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要在此刻,马蹄声又起,一骑马疾驰而至,到了临近,滚鞍下马,把缰绳往树枝上一挂,一个箭步,到了众人跟前。
田宏武一看,双目尽赤,来的,赫然是毁自己容貌的贵胄公子。
朱媛媛、丁香、上官文风全都面现惊容。
如果,朱媛媛见了人也会吃惊,那现在可能是第一次。
贵胄公子傲岸地把目光一扫众人,然后微一拱手,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你好!”朱媛媛笑着道:“马公子,幸会!”
贵胄公子的目光,在田宏武的面上稍微一停,脸色是变了变,但立即便移向上官文凤,铁青着脸道:“上官文,今天可设司徒美替你撑了,这机会可真是难得。”
田宏武陡地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代罪羔羊,坏在那一白色儒装上,原来这贵胄公子爱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偏偏司徒美与小师妹做了一道,而小师妹穿着与自己一样,所以这贵介公子才找上自己,但不管怎样,毁容此仇非报不可。
上官文凤不在乎地道:“姓马的,你准备怎么样?”
马公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上官文凤道:“你真的敢?”
马公子仍然保持着他那傲岸的风度,口角一披,道:“杀你等于杀条狗,说不上什么敢不敢!”
上官文凤反相讥道:“你见了司徒美,还不是像条一可怜兮兮的小狗。
马公子“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马公子亮剑之后,骤呈无比的紧张。
上官文凤依然而不改,不知她凭仗的是什么?朱媛媛冷冷地开口道:“马公子,有理讲理,何不冷静些?”
马公子测目道:“朱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朱媛媛毫不迟疑地道:“朋友!”
马公子口角一披,道:“朱姑娘,在下奉劝你,他不值得你交往!”
朱媛媛道:“为什么?”
马公子冷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凭仗一副女人相,破坏别人婚姻…”
朱媛媛道:“啊,我明白了,他横刀夺爱?”
马公子恨恨地道:“不错,就是这句话!”
朱媛媛瞥了上官文凤一眼,道:“司徒姑娘目高于顶,等闲人她连半眼都不会看,恐怕是她自己愿意的吧?”
马公子变道:“朱姑娘,你不见得会手吧?”
朱媛媛沉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和平解诀,别诉诸武力!”
马公子道:“朱姑娘,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朱媛媛道:“否则呢?”
马公子又是面色一变,道:“朱姑娘,那结果将不太好!”朱媛媛道:“马公子,你这是威胁我么?”
马公子剑眉一扬,道:“在下的私事,一向不喜欢旁人干涉。”
朱媛媛道:“马公子,别忘了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
马公子冷冷一笑道:“朱大小姐,人家都说你很有眼光,怎会上这等朋友,实在令人遗憾!”
上官文凤披嘴道:“在下这等人怎样?比你低了些,是么?”
马公子移过目光,冷厉地道:“上官文,你可以拔剑保命了!”
上官文凤仍是那份悠哉悠哉的神情道:“马老兄,司徒美并不曾说过她爱你,何必自作多情,你这样做,我也可以指你是横刀夺爱,可以么?”
马公子的脸红了,大声道:“住口,用剑才能保命,利口对你无助,本公子与司徒姑娘是青梅竹马之。”
上官文凤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谁也不会相信。”
马公子脸都气青了,傲然无视的神情,已被怒火淹没,手中剑一扬,道:“拔剑,否则你毫无机会!”
上官文凤不在意地道:“不见得吧?”
马公子目芒一闪,像要出手。
田宏武心想,该是时候了,方待出言…
一阵娇笑,突地破空传来,像一串银铃被人用力摇动,脆极了,也悦耳极了。
上官文风面有得,而马公子却神色大变,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众人循着笑声望去。
只见四五丈外红木板桥头系着的那条小舟上,现出一个窈窕身影,黄宫妆,邑然隔得很远,仍使人感到她光照人。
正如所料,现身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怪不得上官文凤如此从容,原来她有恃无恐。
刚见她出现在小舟上,瞬眼间已到了现场,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朱媛媛看来与她是素识,笑着招呼道:“司徒姐姐,你好!”司徒美花般的笑了笑,走近上官文凤,把手往她肩上一搭,脆生生地道:“怎么回事,你们是约好了来的?”
那种亲呢之状,令人侧目。
田宏武很宽奇怪,到底司徒美知不知道上官文凤也是女儿身?邑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当着别人这样亲热,便不成体统了。
上官文凤淡淡一笑道:“这位马公子指我横刀夺爱,要杀我哩!”
马公子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眸中妒火熊熊,狠盯着上官文凤,那样子恨不能要把她一泡口水下去。
司徒美移开了搭在上官文凤肩上的手,乜斜着眼,向马公子道:“马大哥,是真的?”
马公子像发了寒栗,簌簌抖个不停,老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有这么回事!”
司徒美道:“哟!马大哥,吹皱一池水,干卿何事?我与这位上官少侠交往,是因为彼此情投意合,并不碍你的事,为什么要横岔一枝?”
马公子口发颤,一张脸成了关云长,愤地道:“司徒美,你知道害臊么?”
司徒美娇笑道:“马大哥,你是教训我?”掠了掠鬓边被风吹了的散发,又道:“武林儿女,道义交往,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喜欢和什么人来往,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你过问呀?”
