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永结同心
蝶仙道:“你吃腿如何?”
燕青笑道:“不!不!我吃头,你吃腿。”
燕青蝶仙二人这么假意一争,可把一旁的那小芝马吓坏了,但听石后发出一阵细尖悲啼之声,二人闻声回头,果见那小芝马伏地而出,对着二人叩头如捣蒜,口中哑哑吐音,状极悲伤。
燕青笑看了蝶仙一眼,知已得计,不由对着那芝马笑骂道:“好个小东西,你还在我面前来这一套?现在怎么不跑了呀?”
那芝马只是哑哑连声悲鸣,不时点着头。蝶仙不由不忍道:“只要你乖乖的回来,我们险保不伤害你,要不然我们可要把你吃了!”
那匹小芝马听到最后,不由吓得连声娇喘了起来,全⾝一阵颤抖,越发叩头不已。燕青看了蝶仙一眼道:“那来这么多话给它噜唆,我们把它吃了吧!”说着二人各持那芝马一足,作势就要撕开,就听一声娇啼,再见那小芝马竟如箭矢也似地扑向了二人足前,只向上一窜,已和那芝根合之为一。
燕青不由笑向蝶仙道:“这就好了!想不到今曰竟能凑此奇功,总算不虚此行了…”
二人边说边向回路上走着,此时旭曰东升,大地一片赤红,翠草沾露,百鸟声喧,莫⼲山上晨景无边,莫怪乎这一双少年英侠留连忘返了!
燕青把蝶仙送回之后,又谈了很久,这才作别告辞而去。
他小心地捧着那一本成形的⾁芝,方一踏进了洞府之门,猝然使他吃了一惊。
原来在那间他所居住的石室之中,赫然立着一个怪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看花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人,实在是长得太丑太可怕了。
他那矮小的胴体,最多不过三尺,一颗头却是其大无比,混⾝上下是又黑又瘦,脸上重叠的皱纹,使你乍看起来,简直分不出口鼻耳目之所在。
这怪人⾝着一⾝和他那⾝材极不合适的葛布肥衣,前大襟垂拂地面,后大襟却仅及腿踵之间。
如果不是他亲自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人世之上,竟会有如此的人?
然而使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这怪老人开合着的双目,虽然在重森的皱纹之下,每当开合间,却射出了冷森森的两股锋芒。
这种凌利的眼神,也许普通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可是在一个武功有极⾼造诣如余燕青这种⾼手眼中判来,确实令他自己深深感到,此人定有不可思议的超然內功。
因此——这老人大有来头。
燕青勉強忍着心內的惊恐,不让惊慌的脸⾊形之于面,在微微地一怔之下,重新把脸⾊放得很从容地道:“阁下是…?”
怪老人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然后晃动了一下那直如企鹅也似的胴体,慢慢向前走动了几步,收敛了那可怕的笑容,发音如鸣锣也似地道:“我老头子姓什么你先别管,小子!我先问你是姓什么?你名字叫什么?住在这山上⼲什么?…”
如果一口气能转得过来的话,他会一连再接下去好几个为什么。
燕青尚未来得及思虑回答之前,他又咽了一口唾沫道:“你师父是谁?…”
然后他挥动了一下那只又耝又胖的膀臂,面红耳赤地吼道:“小子!你说!你快说!”
我相信任何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去忍受类似像这怪老人的一番无理抢白!
更不要说是一向自恃颇深的余燕青了,他无缘无故地被这丑老人像审犯人也似的这么一番审问,早已无名火起。
此时闻言后,几乎想扑上去,二话不说,先给他一顿狠揍再说。
可是,他到底忍住了,表情愈发显得冷清,丝毫没有带出怒容。
世上常有些人,他们愈愤怒,脸⾊却是愈显得平易过人,燕青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了。
因此当他听完怪老人这些像连珠炮也似的抢白之后,只微微笑了笑。可是,任何人也会看出,这种笑容有异寻常。
果然在笑容之后,余燕青将两道弯眉倏地向两边一挑道:“喂!矮老头!如果你识相,最好请你老人家移驾回宮!”
说着他把脸向左面一偏,嘴角上弯,満脸显出不肖之⾊。
怪老人头上的短发,在听完燕青这几句话之后,一霎时根根倒立,活像一只发怒时的鹦鹉一样。
他勉強忍住那无名怒火“嘿嘿”低笑了一阵,道:“怎么着?小伙子!你叫我走?”
燕青冷笑一声道:“本来就没有请你!”
这矮老人慢慢向前走了几步,以单掌缓缓作刀切式,对着燕青室中一方青石矮几上切去。
只听见“沙”的一声,跟着半尺左右的一个石角,滚落在地。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目瞪口呆,暗道:“这老人好⾼的腐石掌功!”
原来掌功中最难练者,莫过于腐石掌一种,这种掌力练到最后,可出掌为刃,和內家气气功夫极为相似,只要武功中能练到如此地步,少说也须有二十年以上的纯內功,才可至此。
最奇的是,眼前这怪老人单掌下切,双目却微微冷笑地视着燕青,单掌切入石面,看来竟像是在切豆腐也似,并不见沙石下落。
余燕青看到此,才知眼前这怪老人,果然是大有来头。不由轻视之心去了个净尽,面⾊一正,冷笑道:“先生既⾝负奇技,定非泛泛之流,请问登门之故?”
怪老人嘿嘿一笑道:“当然有原因…”说毕往一旁石几上一坐,俨然一副主人派头,冷哼了几声才道:“小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青脸⾊一变道:“老人家!如果你再不说出贸然入进我房中的原因,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这老人翻了翻眼皮,面⾊愈发难看地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我姓闻名继天,江湖上人们送了我个外号叫雷鸣子…”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哦”了一声,一连退后了七八步。在他的记忆中,仿佛尚自记得师父曾对自己说过,江湖中曾有这么一位人物,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软硬轻功夫都已练到了超凡人化境地,尤其是十指气气功夫,为武林中绝无仅有的一种功夫,可凌虚抓物,隔空点⽳,端地厉害到了极点。
传说中似闻此老早已物化,却不知竟在此地此时遇见了。
这么一想,余燕青不由吓了个魂飞九天,当时勉強镇定了一下,微微向着雷鸣子弯了一下腰道:“想不到竟是雷鸣子老前辈,尚请原谅方才后辈失敬之处,不知你老人家突现侠踪,有何见教,后辈如能效劳处无不从命!”
雷鸣子冷哼了一声,顿了顿道:“如此甚好!小伙子!我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燕青怔道:“后辈余燕青,家师为楼霞岭大方观主,弟子到此山,为奉师命,采办物药…”
雷鸣子闻得燕青为大方观主弟子后,面上微微带出惊异之⾊,点了点头道:“这就更好了,余燕青!我告诉你,大方观主和我早年交情素笃,你既是他的弟子,也就等于是我晚辈…”
余燕青弯腰称是,忽见这雷鸣子把双目猛地一张,射出两道奇光,然而转瞬他却又低下了头,一张老脸涨了个通红,燕青心中不噤暗自纳罕。
忽见这雷鸣子又抬起了头冷冷地道:“余燕青!你如今所要采的药,可曾都采好了?”
燕青点了点头愣道:“采好了…”
雷鸣子猛然一瞪双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燕青听后不由心中一怔,暗忖:“好个多事的老人,我走不走又关你何事?”当时眼珠一转,认为还是容忍着一点的好。想着強自忍怒道:“晚辈因留恋这莫⼲山景,暂想多玩几天…前辈你…”雷鸣子挺⾝站起,冷笑了声道:“啊?你是留恋山景,我看你倒像是垂念一个少女的美⾊吧?”
余燕青不由俊面一红,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暗奇自己和蝶仙的事,这老人如何会知道?…
更使他奇怪的是,这雷鸣子又如何要⼲涉自己和蝶仙之间的事?
想着不由微微抬目,上瞟了那雷鸣子一眼,一时气往上冲,不由剑眉一挑道:“是又如何?老前辈!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一点了吧?”
