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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唐门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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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一声:“我来也!”砰的一声,一人扑向窗棂,谁料窗子离地丈余⾼,全屋皆由奇铁所镌,连窗棂也不例外,这人原想破窗而入,来个先声夺人,威风一下,没料砰地撞在铁栏上,铁杆子是弯曲,人也弹了下来,痛得哎哟一声。

  其他几个按部就班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倒是平平安安施施然地入了来。

  只听当先一个较矮的中年女子凶巴巴地朝外骂:“铁庇王,别装腔作势了,屎壳郎跃进尿盆里,充什么过大江大海的,明摆着不行,就乖乖跟‮娘老‬走进来吧!”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终于棂破铁飞,一条精猛大汉果真自窗棂闯了进来,露出一口白牙,傻嘻嘻地道:“怎么不行!这下可不就行了么?”

  原来他一下硬闯,被铁挡回,充英雄不成,变作大狗熊,听陈见鬼这般一激,哪憋得住?提气再撞,以他铁星月的硬功,竟连这窗棂铁杆都撞破而入!

  唐方一听他们的道白和一见这⼲人的怪异行动,便知是谁人了,当下喜呼道:“你们终于来了!”

  这⼲人一听到唐方的声音,一拥而上,公子襄门下忙严阵以待,唐方连忙呼道:“是自己人,自己人!”这班人当然是自己人,他们便是“神州结义”中至此还仅存的人马——铁星月、大肚和尚、李黑、陈见鬼、胡福、林公子、施月、蔺俊龙、洪华这九大⾼手。这一⼲人,差点让唐甜所骗,走了不少冤枉路,幸给大侠梁斗追了回来,道明原由,他们便气冲冲地赶来唐门找唐甜算帐!

  一时间,场中热闹起来,陈见鬼和施月问唐方别后状况,问暖嘘寒,铁星月见自己揷不上边,便搔搔后脑,低声道:“唉!娘娘腔的,娘娘腔的!”遂而看到大肚和尚也愣愣地在场上瞧着,便伸手在他光头上搔搔。

  “⾊即是空,空即是⾊,你是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看即不看,不看即看,不知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又是在看什么?”

  铁星月望过去,可真有缘,第一眼就看到了唐甜!

  他登时火冒上头,忽白影一闪,一个人已抢先而去,戟指向唐甜骂道:“你这妖女,指我们一条到不了唐门的路,我找得你好苦!”

  说话的人老得连眉须鬓发俱白,漾得一片银光,但脸红如赤,比气伯泰誓还要⾼两个头,壮得像头牛,衣袖齐肘,敞胸贲肌,背、腰、腹各系一剑,甚是威风,此人正是青城老剑客“千手剑猿”蔺俊龙!

  唐甜岂料到他们被骗去“向欣岩”会那么快回来,在这节骨眼上遇到这群煞星,只愿役被他们认出来就好,却让那正义凛然的蔺俊龙一眼瞧破,便索性撤赖,道:“哈!我指你条错路,又有什么不对,犯得着你蔺老侠客来兴师问罪?我是唐门的人,当然有权不让你们踏人唐家堡范围一步,这是我们唐家‮弟子‬的权利。”

  蔺俊龙更气了:”你不欢迎我们,那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以来?”

  唐甜叉腰索性作泼辣状,骂道:“他们⾼兴,随时可以出入唐门,偏偏你们就不受欢迎,怎么样?”

  蔺俊龙指着唐甜,可气得手指也发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唐甜故意笑得极甜地腻声道:“老头儿,你还是省省气吧,免得气翘了辫子,后继无人哩!”

  唐甜笑得愈甜,蔺俊龙就愈气,但他不善与女子口舌之争,又不能就真个拔剑动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大肚和尚在一旁合什念经,只听他念的尽是:“阿弥陀佛,好男不与女斗!南无阿弥陀佛,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胡福在旁边瞧不过眼,劝解道:“小妨娘,你也太过分了,要是不欢迎我们入贵堡,说出来便是,何苦要使我们走冤枉路呢?”

  唐甜娇笑道:“口是我的,耳是你的,我可以说,你们可以不听,谁叫你们耳朵软,自己没是非判断能力乱信人言?”

  胡福老实人,一听之下,为之气结,犹抑制怒气,相劝道:“你年纪轻轻就会骗人,大了还得了?”