马公子的脸孔,扭曲成了戏台上的小丑模样。
田宏武突地想起数月前,也是在开封附近,初见师妹与司徒美在一道,她曾说,天下最丑的,莫过于充妒意的脸谱,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不错。
如果她是故意,便有失厚道了,但话说回来,像马公子那份什么人也瞧不起的神气,应该让司徒美这等女人挫挫他的锐气。
久久,马公子才开口道:“司徒美,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他没说下去。
司徒美道:“马大哥,我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这样想不开?无论男女,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不能爱尽所有的人,是么?”
这话,已说得十分骨,谁也听得出来言中之意。
朱媛媛与丁香互望了一眼,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马公子突地改变了态度道:“大妹子,我们自小一块长大…”
司徒美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之,不必你提醒我,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吗?一个人一种性格,小时候可以互相适应,长大了便不然,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作茧自缚,钻牛角尖呢?”
马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不来?”
司徒美道:“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马公子抿抿嘴,道:“很好,我马之章等着找你们算帐,再见了!”说完,转身便待离开…
“且慢!”田宏武开了口,声音冷得使人发颤。
司徒美这时才真正注意到了他,那脸孔使她的秀眉登时锁了起来。
马公子一昂首,道:“什么意思?”
田宏武缓缓向前挪了两步,道:“马之章,有人托在下办件事!”
马公子冷傲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田宏武一披嘴,道:“至少比你这东西强了些,看你一表人材,说话却其丑无比。”
马公子目中迸出了杀芒,他正一肚子气,正好要发,声道:“别人托你办什么事?”
田宏武一字一顿地道:“在你脸上做一个像在下的记号,再加——”
马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连变,把田宏武看了又看,但他记忆中没有这个紫棠的疤面脸色孔,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田宏武道:“疤面人!”
马公子道:“本人不认识你!”
田宏武冷哼一声道:“不必认识我,你只要记住数月前,一个丧失了功力,被你无端毁容的人就成。”
马公子惊怔退了一步,这一提,他当然记起来了,但眼前疤面人,说什么也不是那被毁容的白衣书生,他记得对方很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被毁了容的人,委托替另一个被毁容的人讨帐,天下有这等奇巧事?
田宏武被毁容,现场只丁香一个人知道,但她没吭声,也设特殊的表情,可能她没想到那里去,因为眼前人根本不是田宏武。
马公子完全傻了,如果说眼前人便是被自己毁容的白衣书生,戴面具便会掩去疤痕,而那肤像是天生的,那他该是谁呢?
司徒美冷冷地道:“马公子,你对一个没有功力的人下手,这与你平口头上说的不符吧?”
马公子咬着牙道:“当时我不知道对方丧失了功力。”
司徒美一点也不放松地道:“那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也不问问对方是谁?”
马公子设开口,他怎能说出为了谁呢?
田宏武怕行藏,也不说破,手中剑连鞘一横,道:“在下要出手了!”
马公子栗声道;“你与那托你索仇的人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密切得像是同一个人。”
马公子面上又布起了傲岸之,口角一拉,道“本公子今天不想杀人,你自量些把!”
田宏武“嘿!”了一声道:“可是本人今天定要在你脸上划个十字,让你尝尝容貌被毁的滋味!”
马公子手中剑一斜,道:“你定要找死,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手吧?”
他那起手式,与田宏武一样的诡异。
蓦在此刻,一骑马泼风也似的奔了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公子,大事不好!”马公子回过身去,冲着来人道:“什么大事不好?”
来人下了马,是个跟班打扮的小伙子,只见他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老爷…老爷他…”
马公子面色一变道:“老爷怎么样?”
跟班带着哭声道“老爷…等公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马公子的面孔起了搐,栗声道:“老爷的旧疾复发了么?”
跟班的用袖子擦了擦汗水,道:“是的,据太医说,至迟拖到今晚,小的…找了您一个早晨了。”
马公子回顾田宏武道:“我们的帐改再结!”说完,狠狠瞪了上官文凤一眼,带着跟班,上马匆匆驰离现场。
田宏武本已横剑待发,一听对方生父垂危,父子要见最后一面,这是常伦大事,如果毁了他的容,便有失仁道,反正这笔帐不愁讨不回,所以他没阻止对方。
司徒美笑向上官文凤道:“我们也该走了?”
上官文凤点了点头,向田宏武道:“疤面兄,后会有期了!”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一阵幻灭的悲哀,深深望了她一眼,颔了颔首。
一对假风虚凰飘然而去。
田宏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但是,但是,自己这份容貌,还是让人遗忘的好。
想着,他也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幽幽地道:“丁香,多像他?”
丁香道:“看背影,似乎就是一个人!”
朱媛媛叹息了一声,道:“走,我们继续找他…”
田宏武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
口口口口口口
月如银,普照大地,一切的人和物,都沐浴其中。
同样的一个月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各自不同,有的踏月夜游,有的望月思乡,有的期待月圆,有的悲伤月缺。
月亮不会改变,也毫不偏私,照着欢乐的人,也照着流泪。
田宏武静静地站在凤凰庄故址的老神树下。
树荫遮去了月,人变成了一条黑影。
他是来重温失去的梦,还是想从回忆中寻求安慰?
