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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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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后,李布衣、赖药儿、嫣夜来向北推进,已近梅山。

  梅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由于位处山,凉而不寒,微风送,在皮肤上掠起清凉的快意,这地方,绿的山、黄的树、红的梅、蓝的天,四种颜色凑在一起,使得这幽寂的山上,更添一份美绝人寰的意境。

  李布衣叹道:“好一座山。”

  赖药儿指梅道:“好一株梅。”梅花花蕊忽飞出一只蜜蜂,嗡嗡飞出,竟飞向正俯首探看红梅的嫣夜来。

  嫣夜来忙放了手,双指一夹,夹住峰,蜂翼犹自震动着,梅枝却忽地弹了回去,簌籁落下几朵梅瓣。

  嫣夜来笑道:“好一只蜜蜂。”

  赖药儿看见嫣夜来如芙蓉出水的脸上,与梅花比照,一红一白,红的傲,白的清丽,而这两种气质又可互易而存,不看得痴了。

  赖药儿在医学上有着惊人的成就,但在男女之间的微妙感情上,却完全没有经验,由于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甚是超脱,所以对嫣阿凤、叶梦都是以一种对待妹妹、后辈之心,从不涉入其他。

  他自己也因衰老症而不愿牵累他人。

  他此刻心头泛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但是强把这种感觉抑住。回头看李布衣,李布衣却不知何时溜到那七株红梅处赏梅去了。只见梅花下的李布衣,像一个曾叱咤沙场、又闻名遐迩的寂寞高手,曾经血染江湖的风波路,而今梅花映红了他的布衣。

  赖药儿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多想就此隐在这世外幽谷,不问江湖事,而有一红粉知音相伴明月清风之下…

  他立即不往下想。

  却听嫣夜来幽幽地道:“破了。”

  赖药儿怔了一怔,不明所指。

  嫣夜来用纤纤玉指向他蓝衣袖上指了指:“我欠你的,现在破了,我替你。”

  赖药儿忆起跟嫣夜来初遇的时候,曾给她五十两银子解决生活危机,因怕嫣夜来不受,便说是衣服的酬金,而今,右袖子在古亭山上被俞振兰划破,嫣夜来便提出要替他补,在赖药儿心中牵起一线温暖的回

  空山幽谷,有说不尽的宁谧意趣。

  嫣夜来说完了那句话,头低低的垂着,眼睫长长地轻颤,两颊卜卜地像婴儿的粉拳,在轻灵美丽的脸上,更令人心中爱煞。

  赖药儿和嫣夜来去看,赏着梅,像仙境中两个忘忧的人,浑忘了赶路的事。

  “你喜不喜欢小牛?”嫣夜来忽然低低声的问。

  “当然喜欢呀。”赖药儿侧着看她。

  嫣夜来嫣然一笑。

  “你喜不喜欢梅花?”

  “也喜欢。”

  “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都喜欢,各有各的美。”赖药儿不加思索地答。

  “哦。”嫣夜来的语音里似乎带着些微的失望。

  沉默良久。嫣夜来忽又问:“你…你喜欢海棠花吧?”

  “喜欢呀。”赖药儿不明白。

  “喜欢…芙蓉…吗?”

  赖药儿猛然省悟,自己怎么那么愚蠢呀!嫣夜来往江湖上的外号不是叫做“玉芙蓉”吗?自己怎么…他一急,反而着了意,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忽听悠悠走在前面的李布衣道:“梅山没有客栈,只有山庄,我们就在梅山山庄搭一铺吧。”

  赖药儿扬声答:“好。”回身想跟嫣夜来说什么,但嫣夜来驻足在一枝老梅旁,美得像一尊碾玉观音在看人世间最凄楚的一点。赖药儿离她只有三步之遥,但竟无法打破这一种寂意的距离。

  他也没有勇气去打破。

  在一盏微灯下吃过晚饭,李布衣舒舒身子,道:“我还要卜一课,今晚月明风清,如此幽境,两位何不出去走一走?”

