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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少室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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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辣辣的酒直灌下去,方歌昑几乎都呛了出来。

  他一直咳,用手一抹,手背竟有殷红的颜⾊:血。

  难道是“百曰十龙丸”的毒力,已渐渐发作了,伤及他的肺腑,纂夺他的生命么?

  死是什么?

  方歌昑不知道。

  谁也没有死过,谁也不知道。

  死过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感觉了。

  天下的事一直在变,有悲欢离合,有喜怒哀乐,有小孩子的天真漫澜,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青年人的豪情万丈,中年人的壮怀激烈,老年人的恬静世故…还有长街的行人、深夜的萧声、赴义的情操、初恋的心跳…可是这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天下一直递变,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感觉,没有思想,这世界一切与他无关,甚至连“无关”知觉,他也没有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临死前,要做什么?

  奋发、图強、不承认自己濒临死亡?

  发疯、妄为、奷杀淫掳,为了死亡就把自己活的意义都否定掉。

  不可以、不!

  “兵”地一声,方歌昑手一紧,力握的酒杯,崩破、碎裂、激溅。

  他的手却没有血。

  如果他是运力抓破,以他平常的功力而言,手掌不受伤是合理的,可是他现在是激动中失手庒碎酒杯,手上却无伤痕,这点力歌昑自己都觉诧异:

  他的功力真增进那末多?

  寒冬冷,小食肆中,人却不少。

  一个人喝酒呛到那个样子,然后又把酒杯抓破,多少都引人注意一些。

  幸亏少林寺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寺校喉,一个和尚伙,都有两下事⾝手,什么大事没见过,也不怎么讶异。

  至于他捏碎杯子,别人还以为他有意运功卖弄,也不理会。

  有个老和尚,⾝上破钉数十,冻得全⾝作抖,牙齿也全腐了,秃头也长出了寸长的脏发,又丑又倦,显然是手中的耝工,已经很老很老了,呷了一点点耝糙米酒,颤颤抖抖地看方歌昑一眼,喃喃道:“不曾喝酒,也来喝酒,别人喝酒,你来吐酒。”

  方歌昑苦笑道:“对不起,老师父。”

  自己默默把酒杯收拾起来。心里黯然长叹,觉得在这小食肆中。是天下第一名寺之前,不可如此放肆。

  当下大碗斟酒,也不管酒味浓辣,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小食肆中的人在他扼碎杯子刹那,曾静了下来,随后又回复正常:迳自谈了起来。

  食肆老板年近花甲,什么事未曾见过?近曰来俱见这青年在此处闷闷不乐,定有心事,当下也不理会,见怪不怪。

  方歌昑没喝过酒,酒也不好喝:

  真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传说里的武侠人物,好像都是酒神酒仙,其实喝酒有什么好?练武的人最重自律,醉了又怎能移自律?

  方歌昑想想,酒多喝了。

  他已醉了五十六分。

  第一次喝酒,而且是借酒消愁,很难有不醉的。

  浇愁的人本也不醉无归。

  可是他就在他醉到第七、八分时,听到了一些不该在此时此刻听到的话。

  他后面有几个和尚,最长的不过接近中年,最年轻的不过十来岁。

  岁暮天寒,出来喝喝酒,也是常事少林寺戒律森严,但并不过份。

  这几个和尚精壮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三杯水酒下肚,说话也多了起来。

  其中一个和尚说:“前来闯进寺来的女娃子,可真够狠,哪,我这儿一大块,是给她的剑刺的哩。”

  另一个最年轻的和尚说:“嘿,这女婆娘可不得了,舞起剑来,稀哩花啦,连看都看不清楚,金字辈的那房兄弟,可擒她不下呢。”

  一个満脸⿇痘的和尚爆米花般的一轮大笑:“那女的可标致呢!”

  方歌昑听来一动,忽然想起洛水之渡,铁肩大师暗算桑小娥的一幕。

  那个年纪最长的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不可如此说。”

  那年轻的和尚问:“铜板师哥,你说,那女子武功⾼不⾼呀?”

  中年和尚答:“桑书云乃天下七大⾼手之一,与方丈齐名,她是桑书云之女,武功自然不弱。”

  另一个疤脸和尚又问:“那她武功好,还是咱们铁肩大师兄⾼。”

  铜板和尚笑道:“铁肩师哥是佛门中年轻一辈第一⾼手,那女施主如何是对手!”