人说,老年人活在回忆中,因为他不再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憧憬,只有过去的才属于他,而一个被现实排挤的人,也常常会从回忆中寻求慰藉。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对大眼睛,扎着蝴蝶结的辫子,在草地上晃动,飞扬…
从大眼睛,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丁香,但丁香绝不是小秀子,小秀子已经长眠在风凰庄的废墟里,活在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
现实是残酷的,只有回忆最美好,可惜,除了儿时的片断,回忆是一片空白。
追凶,他决心要追查这桩发生在五年前的血案,他觉得自己本身所蒙受的冤屈已不重要了,因为自己被逐离师门,也被师父追回了功力。
为小秀子一家报仇,这是他义不容辞的事。
他出奇地想:“如果小秀子还活着,她会爱自己这个疤面人么?”
月光下,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来,手里还抱着东西,胁下扶着拐杖,略不稍停真入废墟。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这人影来得古怪,莫非与凤凰庄血案有关?他当然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于是弹身跟了过去。
那人影停在废墟中央的半堵残墙下,撇开了地上的枯草败叶,把带着的东西摆开,是一坛子酒,一大包烧,拐杖横在一边。
蓬首赤足,形同乞丐,田宏武立即认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记得数月前,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半老妇人胁迫离开这开封一带,是他现身替自己解了围,自己还在醉仙居请他吃喝了一顿。
现在已经明白那半老妇人是马公子一路的,原因是阻止上官文凤与司徒美交往,因为自己身着白衫,所以被误认为小师妹。
“宇内狂客”来此何为?赏月么?即使朝了相,对方当已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哈哈哈…呜呜呜!”
“宇内狂客”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这古怪的动作,使田宏武惊诧不已。
接着,只见他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然后伸出手笔,手心对着坛口,一股亮晶晶的酒柱,上掌心,一震,酒水泼了开去,月光映照下,像撒出一把珍珠。
田宏武大是骇然,这怪人的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宇内狂客”泼完酒,口里大声道:“访知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表!”声如金石,夜空。
田宏武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莫非他是姨父生前的故旧?
“宇内狂客”就地坐了下去,张口一收,一股酒箭,入口中,有如长鲸水,这种喝酒法,世上还真少有。
田宏武心里在转看念头,该不该现身探问一下?心念未已,只见“宇内狂客”咂了咂舌头,口里嘟囔道:“一个人喝酒多乏味!”
说着,朝田宏武隐身处抬了抬手,道:“朋友,来陪我喝上几口,免费招待!”
田宏武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当下现身走了过去,拱手道:“前辈见召,不敢不陪!”
“宇内狂客”打量了田宏武几眼,怪气地道:“老夫一向是吃别人,今晚设办法,只好破例请客,坐下吧!”
他对田宏武的疤面,似乎毫不惊奇,可能他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了。
田宏武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个酒坛子。
“宇内狂客”道:“没碗,小哥你将就着凑合,就瓮口喝吧!”
田宏武面上一热,他不知道能否依样画葫芦,他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在以前,他绝不敢尝试,因为功力还不到这等境地,现在情形有些不同,古墓百,得金丹之助,功力已平增了几乎一倍。
想了想,隔尺许对着瓮口,用力一收,一股酒箭,入口中,由于初次尝试,没把握控制,呛得他连连大咳,泪水直。
“宇内狂客”抚事道:“妙啊!小哥还有这一手,也不算白糟蹋,不过,这有个诀窍,用力不宜过猛,酒水入口,应立即闭喉,然后再下。”
田宏武擦擦眼泪鼻涕,尴尬地一笑道:“承教了!”
照着“宇内狂客”的指示,果然得心应口。
没碗也没筷,菜只有用手抓来吃,好在烧是干的,没汤水,不然就够受了。
吃喝了一会儿“宇内狂客”道:“冲着你这个喝酒的能耐,老夫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疤面人!”
“宇内狂客”漂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好,很贴切!”过了一会,突地扬眉道:“啊!
你竟不问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淡淡地道:“前辈是‘宇内狂客’,知道了何必再问。”
“宇内狂客”瞪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田宏武道:“凭前辈的名头,见了面准认得出来。
“宇内狂客”打了个哈哈道:“说得好,你拍马的工夫还不差。”顿了顿,又道:
“这么晚了,你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田宏武正愁没法开口探问,立即乘机道:“可能与前辈的来意一样!”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什么?”
田宏武沉静地道:“前辈在刚到此地时所念的‘访知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灵’业已充分地说明了前辈的来意。”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倒是个有心人,这么说,你也是吊念死者来的?”
田宏武黯然颔首,道:“不错,晚辈正因此而来!”
“宇内狂客”瞪起怪眼,定定地望着田宏武道:“你与死者一家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远亲!”
“宇内狂客”唔了一声,似乎对田宏武的话感到怀疑。
田宏武道:“前辈与敝亲的关系又是什么?”
“宇内狂客”道:“朋友兼至…”
田宏武慎重地望着对方,沉声道:“晚辈想请问当年事变经过?”
“宇内狂客”摇头道:“庄屋被焚,事后在灰烬中找到焦炭,就是如此。方才老夫又哭又笑,笑的是世事无常,哭的是无以慰死者之灵,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摸不到。”
田宏武一颗心倏往下沉,红着眼道:“全家没一个活口留下么?”
“宇内狂客”伤感地道:“可能没有,如果有必已找上老夫,事实很明显,先杀人,后灭迹,不然死者遗骨不会堆在一处。”
田宏武低了低头,道:“以前辈所知,‘风凰双侠’生前,可有什么强仇大敌?”
“宇内狂客”道:“该查的老夫都查了,什么影子都没有,他夫妇为人和善,从设与人结仇…”
田宏武像自语般的道:“总是有原因的,不是深化大怨,不会下此辣手。”
“宇内狂客”猛了一口气,道:“老夫何尝不这么想,可是…”话锋一转,道:
“小哥,听你口气,似乎有意要代死者复仇?”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这是晚辈的誓愿!”