  唐甜反问:“怎么?”难道江湖上混的,都不撒谎?你年纪也不轻了,还上了我的当,白跑这么多冤枉路,而今还劝我做人要规矩,不说谎?要像你一般,给人打诳,我看你才是外表老实,骨子里尽说骗人的话!”她这么说下去,胡福也气得七孔生烟,又苦于发作不得。

  忽听嘿嘿一笑,一个黑乎乎的汉子跳出来道:“我知道,你看见越多人为你上当,你就越开心,笑得越甜,其实你暗地里是害怕,害怕我们和萧大哥有一天能重逢相见,重举‘神州结义’大旗,你们‘刚极柔至盟’就破车散了板,没得玩了。”

  唐甜脸⾊变了变,道:“这是我们唐家的所在地,你们不知武林规矩的么?唐家在江湖上,是不容宵小之辈轻犯的!”

  原来这黑汉就是李黑,平生最调皮好闹,耍嘴皮子男女泼辣都斗不过他,只听他反问道:“唐方在这儿,她辈份比你长,她都不赶我们走路,还轮得到你说话不成!”

  唐甜一咬嘴唇,扯了一扯唐七更的衣袖。

  唐七更冷笑道:“难道我唐七更在此,还代表不了唐家堡说话!”

  唐方脸⾊微变,唐门之中,辈份极是讲究,门规森严,不能轻犯,唐方虽然年轻,但为长房宗主唐尧舜之女,后又得唐老太太亲授衣钵,就算是唐得唐失,在唐家堡中地位,也不如唐方。

  但唐七更在唐门排行十八,地位显赫,绝不在唐方之下,若论辈份,自是更⾼,而且唐七更若跟唐得唐失唐甜等联合一起,唐家这里,自是由他们指挥,唐方是无法制止的。

  唐甜在唐七更耳边低语几句,唐七更道:“我们现在就要制裁叛徒唐方,她要还是唐门的人,还有一点忠心,就自则当堂,省得我们动手!”

  此语一出,人人脸⾊大变,但唐门规条是严峻出名的,唐藕即道:“掌刑十九爷不在此,十八爷怎可私下判刑!”

  唐门判刑原就是唐门排行第一十九的唐铁书执行的。

  唐七更冷笑道:“唐门晚辈背叛,以下忤上,在特殊情形下,有三位长辈同意便可先斩后奏,立时执行——唐门亦有此例,你没听过么?”

  唐藕一听,冷汗淋漓;唐门实有此规条,来防止唐门后辈逆上行为,以及方便唐门代表执行处决叛徒,而唐得唐失再加上唐七更,恰好就是三个“长辈”!

  唐方是不是就要受到制裁呢?

  唐七更冷峻地道:“唐方,要是你不听令,你就是藐视唐门规矩,违背唐家,叛逆之罪!”

  忽听一人淡淡地说:“唐家亦有一个规令,凡唐门‮弟子‬在场,应听当中至长者意旨行事,不知你们可记得?”

  唐七更冷笑霍然回⾝,一面道:“我就是当中最长…”话至此中断。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一直都在,他在唐门那群“不正常的人”里面。

  这个人,一直是一个白痴。

  如果不是白痴,他一定会为唐门争光,一定在江湖上大有声名,而且以他的⾝份武功,不知可以作多少事,杀多少人。

  然而他是个白痴。

  所以他今曰也混在白痴群中,成了一个人云亦云的,不受重视的小角⾊。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话。

  这人名字很奇怪,他就叫做唐什么。

  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其原因可能就是从他青年到中年这段时期,忽然间什么都不懂了,也什么都记不起来,别人问他任何东西,他只能痴痴地反问一声:“什么?”因而得名。

  他在唐门的⾝份,本来颇⾼,排行十四。

  他这一站出来说话,唐方喜出望外,叫道:“十四叔,你…”只见他目光仍怔怔呆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唐甜眼珠子一转,即道:“十四叔已经痴呆,不能作算。”

  唐什么忽问:“我不是你们的长辈啊?”

  唐得唐失唐七更都一呆,唐藕抢道大声应道:“是!”唐什么的眼神仍然茫茫无所适,但他说出来的话,却甚为有力。

  “唐方没有错,她不是叛徒,我反对判决她。”

  他说完了,就退回痴人丛中去,仿佛适才根本没有说过话,说话的不是他,而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也漠不相关一般,究竟他是真痴,还是假呆?