说罢尚自面现冷笑,目视一边。雷鸣子闻言后仰天一阵长笑,声如夜枭,听来令人⽑发悚然。
笑声甫停,这雷鸣子却一声断喝道:“余燕青!我告诉你,你还是⼲脆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住不住在这莫⼲山,反正以后不许你再去见那裘蝶仙一面,否则的话…”
说到此,只见这雷鸣子猛然五指箕开,向地上凌虚一揷,一片灰石溅起,竟将那青石地面,实实地揷了五个指孔。
这种惊人的气气功夫,简直是令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把一旁的余燕青不由吓得呆了,一时只是愣愣地看着这怪异的雷鸣子不发一语。
雷鸣子说完此话,转⾝大跨着脚步往石室之外而去,竟是头也不回,须臾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余燕青追到室口,但见満地阳光,哪里还有那雷鸣子的踪影…不由望着那一片树林,发起愣来了。
一霎时之间,他感到自己不能忍受,虽然他自信雷鸣子武功定是⾼出自己不知凡几,但士可杀不可辱,自己毫无理由,为他的一句恐吓,而放弃即将获得的爱情…
这是多么令人切齿痛恨的一件事…即使是一个最懦弱的人,他们也定会有一种本能的向強暴者的反抗,何况眼前的这位余燕青,本⾝就一向是个个性极強的少年,他又如何会去向一个暴力者加以屈服呢?
想到此,余燕青不由望着那片树林冷笑了一声,轻轻的耳语道:“雷鸣子!你放心,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他懊恼的转回石室之中,心中像庒上了一个千斤的担子。
他想立刻去找蝶仙,见了她问个清楚,到底这雷鸣子是她什么人?然而,方才老人那种凌厉的声⾊,使他不得不暂时想来有些心悸,因为雷鸣子实在是一个太不好惹的人物…
就如此他整整的在这石室之中呆了一天,那颗移来的成形芝马,他小心地把它移植在一个石臼之中。
匆匆来到莫⼲,已有数十天之久,大方居士所嘱的任务,本已完成,按说可以离开了,可是余燕青却迟迟不走,显然他是另有期待。他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女,竟会如此的迷恋?她那细柔修婷的影子,始终离不开自己的心坎,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她。
如今在他思念之中,又加上了一层新的恐吓,他终于容忍不住了。
当月亮初上到树梢的时候,余燕青翩然离开了石室,四顾了一下四周静谧的环境,他仍然心中带有一层恐吓,莫名地期盼着,不要让那怪老人看见才好!
于是他展动⾝形,一路飞腾奔驰,兔起鹤落地直往裘蝶仙居处而去,不一会已至蝶仙住处。他犹豫了一会,方想上前叩门,忽见那扇门“呀!”地一声开了一扇,一个少女的⾝影翩然而出。
月光之下,这少女白净的面容,两颗星星也似的眸子,正是蝶仙。只要一看见她,燕青不由立刻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即使是为这么一个少女去“死”也不见得就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事…
一霎时,他不由变得奋兴了,正想上前去叫她,忽然他含笑而立,他想:“我先不叫她,看看她到底是去⼲什么?”想着就倚在一颗树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昏暗之中,他看见蝶仙用手帕素巾,把満头的秀发扎住,用那双剪水的双瞳,往四下扫视了一眼。
燕青仿佛听到她口中自言自语的道:“乖孩子!妈来看你了…”
余燕青不由陡然吃了一惊,忽然他心中感到酸酸地,脸上挂下了两条笑容,他想:“他莫非是去找我么?”
想着他由不住笑了,能够被自己心上的爱人称之为“乖孩子!”这是多么酸溜溜而值得回味的一句话啊…他看见蝶仙此时正腾⾝往对面的小径上扑去,⾝形巧快已极,一霎那已出去十数丈以外,余燕青顿时足下加劲,一路紧跟了下去,可是跟了一程,他不由感到怀疑了。
因为眼前蝶仙所奔驰的道路,并不是去自己住处的路,这不由令他惊异不已,暗忖:“莫非她在本山,尚另有认识的人么?”
这么一想,他不由暂时立住了脚,本不欲再尾随了下去,可是转念一想,他噤不住又跟了下去。他想看看蝶仙到底去什么地方?到底有什么急事,会令她如此奔驰?
“人”本能的有一种意识,去探询人家的秘密。也许你本来许没有去存心如此,可是往往你却由不得去想了解一下,尤其是对于你所熟识的朋友来说,更是如此。
余燕青此时正是抱着这种心理,充満了好奇的观念,一路尾随着蝶仙而去。月夜之下,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各以江湖中罕见的⾝法点纵翻腾,不一会已扑向了对面的一座山峰,蝶仙的步伐开始慢了下来。
燕青仍然是好奇的跟着不发一声,忽见蝶仙闪⾝入进一松边小径,直向石后绕去,燕青暗自纳罕,心想:“她到底是上哪去呀?”
想着心中更是充満了惊异,一路轻步尾随了下去,渐渐穿林出径。
眼前是一座修立的小亭,蝶仙像似轻车熟路也似地绕过了小亭,山路愈法难行,眼前奇石如林,星布罗列,⾼下错立,可是蝶仙却似轻车熟路也似地一路点纵而前。
燕青又跟随了一程,忽见蝶仙竟在一座石室之前站定脚步,燕青慌忙隐⾝石后,忽见那石室之门开了一扇,由內中走出了一个全⾝不过三尺的怪人。
这人⾝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长可及地,一颗大头大如麦斗。
燕青不由惊得倒昅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不是那雷鸣子么?…”
“此时此地,这裘蝶仙来此做什?…”
这么一想,燕青不由觉得大是不能,一时在石后愈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注意着他们的举动。
使他吃惊的并不仅此,而是那武林中提起来闻名丧胆的雷鸣子,眼前竟似在这少女面前,变得比一头小猫还要柔顺多了。
燕青眼见他向看蝶仙弯腰行了一礼,口中叫了声:“裘姑娘!”
蝶仙竟冷冷的道:“孩子呢?”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不想话尚未完,那蝶仙突然蛾眉一竖,一声叱道:“你不要再哕嗦了,我是来看孩子的,可不是来看你的,雷鸣子!你可要…”
说到此蝶仙竟由不得哭了起来,她用玉手平空向雷鸣子一指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你难道还害得我不够么?…雷鸣子!你说!你说!你还要我⼲什么?你说呀?”
雷鸣子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他那张老脸上,在月光之下,掀起了痛苦的皱纹道:“姑娘…你就不看别的,只看我对你这一番痴情吧…”
蝶仙不由往空啐了一口道:“亏你说得出口,雷鸣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的年纪足可做我的爷爷了…你!你…你这不要脸的老鬼…”
雷鸣子不由黯然的摇着头,转⾝入进石室之中。余燕青心中猝然吃了一惊,暗忖:“好个无聇的老人!你也不看看你那份德性,岁数多大了…”
想着直恨得银牙连错,要不是有蝶仙在旁,他真恨不能扑将出去,找那雷鸣子理论一番,心想:“怪不得他阻止自己和蝶仙来往,原来他自己却在暗地里向她苦缠,看来这雷鸣子却是卑鄙已极!”
可是他仍然不明白,蝶仙又为什么来找他?这又是什么事呢?
一念未完,却见那雷鸣子去而复返,这次怀中却抱着一个数月大的婴儿,月光之下,这婴儿肤黑如墨,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开合之间精气逼人,这婴儿好怪的一付长相。
余燕青方自心中一惊,却见蝶仙已叫了声:“儿啊!可想死娘了…”
她飞扑到雷鸣子⾝前,由他怀中,把那婴儿接抱了过来,搂得紧紧地。燕青闻言猝然心中一动,全⾝打了个寒噤。
遂见蝶仙流着泪在那婴儿的⾝上脸上亲着,雷鸣子却是哭丧着脸在一旁看着。良久,蝶仙把孩子递过,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愤声对着雷鸣子道:“你不是说可使他肤皮变白么?为什么还是老样?”
雷鸣子叹道:“姑娘你别慌呀…只要我把几种药采齐了,就快了…”
蝶仙冷笑了一声,遂见她转⾝就走,却又听见那雷鸣子道了声:“姑娘…你!”
蝶仙猛然回⾝,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鸣子低了头半天才道:“姑娘…你一个人…住太寂寞了,还是搬回来吧!”
蝶仙啐了一口道:“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你…”她用手指着那战瑟的老人。一时花容失⾊,泪如雨下,用着颤抖的音道:“雷鸣子!我求求你,以后你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这是不可能的…你难道还觉得害我不够么?”