“宇内狂客”凝视了田宏武半晌,才又道:“今晚咱们俩碰得真巧,不过…老夫有个疑问,你与双侠是远亲,到底远到什么程度?平有没有来往?”
田宏武想了想,道:“说远也不远,是姨表亲,晚辈一家十几年前南迁,关山阻隔,一直没通音信,如非晚辈北来,根本还不知道这桩惨案。”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大腿道:“对啦,你是田辅公的儿子?”
田宏武全身一震,惊声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宇内狂客”道:“老夫曾经听你姨父皇甫明提过,同时老夫当年与令尊也曾有过数面之情令尊令堂还好么?”
田宏武不由潸然泪下,凄声道:“家父母已先后过世了!”
“宇内狂客”圆睁醉眼,道:“怎么回事?”
田宏武道:“先父母罹患绝症,不治而亡。”
“宇内狂客”太息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来投亲的?”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深深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不对,你小子有点怪…”
田宏武沉了片刻,道:“请前辈恕罪,晚辈就是数月前,陪前辈在醉仙居喝酒的白衣书生。”
“宇内狂客”怪叫了一声,道:“难怪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见过又不认识,你的脸孔怎会变成这样子?是易了容么?”
田宏武把被马公子毁容的事简略地说了出来,隐去了古墓一节不提,只说被不知名的人所救,面色是用易容药改变的。
“宇内狂客”栗声道:“可是那公子哥儿打扮的小子?”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好一会才开口道:“招惹上他很麻烦,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但不管他来头多大,晚辈定给要他点颜色。”
“宇内狂客”沉声道:“他父亲倒还不怎么样,他母亲是北五省有名的女杀手,功力极高,很少有敌手,江湖上称她作‘冷血太君’,黑白道上的人,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的。”
田宏武停了一停,道:“前辈,我们暂且不谈这事,关于‘凤凰庄’血案,前辈认为怎么着手?”
“宇内狂客”苦笑着摇头道:“目前只有尽量找线索,有了端倪,再谋对策,你现在什么地方落脚?”
田宏武道:“五云客栈!”
“宇内狂客”道:“好,有消息老夫会找你联络!”
田宏武忽然想起这件事来,道:“晚辈对外不提姓名,请前辈代为守密。”
“宇内狂客”颔首道:“可以,老夫也有句话告诉你,如果有急事找老夫,可以去问药王庙的老道。”
说着,一口气尽了坛中的余酒,把空坛子抛入草丛,然后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又道:“老夫有事,先走一步!”
他可是说走便走,提着拐杖,一路歪歪斜斜地越野而去。
田宏武回想“宇内狂客”的说话,马公子的母亲叫“冷血太君”黑白两道的人物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听“宇内狂客”的口气,他是不敢招惹她,但不管怎么样,这笔债非讨不可,难道平白遭人毁容便罢了不成?自己的事,当然不必假手任何人。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古墓中所见的黑名单。
“风堡”师爷姜执中榜上有名,不知是否已接到那要命的竹签?
黑衣蒙面人是否就是“复仇者”?
从以往的事例看来“复仇者”似乎还有手下。
最使人不解的是“风堡”已有四名高手被杀,而朱堡主,竟然不知道起因,这是不合情理的。
如果说,这是死者与“复仇者”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该全出在“风堡”就是巧合也不能巧到这个程度。
口口口口口口
同一时问“风堡”中人心惶惶,呈现无比的紧张,因为师爷姜执中的房门上,发现了“复仇者”追魂的竹签,他被列为第八号。
死亡的恐怖,弥漫在堡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内客厅里,堡主朱延年召集了高手会议,厅外四周及屋面上密布了警卫。
与会的每一个人,面色都非常凝重,尤其师爷姜执中,更是心情不安,因为他本身是当事人。
“复仇者”未杀人先传竹签,这表示他视“风堡”为无物,同时也让死者先受尽精神上的折磨。
姜执中像一个业已定刑,但尚未处诀的死囚,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这种活罪,比死还要难受,足以迫使一个人发疯。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各位对此事有何高见?”
姜执中咬着牙道:“卑属准备执剑以待,看对方如何下手…”
朱延年道:“这不是办法,从以前几次的事例看来,‘复仇者’的身手、理智都高人一等,他不暗中下手,先传竹签,这表示他有绝对的把握。”
姜执中额头上的汗,擦了又冒出来,脸色有多难看,便不必提了。
总管余鼎新道:“我认为首先要知道‘复仇者’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才好对付。”
朱延年道:“话虽不错,但如何才能知道呢?”
余鼎新道:“本堡连离职的执法人在内,已经有四位遭害,姜师爷是当事人,应该可以想得出来,比如说,姜师爷在以往是否与遭害的四位共同结有仇家?抑或本堡有没有公仇等等…”
姜执中摇头道:“无法想象!”
新任巡察左云生道:“卑属有个计谋,不知是否可行?姜师爷无妨仍住原房,房外加以周密布置,等待对方现身。”
朱延年道:“对方没定时刻,夜守候总不成,旷持久,百密必有一疏,仍然会被对方所乘,主要的,是如何能使对方现形,而姜师爷不再遭害。”
新任执法丁俊道:“能不能请师爷暂时藏匿,上做个假人,‘复仇者’下手,卧室四周,由好身手的严密守候,即使抓不到人,至少可以揭开他的真面目?”
