唐宝牛知道⽔中的翡翠,是⾝无寸缕的,这一个想法,又使他混⾝热炽起来,也使他忘了诧异,翡翠那一纵⾝竟是武林中罕见的轻功:“⻩莺上架。”
虽然隔了那一张浴巾,翡翠也感觉出来唐宝牛的冲动。
她微噫一声,脖子后仰,似乎是想躲开什么,但无疑地这个势姿非常引人,唐宝牛喉头发出咕的一声,忍不住大力搂住她的纤,厚狂疯地印在她的颈上。
翡翠微微而急促地娇着,唐宝牛的短髭剌痛了她。而唐宝牛手中所触那比⽔还柔滑的肌肤,忍不住大力起来。
翡翠的呻昑也大声起来:“不…不要…”她噏着红,露出了前面稚气的两只兔子牙。
唐宝牛更加狂起来。
翡翠像弱小动物地饮泣道:“…不要…你一定要救…任笑⽟的…”
这一句话,改变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唐宝牛翡翠体的手,倏然僵住,他的人也僵住。
蓦地,唐宝牛抓起浴巾,往后倒飞,飞越了浴池。
他反手一拳,击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下立即溢⾎,他全⾝因忍耐着情而每一寸肌⾁都颤抖起来,他痛苦地道:“你…我会尽我能力救任笑⽟!”他说得斩钉截铁,绝无挽回余地。
翡翠的眸子含着泪:“你…?”
唐宝牛惨笑道:“你只要坦⽩告诉我…你…是不是任笑⽟的…?”
翡翠没有告诉他。
但她点头。
唐宝牛用浴巾重重地、厚厚地、层层地裹住了自己,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浴池中翡翠的体,只道:“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求我。”
“我一定去救他。”
他道。
然后又说:“我一定会尽力阻止老大杀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