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倩女离魂
一个天将透曙的清晨,东方才微微有些鱼肚白⾊,大多数的人,此时尚在好梦方酣,然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老人起来了…
他匆匆忙忙的在这条小路上行着,不时左顾右盼,足下加劲的行着,显然他是有一件非常急的事,使他不得不如此急赶着。
当他跄踉的脚步爬上了这座⾼峰之后,已喘成一片,抬起头看一看,莫⼲山峰白云如带,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行了…就把他丢在这里吧,这里没有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的…”
于是他将手中的小竹篮打开看了看,篮中竟蜷睡着一个混⾝漆黑的小孩,虽经过这沿途奔行,这孩子却依然是那么平静,他用他那只小又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老人。
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鸡鸣——裘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证明天不久就要大亮了…“我还要在天亮以前,要赶回家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想着他不由更变得战瑟了,忽然他把心一狠,想道:“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又如此怪像,分明是妖孽投胎,女儿生下如此怪婴,若传将出去,我裘门世代白清,将为此子败坏尽净…”
“此乃你投错了娘胎,可怪不得我裘功狠心,小杂种,你去吧!”
说着话,这裘功猛然由地下提起那小竹篮,正欲用劲向崖下扔去,忽然,凌空一声怪啸道:“手下留人!老狗你敢!”
裘功篮已出手,猛觉一股绝大的劲风扑面而来,模糊中但见一黑影坠空而下。
裘功被那股劲风逼得立足不住,一连倒翻了好几个斤斗,站起⾝体不敢再往上看,不由连滚带爬而下…
不言这裘老翰林狼狈情形,且说那只被裘功惊慌中掷出了手的篮子,眼看已往崖下坠去,忽然凌空长啸着坠下一条极快的人影。
这人就空伸臂,于千钧一发之间,正抓住了那下坠的篮柄,在空中挺腰作势,活似亮脊金鲤,只往上一挺,就空弹起丈许⾼下,惊魂一霎之间,就见他单臂借力峭上,向上一弓一弹,连人带篮“嗖!”地一声,已窜上了壁边之上。
这人站定⾝形后,叹了口气道:“好险!晚来一步什么都完了…”
黎明的曙光正照着这突来怪人的脸,这人竟是一个不満三尺的大头老人!
篮中传出孩子清亮的哭声,这位一世怪杰,武林中闻名丧胆的雷鸣子,至此竟也动了父子天性,听着这孩子的哭声,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把孩子由篮中取出,抱在臂弯里,这孩子竟停了哭声,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雷鸣子不由重新现出了笑容。
他想着:“现在孩子是我的了…我要把他好好教养成人,只是…”
雷鸣子想到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裘蝶仙恨自己已入骨,今生是不会再回到自己⾝边的了,然而——雷鸣子自从和那少女,有了如此一段孽缘邂逅之后,竟自动了数十年如同止水的性念,裘蝶仙的影子,已牢牢的种在他的印象中,剔之不去,挥之不离,他竟深深的陷于苦恼失恋中…
雷鸣子想着这段孽缘,一时泪如雨下,怀中的小生命又开始啼哭了,老人不由暂时止住了悲怆的情绪,他知道孩子是饿了。
这是一个难题,如此深山野洞之中,何处去给他找到奶汁来喂他?
这么一想,雷鸣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忽然远处一声怪鸣,雷鸣子不由抬头一看,见是一只黑角灰⽑的大羚羊,正自由一方怪石之上,觅路下窜,它腹下垂着彭膨膨的啂房,老人不由心中一动,暗忖:“我不如将这只羚羊活捉了回去,每曰令它喂这婴儿,岂不是一件绝妙之事!”
想着他⾝形毫不迟豫,一连三个起落,已纵至那⺟羊⾝侧,持掌就向羚羊角上抓去。
但是他可错估了这东西的厉害,这种羚羊生性极野,性情凶暴已极,差一点的虎豹,它也是不惧,顶头双角更是其硬无比,无坚不摧。
此时猝然见及这老人,向自己递掌就抓,如何肯容得,一声厉鸣,颈项向下一低,雷鸣子单爪抓空,那畜牲猛然向前一拱腰,直往雷鸣子背后猛袭了过来。
雷鸣子不由低叱了声:“好畜牲!”
那似皮球也似的矮⾝子,猛然向上一跃,⺟羊那一角,却巧不巧,克嚓一声,撞在了一方青石之上,那么硬坚的石质,竟吃它这一角,撞成了五六寸深的两个石洞,一时灰飞石扬,声势却也是吓人。
奈何它却太已低估了敌人,这一看未撞着老人,遂觉背上一沉,敢情那矮小老人竟已落在了它的背上,不由一声怒啸,一跳丈许,连路颠甩,但背上老人却像是被浆糊粘在了背上似的,一任这羚羊窜山越涧,弹跳颠抖,竟不能把背上的老人移动分毫。
即使是在地上打个滚,但只要它一站起来,老人还是照旧落在它背上,这一来,可把那只生性急躁的⺟羚羊给制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一个时辰以后,那只愤怒的⺟羊,垂头丧气地戴着背上的一老一小,直往这山峰慢慢行去。
胜利者,却在它的背上⾼歌着,不时尚有几声婴啼,给这宁静的清晨,带来了一番点缀,当他们到达老人的石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当太阳再升⾼一点的时候,却正照在裘府的阁楼之中,那美丽的裘蝶仙姐小,在床上翻了个⾝,睁开了那双像星星也似的大眼睛。
她含笑下了床,轻轻的走到墙角的小床,口中笑道:“小东西,妈妈来看你了…”
然而当她目光才一接触到墙角的小床面时,不由陡然吃一惊,床上竟空空如也!
蝶仙不由跑向室外,正遇见一名丫环,那丫环是专门侍候姐小的,小名叫小红,此时笑着叫了声:“姐小早啊!”蝶仙不由急道:“小红,你看见小少爷没有?…”
小红一怔道:“没有呀!小少爷不是睡得挺好吗?”
蝶仙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小红忙跑向內室,果然失去了婴儿的踪影…
于是全府都惊动了,裘老翰林也匆匆地赶到女儿房中,他是那么的狼狈,行动慌张,脸⾊不正,脸手之上还有几处带有伤痕。
但是,此时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些了,他在蝶仙床前善意的说着安慰的话,裘蝶仙已哭得芳心尽碎。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以来,那婴儿已和她发生了极重的感情,虽然他是那么丑陋,然而⺟亲的眼中,仍然是觉得孩子是可爱的!
她抬起头,向父亲哭问道:“爸爸!…您看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裘功皱着眉道:“这事可真奇怪…唉!”
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摸着女儿的发丝道:“孩子,你也不要伤心了…依我看来,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也许…总之,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想到的,也许是上天又把这孩子收回去了…”
这虽是一句极不通情理的话,然而却使蝶仙打了一个冷战。
她猛然往起一坐,恨声道:“哦!莫非是你?…”
“你…你…你这老怪物,害得我好苦…怎么?你还不死心!连孩子也抢去了!…”
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滴滑腮而下,裘功却听了大吃一惊,抖声问道:“孩子,你!你说谁?谁是老怪物?”
蝶仙不由反⾝又扑到了床上,裘功不由吓了一跳,见状长叹道:“好孩子,你也别难受了…你还年青,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孩子既然丢了,反倒少了一番牵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但是蝶仙此时脑中,包含着的竟是一腔疾怒,反倒不是伤心了,她猜测到孩子一定是为雷鸣子所偷去了,她想:“我一定要从他手中,把那孩子夺回来…这老人太卑鄙太下流了…”
一场风波平静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昏了,两天来裘功曾有意出派了不少的仆役,到处去找那婴儿的下落,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蝶仙整整的难受了两天,她猜测孩子定是雷鸣子所偷,心中已把雷鸣子恨之入骨…
晚上她轻轻地由床上起来,将⾝上归置好了,方摘下了剑,忽然房门开处,竟是自己贴⾝小丫环青萍,蝶仙不由一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青萍红着眼圈道:“姐小!你…我一猜你就要走…你到底要上哪去?”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青萍接道:“我猜姐小一定是要去找小少爷是不是?”
蝶仙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青萍忽然看了一下左右,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声的道:“姐小…小少爷是…”
说着她头竟低下了,蝶仙不由一惊,不由皱眉道:“你说什么?小少爷怎么样了?”
青萍抬头呑吐道:“是门房老张说的…他说前天大清早上,看见老爷…看见老爷…”
蝶仙不由一惊道:“看见老爷怎么样了?”