朱延年点头道:“这办法还可行,不过…师爷如何藏身呢,可能不是一两天的事。”
左云生道:“有了,堡中最妥当的地方,莫过于练功房的地下室,只要里面锁上铁锁,外面派人驻守,可保万无一失。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好,就这么办,姜师爷意下如何?”
姜执中颔首道:“属下遵命!”
朱延年起身道:“现在我们一同陪伴姜师爷到练功房,这安排除了在座的,再不许有人知道。
口口口口口口
师爷姜执中被安置在练功房内的地下室里,出入口由堡主亲自封闭。练功房铁门铁壁,天哪!还有铁网罩护,铁门也封锁了。
里外两层门户,全由机关控制,人在其中,可以说稳如泰山,连只小虫都爬不进去,别说是人。
功房外圈,由旋风武士轮班造巡警戒。
姜师爷原来的卧室,纱帐低垂,上做了个假人,作睡的样子。
七八名高手,由明转暗,伏匿守伺。
每一个方位,都在被监视之中,只要有动静,诀逃不过这监视网。
表面上一切平静如叵,但暗地里每分每秒都是紧张的,因为“复仇者”随时都可能现身。
一夜到天明“复仇者”没出现,伏伺的高手散下去休息。
大白天“复仇者”当然是无机可乘的。
口口口口口口
“复仇者”传了竹签,昨晚设下手,今夜很可能要行动。
堡主朱延年带着总管余鼎新,不断地前后巡视“复仇者”除非是神,如果也是人的话,绝对没机会下手。
朱延年有把握至少能迫出“复仇者”的原形。
恐怖的时刻,相当难耐,但如果不除去凶手,天知道还有多少人遭殃?
“复仇者”的行动,似乎只限于“风堡”
因为江湖中还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号。
又是天明,每个负责行动的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事情发生,很可能“复仇者”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他决不会罢手,如此下去也不是常注。
朱延年与余鼎新来到练功房外。
武士禀报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朱延年启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呀!”
两人先后进入功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登时室在当场。
练功房的壁上,呈现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者。不用说,事情已发生了,门不开,户不启,对方是如何下手的?太恐怖,也太不可思议了!门口的武士,探头朝里一看,也傻了,连血都几乎冻结。
地下室的入口开着,里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朱延年栗喝一声:“许立,你进来!”
武士应声而人,施了一礼,站着直发抖。
朱延年道:“你什么时候接的班?”
武士颤声道:“弟子是昨夜丑时接的班!”
“上一班有没有代?”
“没有!”
“有人进来过吗?”
“没有!”
“把昨天早晨开始的各班武士通通传来!”
“遵令!”
武士行礼而退。
余鼎新道:“堡主,我们到地下室看看!”
朱延年点了点头。
两人戒备着进入地下室,目光听及,那景象令人骨悚然,师爷姜执中端坐在桌边椅子上,靠着椅背,头向下垂,颈子上有个血,前地下全是血,但已凝固变紫,桌子上的饭菜,原封未动。
从血水凝固变的情形看来,死者被杀,当在昨天间或断黑之前。
余鼎新激动地道:“依属下看来,凶手就在堡中,不然他怎会知道姜师爷藏在地下室?”
朱延年打了一个冷战道:“堡里都是老人,新进的至少也有四五年,会是谁?”
余鼎新道:“这很难说!”
朱延年紧皱着眉头道:“想不透的是这种固若金汤的地方,他如何来去自如,功房的门也未启…”
余鼎新沉重十分地道:“看来他要杀人,根本没地方可以逃避,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朱延年目芒一闪,口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要说出来,但口又封闭了,什么也没说。
突地,余鼎新手指靠角落的斗橱栗呼道:“竹签!”
朱延年全身一雳,走过去拔它下来,一看,脸色登时泛了白,簌簌抖个不停。
余鼎新道:“又是谁?”
朱延年咬牙道:“很好,老夫誓必全力与他周旋到底,看是谁杀谁。”
余鼎新凑了过去,只见竹签上赫然写着:“第三号朱延年,风堡之主。”下面还附加了一行小字“百之内索血。”
想不到追魂竹签竟然传到了堡主的头上。
余鼎新惊怖连退了三步,颤声道:“简直是无法无天!”
朱延年努力咬了咬牙,把竹签成粉碎,一摆手道:“余总管,此事暂时不要宣扬,我们先出去。”
余鼎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到了地下室外,七名武士已在肃立恭候。
朱延年目光一扫七名武士,沉声道:“你们轮值时间内,有什么人进入练功房?”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武士打了一躬,惊惶地道:“小的进去过一次!”
朱延年凌厉的目芒在那武士面上一绕,道:“汪头目,你到练功房做什么?”
那武士道:“小的送饮食与师爷,因为怕出差错,不敢要厨下的人送,所以亲自送去的。”
朱延年沉不语,这姓汪的武士头目,原来是他的随从小厮,跟了他十几年,他是绝对信得过的,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众武士退出了练功房,朱延年才凝重地向余鼎新道:“余总管,烦你料理姜师爷的后事,尽量别张扬!”
余鼎新恭应道:“属下去照堡主的意思去办!”