  施月伸了一下‮头舌‬道:“人说蜀中唐门卧虎蔵龙,今回我倒是亲眼目睹了。”

  众人议论纷纷,唐甜一扯唐七更衣袖,唐七更又想发话,忽见白影一晃,一人已站在场中,手按剑柄,冷冷地道:“谁要是不服刚才那位老先生的话,先问过我姓林的手中剑。”

  唐七更冷笑问:“你是谁?”

  白衣人道:“东海林。”

  唐七更一惊:“东海林公子?”

  白衣人的声音冷得就像他的剑:“正是。”

  两人互相相视着对方,不动。

  唐七更忽然将全⾝肌⾁放松下来,拧头大笑道:“你既是名震天下的林公子,我就不动你…”话未说完,他已出手。

  海底神针!

  众人惊呼,有些叫:“小心!”有些叫:“危险!”有些叫:“不好!”只有陈见鬼叫了“我要他一条胳臂”七个字,这女子说话比任何人都快!

  更快的是唐七更的出手。

  在别人只说了两个字的时间內,他的“海底神针”已作了六个变化。

  任何人都逃不出他暗器的变化。

  所以他叫做唐七更,更易的更。

  可惜他遇上的是林公子。

  “神州结义”中最冷傲最愤世而又杀性最大的林公子。

  林公子根本没有闪躲。

  他一早已看出唐七更要出手,因为唐七更调首过去时,全⾝肌⾁都作松弛,但他一双手仍然收紧。

  他要用双手施暗器!

  所以林公子立即冲过去。

  侧着⾝子冲过去。

  剑光飞起。

  白影一闪而回。“给你!”半空中‮腥血‬如雨,一物向陈见鬼抛来,陈见鬼伸手接住,口中道:“多谢!”原来是一条手臂。

  被人用剑斩下来的手臂。

  林公子左肩也挨了三针。

  但他无所谓,发针的人已被他一剑剁下了发针的右手。

  这就是林公子,东海林公子,神州结义的林公子。

  唐七更痛得全⾝发抖,额上铺満了一串串⻩豆般大的汗珠,但毕竟是一条硬汉,挺住没呻昑半声。

  唐失唐得左右将他搀扶住,唐甜脸⾊却很难看:唐七更本来是她最大也最可靠的一个后盾,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了。

  这时忽听欧阳独冷哼一声道:“一剑断一臂,好武功!”

  林公子问:“你是谁?”

  欧阳独举起了手掌,顷间手掌如血通红,这下很明显地表露了⾝份,谁知铁星月端详了半天,摇旨道:“猪血?”他问李黑。

  李黑也最爱闹,作状道:“鸭血?”

  陈见鬼也凑上一份热闹:“我看是脑溢血!”

  欧阳独本无恶意,倒有识重英雄之心,这下可光火了,冷冷地道:“既然诸位瞧不起我欧阳独,老夫也正好想见识林公子的剑法。”

  林公子桀骜不驯:遇敌必战,当下长昅一口气,踏步而出,施月阻止道:“不对,你刚打过,这次该我来。”

  欧阳独见是女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向不与妇道人家过招的。”

  这下可激怒了陈见鬼,她与杂鹤施月一齐跳出来骂道:“妇道人家又怎样?来来来,咱们较量过再说。”

  公子襄见节外生枝,长⾝一拦道:“不可以,几位前辈,何必为了些小事伤和气。”

  洪华忽大步迈向前,向欧阳独抱拳一揖道:“对不起,我兄弟说话,无心冒犯,请见谅。”他说话极少,但极诚恳,又很有力。

  欧阳独本也慕“神州结义”见公子襄阻拦,洪华致歉,便说:“在下也有不当之处,应自报姓名,不该兔子戴夹板来充大耳驴。”说罢自嘲一笑。

  众人也哈哈大笑。笑声中化⼲戈为玉帛。

  大肚和尚看看全场,便问:“这么多人聚在这里,都为找萧大哥来么?”

  唐甜知前功尽弃,一时只觉她所作的事,无一件顺利,光芒都让唐方占尽了,所以把心一横,道:“我们都是来揪出萧秋水讨天书神令的!”

  很多人都起哄说是,江伤阳还道:“‘忘情天书’是武林人的,‘天下英雄令’是岳武穆传下来的,萧秋水有什么理由可以独占啊?我们十方霸主,都不能将这些瑰宝拱手让人,一定要寻出来,公之于世!”

  海难递冷笑道:“公之于世?我看你想独占才真!”

  落花娘子媚笑道:“我也是十方霸主之一,我想找萧大侠,可不是为了天书神令,而是为了请他出来主持武林失去已久的正义公道!”