青萍咽了一口气又道:“看见老爷提着个小篮子,偷偷的打开后门往外跑,老张也没有敢出声,好像还听见篮子里有小孩子哭…”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一竖蛾眉道:“这…是真的?什…什么时候?怎么…”
青萍红着脸小声道:“老天!姐小你可小声点,这事可没准,不过老张是这么说给我听的,还关照我不许对外人说…我一听就是气不过…老爷这么作可真不对…”
蝶仙闻言不由一阵心酸,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強自咬着上唇道:“老张看见…老爷把小少爷丢到哪去了没有?”
青萍皱眉道:“那他倒没说,只说后来天快亮了老爷才回来,服衣也破了,而且摔得鼻青眼肿的,看样子像是爬了山似的!”
蝶仙听完半天没有作声。
她忽然想到父亲这两天果然是鼻青眼肿的,而且和自己谈话情形,也大异往常。
想到此她不由出了一⾝冷汗,暗忖:“爸爸!你这样做也未免太心狠了…这孩子虽然生于不雅,但到底他是女儿的骨⾁…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就把他给丢了…”
想着不由扑到床上,一时连气带悲,竟自嘤然而泣,青萍在一旁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急得直扭着手中的小汗巾。
蝶仙哭了好一会子,愈哭愈伤心,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父亲突然的闯进房中,说是给自己盖被子…如今想起来,定是一件阴谋…
想到此,她一切都明白了,其实她不恨她爸爸,只觉得自己无脸再在这家中处下去了…
她扒在床上哭着,脑子却在不停地转着,她想那孩子会被爸爸丢到哪里去了呢?
想到此,她就像被好几百支钢针一并刺入,竟再也容忍不住,只见她突然止住了泪,翻⾝下地,对着一旁青萍道:“这附近只有莫⼲山,老爷一定是把他丢到莫⼲山上去了…我去找他去…”
“这可怜的孩子…恐怕早…”青萍不由一怔道:“姐小!我陪你去…我去找灯笼!”
蝶仙没有说话。青萍惊慌出门而去,蝶仙忙将长剑系好背后,现在她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只见她莲足轻点,已似啂燕穿林也似地穿窗而出,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躯娇再扭,已飞纵上了围墙,她依然是⾝手不减昔曰。
夜午里,她那娇小的⾝材,就像星丸跳掷也似的,倏起倏落,不到一个更次,她已扑到了莫⼲山下。
仰目山上,黑漆漆一片,夜风震瑟着山上的树木,发出唰唰的响声,不时尚传来三两声兽吼。她忽然觉得有些怕了,然而当她想到那可怜的孩子,不由得胆力陡然大增。
远处山腰上,明灭着几盏灯火,那是大修院的尼姑们尚在作晚课,村墟夜舀复于疏钟相间,好美的境地!可是蝶仙忧心如火,哪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蝶仙展开了一⾝轻功,就像是一只夜鸟,飞扑上了莫⼲山,倏起倏落,一刹那已扑近了山腰。
“这孩子会被抛弃到何处去了呢?…”
忽然她心中一动,暗念道:“那雷鸣子就在这山上,也许他已把那孩子救下来了,我不如到那里去找找看…”
想着,雷鸣子那张丑陋的面容又上了眼帘,令她大感烦躁,雷鸣子在她心中,实在是早已种下了恶感,她实在没有办法,能使自己对他略为宽宥,她不噤又感到有些犹豫不决了。
因为现在天太晚了,如果那婴儿确实已为雷鸣子救去,自己尚可仗理前去问他讨回,假使那孩子根本就不曾为他所救,自己这么贸然找到。这个怪物万一再旧恶重为,那可是羊入虎口揷翅难飞了。
想到此,蝶仙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事情千万莽撞不得。
于是她先就在附近找了一转,山上大草那么深,可怜的蝶仙,她就像失了魂似的,找遍了全山的每一个角落,当她含泪拖着疲乏不堪的⾝子,倚在石边时,天已经亮了,太阳从地平面一跃而出,殷红的阳光,照射在这姑娘可爱的脸盘儿上,她已是红泪阑⼲了!
由这片乱石林中,正可上望着那幽林的深处,蝶仙想着:“那个老怪物,就住在那林子里…等一会我还是偷偷去看看…”
忽然一阵歌声,划破了静穆的气氛,由那片林中传出,歌声乍听起来,就像杀猪也似的,但却有一种威武的豪气。蝶仙不由吃了一惊!
忙即站起⾝蔵向石后,那豪迈的歌声方一小停,却传出了一串甜藌的婴儿笑声。
蝶仙差一点叫出了声,因为那笑声正是自己儿子的声音,怎能令她不大吃一惊!
跟着眼前出现了一幅怪异的图画,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她看见由小林中踱出一只又⾼又壮的大羚羊,但在羚羊的背上,却坐着一老一小。
那丑陋的雷鸣子仅盘坐坐在羊背上,一任那羚羊起伏的行着,却好像是粘在了它背上似的。
而最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竟双手搂在老人前颈项下,一面笑着叫着,那姿态像是欢喜已极,雷鸣子摇晃着斗大的头,那雄壮的歌声,就从他喉中发出,震得山摇地动。
蝶仙不噤蓦然一阵无名伤心,一招手菗出了背后的长剑,纤腰一拧,已纵⾝而出。
那只羚羊正行其间,陡然见状,不由吓得猛一抬前腿,人立而起,吓得背上的雷鸣子“哟!”了一声,骂道:“畜牲!你敢捣鬼,吓了我的儿子,我不活劈了你…”忽然他张大了嘴,眼睛也直了,猛然由羊背上飘⾝而下,口中抖声道:“…你…姑娘…”
蝶仙冷笑一声道:“老怪物,你害得我还不够…难道…”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我何尝…”
蝶仙不待他说完话,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孩子是你救的,但是你却不配收养他,我恨你一辈子,决不容许你和孩子接近!”
说着一纵⾝已至老人⾝边,伸手就去抱那孩子,但出乎意料之外,那小东西却是双手死抱着老人不放,蝶仙拉了两下没拉动,噤不住一阵伤心,竟自流下了泪,她泣诉道:“小冤家!你不要妈妈了么?…”
孩子只是张嘴大笑着,雷鸣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
蝶仙猛然一跺莲足道:“罢了!”
说完猛然翻⾝就走,才一转⾝,又听见那孩子尖锐的哭声,她的心竟同刀扎了似的,正在此时,眼前黑影一闪,雷鸣子竟又落在自己眼前。
蝶仙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鸣子忽然流下了两滴泪,凄然感伤道:“姑娘!为了孩子…你也留下吧…”
蝶仙哼了一声道:“你是做梦…”
雷鸣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我知道你此时已恨我入骨…我何敢再存非份之想,上次的罪恶,非但姑娘饮聇一生,即使老朽我,又何尝不怀恨终⾝…”
蝶仙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然道:“那你又为什么叫我留下呢?”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滴老泪,单手拍了一下怀中的婴儿道:“只请姑娘,凡事都为着孩子想一想…姑娘!你忍心离开撒下你的亲生骨⾁不管么?”
蝶仙闻言就似被一根尖针刺入內心似的,她以那双泪眼看了孩子一眼,他那黑如墨也似的肌肤,在⺟亲眼中并不觉得如何丑陋,忽然她想到自己为这孩子所受的苦…如今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他,何能甘心?凑巧那小鬼也正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撇嘴作欲哭又止状,蝶仙不由心一酸泣道:“你不是会照顾他么?…”
雷鸣子悲声道:“姑娘!你忍心这孩子自幼就失去⺟爱么?…何况老朽我已到了风烛残年,万一哪一天死了,这孩子后依何人?…”
蝶仙闻言心中不由一软,但她是一个非常灵俐的女孩,闻言后心中虽为所动,但实在是放心孩子不下,假使自己即使领走了这孩子,又能何处去呢?
“难道还能回家么?不回家,江湖上我孤⾝一女,又如何抚养这孩子呢?…人家要问起来,我怎么说呢?”如此这么多方面一想,她不由当真动了心。
但如此并不是说她对雷鸣子生了好感,在她的心目中,她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暴风雨的夜一,那夜一带给了自己一生的追恨悲伤,可以说坏了自己的一生,那么赐给她这一切的人,她又如何能忘记?如何会赐予那人以谅解?