朱延年回到内院书房,心头如了一块干钧巨石,沉重无比,他想不透姜师爷藏身在这等隐秘稳妥的地方,结果还是逃不过“复仇者”的辣手,这厮到底是人还是鬼?自已已经接到追命的竹签,对方注明百之内下手,能逃得过么?如果是明的话,还可应付,像这种恐怖的暗剑手段,的确防不胜防。
恐怖,像一条毒蛇,一旦进入了心,便不分夜时刻地啃噬你,直到你发狂,精神崩溃,甚至到死为止。
“复仇者”订了百期限,用意很明显,要使对方受尽恐怖的痛苦。
怕,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也不怕,只不过程度与质的差异而已。
小孩子听多了鬼故事会怕,这种怕鬼的心理可能伴随到老。
大人由于现实中的遭遇,也会产生怕。
朱延年一方之霸,身手高人一等,但“复仇者”的行动,也使他怕,树成了心理上莫大的威胁。
因为天下最可怕的,是对敌人一无所知,而敌人对自己却了如指掌。
死者都不是泛泛之辈,论功力是第一的,但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像鸭-样被宰杀,难道此人的功力,真的已到了无人能抗的地步?“复仇者”是谁,这是问题结症的真正所在。
死者当然知道,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开口了。
一条人影,从窗外横过,影子闪过窗纱。
朱延年全身的肌都收紧了,栗声道:“是谁?”
“爹,是我l”朱媛媛口里应着,人已跚跚出现在书房门口。
朱延年吁了口气,道:“媛媛,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朱媛媛进入了书房,她爹脸上的神色,把她骇了一大跳,在记忆中,她多一向是威严、沉着,天大的事也不会使他惊惶,向来没有现在这样的神情,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两步,手扶书桌,道:“爹,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延年沉声道:“姜师爷的事你知道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是的,听说了!”
朱延年道:“媛媛,依你的看法,‘复仇者’是如何进入地下秘室杀人的?”
朱媛媛摇头道:“无法想象,不过…”
“不过什么?”
“据女儿猜想,凶手就在堡中,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也许随时都在您左右。”
朱延年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目光不期然地四下扫瞄,似乎“复仇者”真的就藏在自己身边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他本来也有这种想法,现在被朱媛媛说被,更增加了心理上的惶恐。
但,堡中由上至下,每一个都是忠诚的老下属,会是谁呢?
朱媛媛一向任,但现在却表现得很正经,她像突然长大了几岁,蹩着额头道:“爹,您说呢?”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唯一能进入地下室的秘道,只有你我父女俩知道,媛媛,你仔细想想,曾经过么?”
朱媛媛断然地道:“没有,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同时机关在女儿的底下,谁能进去呢?”
顿了顿,忽地又转口道:“晤!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一个人在房中无聊,曾启动过一次,目的是试试机关是否失灵,但绝对设第二个人看见。
朱延年皱眉道:“很难说,丁香呢?”
朱媛媛道:“正因为丁香不在,我才无聊,我记得是她到城里买东西…”
朱延年又道:“这两天你都在房里没离开?”
朱媛媛道:“当然不是寸步不离,吃饭洗浴总是要离开一会的。爹,对方号称‘复仇者’,您总该想得到可能是什么仇家?”
朱延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想说他自己也接到了竹签,但旧骇坏了她,把到口边的话回去了,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突地用力一拍书案道:“是的,除了这再没旁的了,可是…”
朱媛媛紧张地道:“爹,你想到了什么?”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媛媛,这只是猜测,你不必知道,现在你记住一件事,我要暂时离堡,找人共谋对付之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对方的复仇对象,不单只咱们‘风堡’,本堡只是第一个目标而已,我走后,着人请你二叔‘赵二先生’来,请他暂时代管堡务…”
朱媛媛苦着脸道:“爹,您到底要去哪里?”
朱延年道:“你不要问,记住我的话,对余总管他们,就说我修习一项武功,百之内不见任何人就成了!”
朱媛媛道:“可是…爹,我不放心”
朱延年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但孩子,爹纵横江湖一生,什么大风大没经过,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照我的话做,隔些时,我会见你的面!”
朱媛媛无可奈何地道:“爹,赵二叔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他一生散淡惯了,不愿受任何拘束,如果他不肯答应呢?”
朱延年道:“不会的,爹与他是金兰至,爹有所求,他不会袖手。”
朱媛媛撒娇似的道:“爹,过些时您一定要跟我见次面,免得我悬心?”
朱延年道:“放心,爹会的!”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什么‘复仇者’!得犬不宁,我不相信他有什么了不起,有本领就该来明的,用这种阴谋手段的人,算哪门子的人物!”
口里这么说,内心仍然是惶恐的,说着,换了口风道:“爹,您不在,万一‘复仇者’又杀人呢?
朱延年变道:“爹离开就是防止他再杀人,同时,我非要在短时间内除去他不可!”
这句话朱媛媛并不太懂,因为她不知道“复仇者”已向她爹传了追命竹签。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在客栈里已呆了好几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凤凰庄”血案时隔五年,没有任何线索,查起来有如大海捞针。
白天他不敢外出,因为他受不了路人对他惊怪的眼神,他只有在晚上活动。
街头亮起了路灯,他照例离开了客栈,挤在人群里,盲目地走动。
当然,像这种查法,可能一辈子也查不出眉目来,但既没有线索可循。只有碰机会,图侥幸,盼望奇迹出现。
开封城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只是情调不同。
田宏武混在熙来攘往的人,无目的地穿街过巷。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疤面兄,请留步!”