  赖药儿多想相邀,但说不出口。

  一灯如豆,微光中的嫣夜来长长的睫眨了眨,低声道:“不了。”

  三人各返房间,赖药儿却心起伏,本要打坐,旋又立起,本想上早寝,但又起身在房内踱步不已。

  这时他心中,宛似万马奔腾,意敛不定。

  房里一灯寂寂,灯下仿佛有一个慧黠而柔静的倩影。

  他定了定神,烛还是烛,除了自己的影子,没有别的身影。

  他跌足忖道:嫣夜来那么美,他跟她在一起,比发现治绝症的药物还要关心,而且甜滋滋,深心心的,他为什么不去找她去?

  ——只要他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一、二、三…不到五十步。就可以轻叩嫣夜来的房门,听到嫣夜来那清脆好听的声音了…

  ——可是…如果嫣夜来问:“谁呀?他该怎么答?“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该怎么回答呢?

  想到这里,他又跌坐下来,一拍头顶,自责道:“赖药儿呀赖药儿,人家可是有过丈夫的贞烈女子,怎会看得上你来…”

  这样想着,却又不甘心:

  ——要是她无意,为何她要问我喜不喜欢芙蓉花?要是自己答了“喜欢”呢?

  赖药儿心中恼恨起自己来,觉得没好好地把握机会。旋又回心一想:说不定,她那一问,也是不经意、甚至是无意的呢?

  ——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赖药儿解嘲地想,便和衣上了,但不知怎么,一睁眼,就出现嫣夜来的脸容,直比芙蓉还美,只好合上双眼,不料嫣夜来的玉容更真切的近眼前。

  赖药儿翻身下,不顾一切,披上衣服,心里盘问:用什么借口好呢?说是烛火给风吹灭了,借火来的…可是出行的人又怎会不随身携带火折子?借火,可以到李神相那儿借啊!

  便说是听到有异响,赶过来看看吧?…可是,这样子说假话,不是太无了吗,不如…他瞥见身上刚披上的蓝袍,心里倒有了分晓:就是说来请她袖口的…

  赖药儿怀奋悦,正待走出去,忽然在桌上的铜镜照出了自己的影子。

  ——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发白如霜。

  他登时顿住。

  这样怔愣愣的过了一会,他缓缓卸下蓝袍,回包袱里。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千遍百遍:赖药儿啊赖药儿.你实在不是人!

  还剩下有多少寿命,这样牵累人家贞洁好女子…心里生这种恶念,真不是人!

  他心灰意冷的坐在沿,本待和衣躺下,忽又被一个剧烈而从未曾有过的念头所占据:

  ——我既然已没有多少天的性命了,取“燃脂头陀”成算极小,我一生都在医人,救人,为何不能在死之前,好好享受一下,管它什么礼教。道德!

  ——只要是你情我愿,而无强成分,有什么不可以!

  赖药儿想到初见嫣夜来的时候,她在白袍下的体,心中一股热,冲击得奋亢起来,从未如此强烈爱慕情,使他屏弃一切心中的束缚,他一步到了门口,推开了门.剧烈起伏的了一口劲风。

  凉风。

  山中的风,无比清凉。

  这风犹似冷水,把赖药儿浇背一醒。

  ——不行!

  ——不是不敢做,而是有所不为。道德、礼教只存于人心中,自己要是真心对待这女子,就更不能因一晌贪,而让人痛苦一辈子!

  ——不可以…而且,嫣夜来是个好女子,她不一定喜欢自己。想到这里,赖药儿心里头仿似给一条绳子绞缚着,强烈地疼痛起来。

  嫣夜来、嫣夜来、嫣夜来。他反复着轻呼这个名字,心里也堆叠着嫣夜来清美的容姿。

  他坐在沿上,对着烛光怔怔出神,瞥见一只又大又黑的蟑螂,自包袱里爬出来。

  他觉得那只蟑螂,必定在包袱里很多时了,因为他刚才把长袍回包袱里,才把它惊动了,等静下来之后便溜出来,赖药儿觉得它已咬破了不少自己心爱的衣服。

  赖药儿是有洁癣的,他最讨厌老鼠、蟑螂、虱子、虫之类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特意去杀死任何一只微小的生物:他觉得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珍惜生命,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有理由去结束另一种生命。