雷鸣子呐呐地低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终⾝能在姑娘你的膝下作一个仆人…俗谓‘夜一夫妻百世恩’,我…”
余燕青听到此,直惊得口中“哦”了一声,顿时冒出了一⾝冷汗,暗忖:“天啊…这是真的么?…”
“难道以裘蝶仙如此一个妙龄少女,竟会同雷鸣子如此一个耄耋的老人是夫妻?”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呢?可是眼前是事实…从他们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又不容燕青不信…
燕青仿佛觉得双目一阵发昏,差一点站立不住…耳中却听见蝶仙清叱道:“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
遂见一条黑影拔空而去,直往乱石旁边之小径一路扑纵而去。余燕青痴痴地凝视着那条人影,认出了那是裘蝶仙。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怒,像是突然之间丧失了一件最心爱的东西似的。他愤恨着雷鸣子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由方才二人的谈话之中,他已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蝶仙定是已失⾝在他的淫威之下了!因此才会产下了那个孩子…
霎那之间,他感到一种空虚之感,他想道:原来蝶仙已有了孩子了…
一时他狂疯的喊了一声:“姑娘…你等着我!”
只见他拧腰纵步,快如箭矢也似的直往那乱石小径中直追了去。
谁知就在他那矫捷的⾝形方纵出不及数丈,猛觉一股极为疾劲的罡风,往自己⾝后袭到。余燕青在半空,就势向左一个猛翻,斜刺里却扑出一个一⾝黑袍的怪异老人。
这怪人一双铁掌扑了个空,只见他二次向后一挫双掌,口中哼了声:“小伙子!你是找死!”
二次向上一垫步,用“扑⾝打虎掌”之式,出右掌直往燕青右肋上猛劈。
这怪人“霍”地一现⾝,燕青已看清了来人竟是那雷鸣子,自知今夜休矣!
但是他此时,已把这雷鸣子恨之人骨,雷鸣子这么突然一现⾝,却正合了他的心意,当时无心再去追蝶仙了,只把満口银牙一咬,侧目一看,雷鸣子这种罡劲的掌力,已至肋下,不由大吃一惊。
他久仰这怪老人一⾝武功确是了得,这种凌厉的掌力,别说真叫它打上了,就只略为掌风罩向了⾝也是不死必伤,想着哪里还敢少缓须哭。
只见他拧腰退肘“倏”地猛出双掌,以“琵琶散手”中“剪金枝”的招术,直往雷鸣子来掌臂弯上猛剪了去。
这一招施得是又疾又快,雷鸣子虽是內力充沛,可也不敢硬接燕青这一招剪金枝,直气得厉厉哼了一声。
只见他头上短发,一根根全倒立了起来,右掌向后猛地一撤,那矮小的⾝形已倒纵出丈余之外。
只见他秃眉一竖,哈哈一阵狂笑,用手一指余燕青道:“余燕青!你可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今天我却要你知道一下我雷鸣子的厉害!”
余燕青和雷鸣子这两招一对,并未落败,不由胆力大增,他本是少年血气方刚,又兼以初次出道,那知天⾼地厚,闻言后,后退了一步,哼了一声道:“雷鸣子!我一向敬重你是武林中的前辈,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一个荒淫无人性的东西…你还有脸教训我…”
此言一出,但见那雷鸣子矮小的⾝材,猛然暴长了寸许,老脸一阵通红,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他冷冷地哼了声:“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他如此表情,只以为他愧羞难当,不由胆力又大了不少,见状冷笑了声道:“雷鸣子!你做的丑事自己知道,方才你们所说之言,句句我都听见了…”
说到最后,他竟变得更加悲愤,俊目中几乎像是要噴出火来了。
雷鸣子闻言之后,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月夜之下这老人箭发如林,看起来确也有几分惊人。
忽然他強自庒下了那无比的震怒,声调却很低沉地道:“好得很…好得很…”
任何人也会由这怪老人的语气之中,听出不祥之兆,那语调阴冷可怕已极。余燕青由对方语音之中,已觉出老人定有非常之举。
果然雷鸣子那双瞳子向上一翻,凝目着燕青哼道:“小伙子!你骂得好…”他嘿嘿冷笑了一阵,向前走了几步,凝目看着燕青,目不少瞬地又道:“可是小伙子…你却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雷鸣子是做错了事,可是…嘿嘿…”他的笑声里充満了恐惧,一双瞳子怒凸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任何人看见他这双目光,也会令你不寒而栗。
余燕青吓得一惊,却见雷鸣子拖长了语音道:“小伙子!你太聪明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嘿嘿!所以我是不能让你再活下去了…”话犹未了,⾝子猛地向下一蹲,双掌箕开,蓄势待发。
余燕青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雷鸣子此时这种动作,知道这雷鸣子竟是蓄本⾝功劲,欲一举之间,以重手法毙己于掌下。
看到此,燕青哪能不惊心?就在老人才一蹲下之际,余燕青不由一咬银牙,喝了声:“老怪物你欺人太甚,我与你拼了!”跟着一顿双足,全⾝霍地跃起,突出双足,以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双目踢点了去。
这一式名叫“点天心”燕青因知雷鸣子那种重手法发出定是非同小可,所以先下手为強,这双足尖踢出,果然雷鸣子內力尚未运足,掌力不便发出,燕青双足眼看已快点上了自己双目,不由厉哼了声,猛然向后一个倒势,想以“铁板桥”功夫,先躲过对方来势再说。
却不知余燕青已胸有城府,就在雷鸣子⾝形向后一倒之霎那,燕青叱了声“哪里跑!”倏地在空中一分双足,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两肩“肩井⽳”上踢去,同时就空一抡双掌,拖了一手“挤按力”直往雷鸣子倒垂下的肚腹上猛自按了下去。
这种“挤按力”一展出,雷鸣子哪能不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眼看雷鸣子不伤在燕青的双足之下,也绝难逃开燕青的这一式脐按力之下了!
余燕青这种掌力向外一撤,跟着吐气开声。“嘿!”的叫了两声,內力已自全数由掌心中逼出,但听轰然一声大震,石碎灰扬,直把那地面打了两个深有尺许的大坑。一时尘土弥漫,却未伤着那雷鸣子丝毫衣襟。
尽管如此,那种凌厉的声势,也足以使雷鸣子感到一阵心惊,暗忖:“好个刁厉的小子…”
这一式,在燕青自己想像中,无论如何定能伤着那雷鸣子了,却不知依然出了一手空招,这一双掌方向下一接,待发现击在了地面,已心知不妙,方暗叫了声:“不好!”果然这“不好”二字尚未出口,猝觉项脊之后寒风猛袭而至,那种绝劲內力,几乎已使自己窒息过去。
余燕青慌忙向上一抢步,挺腹收脊,这是大方观主亲传的一式避掌秘功。尽管如此,燕青仍然被对方那种凌厉的掌风抖得向前猛然跄踉了好几步。
但听背上“呛!”的响了一声,雷鸣子这种“气气”的指劲,无巧不巧,却正击在了燕青的长剑口匣之上,算是没使余燕青立伤掌下,就如此,余燕青顿觉后心一阵火热,由口鼻之间直冒热气。
他不由暗中叫了声:“好厉害的雷鸣子!”自己侥幸不死,全仗背后长剑救了自己一命,想来犹自胆战心惊不已。
这种“气气”的功夫,虽可说是为內功之中极上乘的一种功夫,可是施功之人,却是异常消耗气神,所以擅此功的老手轻易不愿以之应敌,若欲施之,必出手即欲制对方以死命。却不想,依然没有把燕青丧之掌下,非但没有将对方毙之掌下,竟连伤也没有伤着一点,心中也由不得暗暗吃了一惊。
此时余燕青死里逃生,才知道这雷鸣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方才那一腔疾怒,不由猛然化了个尽净,知道自己若再以死相拼,定在怪老人手中讨不了好去。
想着強忍着內心焚热,双足一顿,倏地拔空而起,可是他⾝后那雷鸣子又岂能任他逃开手下,燕青⾝形方向下一落,雷鸣子已如旋风也似的扑到了近前,猛然一舒右掌,随着倒转的⾝形,右掌甩出来。“金鸡拒羽”往燕青太阳⽳就点。
燕青见状不由一咬银牙,知道自己要想在他手下逃走,可是万难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施出自己全⾝功夫,与这雷鸣子一拼!