一听这称呼,田宏武便知道是谁了,一颗心登时怦怦跳了起来,转回身,眼前是个俊俏书生,一点不错,正是不师妹上官文凤。
他信进五云客栈,原意便是能有机会注意小师妹的行动,必要时予以照拂,想不到她已换了地方,一直不曾见面,当下故意装作很冷漠地道:“原来是上官老弟,幸会!”
上官文凤道:“不是幸会,小弟找兄台两天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找我,有事么?”
上官文凤道:“当然有事,而且是件大事。”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道:“请讲?”
上官文凤道:“这里来往人多,谈话不便,我们到僻静些的地方,如何?”
田宏武颔首道:“行!”
上官文凤用手朝右边横街一指,道:“那边有个小酒店,有特设的包厢座头,很清静…”
田宏武道:“茶楼酒馆,岂非更嘈杂?”
上官文凤笑笑道:“包君满意,清静之至,咱们初,小弟有意作个小东,彼此亲近亲近!”
田宏武不由心中暗笑,小师妹的确是胆大妄为,可能她已忘记了本来面目,江湖味道可真足,当下点头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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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是不大,楼下是统座,楼上是分隔的雅座,清静倒是真的。
两人拣了靠里的一间,叫了酒菜。
酒过三巡,田宏武开口道:“老弟有活可以说了?”
上官文凤正道:“数前在城外溪边,蒙兄仗义援手,十分感激,小弟两天前得到一个消息,不能不告诉兄台,以便早做防范…”
田宏武“唔!”了一声,道:“什么消息?”
上官文凤道:“有人对兄台不利!”
田宏武暗吃一惊,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何许人物?”
上官文凤道:“来头很大,不过…有两件事小弟想先澄清一下!”
田宏武心中又是一动,道:“请讲,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官文凤沉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兄台向马公子索仇,说是为了一个失去了功力的书生被他毁容…是这样么?”
田宏武道:“不错!”
上官文凤道:“那书生可是叫田宏武?”
说着,双目不瞬地望着他。
田宏武的心收紧了,如果不是涂了易容药,他的脸色便无法掩饰,他不想骗这位小师妹,镇定了一下…反问道;“老弟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大半。
上官文凤略显激动地道:“是马公子透的,被他毁容的是个白衣书生,而小弟的师兄田宏武正是穿着白色儒衣,而且也正好被废了功力。”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不错,就是他!”
上官文凤陡地站起身来,情地道:“他人现在哪里?”
田宏武简直不敢正视她,垂下了目光道:“他…死了!”
他的目的,是要乘机死了小师妹的念头,好让她回南方。
上官文凤栗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横了心道:“自杀死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力,又被毁了容,还能活下去么?”
上官文凤一声冷笑道:“尸首埋在哪里?”
田宏武道:“填了黄河里的鱼虾之腹!”
上官文凤突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很脆,是她本来的女子声音。
田宏武大是惶惑,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上官文凤坐回原位,绷紧了面孔道:“五师哥,你虽然被毁了脸孔,易了容,改变了声音,只能瞒别人,瞒不过小妹我,那天在城外溪边,我就已疑心了,但不敢贸然相认,后来一再地想,才认定我的疑心没错,现在,同桌共饮,便完宝证实了…”
田宏武整个地瘫痪了,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文凤的眼角涌现了泪光,接着又道:“五师哥,我们等于是一块儿长大的,很多小动作瞒不了我…还有你的剑,我一看就知道,再说,疤面人替一个被毁容的人报仇,未免巧得令人难信。”
田宏武依然没开口,他的情绪激动得有如狂涛。
上官文凤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颤声道:“五师哥,爹太过份,但求你不要恨我!”
田宏武长叹了一声,道:“师妹,我怎敢怪他老人家,又怎会恨你?他老人家留我的命,便是相当宽容了,师妹…我…唉!我能说什么呢?”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水,道:“五师哥,你的功力怎么恢复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我被一位异人所救,他以珍奇的金丹,增进了我的功力。”
上官文凤点点头,幽幽地道:“吉人天相,五师哥,我益发相信你是冤枉的,我誓要查出暗算我哥哥的凶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田宏武闭了闭眼,道:“师妹,我的事希望别让师父他们知道…”
上官文凤道:“我不会说出来!”
田宏武平了平激动的情绪,道:“师妹,你还是回家去吧,免得师父挂心。
上官文凤摇头道:“我不回去!”
田宏武皱眉道:“那是为什么?”
上官文凤道:“我一回去,爹会迫我嫁三师兄。
田宏武了口气,道:“三师兄有什么不好?”
上官文凤瞪眼道:“他是个小人,我一想到他便讨厌。
田宏武道:“嫁不嫁是另一回事,你必须回家啊!”上官文凤口角一抿,道:“你不喜欢我?”
这话问的很直率。
田宏武苦苦一笑,用手指了指脸。
上官文凤大声道:“我不在乎!”
田宏武呼吸一窒,小师妹的情意使他感得想哭,但他不能害她,因为他已是残缺人,师父也不会赞成女儿嫁给个弃徒,再说,他的心目中,仍只有小秀子,但这些一时是解说不清楚的,深深一躬,狠起心采取了快刀斩麻的手段,沉声道:“师妹,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早说过,我是订过亲的人,她就住在北方,目前我正在找她。”违心之言,他内心相当痛苦,但他不能不故作无情。
上官文凤面色惨变,泪水又告夺眶而出。
田宏武心里像有针在扎,但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她,感情上的事,最现实不过,并非空口能解诀的,除非以事实对事实,但事实上他不能爱她。
久久,上官文凤才悲不自胜地道:“你被毁容,是我害的,你恨我!”