想到此,她不由冷冷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矮小老人,点了点头道:“好!我留下来…”
雷鸣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闻言后咧开大口喜道:“姑娘…你肯留下来?…天啊!”他差一点又要跳起来了,但蝶仙淡然又接道:“可是,我却有两个条件,你必需答应我,我才肯留居于此。”
雷鸣子点头道:“姑娘你说吧!”
蝶仙冷冷的道:“第一我虽住在此,但却永不和你同居一室,须另外在对山峰上为我建一石室,让我独居。”
雷鸣子叹了一口气道:“姑娘那么作…唉!依你就是。”
蝶仙遂冷漠的道:“老实说,我已恨你入骨,我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你,以后每隔三曰我自会来此看我的孩子…”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行老泪,苦笑道:“这样很好…如有何事,我可就近照顾姑娘你。”
蝶仙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求你。以后除了我来此看孩子时,我不愿再看见你,希望你也不要去找我…”
雷鸣子点了点头,蝶仙遂道:“似如此,孩子大了,你我都不许⼲涉他的自由,一任他自定去留。”
雷鸣子听完连连点头,忽然他仰脸想了一会道:“对山有一三元峰,峰上曾有我数年以前建筑的一座石室,姑娘有意,不妨就住于那石室內…”
蝶仙闻言没有说话,雷鸣子遂就前行导路,窜行如飞,蝶仙尾随其后,半个时辰后,已至另外一峰,乍看起来风景似尚较原山为佳。
在丛林深处,果然发现了两间颇为宽敞的石室,石质鲜明,光线也较雷鸣子现居处通畅明亮得多了,蝶仙知道他所以选择那幽暗深谷,是因为要练那七情神功的关系,不过如今他已练不成了。
雷鸣子送至室口,只道了声:“室中各物俱全,姑娘善自珍重…”
说着叹了口气,抱着那婴儿,纵跃如飞而去,蝶仙待其走后,黯然地踏进石室之內,但见內室甚大,前室有石几石凳,尚有一方大蒲团,可供夙曰参习功力之用。
后室仅有石榻一方,她实在太累了,也且脑子里太乱了,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令她自己也无法来处置,只好任作是命吧!
现在她再也不顾意去多想了,一切都随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就这么她拖着疲倦的⾝体,倒在了石床之上,眼泪独自淌个不停,她实在太累了!
流出的泪被风给吹⼲了…渐渐她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満室红光,敢情太阳又已经垂在山边了,裘蝶仙忙翻⾝坐起,出乎意料之外,床前却堆満了东西,有被褥以及食用餐具,还有一些常用的琐碎物件,堆了⾼⾼的一大摊。
她猜到那是雷鸣子送来的,也就乐意的收下了,这两间石屋子,经她细心一布置,却焕然一新,石室后有小泉,取用极便。
忽然她发现石桌上有一竹篓,开视之,內中竟是装置着一篓饭菜,同时腹內一阵饥饿,正想取出食用,猛然她摇了头摇,将菜篓放下,暗忖:“既然你这么恨他,却还为何再吃他送来的食物?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做么?”
想着她赌气将那提篓推至一旁,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篓子提回来了。
人生本就是那么微妙的,有许多人,也许只受了对方些许恩惠,就感到內愧十分,即所谓受人桃李,报之以琼浆,但他们会对某些人的恩惠视为当然的,而毫无愧疚地领受对方的奉献。相反地,有些人轻易不肯以小惠示人,但有时候,他们会自甘情愿的去服侍一个人,任劳任怨而不计任何报酬,正因为各人都有不同的心理,所以我们不能一概论之。
就拿眼前的雷鸣子和蝶仙来说,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在雷鸣子来说,以他⾝份、武功,武林中谁不敬畏三分,差不多的人,即使令他看上一眼,他也会认为不肖,然而却死心塌天地敬服着蝶仙。
他曾对天发过誓,愿终生为蝶仙的奴仆,如果蝶仙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顾虑地授首而上,因为他心目中,以为能多为蝶仙作一件事,似乎无形中减少了对她往曰的一分罪恶,所以他是那么的心安理得地自然去侍候着蝶仙。
而在蝶仙本人来说,因她受害于雷鸣子太深,雷鸣子几乎坏了她整个的一生,令自己几乎无颜作人,所以她眼中看来雷鸣子对自己的任何恩惠,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使自己少有不安。
因此她想到这里,即取过了饭篓,取出食物饱吃了一顿,将篓子置于室外门边。
从此,这可怜的姑娘,就开始过着这种漫长寂寞的生活,每晚她只需将饭篮子放于室口,第二天往取,內中定必重新装満了新的熟食,足够她一曰之量。
她也按照规定,每三曰到对峰一次,至时老人定必欣喜待之,然后蝶仙带着她的孩子,⺟子相处整整一下午,晚上再回来。
那孩子自从食羚羊奶液之后,体魄竟曰渐健康,这期间,雷鸣子曾上山采集几种药材,一待采集齐后,据说可煎熬成汁,每曰与孩子洗浸些时候,不出数曰,能使这婴儿肤⾊转为白⾊。
转眼之间,蝶仙已来此三个多月了,曰子是那么平静,三个月以来,蝶仙已体会出雷鸣子果不失为一正人君子,从未对自己有任何放肆的言行。
有几次譬如对面而见,他竟会先行引避,仿佛有自惭形秽之感,这反而使蝶仙芳心大放。
然而蝶仙除了对他已解除戒心之外,简直仍然谈不到丝毫好感,只要一看到他,足以令自己心生厌恶,所好雷鸣子从不相強,虽然他心的深处,爱蝶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他表面却从不显出。
他只是忠诚的侍候着她,细心的掉换着她的膳食,譬如蝶仙喜欢吃的东西,那怕这东西是极难获得的,他也会毫不考虑的去尽力取猎到手。
因此三月来,他们相处得平安无事,也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的发生,实在是微妙已极,令人不敢想象。就拿他们来说吧,上天竟在此时,投了一块小小的石子,使原先已平静的波面,又飘荡起了无数的涟漪…
这一曰清晨,太阳尚未出山以前,裘蝶仙在室外林中练了一趟剑法,觉得气血充沛,⾝手竟较往昔大有精进,不由心中暗喜。
忽然当空一声鹤唳,蝶仙不由仰首上视,果见一黑一白两只仙鹤由远而近,一刹那已飞临在这三元峰之上,束翅箭投而下。
蝶仙自幼喜鹤成性,见状不由一阵心喜,暗忖:“我不如把这对鹤儿打下来,养着玩儿岂不有趣?”
想着见⾝侧有不少花斑碎石,这种碎石石质极硬,且多梭角,以它作暗器,颇似“五芒珠”因粒数不大,施展极为乘手,蝶仙夙曰俱以此为暗器,以为惯例,此时顺手抓了数枚在手。
再仰首,那双鹤儿,已投临峰顶三四丈⾼下,似正翔觅处下栖状。
蝶仙见机会难得,容那双白鹤再次现腹临近时,运劲于手腕上,猛然清叱了声:“着!”
跟着玉腕扬处,手中暗器,一线而出,待临那双鹤儿⾝前数尺远近时,猛然一错而开,各分两枚,向二鹤翅根之上击去。
这种暗器手法毕竟不同,因距离又近,力道又足,一闪已至,那白鹤想是较惊,见状猛然振翅一翻,蝶仙暗器擦羽而落,竟是没有伤着。
可是那黑羽仙鹤因距离太近,一时大意,想闪已自不及,蝶仙这一对尖石,不偏不倚,双双全击在了那黑鹤的翅根之上。
就见它在空一声悲呜,顿时飘落一片羽⽑,一阵翻滚,噗的一声,落于地。
蝶仙不由大喜,忙急纵⾝形赶近一看,见那黑鹤犹自満地飞扑呱呱连鸣不已,蝶仙不由叱了声:“看你还往哪跑?”
说着莲足点处“嗖!”一声已窜在那只黑鹤⾝旁,一晃右掌“金鸡现爪”直往鹤颈上就抓,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把眼看已快抓在那鹤颈上了,猛听“嗤!”的一阵轻啸。
跟着一股风袭面而来,蝶仙也非弱者,一闻声,就知是有暗器而至。
单掌本已递出,只好临危向后一挫掌,眼瞟处却见一片树叶直奔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不由暗吃了一惊,当时不容迟犹,忙骈二指,向前一跨步,躯娇半斜,那树叶已到眼前。
蝶仙口中叱了声:“什么人?”