雷鸣子这一招又疾又快,实出于燕青意料之外,不由在惊惶之下,往右一甩头,猛然沉肩,右掌倏地向外一翻“拨云见口”用掌缘找雷鸣子脉门。
雷鸣子⾝躯随着掌式猝然一横,由左往右一个绕步盘掌,⾝躯很快已然圈了近来。
余燕青左掌点空,雷鸣子已然二次随截在他面前,反把去路阻住,就听雷鸣子口中喝了一声:“你还想跑?”
猝然见他向外一抖掌,以“黑龙现爪”之式,反向余燕青“华盖”⽳上打来。
这一式用的非常劲疾,余燕青原在脚尖点地,此时雷鸣子掌到,他向外倒窜了一步,把左掌向回一收“金丝倒缠腕”反向雷鸣子脉门上切来。
余燕青自幼随侍大方观主习艺,已有十五年之久,一⾝软硬功夫尽得观主真传,而且练就了一⾝“童子功”武技却是十分了得,此时性命相关,在这一代怪人雷鸣子面前,不得不把~⾝本事,尽数展了出来。
二人这么一动上手,转瞬之间,已对了十余招。只见二人此起彼落,直如飞絮浮萍,掌力收缩,重若猛鸷,呑吐如意,这种武林中罕见的⾝手,一较开了,足令人惊心,莫不为之动容。
余燕青边战边想,知道要凭手法掌力来对付这雷鸣子,实非他的敌手,只有展出一⾝小巧功夫,期盼以此来取胜那雷鸣子。
想着不假思索,倏地一改⾝法,把一⾝轻功绝技展开,一时之间,只见起落进退盘旋闪避,⾝法确是快到了极点。
这时二人正走了个面对面,雷鸣子一声冷笑,用“蜻蜒点水”式,向前一挺⾝,右掌突由左臂弯突出“金龙探爪”直奔燕青“肩井⽳”便打,这一式用得非常灵巧,变化神奇。
余燕青往左一斜甩肩头,右掌翻起,用“叶底摘花”式,反向雷鸣子“曲池⽳”就点,这一招,在余燕青来说,不能说是不快了,可是这雷鸣子已经恨燕青入骨,自一动手,就没安心想叫他逃开掌下。
此时余燕青往起一长⾝,本是往左斜着的,右脚连点过尺许,换步眼,撤开⾝,那知雷鸣子已不容燕青再走开,他竟用一⾝绝技,气提丹田,左脚尖一用力,却是横着窜出了三尺,快同飞鹰也似的已转在了燕青⾝前,他竟不惜消耗本⾝气血,再次用出了“气气”真劲,以“横断紫金桩”的式子,他本是双掌拜佛式的合在前胸,此时这么猛一凑⾝,倏地双掌一分,赤红的右掌,直劈了出去。
他这一掌可含着三种力量“横劈”“指点”“掌印”
慢说此时那余燕青还是斜着⾝形,就算是正面临敌,眼看着他这种招式,只要容这雷鸣子把掌力撤出来,想折,想接,想避,全是不容易了…
何况雷鸣子这种掌法,內含“气气”真功,只要容他掌风扫上,可也是不死必伤。
燕青独觉一股绝大气劲,突临后脊,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一下想逃开,可不是容易的了,雷鸣子十指长甲已快沾到了燕青背上,雷鸣子猛的向外一扬指甲,余燕青已觉出自己要坏在他手里了!
突然在这⼲钧一发之际,当空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口利剑,直往雷鸣子大头上削了去。
这种突现⾝的⾝法,奇快无比,更因出手是一口利刃,雷鸣子任凭功夫如何精纯,也不由蓦地一惊,只好一咬牙,掉头翻避,可是无形中掌力可解下了。
就这样,余燕青在他掌风一震之下,已向前一阵猛扑,仗着他自幼从师,练有“混元一气童子功”強把丹田元气提着,没有被雷鸣子把元劲震散。
可是他竟是立脚不住了,左脚一点地,一个转⾝,一跤倒坐地上,只觉中气已经纳不住了,心头火热,双耳直鸣,方想开口发声,突听那乍现侠⾝的人影叱了声:“不要开口!”
遂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子已为那人扶坐住了,皓月之下,这人竟是去而复还的裘蝶仙,燕青不由叫了声:“蝶…”不想这一开口,心血上涌,只听哇地一声,噴出了一口鲜血,再也把持不住,顿时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裘蝶仙此时心乱如⿇,又羞又急,由不得热泪在眸子里转来转去,此时见心上人竟自吐出了血,可见受伤不轻,噤不住哭叫了声:“燕青…”一跤扑倒地上,将余燕青抱了个紧,但觉他上⾝奇热如焚,不停地颤抖着,不由一时乱了手脚,一时却也忘了再去找那雷鸣子理论,只是哭作了一团。
良久,才听⾝侧一声长叹道:“罢了!唉!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说话尚好,这一说话,始令蝶仙惊觉出,原来雷鸣子尚在⾝旁,顿时大怒,当时一挺⾝已窜在了雷鸣子⾝前,娇叱了声:“雷鸣子!你好狼的心…”说着话一上步,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雷鸣子胸前就扎,雷鸣子早料定蝶仙有此一手,见其剑到,仅后退了半步,凹腹昅胸。裘蝶仙这口剑直差着寸许,竟是没有刺着,正想二次进招,却见雷鸣子⾝形一个斜旋.却已转到了燕青⾝前,弯腰下俯。
蝶仙只疑雷鸣子又要再下毒手,不由吓得尖叫了声:“你敢!”
却见雷鸣子只是弯腰视着燕青不发一语,蝶仙此时已赶上,还剑于鞘道:“雷鸣子!你好狼的心,我问你,他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你居然要对他下这种毒手,你说!你说!”
说着这姑娘的热泪,由不住又流了満脸。雷鸣子不由哭丧着脸,半天叹了口气道:“唉…姑娘!你是明白人,难道还要老夫我解说不成?”
蝶仙闻言玉面一红,由不住用那双呆呆也似的眸子瞟了他一眼,暗忖:“莫非我与余燕青之间的交往,他知道了不成?”
但是她口中仍然不服输地道:“我…我明白什么?你说!”
雷鸣子苦笑了声道:“姑娘…”蝶仙此时方寸已乱,不由一跺脚哭道:“我不管!我不管!”
雷鸣子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涉姑娘…我只是…”
蝶仙此时哭得更厉害了,不由一面跳着,一面哭得更响道:“当然你不能管…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雷鸣子被她哭得直皱眉,蝶仙哭叫了一会儿自泣道:“我不管,你得替他把伤治好…你好狠的心…”
雷鸣子目光注定着燕青,充満了愤恨与悲哀,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道:“我不能…”
蝶仙猛然菗出了剑,雷鸣子尚以为又要向自己扑来,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蝶仙带着哭声道:“那么我也不要活了…”
说着玉手抡剑,这口剑绕出了一团剑花,直朝自己颈上绕了下去,寒光一闪,眼看着即将血光乍溅。
突然间,那雷鸣子已似一阵风也似的扑临近前,出二指以“金刚指”力,猛地往她那口剑⾝上一点。呛啷啷一串颤金之声,蝶仙顿觉一股绝大劲力,掌中剑竟是再也无法把持,就像一道匹练也似的飞出老远“铮”的一声直揷入青石地面尺许,尤自摇颤不已。
裘蝶仙惊得后退了一步,哭道:“你要怎么样?你…”雷鸣子忽然叹道:“姑娘不要误会…待我将这位哥儿救醒了就是…”
裘蝶仙闻声这才止泪,尚自菗搐道:“救醒有什么用?你要把他伤治好才行!否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对你是寒心透啦!”
雷鸣子只是头摇不语,闻言重新走到余燕青⾝前,弯腰低首,只见他用手先在燕青“云台”“华盖”二⽳上推抚了一阵。
蝶仙此时已含泪偎至二人⾝前,见燕青上胸起伏频繁,牙关紧咬,面⾊铁青,不由一阵伤心,只喊了一声:“燕哥哥…”由不住又淌下了一脸眼泪。雷鸣子正在以“推⽳过宮”的手法,在为燕青推拿,闻言仰首看了蝶仙一眼,心中那种酸可就别提了!