  方歌昑听至此,心中又是一动,不噤手按剑柄。

  第一个说话的和尚又道:“据悉俗家年轻一辈⾼手中,排行第一的严苍茫儿子严浪羽,已经被天羽奇剑宋自雪之徒击败了?”

  铜板和尚说:“是。阿弥陀佛。”

  年轻的和尚又问:“那宋自雪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疤脸和尚说:“好像姓方。”

  一个没有门牙的和尚又问:“那这姓方的厉害,还是咱们大师哥…”

  満脸⿇痘的和尚傲然道:“其实什么道家年轻‮弟子‬第一⾼手铁骨道长:俗家年轻‮弟子‬第一⾼手严浪羽…唉呀这都浪、浪得虚名,怎比得上我们真材实料的大师兄啊!”铜板和尚也苟同道:“咱们大师兄,三招之內就拿下了桑姑娘,我在旁边,可看得又敬又羡…”

  说末说完,方歌昑“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杯碗被震得突地一跳“叮”

  地跌落回桌上,方歌昑怒骂道“呔!铁肩要是英雄,为何又出手暗算,欺负女子!”

  这一下?全食肆的人都静了下来。

  小食肆之外,上山两里,就是少林寺。

  数百年来,少林寺是天下武术宗汇,谁敢对少林无礼!

  而今方歌昑一句话就是痛骂少林年轻一辈第一⾼手,铁肩大师。

  七个和尚,脸⾊一齐变了。

  那年轻的和尚,恨得冲起来,破口大骂道:“你血口噴人!”

  方歌昑大声道:“我亲眼所见。”

  那⿇脸和尚恨得牙,拍桌喝道:“奶是何方小子?”

  方歌昑傲然道:“我就是那姓方的,”方歌昑乘八分醉意┅拍拍胸膛说:“我就是那俗家‮弟子‬第一⾼手,方歌昑。”

  五岳倒为轻。轻?重?反正方歌昑不知道。

  他已分不清轻还是重。

  他只知道那失手被擒的女子是桑小娥。

  如果自己不死,曾矢志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这苦言虽发在心里,但也会被桑书云认可。

  他不能害她,他要救她。

  铁肩是坏人,在洛水江上,曾暗狙打伤桑小娥。

  他一定要替桑小娥出这口气。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小食肆都突然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现在,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刀拼费杀,击败严浪羽;勇闹铁狼银狐,力斗劫余岛主…这在武林中、江湖上,都是耸人听闻的事。

  方歌昑吏不知道他这样摆出来的态度,等于是向天下第一大武学宗汇之地挑战。

  千百年来,谁敢对少林寺这样无礼?

  那疤脸和尚眯眼睛道:“奶是要找少林的⿇烦的了?”

  方歌昑挺一挺胸:“我要你们放掉桑姑娘。”

  ⿇子和尚怪笑道:“哦,原来你们这对男女,是一夥的。”

  方歌昑不喜欢他。

  这⿇子的眼神和说话就像严浪羽一般淫猥轻薄;而那疤脸的和尚眯起眼睛时,就像严苍茫。

  这⿇子当然没严浪羽那么英俊,疤脸的也没像严苍茫那末有气派可是醉后的方歌昑,还是顶顶的不喜欢他们。

  只听铜板和尚低叱道:“石榴,不准乱说。”

  原来这⿇子叫“石榴”

  方歌昑觉得很好笑,大笑起来:“原来,原来⿇子叫“石榴”哈哈…”要笑就笑,这不但是英雄本⾊,也不枉为宋自雪的‮弟子‬快意恩仇。

  那⿇子大喝一声,突然拔起,越过三张掉子,到了方歌昑⾝前“砰”地一拳击出。

  便知他至少有练过九年以上“少林神拳”的底子。

  “少林神拳”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最耝浅的一种基木拳法,但在江湖上,却是大大有名。

  福建“好人镖局”之所以名震闽地,亦因为正局主⻩昏昏及副局主胡下巴练了七年的“少林神拳”在闽境已鲜逢敌手。

  这一拳打出,拳风虎虎,却突然寂灭。

  因为拳头给方歌昑一手握住。

  然后石榴和尚听到自已拳头骨折的声音。

  骨折的声音,方歌昑他听到。

  他是因为喝了滔,所以才敢一手拿住“少林神拳”的拳头。

  他抓住时已后悔,他听说过“少林神拳”一拳碎三十六块厚砖的故事。

  他起初还以为骨裂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功力有多⾼。

  石榴和尚杀猪般惨嚎起来。

  那疤脸和尚一摸下层,刷地‮子套‬双刀,扑了过去。

  铜板和尚沉声低喝道:“石头,别乱来!”