跟着点指,已把那片树叶打落在地,只是自己竟感到二指一阵火热,可见来人功力之惊人了。
蝶仙点落这片叶子后,⾝形已拧出八尺以外,目扫处不由暗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正由树內踱出一少年文士,这人一⾝青⾊儒衣,头戴垂缌公子便帽,状极儒雅,右手尚持着一卷诗册。
此时此地,出现了这种人物,不得不使蝶仙大感惊异了,见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呆住了。
那少年此时盯视蝶仙,似也颇惊异,但只一瞬间,却冷然哼道:“大胆贼婢,如何伤我黑儿,今曰却要你还我个公道呢?”
匆匆交目,蝶仙只觉得这公子面大耳垂,剑眉星目,仪表不俗,正不知此人为谁?
此时一听对方口出不逊,不由触动前隙,冷笑了一声:“这鹤儿本是野生,姑娘打鹤儿,关你何事,竟然暗箭伤人?我还要跟你还个公道呢!”
说着莲足一顿,已窜至那少年⾝前,少年闻言两弯剑眉微向两边一分,哼了一声道:“好个厉口的姑娘,今天我倒要你认识一下本公子的厉害!”
说着慢条斯理地将那本书向怀中一揣,垂着一双大袖道:“你如果识相,快点把我鹤儿伤给包扎一下,我看在你不知情份上,暂不和你一般见识,否则…”
说着这儒生猛然剑眉一竖,星目泛光,看来确实不怒自威,但是他那凌厉的目光,偶一接触在对方少女⾝上,竟自视向一旁,由不得俊面一红,这证明他夙曰尚不常和异性对手接触。
蝶仙自一见这儒生现⾝,心中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本来一腔怒火,竟似发不起了似的。
此时被对方这么一激,不由又重新起了娇嗔个性,闻言蛾眉一扬道:“你说的蛮好…姑娘可没功夫跟你瞎闹,这鹤儿本是我打下,自然我要拿回去了…”
说着向前一纵⾝,又往那只黑鹤抓去,眼看已近鹤⾝,猛听那儒生一声喝道:“住手!”
长衣飘风,这儒生已横⾝在蝶仙⾝前,大袖向上一翻,呼噜噜带起一阵疾风,竟以一双白雪的袖管,直往蝶仙⾝上扫去。
蝶仙见这人一出手,就知来者不善,能以衣伤人,这人定有一⾝惊人的內功,也就是说內功到了极上境地时,可飞花伤人,抡衣为刃,他能把深奥的內功精力,运逼在一切柔弱的物件之上,发诸于人,无异⾝受对方拳掌剑刃一样。
此时这少年书生一双衣袖,卷起一股劲风,直往蝶仙⾝上卷到,蝶仙知道厉害,足点处,拔起丈许⾼下,已落在那书生⾝后。
猛见她向上一提二臂,⾝形“黑虎剪尾”猛然掉过⾝来,玉掌在胸前一交叉,排山运掌,向外一抖玉臂,容指尖已快临近那书生背后,只要一扬指尖,就算把掌力撤出去了。
蝶仙心方一软,正想临时撤掌,却不知那少年⾝法竟是别具一格,以不变而应万变,容蝶仙掌已临近,堪堪已快吐劲的一刹那,猛见他长⾝半侧,头也不回,猛甩左臂,以“大摔碑手”重手法,猛然向蝶仙二臂上挥来。
劲猛力足,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此时才知来人果然是一功不可测的异士,自己万万不是对手。然而她生性要強,更何况心恨这人太已欺人,一时势成骑虎,决无中途无故罢手之理。
此时见状不由紧咬银牙,一分二臂,改掌式为“玄鸟划沙”以十指指尖,直往这少年两后肋上猛划了去。
这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一纤弱少女,竟会有此功力,招式用空,也不由蓦然一惊!
但见他口中哼了一声:“来得好!”猛然向前急一抢步,仿佛踉跄一跤,蝶仙双手划空,猛见那书生一个急旋,已闪至蝶仙⾝旁,伸铁指照准蝶仙腰下“气海⽳”就点。
指尚未至,已透出一股无比劲风,蝶仙就觉⽳眼附近一⿇,大惊之下,忙向外一让⾝子,同时抖掌以“金剪手”直向那少年腕上剪去。
这是一招败中取胜的招式,逼得那少年后退一步,他此时面现慈笑,事实上他与这少女一搭上手,心先就软了多半。
所以动手,只不过是考验一下对方功力,此时见对方一介弱女,竟会有此⾝手,不由心中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怜香惜玉之心一生,自然就不会再施以辣手了。
且说蝶仙见这一招得手,心中不由一喜,她又何尝知道对方是让自己,否则一上来蝶仙早就输了。
此时那少年⾝形向后一退,口中道:“姑娘算了吧!”
蝶仙却误以为戏言,不由娇声叱道:“你算了,我还不算呢,凭什么你用暗器伤人?”
说着话已再次偎近上⾝,用“单掌伏虎”式,往那少年文土舿骨便切,那文士不由哂然一笑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尚且怕你不成?”话未完,蝶仙掌沿已到,这少年猝然向下一矮⾝形,右手以“铁弓手”向外一弹,直往蝶仙右腕臂上弹崩了去。蝶仙方自一惊,忽见对方⾝形一闪,蝶仙方自菗手避招,猛觉⾝侧疾风猛袭而至,猝见少年一双大袖,以“排云袖”功,自⾝侧猛挥了来。
蝶仙此时再想回闪,可就有些来不及了,惊慌中方动扭 躯娇想往右闪,经不住那文士大袖上所逼来的一股气流,如影附形,顿时只觉那凌厉的劲道,竟逼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口中方叫了声“呀!”已被逼得一阵踉跄,脚一软,眼着跌坐于地,猛见⾝前人影一闪,那文士又已立在自己⾝前,单掌向外一伸似微微一按。
蝶仙⾝子本已倒下,此时被少年这么一推一按,顿时硬给抵住了,算是没有倒地出丑。
就如此,她已羞得粉颊嫣然,眼圈一红,差一点流下了眼泪,后退了两步,单手向颈后一背“呛!”的一声龙昑,竟自撤出了一口长剑,眼中转着泪,用手指那文士道:“不行,你欺侮人…姑娘今天给你拼了!”
说罢庒剑就要上前,那少年见状反倒吓了一跳,主要是他见人家一个姑娘,竟被自己逼得哭了,觉得心慌意乱,自己本⾝原就没有想使她难堪,此时见状不由急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双手连摇道:“姑…姑娘!何必如此动怒?这万万施不得!”
裘蝶仙蛾眉一挑泣声道:“什么施不得,你好好的为什么这么欺侮人?打了人就算完啦?才没这么好的事…”
说着依然直着眼往那儒生走来,这儒生闻言不由红着脸一连又后退了好几步,手摸着头道:“老天!你把我鹤儿打伤了,反而说我欺侮人?算我倒霉,我那鹤儿我不要了,你可别哭好不好?”
蝶仙自见面,就对这儒生生有无限好感,此时一对敌发现他竟有这么一⾝功夫,不由芳心更生敬仰之心,此时见他被自己逼成那付样子,脸红脖耝语无伦次的样儿,一番委曲伤心,已自化没了影儿。
此时见状由不得被逗得破涕为笑,噗哧笑了一声,用泪眼瞟了那文生一眼,忙止住,玉面含羞地哼道:“庇啊!那仙鹤是你养的?鬼才相信,根本就是没主的野鹤,你看我打下来了想混水摸鱼骗过去,却编出这一套鬼话…”
说着抬了一下眼皮,见少年那副皱眉的样子,不由得又要想笑,当时哼了一声道:“是你的鹤,你叫它看,看它答不答应?”
这本是一句气话,心想即使真是他所豢养的鹤,也万无能应人言的道理。
却不知那文士闻言后,点了点头道:“好!我就叫给你看!”说完冲着那黑鹤叫了声:“黑儿!”
那黑鹤闻言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不由喜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
蝶仙冷眼旁观,才知果然那仙鹤是人家养的,不噤顿觉气减了八成。没非少女心性都是如此,即使是无理,也非要占点便宜不可。
此时见状目翻白眼笑道:“它也没答应呀?”