蝶仙见状又哭又哼道:“你还看什么?难道嫌打得还不够重幺?”雷鸣子见余燕青久久仍不醒转,知道自己这种气气功夫,已伤了对方內脏,非一朝一夕可复元,此时叹道:“姑娘可把这位哥儿给掺起来,我好小心给他推拿一番,以他內功造诣,当不致有多大伤害。”
蝶仙忙依言把燕青扶好,雷鸣子遂略闭双目,似在凝神御气,少顷闭目,缓缓伸出右掌。蝶仙不明道:“你要⼲什么?…”雷鸣子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她的话,那只掌却已缓缓地在燕青的“肺愈⽳上”上,只见那只掌一阵颤抖。
果然不久即听得燕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双俊目由不住睁了开来。
当他那双目光接触到这丑陋的老人一霎那之时,他全⾝不由一阵疾战,大喝了声:“雷鸣子!纳命来吧!”
说着猛自扬起右腕,直往雷鸣子当头劈去,却被雷鸣子闻继天仅一翻腕,已刁在了他的脉门之上,跟着他嘿嘿一阵冷笑道:“余燕青!你要与老夫动手,还差得远呢!我要不看在裘姑娘的面上,嘿嘿!”
说着连连冷笑不已。那余燕青此时连气带怒,本已醒转,此时竟不由得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顿时又昏了过去。
一旁的裘蝶仙早已没命也似的扑抱而上,哭作了一团。
雷鸣子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返⾝而退,却被蝶仙赶上含泪道:“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雷鸣子闻继天,本是对蝶仙百依百顺,然而此时他心中,忽然起了极大的转变,虽然他心中依然是深深的爱着蝶仙,甚至于可为了蝶仙牺牲一切。
可是,他却恨余燕青入骨,尤其是要他去救治一个曾夺去了蝶仙的情敌,这在他来说,实是一件认为不可忍耐的事。
然而雷鸣子,他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知道眼前对燕青的敌视,将是一件大大不智的事情。
因此在蝶仙追上他泣诉的一霎那,他脑中忽然暗暗的自叫道:“闻继天…你也太糊涂了…这余燕青如今不是已在你手中了么?他又怎能再逃出你的手去?…你莫非就不能在为他疗伤之时,暗用些手脚么?…”
这一想,雷鸣子不由大喜,当时向着蝶仙佯作苦脸道:“姑娘请不要难过,若救不回这位哥的伤,我甘愿以⾝供殉如何?”
说着已再次走向燕青⾝前,弯腰把燕青抱起,直往石室走去,蝶仙在一旁小心的扶着燕青腿双,一面泪眼看着这年青人。
她此时真恨不能一剑把雷鸣子杀了,可是她却知道雷鸣子那一⾝武功,虽然自己即使是杀了他,谅他也不敢还手,然而燕青的病却是又危在旦夕,自己又有何能奈,能救过他的命呢?…
这多方面一想,她不得不強忍着对老人的怨恨,只是望着燕青落泪不已。
雷鸣子把余燕青一直抱进石室,把他仰置于石榻之上。
此时蝶仙已掌上了灯,雷鸣子先由⾝上取出几丸丹药为燕青服下,这才问蝶仙道:“我此番为他不惜以本⾝三味真火之功,使其各路⽳门打开,此功一定能使其伤愈,只是为防他醒后,又要向我取闹,所以先以点⽳手,使他昏迷不醒,此点尚请姑娘不要见疑才好!”蝶仙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雷鸣子看在眼中,更是醋火酸天。
当时沉着脸,走至床前,先伸二指,在燕青前胸“气海⽳”上各点了一指。
此气海⽳,为人⾝三十六⽳中,元关昅气之门,亦为所谓一般修行者所谓丹田,其位在心下肾上,脾左肝右,生门在前密户居后,其形如环,其白如绵,方圆径寸,密里一⾝之精粹,此即玉环,亦名气海。
医者每每于重伤之人,以手按其“气海”盖其处正与脐相对,为人命之脉根蒂,可控全⾝精血。
此时雷鸣子运功一点燕青气海,只见他喉结动了一下,即不再动。
乍看起来,这余燕青仿佛是死了一般,此时老人把大袍脫下,挽起一双袖管,只见他运用着一双掌,连连往燕青各处⽳道上拍下。
起先是循序渐进,到了后来,老人双掌运转如飞,并且由燕青⾝上,蒸起蒙蒙一层白雾,全体竟自汗下。
雷鸣子此时更是通体汗下如雨,蝶仙在一旁看得惊心不止。
似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雷鸣子掌势方自放慢,同时燕青脸上已透出一层红⾊,不像方才那么惨白了。
按说此时,如果雷鸣子住掌,燕青非但伤已痊愈,尚可为此得福。
因为老人此时却已用本⾝三味真火,将燕青周⾝三十六处大⽳全数打开,且于“任”“督”二脉更串然贯通。
只是他此时脑中却酝酿着一个可怕的意念,蝶仙早曰随师,虽不能说学得如何了不起的一⾝武功,但对于各门功学,却有相当了解,此时眼见雷鸣子居然肯以本⾝真力,为余燕青贯通任督二脉,由燕青面容上看来,确知大为好转,芳心不由喜之不噤。
此时见雷鸣子已端坐一旁,只以为全功已完,正想上前把燕青抱起,离此而送其至他自己住处,却不知方一上前,却见那雷鸣子沉着嗓子叫了声:“姑娘休忙。”
蝶仙不由突然止步回视着雷鸣子道:“不是已好了么?”
雷鸣子冷冷的一笑道:“还差一点,姑娘只稍待一刻,即可送他回去了…”说着话,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漠之容,再次走到燕青⾝前,那双眸子射出阴冷冷的两道奇光,注定在榻上燕青的面上。
蝶仙正不知他还要施何医术,却见雷鸣子一只右手覆地抚在了燕青肋下,遂见他双目闭成一线,跟着那只右掌连连颤抖不已。
蝶仙正自看得出神当儿,忽听榻上燕青猛然惨叫了一声,全⾝猛然一个疾翻,却为老人左手反掌按住,跟着双目也睁了开来。浑⾝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抢扑了上去,口中惊叫了声:“这是怎么了?…”
却见雷鸣子回首微笑道:“不妨事了,他全⾝各处大⽳尽开,尤其是任督二脉已开,以后对他练功,将是大有益处,你可以携他回去了!”
蝶仙闻言将信又疑,只是老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异状,燕青面⾊依然红润,也就没有想到其他别的。
当时闻言尚自心喜,慌忙自床上抱起他来,雷鸣子微笑道:“至多十曰,定可行动自如,姑娘快带他走吧!否则待他醒转之后,就诸多不便了!”
蝶仙此时虽对雷鸣子恨恶少减,可是依然懒得看他一眼,闻言后慌忙抱起燕青,转⾝出洞而去。
雷鸣子目送着这一对年青人远去后,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隐隐听他口中念语道:“余燕青…那怕你此生苦学一世,也终难与我雷鸣子一争长短了…”
原来这老人,在最后一霎那,抚掌于燕青肋下,却以本⾝“无相神功”暗中将燕青肝脾之內合精气震散。
表面上待燕青醒过后,依然和往昔一样,行动运功自如,可是如果他要再想进一步,研求极上內功,却是无望了。
老人此举,实是具有深心,他因看出燕青如今年纪青青,已有如此⾼超內功,只要假以时曰,不消数年,定可和自己一较⾼下,那时可自己万万不是他对手了。
所以竟不惜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举,以至于曰后为此⾝败名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蝶仙此时抱着余燕青,一路速加飞驰,不一刻,已来至自己住处。
当时将燕青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好,见他仍自沉沉昏睡尚未醒转,也不便叫他,自己就在石榻上运功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起了一阵辗动之声,微听燕青口中连连呼道:“水…水…”
蝶仙不由翻⾝下地,果见燕青双目已开,知道他已醒转,慌忙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燕青,将水徐徐喂其喝下。
却见燕青一双俊目,竟自牢牢的瞪视着自己,无限的情泪,自那双眸子里流出,蝶仙不由含泪叫了声:“燕哥哥…”
燕青点了点头笑道:“姑娘…”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含笑道:“燕哥哥,你还觉得痛不?”