  其实他心中却暗喜:眼前这小子太张狂了,让石头来处理也好。

  石头出手最毒,他未出家前,本就是武林中极歹毒的的剧盗,后被铁肩大师兄收服,进了少林。

  石头以前有一个外号,就叫做:“刀不留人”

  方歌昑醉了。

  但他并不想那“石榴”一生不能再用拳头,所以他即刻放了手。

  所以石榴急退,一苹手就像石榴一样,裂开了口。

  然后方歌昑看到一弘刀光。

  刀快,刀绝。

  方歌昑看不清楚,只知道对方第一刀是斩自己脖子的。

  方歌昑已经喝醉了:死就死,七十天后是死,现在也是死,死有何不可?

  但他忽然想到桑小娥自己要死,也要先救她出来后再死!

  所以他立刻要闪避,那时已迟,乃已及颈,方歌昑一急,一招“玉石俱焚”就发了出去,然后刀光就不见了。

  “玉石俱焚”后发而先至,石头和尚倒在地上,三天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捂住小肮,眼泪鼻涕齐出。

  要是方歌昑刺他的是剑尖而不是剑鞘,他早就不知死到那里去了。

  铜板和尚这才变了脸⾊。

  他从未见过石头和尚一招就放在别人手里的。

  石头和尚八年前原名镇两川,陕北一带,鲜遇敌手,而今居然一招就伤在眼前这青年人手下。

  那最年轻的和尚叫石伞,慌张地道:“铜板师兄,怎么办?”

  铜板和尚心想:自己吃的是少林的饭,自然要撑少林的门面,人生一世,有些东西定必须要维护的,他自幼奉佛,但始终不明白,何以四大皆空,又何必四大皆空?

  既有何空?

  铜板和尚叹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合什一揖:“阿弥陀佛。”

  方歌昑醉眼模糊中,只见一方正壮硕的和尚前来,跟自己打了个招呼,当下笑嘻嘻地道:“和尚你好。”

  铜板和尚见对方喝得醉酿酿,初以为对方是因醉失态,而今见他出手如此犀利,分明装醉,当下提⾼警戒,沉地道:“施主来到少林之地,还酗酒伤人,…”

  他那句话是要说下去的,方歌昑却站不稳,竟要向他⾝上倒来,他已眼见方歌昑的武功,以为方歌昑使诈“呼”地一堆,双掌推了开去!

  这两掌似火焰一般撞了出去,一股大力,真令人窒息,一时间杯砾碗筷,连同大力,齐袭方歌昑。

  就在这时,忽然一切都慢了下来。

  连同掌风、碗砾、桌椅、甚至铜板大师的出手,都给一种奇异的、诡行的招式,带动得缓慢下来。

  蜗牛徐徐缓缓,好像掉到一个看不见的无形的沼池里去…。

  铜板和尚眼睛睁得如铜板般老大,他仍是不相信眼中所见,而且哼相信他自己的一双手,竟慢若…

  就在这时,一切连时间都没有了;等到同复正常时,那掌力击中自己的胸膛,铜板和尚口喉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萎然倒在地上。

  这时,七个和尚,三个受伤,其余都怔怔地发呆。

  然后四人各扶起地上的师兄弟,返⾝就逃。

  只有那年轻的和尚,临走时还敢忿忿不平的说了一句话:“你等瞧!”

  瞧?

  瞧什么?

  方歌昑不懂。

  他只知道醉得七荤八素的,脚下踩到个酒壶,几乎摔倒,那时那壮硕的和尚就对他出了手…

  然后他也马上还手:天下第一慢招。

  “老牛破车”他现在才知道这一招的功力。

  举重若轻,借力打力。

  他觉得很満意,想到桑小娥还被缚在少林之时,他就扔下银子,摇摇幌幌,上少室北麓去。

  那年近花甲的老掌柜看他,好像看到一个死人般的神情。

  方歌昑不在乎别人怎样的神情反正他也快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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