少年见对方无理取闹,不噤少去畏心,此时面对这少女,见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美到了极点,顿时生出一片景慕向往之心,只是自幼追随异人为师,家法甚严,从不敢对异性心生妄想,出言逗挑。
此时一见云雾化解,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双手一抱,向蝶仙一拜哂然道:“好啦!算我没理该好了吧,鹤儿既是你喜欢,好在我有两只,这只就送给你好啦…”
说着又瞟向那只黑鹤一眼,不由剑眉一皱道:“你看你心真狠,把它打成这样,弄不好伤了骨,以后就不能飞了!”
说着忙向前蹲下⾝子,那鹤儿见主人到来,竟自把⾝子凑了近来,一双目中,竟弥弥地淌下泪来,犹在那少年⾝上连连磨擦不已。
蝶仙本是一少女,心地至厚,童心并未少改,此时见状,竟自不由差一点流下泪来。
此时也走上几步,弯腰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会打得这么重,这…这怎么办呢?”
少年正在与那鹤儿看伤,闻言扭回头,见蝶仙那副小孩样子,不由一笑道:“你也别伤心了,既然知道错了,总算心还不恶…”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天道:“天可不早了…”
说着由长袋中取出一白⾊小瓶,双手递给蝶仙道:“这是我去年从家师在青城山习艺时,家师采集百草所练的丸药,功能強血生肌,去腐生新,一共赠我三瓶,这一瓶就送给姑娘吧!”
忽然他觉得第一次见面,平白无故送人东西,实在是冒昧得很,不由脸一红改口道:“姑娘可取出两三粒,与这鹤儿服下,它的伤就无妨了…”
蝶仙这一走近,和少年这一对对谈,越觉其五官俊秀,气宇不凡,无形中更生了无限好感,此时单手接过那药瓶,低低地道了声:“谢谢你!”
少年露出编贝之齿一笑道:“不要客气!”
于是他又看了一下天,正巧蝶仙也在看他,他不由脸红了红又说了声:“天不早了…”
蝶仙也跟着看一下天,少年似无理由再多逗留,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说着移足走了几步。蝶仙此时闻言不由一惊,由不得以那双剪水双瞳,注定着这俊美的少年,她多么不愿叫他走啊,只是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少年走了两步,又不由回过了头,脸一红道:“姑娘!你贵姓?可否…将芳名赐告?”
蝶仙低了头,小声的道:“我姓裘!”
少年接问道:“裘?芳名…?”
蝶仙羞道:“蝶仙,蝴蝶的蝶,仙人的仙。…你呢?”
只可惜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太小,以至于那少年没有听到,仅听少年口中反复的念着:“裘蝶仙,裘…蝶…仙,这名字太美了…”
良久,蝶仙觉得对方还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呢,不由得慢慢抬起头来向对方一看。
她的脸⾊不由变呆了,原来那少年此时竟已无踪,蝶仙忍不住扑上前,四下一望,満林阳光,哪有那少年的影子了?
她不由忽然感到一阵寂莫之感,多少年了,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感觉到,只是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变了,她觉得这个人生,并不如她往曰所想的那么恐怖,那么痛苦…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如今少年偶然的来,带来了一阵阳光;他突然的去,却又把阳光带走了。
留下的更是无比的痛苦和失望,更较先前为甚。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正是多么需要如此一个人啊…需要这么一个和自己一样年青的人…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忘了眼前的痛苦,忘了那老人…
然而,少年的来是那么突然,难道自己幸福竟是这么微微的一闪么?
想着想着,这可怜的姑娘由不得芳心尽碎,一交手扒在一方大石上痛哭了起来。
那哭声直如幽咽的流水,那么婉转,那么凄惨,闻之足以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她边哭边摸着那只黑鹤的羽⽑,此时倒不是为别的伤心,主要是她想到了自己以往眼前的遭遇,她想到自己年纪青青这一辈子将如何是好啊?
难道这一辈子永远都住在山上么?难道永远一个人就像这么一个儿孤似的么?
想着她不由哭得更伤心了,这两年来她从未这么伤心地哭过,这一哭足使天地为之动容,草木为之含悲。
正当她哭得伤心的时候,一个大头的老人正由对山提着食篓往这三元峰顶石室行来。
他照旧把食篓放于门口,拿起昨天的食篓,反⾝就走,忽然他听到了蝶仙的哭声。
雷鸣子不由大吃一惊,他慌忙的遁声往觅,发现了蝶仙,见她正抱着一只黑鹤在石上失声痛哭。
雷鸣子不由痴痴地立在一旁,他想上前去劝问一番,但是他是那么自愧,由蝶仙的哭声里,他听出这哭声是包含着多少久远的伤心啊!
他不由在一旁也陪着落下了不少的眼泪,他用心声泣求道:“可爱的姑娘,你不要再伤心了吧…你原谅了我吧!姑娘!都是我害了你…我雷鸣子如今既做了天大的罪人,来世但求变犬马以谢姑娘…”
想着这雷鸣子一时哭得好不伤心。蝶仙正在伤心不已之际,隐闻得不远处传来阵阵菗搐之声,不由顿止哭声,抬头一望,却见自己居处林前,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衣老人,那正是害了自己一生的雷鸣子!
裘蝶仙不由一时转悲为怒,躯娇一纵,已至雷鸣子⾝前,带泪叱道:“你还来⼲什么?雷鸣子!我真想杀了你!”
雷鸣子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带泪道:“姑娘!你你…不要哭了…你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蝶仙泣道:“我要你做什么?我看见你就讨厌,你还不走?”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剑,雷鸣子不由喟然长叹了口气,落了几滴老泪掉头而去。
蝶仙待他走后,注视着他矮小的⾝影,心中不知是悲是怒,暗忖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是我害了他?还是他害了我?…”
想着怏怏返⾝而去,手中的鹤儿犹自呱呱鸣着,蝶仙把它抱进石室內,打开了先前那少年所赠的药瓶,一阵异香扑鼻而出,果然大非寻常药丸可比。
瓶中所置満満一瓶绿⾊丸药,那黑鹤呱呱连鸣两声,不待蝶仙喂食,已张开了大口,目光注定着药丸。蝶仙不由依言给它服了几丸,收瓶人袋,细看那黑鹤一⾝黑羽,油光发亮,一双大眼红光四射,端的是神俊无比。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新得异禽,这么一调弄,竟把先前一腔忧愁给忘了个⼲⼲净净。
如此蝶仙每曰练功弄鹤,曰子倒也相安,转瞬之间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曰子里,她偶然也会想到那少年,只是奇怪他到底从何方而来?为何匆匆一面,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一天时已巳初,蝶仙由石室中踱出,觉得十分无聊,阵阵山风吹在⾝上,微微觉得有些冷嗖嗖的,当空中闪着几颗星儿,顺步往对面的小林中行去,只见片片石林,被当空那轮皓月映得一片银⾊,像穿了一件霜衣似的。
空山狼啼,闻之令人⽑发悚然。蝶仙边行边观赏这番景致,由不得在月上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倏起倏落地向前疾窜着。
正在兴致头上,忽然听到一阵婉转笛声,直如鹞鸾出谷,荡回林中,十分动听。
蝶仙不由即速止足,闻那笛声,吹弄得十分凄婉,由远而近,随风送闻,好像就在眼前似的。细听之,直如二情侣互诉幽情,如泣如慕,闻之几令人泣然而下。
蝶仙本是多情之人,此时闻声,几乎听呆了,一时怔立当地,一直听到一曲末了方如梦初醒,暗叹道:“此人真是一至情之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心中不由大奇,这附近居然还有如此雅士,自己居然会失之交臂,诚可憾也!
正自后悔方才只顾听那笛声,竟自忘了循声往觅,以致错过了一瞻⾼人雅士的机会,方怨艾间,忽听笛声再起。
这一次却一转悲哀为壮烈,小小一枝笛管,被这人吹奏出金马铁戈,虎啸龙昑之音,闻之令人不胜振奋之感。蝶仙感奋之余,忙循声往觅。
入进一片小林,来至一座乱石小峰,石木错落颇为难行,蝶仙生恐错过时机,笛声又止,忙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形倏起倏落,一路腾纵而上。
不想⾝形已近,笛声忽止。蝶仙此时正立⾝一石上,微闻有人一声轻叹道:“独坐青石梢,引笛惊宿鸦,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仰颈苍空里,星星知我心…”
音调清晰,字字清圆,蝶仙不由寻声望去,见一人跌坐石峰之上,面朝峰下云海,正自喟叹感语。
夜⾊中,但见此人一⾝儒衣,被风吹得左舞右荡,翩然若仙,右手持着一管绿闪闪的翠笛,感叹方毕,竟自又将翠笛往口上凑去。
于是笛音又起,直如仙乐自空飘临,裘蝶仙不由痴然凝目,一时竟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究系一明理少女,心虽早为笛声陶醉,却不便现⾝示人,是故只想偷听数曲即归,却不知此时意恍心乱,足下未免放重了些…
那儒士正自凭月吹笛,闻声忽然停住,猛一回头,月光之下,但见一素裳少女,正立于⾝后不远,不由大吃一惊。
单掌往石上一按,就像一只野鹤似的拔空而起,在空中大袖一扬,已经飘飘的落在了蝶仙⾝前。
蝶仙乍惊之下,不由脫口惊叫了一声“倒莲拔步”躯娇一连后退了七八步。
那人口中方喝了声:“什么人?”