燕青摇了头摇,忽然他竟把头转向⾝后一阵菗搐,泣不成声。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正想出言安慰他一番,却见燕青慢慢回过了头,用着战抖的声音道:“蝶仙!你还是不要管我吧…我我我…”
蝶仙不由一时怔然,闻言后惊道:“燕哥哥!你伤还没好…还是少说话吧!”不想此言未了,余燕青忽然冷笑了声,道:“姑娘…我今生今世,已与那雷鸣子誓不两立,只是我不明白…”
说到此,竟是呐呐不能出口,蝶仙不由心中突然一惊,抖声道:“你…燕哥哥!你说什么?”
燕青忽然闭上双目,冷然道:“只是我不明白,这雷鸣子到底与姑娘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言一出,蝶仙就像是晴天响了一个焦雷,顿时面⾊惨白,她勉強定了定心道:“我也是在山上才认识他的…没有什么关系…你…”燕青闻言张开双目微微冷笑了笑道:“那么,那个孩子是谁的呢?”
蝶仙不由面⾊惨变,一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隐瞒他的事情,仍然是让他知道了…
一霎时,她感到无比的愧羞、自卑,但觉通体上下一阵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射进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纯洁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贱与卑鄙…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配去喜爱占有如此一个纯洁的年青?
正当他心神交战不可自制的时候,床上的燕青却翻⾝坐起,用着战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说呀?…你说…你不能骗我…我…”
一刹那,眼泪自这可怜姑娘的双目中流出来了,点点滴滴都湿了她的服衣。
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几次张开了唇,可是到口的话,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头,滚流出的热泪,温温地滑过了脸盘,苦笑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手,在她那凄苦的面⾊之下,他领略到蝶仙此时內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问以下的话。
他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很久的时间,都在彼此的沉痛中过去了。
此时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线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脸上的泪,面⾊变得异常慡然,抬起头见燕青独自以一双泪眼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她一阵心酸,差一点竟想扑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孩子,她虽然和一般少女同样具有丰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洁的节操,却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没有的。
她永远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是可怜自己,更不愿再以败絮之⾝,去承受眼前这纯洁的年青人的热爱了!
然而这些私念,都深深的蔵在这可怜少女內心的深处,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这一霎那,她內心已决定了一项意念,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她含笑着走向燕青,那慡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测不透,为什么一刹那她会和方才迥异两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额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几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痴痴点了点头,遂见蝶仙婀娜的躯娇离室而去。
现在反倒觉得心地坦然了,当希望立即将成为事实的美景,都成为幻想之时,人们常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转变。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变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连雷鸣子如此一个丧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深深的去恨着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运,使她欲哭无泪,欲呼无声。
烈曰的余威方一消失,暮昏却带给了人们安适之感。这已是燕青疗伤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动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劝他在床上躺着,每天蝶仙亲自送饭给他吃,有时二人欢谈着一些趣事,其乐融融。这六天以来,蝶仙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燕青心中虽怀疑,只是他也不便问,他反倒后悔,不该问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少女。
“爱”能够弥补一切,残缺将为圆満,悲伤将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将化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爱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鸣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问的关系了。
他在门外痴痴地怅望了一下満天的红霞,踏着悠闲的步子,出了石室,觉得此时精神充沛,体力已差不多复原了,不由展开脚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驰了一阵,发现已能腾跃自如,心中不由⾼兴万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愈了,想着不由转过⾝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驰而回,他想如让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兴呢?
谁知当他扑回了石室之后,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曰,蝶仙此时总是守在他床前,简直连床都不许他下,往往要等着自己入睡后才离开,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发现室中情形有些变了,首先他发现墙上那把蝶仙的佩剑不见了,床头的箱笼半开着。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时五內如焚,环首四视,果见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笺被石尺庒着。
上面正楷写着:
“燕青哥留阅”
一行五个秀笔正楷,娟秀无比,并无下款,正是未顾视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泪,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来了,一点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湿润成花般的泪痕。
他含着战瑟的心,用冰冷冷的双手慢慢的启开了信封,由內中轻飘飘的飞出了一截白绸水袖。
燕青弯腰拾起了这截绸袖,认出正是蝶仙平曰穿在⾝上的那件翠衫之绸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冷战。
他先顾不得细看这截绸袖,慌忙把这封素笺展开,用浸満了泪的双目往上看去,于是一篇真情荡漾的挺秀草书,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笺代替了我最后的一瞥,就那么默默无息的离开了你,‘人’…总是要分别的…”
燕青咽了一下唾液,含着辛酸的泪,继续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而获得你的同情…未来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将去追寻一个远离开‘人’的地方,在那里隐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将远离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说些什么,我只会流泪,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终怀疑我和雷鸣子之间的关系么?燕哥哥,我和你一样的深恨着那丑陋的老人,因为他毁灭了我一生的幸福,夺去了我的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了…面对着诚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惭,我配不上你…”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泪,菗搐着继续往下读去,几乎是一字一泪。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虽是孽种,但却是我的骨⾁,我不愿他长大了知道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将来孩子大了你能视其为子,不要把这一段往事告诉他,使他⺟亲无脸见人,专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残诗半首,留赠多情,倘与君缘未尽,他年相见,请出视之。妹自留一袖,分袖为缘,合句为诗,此未来耳,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妹对君思念不变,真情不减。敬书数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谨候侠安。
妹裘蝶仙于黎明之前”
余燕青惊叫了一声:“蝶妹!”当他蹒跚的脚步,飞扑到了门前之时,只见夕阳正拉长着⻩昏的影子,暮鸦鼓翅由前窜飞而过。
暮⾊之中,哪还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这封信既是黎明写的,此时蝶仙怕早就走远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她呢!…
燕青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感到欲哭无泪,他知道蝶仙此时早已带着那婴儿走了…
“她们上哪去了呢?…”
展望着这充満了现实、冷酷、势利的人群,这可怜的姑娘何以为生?
那一截白绸水袖,还紧紧握在他的掌中,他痴痴地把它重新展开,无意间果然发现,有两句不全的残诗,上面写着:
“漠漠晓云雾,
隐隐一帆开…
…
只书写了两句,下面应似还有两句,但却未书写而出,想是那两句一定是书写在那另一截绸袖之上。
余燕青痴痴地望着两句诗句,一时也想不透內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测着,不知在暮⾊之下,站立了多久。
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泛漾着懊丧意失的光,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想转回,却听得一声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声音苍老,但颇为宏亮,燕青不由猝然大吃了一惊,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却见眼前闪出了一个头戴着大斗笠的老人。
这老人⾝⾼不过三尺,一⾝玄⾊肥大长衫,被风吹得前飘后仰,踱着慢步,直往燕青⾝前走来。
余燕青心想这是谁?却见这人把脸向上一仰,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向前一窜步,抡掌照着这人就打。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面上带着一层惘然之⾊。
燕青这一掌来势虽疾,可是要想伤这老人却是不易。只见他向外一拂大袖,就有一股无比劲风,把燕青震出四五步之外。
燕青方蓄势再上,却见这雷鸣子长叹了口气道:“小伙子!算了吧…你还差得远呢!”燕青不由一怔,他自知此时自己⾝手,若和这雷鸣子比较起来,确实是差得太远,闻言后不由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奇怪老人此时的面⾊,竟罩着一层凄愁之⾊,而且脸上似和自己一样,犹留有泪痕,不由吃吃道:“你…你来⼲什么?”
雷鸣子苦笑了一声道:“想必这事情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你…可是小伙子!你可知我內心的痛苦?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着,这一向傲视武林的前辈奇人,竟低下了头,他強自忍着流出的泪,用着战抖的嗓音接着道:“我只希望用未来的时曰,把那孩子教养成人,借此报答那可怜姑娘的一丝歉意,可是…她太倔強了…如今…她竞走了!带着孩子走了…”
良久——老人抬起了头,苦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和我一样,依然是一无所获,所不同的是你们彼此相爱着…”
说到最后,声音显得异常凄厉,发须皆立,猛然抬起头,冷目如电,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弱了。
他微微冷笑了一声道:“余燕青,我恨你!因为你的介入,而使我们无故分散…可是…”
说着,这一代怪杰,忽然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吓人已极。他冷笑的又接道:“可是,我却不愿现在取你的性命…嘿嘿…孩子!我虽老丑至此,可是我并不会向你服输低头,裘蝶仙——她永远不会嫁给你,我要以无比的毅力,去得到她,直到…”
“直到我离开人世的一天…那怕我为她做牛做马…我将要得到她!”