  可是他此刻心情极为躁烦。

  他看见在灯光下,那黑蟀螂正晃动两条又黑又长的触须,仿佛在瞪视自己、挑衅自己。

  不料蟑螂竟飞了起来,绕火光转了两转,似乎是因为黑棕色的翅翼上给火烫了。“卟”的一声,直飞到边的赖药儿额上来。

  赖药儿心中厌恶,微微一闪,算是避过,不意蟑螂兜了一个转,又向赖药儿脸上扑飞过来。

  这下离得极近,赖药儿可以清楚看见蟑螂又扁又胖的肚子,一节一节如毒虫般的腹纹还有带着勾刺般的脚爪,赖药儿心头烦躁“讨厌!一仰首,又闪了过去。

  那蟑螂落在蚊帐上,黑棕色的一点在发白的蚊帐上,很是刺目.那只蟑螂居然还支着脚在嘴上叼磨着,一付大刺刺的样子,赖药儿真恨不得一掌将之拍死。

  那蟑螂却再飞起来,落在赖药儿襟之上,赖药儿忍无可忍,啪的一掌,打中蟑螂。

  赖药儿只觉有点腻腻的。也有些刺手,只见手掌中黏黏糊糊的,飞似脑般的白浆,渗了些蟑螂棕色的残脚碎翼,不由得一阵恶心。

  却见在口的蟑螂,兀自未死,拖着肠肚在衣滴溜溜的仓皇走,把衣染了一大片,有一种难闻刺鼻的气味。

  赖药儿既觉难过,又觉厌恶,见蟑螂未死,又一掌拍落,这一下蟑螂的头部都掉了大半,可是仍然未死,在膛上挣着、转着、翼发着吱吱的响。

  赖药儿见一只如此小的动物,尚且不肯死去,心中又悔又难受,他从来未曾杀过人,连动物也未杀过。但见这蟀螂已断无生理,若给它缓死,只是更添痛苦,狠着心把它一拨,拨落地上,用鞋子一连击了几下。

  只见蟑螂脚躯不全,白色的肠子拖了一拖,羽翼也断折于地,但一触须和嘴仍动着,爪子也挣动两下,竟然仍未死绝。

  赖药儿生平只医人,不杀人,这一看,真有魂飞魄散之感,早知蟑螂生命力如此顽强,也就不加后来几下,也许这蟑螂还有一线生机,能活下去。

  当下在他心惊胆战之下,横了心一连七上、八下,终于把蟑螂拍成浆,这才惊魂初定,心想:如果自己还有命在,一定要仅记蟑螂求生之意志,不可以再杀生,而且,要把今晚所悟的告诉后人。

  这时他忽想念起唐果,唐果的伤该开始痊合了吧?

  他刚想到唐果“啪”地一声,纸窗裂了一个,一颗石子飞弹了进来。

  石子当然击不中赖药儿。

  赖药儿已到了窗外。

  窗外山风掠过老梅,再惊动崖边草丛。

  月下无人。

  赖药儿心念电转,掠至李布衣的房前,叩了两下门,叫:“李兄。”

  房里没有人应。

  赖药儿深知李布衣的反应机,再不犹豫,一掌震开大门,房内并无一人。

  赖药儿心中一沉,身形三纵三伏,已到嫣夜来房前,他知有敌来犯,情势紧急,再也不敲门.只叫了一声“嫣女侠”砰地闯入房里去。

  不料嫣夜来正匆匆起,身上穿着白色睡衫,见有人闯入,吃了一惊,忙抄被中短剑以抗,一见是赖药儿,不觉怔住了。

  赖药儿见嫣夜来平安无事,也都怔往。嫣夜来本已上入睡,桌上油灯亦已吹熄,房里漆黑一片,赖药儿借门口筛进来的月,看见柔和的轮廓,知是嫣夜来,鄢夜来看见月在门前高大身影镀上一层银边,银须尤为清亮,知是赖药儿。

  两人一在门口,一在房内,他知道是她,她知道是他,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月亮清冷地照着。

  赖药儿道:“刚才…你这儿没事吧?”

  嫣夜来摇了摇头。刹那间,她只觉得跟对面的男子已经面对了很久,面对很久很久了,从亲切,到熟悉,又转而陌生,仿佛又漠漠不识,象这月光一样,千年百年地照着,月已经老了,但还是凄着。

  赖药儿觉得这时不便入屋,便道:“李神相不见了,我找他去。”话毕身形已在门口消失,只留下空的门口,远处几株老梅,一地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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