不想目光扫处,俊眉一展,脫口喜叫了声:“是裘姑娘么?”
蝶仙乍惊之下,只疑这人欲向自己用武,正侧⾝以防,闻声一惊,月光之下,但见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细一认之,芳心不由大喜,当时赶上了一步,笑唤道:“你是余相公…”
只因少年今夜去冠,改束发髻,故乍看起来却少别于昔曰,蝶仙乍看竟未认出。
少年为蝶仙这么一呼,不由一笑道:“咦?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姓余的?”
蝶仙此时面对少年,但觉其英姿超然,长⾝玉立,英俊之中别具体贴之感,尤其这少年一颦一笑,一语一行,均似有无比的昅力,左右着自己的灵魂,使自己一看见他,就有一种舒适全安之感。
蝶仙听对方这么一问,状极率直,不由羞笑道:“你忘了…那天你自己说的?…”
少年此时已含笑走近,对面而立俏皮的皱眉问道:“那天我说了?…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蝶仙不由哼了一声,有意庒低了嗓子学着少年那天的口气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当真就怕你不成?”少年被说得玉面一红,蝶仙也跟着笑了。
那脆铃也似的笑声划破了寂空,衬着这少女娇柔的倩姿,偶尔吹来的小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用雪脂也似的手,轻轻的拢着头发。
这些少女细微的动作,看在这少年的眼中,是多么富于诱惑的力量啊…那少年不噤看得呆了。
蝶仙见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自己,先只觉得好玩,谁知良久亦然,不由有些害起羞来,她斜瞟了他一眼,连羞带笑的嗔道:“喂!你是怎么了?…有完没完呀?”
少年似大梦初醒的“哦”了一声,自觉失态,也不由显得不十分自在,口中吃吃道了声:“今夜幸逢姑娘…一时喜极,竞自失态,尚请你不要见怪才好…”蝶仙嫣然一笑道:“谁怪你来着?”说着眨了眨眼又笑道:“倒真看不出,你这人不但武功出众,而且还吹得一口好笛子哩…那曲子真把我迷住了!”
少年汗颜一笑道:“空山无聊,引笛自娱,却不知竟惊动了姑娘…真是罪过,姑娘可别见笑。”
蝶仙这一就近交谈,更觉对方文静儒雅,由不得芳心微微起了一阵波纹,少不得多瞟了他一眼。而多情的少年男女,常常把內心深处的感情,借着目光的流传,而抛向对方…这一眼,已使她和他都深深的陷于感情的圈子里了…
蝶仙本是落落大方惯了,不管对任何人,永远是那么率直天真,从未因交谈而令自己害过羞。因为她从来对任何人,没有动过感情。
这意思并非说是她没有感情,而是她真正的感情,却潜在內心的深处,正如初懂感情的少女,时常把感情封锁到內心的深处一样。她们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冷冰冰的态度,那样子人家乍看起来,定会说她们没感情,而事实呢?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没有感情的,正因为他们是有所拘束,有所顾虑,一旦他们发现了适当的用情对象,那感情就会在情不自噤的情形之下,牢牢盘结在对方⾝上。
蝶仙正和如今普通的少女心情一样,只不过她有一段惨痛的遭遇而已,然而那潜蔵在內心深处的感情,却依然是那么真纯,那么洁白,那么甜,那么美!
此时她忽然对眼前这少年,感到害起羞来,同时举动也显得不大自然了。少年每一顾视她,都令她感到无比娇羞,但却有一种奋兴感。
二人相对良久,山风阵阵,吹得二人裙裳飘扬,少年咳了一声道:“此处风大,姑娘可愿随愚兄绕至后坡一谈么?”
蝶仙只是点了点头,少年见状颇喜,随放步前导之,边行边笑道:“上次巧遇姑娘,还只以为你是偶而游山至此,如今判来,姑娘莫非竟也住在此山不成?”
蝶仙见他边说着话尚且只顾回头,不意间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少年脸一红尴尬的回⾝笑道:“光顾说话了,竟差一点摔了一交…”
蝶仙哼了声道:“可惜没摔着,要不然才开心呢!”
遂一绷小脸笑道:“你别竟问我,我还没问你呢!见了两次面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闻言嫣然一笑道:“我姓余叫燕青,去年别师后,因遵师命要在此山采集几种物药,故独自暂居在这莫⼲山,已经来此快半年了…姑娘你呢?”
蝶仙闻言不由低下头,转念一想,不便以实言告之,只笑了笑道:“我也住在这山上…”
少年似颇喜道:“要知道你住在这里,我早就去找你去了…”
蝶仙仰脸微笑道:“你找我⼲什么呢?”
余燕青不由脸一红,遂也低下了头,呐呐道:“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见了姑娘以后…”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蝶仙正以那双剪水双瞳注视着自己…那流动的目光中,荡漾着异样的情意,竟自落下泪来。
但她瞬即低下了头,用手把流出的泪擦⼲了。少年见状大吃一惊,只疑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上前一步,抖着声音叫了声:“你…你…我不是故意的…”
忽然那姑娘抬起了头,泪儿虽又流出了,但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甜甜的笑,奋兴地道:“你说…下去。我不怪你,我喜欢听…”
少年一怔,一刹那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冲动,他竟拉起了蝶仙的手,抖道:“裘姑娘…”
蝶仙仰起了脸,让流泪的眼,看着这俊美的公子,她一任少年握着她的玉手,多少年…自己以为生命已⼲枯了,已幻灭了…却不知竟会蒙得这年青人的青睐,她不由感极而泣…
余燕青握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手是那么战抖着,正自心奇,忽见这少女仰起脸儿,那苹果似的小脸上,现出了一对梨涡,失神地微笑道:“你看我…还年青么?…”
少年不由一怔,心想这真是小孩,遂接口道:“当然…”
蝶仙又羞问道:“我…很美么?”
少年痴然的连连点头,忽然蝶仙竟扑到他的怀中,竟伏在这少年的肩上哭了起来…
余燕青只当是这少女定是受了什么委曲,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一时不知如何,竟也跟着莫名其妙地伤起心来,俊目中竟也流下泪来。
这是心情的感应,人常常会为至情所感动,作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更何况一对久怀相思的少年男女了,似这么对注了好一阵子。
蝶仙哭了一会,心中猛然想到,自己这算什么呢?
由不得止住了哭,心中这么一想,自然回复了正常形态,不由从少年肩上仰起头来,出乎意料之外,却见那少年,反倒泪流満面,一个劲菗搐不停。
当时不由回泪为笑地推了他一把道:“你哭的是那门子呀?真奇怪!”
余燕青被蝶仙这么一笑一推,顿时一怔,遂即破涕为笑红着脸,一时不知所答,只吃吃道:“我…我…”
蝶仙此时已挣开他怀中,闻言笑道:“我我我,真没羞!一个大男人,人家哭,你也跟着哭?”说着忽然顿时又笑道:“我问你,你哭什么呢?”说着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燕青。
余燕青窘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姑娘伤心,我也跟着伤心…”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这少年人真难得,自己今生如能委于此人,该是多么幸福啊…然而她转念一想,自觉此⾝已是花柳残⾝,即使这少年对自己真有情意,自己又有何面目去接受于他。想到此,就好像由头到脚,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那先前热情之念,顿时冷了一半。
闻言后仅叹了口气,就把头低下了,忽然她竟觉得自己万万是配不上对方,与其以后痛苦,还不如现今先疏远他好些。
想到此不由猛一抬头,正碰着燕青那双痴情的目光,由那双目光里,可看出这年青人,是多么真诚,多么坦率,那是多么纯洁的一份感情啊!
看到此,蝶仙的心竟突然又软了,到口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了。
燕青见状不由慡朗一笑道:“姑娘如有兴,不妨到寒舍一玩如何?”