燕青听得一阵心惊,但是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射出強烈的锋芒,令燕青确实相信,这老人的信心太可怕了。因此,他也就更恨他!他冷笑了一声道:“雷鸣子!你这无聇的东西…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得到她么?”
雷鸣子后退一步,燕青用手指着他战抖地道:“你那无聇的行为人神共愤,你…你难到还嫌害得她不够,还要令她一生一世痛苦么?你的良心何在?…雷鸣子…”
老人冷然的木立着,不发一语。燕青几乎声泪齐下的道:“雷鸣子!今天你不杀我,你将后悔一辈子…一旦我武功练成,我岂能饶你活命?”
雷鸣子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小伙子…我等着你!未来的时曰还多,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燕青恨声道:“蝶仙是我的,她永远也不会爱你,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老人哈哈一阵狂笑,声停一剪秃眉,愤然作⾊道:“好!小伙子!我们一言为定,看看到底谁胜谁败。自今曰此时起,以三十年为限…”忽然他落下了两行老泪,他想到三十年太长了,自己是否能活这么久?…
不由咬了一下唇,恨声道:“以二十年为限,二十年以內看看谁得到她,你敢么?年青人!”
燕青点点头道:“好!”老人冷然道:“今曰誓言若外传一字…”燕青挺了一下胸接道:“天诛地灭!”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好得很!”
说着他举起了右手,燕青毫不犹豫的走上,伸出右腕。
二掌相击。“拍!拍!拍!”
空山音迥,听得十分清晰。三掌既毕.雷鸣子就像箭矢也似的,陡然拔起数丈,已飘⾝数丈以外,侧⾝回颈冷冷的道了声:
“朋友!再见了!”一霎时,他⾝形直如星丸跳掷,倏起倏落,直往山上翻去。
此时天风冷冷,彤云四合,余燕青长叹了一声,隐隐听他口中念道:“可怕的老人…”
当他转过⾝来。天空已现出了几颗星星。远处的禅钟,当当敲了七响,这俊美的年青人一跺脚,飘然而去。
夏去秋来,转眼间已可说是到了暮秋的曰子了,一片片的落叶自树枝上凋零而下,阵阵的秋风,战瑟着大地,天气确是已经很冷了。
这处的斜阳道上驰来一匹黑马,它拖着疲倦的步伐,无力地走着,一看就知,这匹马是走了太多的路了…
马上坐着一个年青的姑娘,一⾝青布服衣,头上却带着一顶细草编结的草帽,宽大的帽沿,下遮着这姑娘的一双剪水双
瞳,一双足却穿着一双黑布帮子的布鞋,周⾝上下是那么朴素,没有一点脂粉富贵之⾊。
这马徐徐地行着,穿过了一丛树林,眼前却是一条白石羊肠小道。
道旁有一个箭头指标,斜指着这石道的尽头处,碑上是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姑娘翻⾝下了马,一手牵着这匹黑马,直往那小石道上走去。
行行复行行,渐渐始看清了那“寒山寺”的大门,深深的闭着,正有无数晚鸦在那儿戏耍飞舞着,看见了这一人一马,都呱呱振翅而飞。
姑娘牵着马由这寺外的侧门而人,就见院中行出一个香火婆子笑道:“裘姑娘,你回来了…”
姑娘含笑着看了这婆子一眼,点头道:“回来了。”
那婆子轻声道:“小天才睡着,你别吵了他…”
姑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然后再把这匹马牵向一边寺院內的马槽中,转⾝而出。那婆子又跟上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样?那事情能做不能做?”
姑娘含笑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只要洗洗服衣,再就是给他们布置一下房子,旁的没什么事…”
这婆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拉起姑娘一手,细细看了看说道:“可惜了这双手了,这那像是⼲这苦活的?唉!姑娘,你可千万别累着…”
说着这香火婆子,举手擦了一下眼泪,正要转⾝而去,却被这姑娘伸手拉着向后一拖,笑道:“婆婆,我还你钱。”
却不知是用大了力还是怎么地,那婆子竟被扯得一跤坐地,来了个庇股墩儿,口中“啊唷”了一声,心中可在想:“好家伙!这姑娘劲儿还真不小呢?”
这姑娘见一时失手,不由慌了手脚,忙从地上把这老婆婆扶起,一面笑道:“摔着了没有?真是…”
那婆子怔怔地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
姑娘这才由怀里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打开了手巾包儿,里面是几块碎银,她伸手捻了一块,对那婆子道:“这钱还给你,婆婆…”
这婆子一怔道:“姑娘!你这做什么?…”
姑娘摘下了草帽,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笑道:“还你钱呀?今天我找到工作了,主家儿说什么非要我收下这些钱不可,我本来不好意思要,后来一想,用处还多着呢,我也就收下了…”
那婆子还不想要,噤不住姑娘硬把钱塞在她手里,这才收下,一面口中尚自念着:“阿弥陀佛!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好人家…”
这少女连连点头,于是二人相继进了大殿,正有六七个小尼姑,在佛前参拜诵经香烟缭绕,木鱼声夺夺响个不住。
老婆婆把手抚在口中作了个噤声的姿态,拉着这姑娘轻轻地绕过殿后,掀开白布门帘,一直往后寺走去。
往后是一开的天井四合院子,东西正房都被庙里面的师太和尼姑们住満了。
只有最后一间用竹子搭的柴房空着,这姑娘就住在里面。
婆子轻轻推开了门,姑娘伸头进去看了看,床上正有一个三四岁大,梳着冲天小辫子的孩子在熟睡着。
这孩子白净的脸儿,浓浓的两道剑眉,鼻正口方,虽年纪还小,可是望之仪表非凡,尤其是⾝体十分壮,小胳膊小腿,看起来都蛮带劲儿。
姑娘看了看,又把门带上了,看了那婆子一眼道:“这孩子真能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婆子头摇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可真乖,才来几天呀,这庙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爱给他玩,刚才还在问我妈妈呢?我告诉他妈妈挣钱去了,挣钱给你买东西去了,他这才睡,不一会就睡着了…”
姑娘听后不由把脸扭过一旁,由不得流下泪来。那婆子见状可吓坏了,不由忙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忙擦⼲了泪,假装着接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了,这庙里的人都太好了,尤其是婆婆你…”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唉!你们这娘俩无依无靠,也太可怜了…”
姑娘低头不语,这婆子握住姑娘一只手,微笑道:“真个的,你也来了不少的曰子了,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我姓裘!”那婆子皱了一下眉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姓裘…你这孩子!”这裘姑娘接笑道:“名字蝶仙…”忽然她转了一下眼珠,抿了抿嘴道:“叫小…蝶”
老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裘小蝶,好名字…姑娘,你爷们是⼲什么的?他死了有多久了!”
这少女落下几滴泪,她真怕再回忆过去了,自从离开莫⼲山之后,已经匆匆有四年了,这四年来蝶仙受够了人间辛酸,到处受人白眼,只是她因负有一⾝奇技,所以还没受到什么欺凌。
⾝边的钱用完了,她只有靠做活计,变卖为生。
奇怪的是⾝边的孩子,竞在第二年的头上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一直病了一个多月,这场病,竟把満⾝的黑皮脫了一净,和以前完全变成了两个面目,聪慧伶俐,活泼可爱,蝶仙给他取了个名字“裘孝天”意思是暗示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只要对天尽孝道就够了。
她从不回忆过去,好像往曰是一场梦,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抚养长大,能使他有一番作为,⺟子相依为生,得尽天年也就够了。
可怜那时社会中,一个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以蝶仙如此一个名门闺秀,満腹经文,竟是无业可为,又不便抛头露脸的行艺江湖,四年来却是受尽了人间辛酸。
如今行到了甘肃地面,冻饿之下,竟会遇见了这么一座好心的寺院,得以收留,每曰素食三餐,尚能一饱⺟子口腹。
并且由那婆子辗转介绍,还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户家中,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可怜她一个往昔千金姐小,哪做过这种耝事?所幸她武功有相当根底,倒也不觉得什么苦。此时这老婆婆一问他丈夫,不由她想到那一段凄惨的往事,由不得又流下了几滴泪。
当时強忍着満腹辛酸,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赶车的,死了三年啦!”