  唐失怒遭:“我们要找萧秋水出来,是要报仇!”

  唐得接道:“杀萧秋水,报唐门血海深仇!”

  唐藕忍不住道:“胡说!萧大侠明明助唐家免予遭江南霹雳堂之厄,有恩于唐家,怎能恩将仇报!”

  唐七更忍痛骂道:“小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懂什么!”

  黑龙江的江心虎因他们的靠山朱大天王就是丧生在萧秋水手下,势力于是乎大打折扣,所以呼应道:“是呀,我们都是来找萧秋水报仇雪恨的!”很多人都跟着起哄响应。

  却听一人道:“向萧秋水报仇?我们哪有这个能耐,说实话,俺是来瞧瞧热闹,看看萧秋水是否三头六臂,活在同个朝代的人没见过,死了也向阎罗王没法交代,如此而已!顺便看有什么小便宜可捡,谈到雪仇什么的,那都是背着他才敢说的话,不用痴心妄想了!”

  说话的人原来是“刀不留人”荀去恶,这个人杀性很大,以利为先,非正非琊,但人不善作假,敢说真话,也算一长。他说的话,很多人都是本着这个凑热闹、看名人,自己也沾沾光的心思,于是也就大声赞同他的话。

  忽听另一人道:“这我可不同意,我们来这里,为的是报恩,以前我们受尽屈寒山、余哭余那些人的‮害迫‬,幸得萧大侠挺⾝而出,解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为武林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无缘无故失踪,我们怎能坐视不理?我们找他,除了要瞻仰萧大侠风采,也是为报恩来着!”说话的人是“九龙堂”的季步修,他在梁王府中差点没让陆见破杀死,幸而公子襄出手相救,因此对公子襄也至为好感,现下站出来大声说话,他这一番话,竟得到许多人的响应。原来江湖中人,恩怨分明,萧秋水在武林中冒险犯难、锄強扶弱,当时在武林中占一半以上的強权枭豪,都是他领“神州结义”一手捣毁的,其实来的这一⼲武林人物,大部分人对萧秋水是敬仰与好奇,有些人当然也有贪念,但也不过是抱着萧秋水既死,自己不夺宝万一让人所得岂不更不值得的心理而凑一份热闹罢了。

  所以季步修这一番话,欢声雷动,大都赞成。

  唐甜冷笑道:“就凭你们的武功,也配在这里说话?”

  陈见鬼在口舌上绝不是省油的灯,揷口接道:“喂,你的武功比起‮娘老‬我来,还差老大截,又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啊?”

  萧七站出来冷然道:“你想怎样?”

  公子襄叹道:“萧兄,你到现在怎么还执迷不悟?”

  萧七淡淡一笑道:“有些迷,还是不要悟的好。”

  李黑在旁嘿嘿一笑,戏虐地反问道:“难道一个人喜欢做梦,就情愿长眠不起么?”

  萧七一字一句道:“我答应过甜儿,她有事,我一定会救她——就算她是错的,我也非维护她不可。”

  公子襄长叹道:“江湖人一诺千金,无可厚非…但总要明辨是非.近君子而远小人啊!”萧七冷笑道:“问题是,谁才是君子,谁才是小人!”

  铁星月嘻嘻一笑道:“很简单,忠的就是君子,好的就是小人,骗人的就不是好人,说老实话的就是好人!”

  萧七反问:“谁忠谁奷?西施入吴时,人人都以为她是淫而无行,谁知她忍辱负重?吴王夫差看勾践尝粪问病,不是够忠了,后来国亡在他的手里!要是说实话的就是好人,那么江湖中就没有好人了,如果说谎话就是坏蛋,那七年前萧秋水倒是应该告诉你们他是到唐门去拼命,让你们一块儿去送死好了,何必又跟你们说:很快就会回来?”

  铁星月哑然。

  容肇祖上前一步道:“萧七是我恩人,你们谁要是动他,我就跟你们拼命!”他拿着货郎鼓一摇,咕登咕登地响了几声道:“你们认为我们是什么都行,但盗亦有道,我们生死同心,绝不背弃信义。”

  萧七叹了一声道:“方觉闲己为我们牺牲,容小哥儿,你不必再…”言下声音已噎。

  容肇祖跳起来一口痰吐在萧七脚下,骂道:“你当我姓容的是什么?平时吃饭喝酒尽在一起,有难时找张被盖起来的活‮八王‬么?”

  萧七喝道:“好!得一知交,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在场众人,都不噤被他们的豪气所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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