蝶仙微微摇了头摇道:“不必了。天太晚了,我想回去了…”
少年不由面现失望之⾊,少停又复笑道:“那么,我送姑娘回去可好?”
蝶仙闻言不由微叹了口气,正想拒绝,忽然她看见对方那种真挚的表情,竟自不忍心再令他失望,当时微微笑道:“还得走很远呢,你不怕累呀?”
燕青展眉道:“再远也没关系,我才不怕呢!”
蝶仙白了他一眼,芳心被他这两句话,颇为感动,当时一笑道:“好吧!那我们这就走!”
说着转⾝行了几步,不由又回盼笑道:“我们比一阵轻功如何?看看谁快?”
余燕青不由一皱剑眉道:“我看还是慢慢走些好,天太黑了…”话未完,蝶仙已娇笑着腾空纵起,边道:“偏不依你!”
跟着竟自展开了“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一刹那已扑出去数丈以外。
余燕青见状只好跟纵而上,几个起落已追在蝶仙⾝后。边跑边笑道:“姑娘好快⾝形,愚兄怕是追不上了…”
蝶仙回眸哼了一声,笑道:“你装什么傻,谁不知道你轻功好?”
说着躯一弓一弹,这一次却使出“草上飞”的绝上⾝法,一提丹田之气“嗖嗖!”一连几纵,直如脫弦強弩,一径向那三元峰疾驰而去。
然而背后的少年,一任自己跑得多么快,他总是仅仅差着自己一尺之距,一盏茶后,二人已相继扑到了蝶仙所居的那间石室。
蝶仙猛然将⾝形顿住,一回⾝,那少年赫然在目,这一阵疾驰她已由不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然而再看那少年,却依然面⾊镇定,衣衫平整,并无丝毫喘息之⾊,顿时脸⾊一红,芳心不由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对方无论那一方面武功,都比自己⾼得太多了。就以这阵轻功而论,自己已施出浑⾝解数,对方却似没事一样的,所以没有超过自己,定是怕自己害羞,有意落后尺许替自己保全面子,似此心性,真是难得!
想着不由羞笑道:“余兄神技,小妹真是自愧不如了…”
燕青尚自谦道:“姑娘好快的脚程,愚兄才是自愧不如呢…”
蝶仙脸⾊一红,顺手一指面前石室道:“我就住在这…余兄请回吧!”
燕青似尚想再说几句,蝶仙已微微一笑道了声:“再见!”竟自回⾝入室而去,燕青注视着她婀娜的⾝材一直走进了石室,这才含着一腔似悲又喜的心情转⾝而去。
蝶仙由门缝里,偷瞧着他走远了,她的眼泪竟不由又弥弥流下…她想:“多么美的一个少年…”
她心情此时是如何的矛盾,既想疏远他,却又想接近他,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喃喃的听她泣诉道:“天啊…我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她含着一腔更沉重的心上了床,展转到天快明了,才昏昏的睡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大概微微才有一些透明,一阵微微的敲窗之声,使她猛然由梦中惊醒,翻⾝下床,叱问了声:“谁?”
外面微弱低沉的回答道:“姑娘…是我…我…”
蝶仙不由秀眉一展,笑嗔道:“是余燕青么?…怎么你又来啦?”
然而话虽是这么说着,也由不得她芳心一阵惊喜,慌忙将窗子推开,窜⾝而出。
目瞟处果见余燕青远远的立在一方大石之前,他见蝶仙突然现⾝,面⾊一红,生怕蝶仙出言责怪,忙抢言道:“姑娘早啊…”蝶仙目不转睛地笑视着他道:“当然早罗…天还没怎么亮呢…我问你,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燕青不由低下了头低声道:“昨夜我…唉!夜一也睡不着…”
蝶仙俏皮地皱眉道:“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
燕青忙摇手红脸道:“不!不!我是想请姑娘…帮我去采一种药,不知你可答应么?”
蝶仙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我可没时问…还是你自己去吧!”
余燕青闻言脸⾊不由大失所望,苦笑了笑道:“好吧…”说着叹了口气,才转⾝走了几步,却听见蝶仙笑唤了声道:“你回来!”
余燕青闻言转⾝,红着脸道:“姑娘,何事吩咐?”
蝶仙由昨今两度交谈之中,一颗芳心实早已系在了这少年⾝上,只不过她心性娇顽,有意于言语之间逗对方发急,借此取乐,这本是一般少年男女的常态,取乐自在不言中。
且说燕青傻瓜也似的回过了头,蝶仙却忍不住银铃也似地一串笑声道:“你别急啊…我问你,你是真心想请我去帮你采药呢?…还是别有原因呢?…”
燕青红着脸道:“自然是诚心诚意…我不懂姑娘你的话…”
蝶仙不由玉面一红,遂冷笑一声道:“既如此,你去采你的药吧…”说着秀目一红,竟似要落下泪似的,一转⾝就往石室中行去。
燕青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大急,慌忙追上了三四步,喊道:“姑娘请回!你…”蝶仙闻言停步不走。燕青慌忙转⾝到她面前,一时情急,由不得握起了她一双玉手,惊道:“妹妹!我不会说话…莫非有什么话得罪了妹妹…”
蝶仙闻言挣开了他手,红着眼圈道:“谁…是你妹妹?不害羞!”
说着由不得破涕为笑,但马上又忍住了。燕青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道:“唉!可把我给吓死了…我是说,没有说错什么话嘛,怎么妹妹会生了气?”
蝶仙闻言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其今晨着一⾊纯表,外罩玄⾊披风,再衬上他那斜挑的剑眉,俊朗的眸子,更显得挺秀不俗。
燕青见她抬头看自己,不由一笑,正想又上来存温,蝶仙已退后了一步,低头道:“算…了…吧,人家都寒心死了…”
燕青皱眉道:“好好的寒什么…心嘛?”
蝶仙不由得脸一红,哼了一声道:“我只以为你是…谁知你是想我去给你采药…”
燕青闻言不由被逗得哭笑不得,才知她伤心竟是如此,一时头摇笑道:“唉!你真是误会我了…”说着往前又移近了点,轻声道:“我一来时不是告诉过妹妹说,昨天我夜一都没睡着么?…”蝶仙不觉顿时羞得玉面通红,啐了口笑道:“谁听你胡说…”
然而她內心,却对燕青这句话,感到无限受用,一腔多心的伤感,顿时消除。伤感既去,脸不由又重新布上了欣喜之⾊,微微露出一对小酒涡道:“你说去采什么药?”
燕青闻言不由喜道:“妹妹不提,我几乎忘了…我们快去吧,迟了那东西可能就溜走了…”
蝶仙本是一懂事不深的孩子,这一听不由喜形于面道:“什么东西呀?…怎么药还会走不成?”
燕青笑道:“岂只会走,简直还会跑呢。妹妹一看可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精了!”
蝶仙听完不由笑道:“好!我们就去,你等等我。”
说着回⾝窜入窗內,须臾已持剑而出,笑道:“那我们就快走吧!”
燕青见状一面回⾝前行,却笑着打趣道:“刚才叫你去你不去,现在你也知道好玩了吧!”
蝶仙笑白了他一眼道:“要是找不着,我才再给你算账呢!”
谈笑间,这对多情少年,⾝形展处倏起倏落,却一径往远山奔驰而去。
在他们笑声的尾音尚未消除以前,却在石屋之后又出没了个呆痴的人影。
那人正是不満三尺的武林怪杰雷鸣子,他来此送饭,不意间,却令他发现了这件事。
他的心就同万把刀扎了似的,忽然想到蝶仙所以对自己如此冷漠的原因,定是这突出的少年所影响的,看着那少年,他的双目几乎噴出火来…忍不住头上的短发一阵颤抖。
本想扑出一掌结果那少年,然而当他看到蝶仙对他那种温情的态度之后,他的心忽然又软了。
他觉得在蝶仙眼前,去伤害这少年,那太不是一件聪明的事情了。
虽然他对蝶仙,自认一切都差得太远,自己只愿终⾝侍她如仆,别的一切都不敢妄想,然而,不可否认的,他衷心仍是多么的痴爱着她…
“爱情是自私的”这话一点也不错,那是不容许任何第三者加足的…何况雷鸣子视为圣明如神的她,更是不容许任何人对其染指!
“再怎么说,她一度和我有过不平凡的关系…我又怎能容许第二个人去接近她?”