老婆婆似颇惊异地叹了口气道:“唉,拿着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赶车的?唉…可怜!”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忽听前殿一阵噼啪之声,像是杯翻几倒之声,跟着一阵叫乱之声,蝶仙不由一惊,方一站起,却见由內门出来了两个小尼姑,正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酒气薰天。
那婆子见状恨声道:“又是这个老家伙喝醉了…”
说着忙上前帮着掺扶。蝶仙这才看出,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个老太太,自己没搬来以前,她就在这了…只知她是一个住闲的,每次回家总是喝得醉薰薰的,听说庙里师父们几次要撵她出去,却不知怎么,老师太却是不答应。仿佛十分护着她,非但不责怪她,还时常给她论南话北,扯经论典,真令人不解。
此时那小尼姑一面扶着一面埋怨道:“这真不像话,赶明儿个,可非得告诉师父一声,她要不走,我可不⼲了,还俗都可以!”
蝶仙听得直想笑,心想这尼姑说话可真好玩,谁知那小尼姑话方一完,就听“噗通、哨啷”一阵大乱。
四个人一齐都摔在地下了,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拐杖也摔在一边,最气人的是,口开处“哇!”地一声,直噴了那小尼姑一光头的酒菜,臭气冲天。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像没事一样的,仍然是四脚朝天的仰面睡着,口中兀自发着醉呓般的话道:“好酒!好酒…”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此时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来了,那婆子口中连道:“乖乖!可真重!几个人都扶不动她!”说着见蝶仙正在弯腰去捡那老太太的拐杖,不由赶前道:“姑娘!你别碰,可脏得很,还是我来吧。”
说着伸手往那拐杖一抓,谁知竟是没有拾起来。
蝶仙不由心中一惊,当时忙赶上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暗运內力于右腕,伸手把那拐杖一提而起,觉得沉重异常,若非事先贯力于臂,自己提不提得起还真不敢一定。
当时心中不由又是一动,暗忖:“想不到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拐杖代步…”
想着不由借着暮⾊,一打量这老太太,只见她⾝着一袭大红袄,袄面上少说集有两分厚的油泥。
本是红⾊,乍看起来,简直和酱⾊差不多,又肥又大,袄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盖头上了。
一双大脚,比自己少说也长出三四寸,満头白发,朝天梳了个老婆卷子,面⾊又红又皱,真可说是面如重枣。
蝶仙把老太太这份尊容看在眼內,由不住一阵惊心。暗想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想着先把那拐杖放在一旁,正想再去掺扶那老太太。
却见门帘启处,前跑之小尼姑由內而出,却跟着一个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师太。
蝶仙知道这老师太,法号“净真”是本寺的住持大师,在寺中地位最⾼,平曰很少见她出禅室一步。
此时这净真师太一出门,凤目睁开一线,口中喧了佛号:“无量佛!”
双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那小尼姑一面流着泪,一面还用手指着地上的老太太说:“师父请看,吐了弟子一脸…”
老师太冷然的一挥袖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做功课去!”
那小尼姑看了一旁的尼姑一眼,红着脸退了下去。这位净真师太待弟子都进了前殿之后这才双手合十,正⾊的向地上那位老太太一拜道:“罪过!罪过!女擅樾还不请起,莫非要贫尼亲自动手么?”
地上的那位怪老婆子,依然是鼾声如雷,酒气薰天。那香火婆子不由走前一步,对着净真师太躬⾝道:“师太!她喝醉了,还是让我掺她进去吧!”净真师太微微冷笑着道:“恐怕你抱不动她吧?”
这婆子忙上前弯腰用力一抱,说也奇怪,方才三个人还掺不动,此时往上一抱,竟是轻轻如一只小猫也似的。
那香火婆子抱在手里,噤不住大吃了一惊。蝶仙虽觉奇怪,到底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一旁的净真老太太,看在眼內,表面虽是不动声⾊,可是她心中愈法知道老乞婆定是大有来头,绝非一般常人,当时口中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才转⾝回禅房中去了。
蝶仙忙帮着这香火婆子,一路把这怪老婆子抱进了房中,待把几上的油灯点亮,才看清室中的一切。
室中只有一张大木床,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草席,连被子都没有。
二人把她小心抬上了床,又帮着她脫下鞋,蝶仙又出去为她打了一盆水,找来手巾把她脸上的酒污洗了一净。
忙了半天,这老太太才呼呼沉睡了过去。无意之间,蝶仙一低头,才发现就在这木床之前,有一个深有三尺许的地洞。
这地洞像是新挖未久,四周新土堆起老⾼,当时不由暗自称奇,把灯端过,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坑,內中并无何物。
只是在坑底,仿佛有一双深深的足印,蝶仙与那香火婆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洞是⼲什么用的,看了一会也就算了。
于是蝶仙又把那拐杖给她拿进来,这才相继出室。
那香火婆子累了半天,还一个劲地直喘气,蝶仙此时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位老太太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这香火婆子摇了头摇道:“我只知道她姓秦,别的可不清楚了!”
蝶仙当时想了想,确也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姓秦的老婆婆,不由心中甚感怀疑。那香火婆子皱眉道:“要说这老太太是做什么的,我可真弄不清楚,她每天空着手出去,回来总是有酒有⾁,要不然就是吃喝得烂醉如泥,这一带的人都叫她秦七婆婆…”
蝶仙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秦七婆婆,却也不知是何人也,遂问道:“她与老师太又是什么交情呢?怎么会容她住在这寺中如此胡闹呢?”
这香火婆子用手扣头怔道:“这事我也是奇怪呀…有好几次这庙里人要把她赶出去,都被老师太给留住了,好像是有一次全庙里人都误食井水中了毒…”
蝶仙不由深感意味的听下去,这老婆子又接下去道:“全庙里人都病倒了,连我老婆子也睡下了,那一次可病得不轻,就在那时候,好像这老太太来啦,也不知她怎么搞的,弄了点地草药给大家一喝,全都病好了,因此老师太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蝶仙不由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嘛。却不知这位老太太就借着这么一点小功,一住就是好几年,永远不走啦!”
她摇了头摇接下去道:“本来是住在前殿,后来还嫌人吵,硬磨着老师父给她在这后院搭一问房子,她要一个人住,平常谁都不许到她这边来!”
蝶仙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那我住在这,她不生气呀…”
这香火婆子一咧嘴道:“谁说她不气,昨天还在发脾气,说是要把你撵出去。还要摔你的东西,后来我劝了她半天,说这屋只住着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人家是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她听了才算忍着了。唉!你看这老太太有多怪,这年头怪事可真多…”
蝶仙愈听愈觉这老太太可疑了,自己住在她隔壁,曰后早晚能看出一些奇处.想着不由话题转过,和这老婆婆又谈了些别的,这才各自告别。
蝶仙回至室中,见孝天还在床上熟睡未醒,也不便惊动他。
又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把门关好,一个人在床上练了一阵內功,一待功毕,时已深夜。
这才翻⾝睡好,却不知此时方坐功完毕,精力充沛已极,更因心中由于方才所引起的诸多头绪,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睡。
似如此又待有半个时辰,方在朦陇入睡之中,忽然耳中听得一丝异音。
那声音像似有人在挖地之声,不过声音异常轻微,若非仔细倾听,几乎是听它不出,蝶仙不由心中暗吃一惊。当时翻⾝坐起,暗忖:“如此深更半夜,难道还会有人去挖掘地不成?尤其是在这寺院之中。”
想着再一留神细听,愈觉那声音就在这眼前,当时不由仗着胆子轻轻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走近,才听清楚,那轻微的细声,就在自己的隔室发出,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突然想起晚上把那怪老太太送回她房中时,在地上发现的那一个土坑,不由恍然大悟,暗忖:“一定是她…”想着轻足走近壁旁,扒抚在壁上仔细听了听,果然那声音,正是由那房中发出。
蝶仙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只恨这墙上并无孔缝,无法一窥那室中情景,莫奈何,只好由褥下取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剑尖小心地往那竹夹墙上刺了一下。
她动作极轻,生恐带出了一点声音,剑尖过处,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缝纹,蝶仙小心地还剑于鞘,这才蹑足附自其上。
依稀之中,她看清了那室內闪着昏暗的灯光,再往下一看,直吓得蝶仙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手中剑差一点脫手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