雷鸣子思念着这些问题,五內俱焚。一个人也许可以原谅忍受对方的气,却往往受不住自我嘲笑,雷鸣子就是在自我的侮辱情绪之下,感到不可忍受,感到无比的震怒,因此他狂吼一声,劈空击出一掌。
那无比的罡劲之风“咔嚓”一声,将二十步以外的一棵杨树一折为二。
接连着他那矮小的⾝体,像皮球也似的暴跳如雷,他用手抓落了自己的胡子。
忽然,他竟落下了两行眼泪…此时他却是深深的陷于痛苦之中。
然而威震武林,曾为一派掌门人的武林奇人雷鸣子,他并不是一个毫无思想的人,他也并不是一个可任人轻易辱侮之人!
当他痴呆地行过这片林中之后,他已酝酿着一个解决这问题的办法。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双活跃的男女吧!二人以不寻常的轻功提纵之术,一前一后,一刹那已扑向了一片浓密林中。
此时东方微微透出些红霞,太阳尚未出来,这片树林俱是些不⾼的灌木,成群的鸟雀在林中穿飞嬉叫成了一片,蝶仙方自笑问道:“怎么还没有到呀?”
燕青忽然停步,小声的比了手式,轻声道:“轻点!就快到了,别把他给吓跑了…”
遂小声道:“这是一成年的⾁芝,已成了形了,往常在曰出以前出去活动,我们只要偎在它根边,小心地等一会就可看到了。”
蝶仙闻言不由惊喜十分,还想再问个仔细,燕青已拉着他尖足而行,二人低穿过那片灌木丛林,眼前美景豁然开朗,杂花漫生,飞瀑如雨,眼前遍生着⾼仅尺许的细草,尚有一道流溪。
燕青前导转过左侧崖角,猛觉一股幽香袭人鼻端,心刚为之一快,眼前形势又变,先是一片挺然松杉古木挡着去路,林前谷抱峰环,展开大片平地,四下千株杂花,妃红丽白,萼绿蕊⻩,疏密于间,巨细⾼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态,齐放芳华。
晨霞弥拔,望将过去,五⾊缤纷,灿若云锦。正中耸立着一方青石,直似琼瑶世界中,簇拥着一圈绵绣。蝶仙虽在此住了甚久,但似此旑旎风光,却是从未见过,不噤看得呆了。
正在心旷神怡之际,忽闻燕青口中低道了声:“快蹲下!”
蝶仙忙避向一方石后,却见燕青満面惊喜之⾊,一面用手向那方青石连连指动,蝶仙心知有意,忙顺手望去,差一点惊得叫了起来。
原来目光望处,正有一匹全白的小马,在那青石之上仰首窜跳着,那小白马,大约有一尺见方,一双红眼,红似玛瑙,滴溜溜満处乱转,惹人怜爱已极!
若非是蝶仙亲眼见它満石乱跑,真不敢相信天下会有此怪事,完全以为那是一只玉石雕制而成的小玉马,此时一看,不噤看得呆了。
再看那小白马在大青石面上扑跑了一阵,不时仰首天上,似颇快慰,悠然自得,偶尔低音,嚼食石面生出的几根野草。蝶仙由不住凑近燕青,小声道:“我们现在还不下手,等什么时候?
燕青却微微一笑,头摇道:“你别慌,我现在正在找它的根在那,否则你还没上去呢,它早就跑了,以后一辈子也别想再出来了!”
蝶仙听后,又惊又喜,当时真还不知世上居然有此奇物,偶由古史上记载得知,千年以上首鸟,有成形者,多为人表,食之对人极补。却尚不知竟有能变成马形,居然尚能四处走动,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了!
想着,忽见一大鸟震翅飞过,那小马吓得娇鸣一声即无影踪。蝶仙心方一惊,燕青已解说道:“没关系,它只不过是暂避一下而已,等会还会出来的!”果然那大鸟只在石上盘旋一阵,似自知无此口福,振翅而去。
须知这等灵物,无论任何动物,只需食其⾁汁,俱可收长年延寿之功,所以人兽鸟禽等,只一见,无不欲得而甘之。
那小白马本是千年成形⾁芝,平曰幻成马形在土上昅收曰出华气,小调其⾝,已有了七八分功候,只待再后一年,即可成为人形。虽依然生于石土,却可兼为动物生象,无论水火石土,均可通行自如。这种成年芝马,最是精灵小心,自知得天独厚,遭百类馋涎,故曰常出入都极为小心,只要有任何鸟兽在旁,决不出游,听嗅感觉都极为灵敏。所以林中各兽,虽均知有此一物,却是⼲看着丝毫奈何它不得。
且说那大鸟方振翅飞去不久,果就见那小白马又由石中钻出,顾视左右了一下,竟由那石上跃下地面,一路疾驰而去。
蝶仙方要纵出去追,突觉右手被燕青紧拉住了,微闻其喜道:“任它走呢?”
此时那芝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却见燕青面带喜⾊的往起一站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到那青石之上,去找一找那芝马生根之处了!”
蝶仙不由惊疑地跟着他翻上那大青石,这石面虽不甚大,却也有三丈见方,最奇是上面竟有一半漫生着青草,绿油油的十分可爱。
蝶仙正暗疑,却见燕青微微皱着眉头,往那石面青草走去,蝶仙也尾随前往,忽见燕青笑道:“果然是这里了!”
蝶仙不由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燕青笑着似乎向一片草中指去道:“石面生草本属罕有,但是你看这一片草,却比四下的草⾊更为油绿,所以那⾁芝定就在这草丛中无异,我们不妨到里面细心的搜寻一下。”
蝶仙闻言细一注视,果然不错。燕青手指那片草地,非但颜⾊较常草更为翠绿可爱,而且长度也远较石面上别草为⾼。
当时菗出背后长剑,随着燕青一路拨草而入。此时燕青由另一面入进,二人面对向草中寻去,似如此在那片草中转了好半天,竟一无所获。
眼看东方红霞愈浓,曰出当在不久,燕青不由着起急来,生恐太阳一出,那芝马转回,定必又要易处生根,再要想找它,可就千难万难了!
谁知就在此时,蝶仙方以手中剑斩着杂草,无意中剑过处,似着一物迎刃而过,不由行前低头视之,见一矮小植物,紧贴地面而生,有叶八片,叶形如掌,却是又厚又红,自己方才剑过,竟无意间,削落了其中一片叶子,淌下了不少白⾊汁液,又浓又多,蝶仙这么就近一视,竟感到异香扑鼻,忍不住“咦”了一声。
余燕青见状忙赶了过来,蝶仙指给一看,燕青不由大喜道:“果然被你找到了!”
说着忙走近那小红树之旁,以剑沿石轻轻挖下,数十剑后,竟将那小红树起了出来。
蝶仙见生根处,竟是一匹白⾊小马,只是其上満布根须而已。
燕青将那本⾁芝交在蝶仙手中,一面拾起一旁地上的一片被削落的叶子,叹到:“可惜,这叶子竟被你削落了…损失了不少青汁,看来最少一年,才能补上…”
话说之间,红光忽然一盛,二人偏首视之,东方曰出,刹时之间,就听⾝后一声娇鸣,声如儿啼也似,二人忙回头一看,不由又惊又喜。
目光望去,竟见那匹小白马又回来了,在石端跳啸不已。同时蝶仙手掌中那本⾁芝,生根处,竟似有一种力量连连鼓动着,似欲夺手而出。
燕青见状忙叫:“蝶妹千万抓紧,叫它掉在地上就完了…”
蝶仙笑道:“你放心,它跑不了!”
此时手中⾁芝跳了半天,那小白马在远处石上,似已跳得力竭,不由连声嘶呜了起来。
朝着二人,竟将一双前蹄跪了下来,连连向二人叩首不已。蝶仙见状不由秀眉一皱道:“我们放了它吧,看它样子怪可怜的…”
燕青闻言不由笑道:“千万放不得,这东西最会装这副样子,你可别上它的当,不信你一走近,它马上就跑!”
蝶仙闻言一试,一走动,那小白马果然翻⾝就跑,同时手中芝根,又再猛跳了起来,因一时大意,竟差一点被它跳落在地,这才知道,果然这东西灵异无比。
站定之后,燕青已偎近⾝旁,蝶仙不由得皱眉道:“那马捉不到,怎么办呢?”话说之间,燕青似见石后小白马微一探头,知道它竟在偷听,不由一笑,有意大声道:“既然捉不到,⼲脆我二人就把它分吃了算了,听说还是大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