田宏武凄测地道:“师妹,我怎会很你?天下很多事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二师兄的事,我不会被师父追回功力,功力不失,马公子便毁不了我的容,怎么说呢?算它是命吧!”
停了半歇,又道:“师妹,你还是依了我的劝告回家的好,如果你的真相被司徒美拆穿,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上官文凤任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以后你也不必再理我!”
田宏武默然无语,心头像了一团理不情的麻。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痕,道:“我要走了!”
田宏武道:“你不是说,先要澄清两件事,然后告诉我大事,你只说了一件,还有呢?”
上官文凤道:“我不想说了!”
田宏武了口气道:“你不想说,我当然不能你。”
上官文凤口里说走,人却坐着没动,她巴巴地来到北方找田宏武,为了一个“情”字,现在这份情幻灭了,芳心也随之碎了,但她没有慧剑,足以斩断这缕情丝,所以痛苦也就更深。
对于情,女人比男人更执著。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痛苦得几乎近于麻木。
突地,她举起杯来道:“五师哥,人生有酒当须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吧!”田宏武木然举杯,一饮而尽。
上官文凤又添了两杯,道:“喝啊!”田宏武呛声道:“师妹,你会醉的,何苦作…”
上官文凤异样地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下去,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何必假惺惺?我不要任何人关心我!”
说着,又斟了一杯。
田宏武一把抓过酒壶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许你再喝了!”
上官文凤白了他一眼,目光中充了怨艾之情,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了,但又忍不住不说…”
她声音一低,道:“你要坦自告诉我,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脑海里浮起带自己到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的影子,和红玉塔里的黑名单,睁大了眼道:“什么,‘复仇者’?师妹怎会提出这问题?”
上官文风道:“你只说是或不是?”
田宏武道:“我不是!”语音倒是很决断。
上官文凤依然用很低的声音道:“但有人说你是!”田宏武栗声道:“谁?”
上官文风道:“你记得你与马公子正要动手时,忽然有人来传话说他父亲要见他最后一面…”
田宏武道:“不错,我记得,怎么样?”
上官文凤用力一抿口角,道:“其实,他是回去奔丧,他父亲已经死了,死于‘复仇者’之手,没人见到凶手是什么形象,只有现场留的复仇者三个血字。”
田宏武惊声道:“可有竹签?”
上官文凤愕然道:“什么竹签?”
田宏武心想,奇怪“复仇者”杀的都是黑榜有名的人,而且照例传竹签,还编了号,这次怎么会例外呢?
心念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文凤道:“是‘辣手仙姑’司徒美说的,因为她与马家是世。”
田宏武道:“被杀的是什么名号?”
上官文凤道:“大名鼎鼎的人物,‘毒胆铁面’马森。
田宏武的眉头收紧了,在记忆中,黑名单上没有马森这名字,唯一未被提名的是四大金刚,但马森的外号又设金刚两个字,而且投传竹签,是有人冒“复仇者”之名行凶么?可是目前所知“复仇者”杀人只局限于“风堡”江湖中还不曾传出类似的消息,冒名号也不可能…
上官文凤道:“你在想什么?”
田宏武期期地道:“我在想…这档事怎会栽到我的头上。”
上官文凤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竹签?”
田宏武略一沉道:“我曾经在‘风堡’待过,堡中被‘复仇者’数度光顾,每次杀人,都留下一支竹签,上面有被杀者的姓名身份。
上官文凤“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我没有理由用‘复仇者’的名义杀人,再说,我也没这大的能耐。”
上官文凤辰额道:“可是人家认为是你,因为你在北方,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同时马公子曾无端毁了你的容,这是大仇,那天你要在马公子面上划十字,你虽没出手,但人家从你的气势上判定你的功力极高…”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管他,反正不是我,不过,毁容之恨我仍然是要报的。”
上官文凤道:“你惹得起‘冷血太君’么?”
田宏武道:“难道罢了不成?”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道回转南方?”
田宏武毫不考虑地道:“不,我在此地还有事…”
上官文凤变道:“找你的未婚?”
田宏武心头一阵凄酸,有意无意地道:“并不完全是,她也许已经嫁了别人,甚或已不在人世,我另外还有事,同时我父母双亡,南方已经没有我安身的地方,再说,我已经是伤残人,何必回南方去丢人现眼。”
上官文凤颤声道:“你不准备查究我哥哥被杀的事了?”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那是以后的事!”
上官文凤急道:“你要留在此地等死?”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等死不见得,对方不能硬诬我是‘复仇者’!”
上官文风道:“不管怎样,你已成了马公子的死对头,人家还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眉毛一竖,脸上的疤发了赤,脸孔拉成了一个怪形,他自己当然看不到,但上官文凤的芳心,可就感受不同了。
他冷沉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死!算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上官文凤口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显然,她对这位师哥并未死心,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震颤了,天下最难抛躲的是情,最珍贵的也是情…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人是感情的动物,即使是初相识,在这种纯情的感召下,也会引起共鸣,何况,他和她是一块长大成人的,他真的狠得下这心肠?
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而女人多半感,上官文凤已经觉察了他的心意,她意识到他已对感情树起了白旗。
她笑了,笑得很甜,是发自芳心深处的笑。
她幽幽地开了口,道:“五师哥,你,仍然是以前的你…”人,常常自作聪明,所以也就免不了巧成拙。
上官文凤以为这几句话说的很得体,道出了他的心事,不知她完全错了,一句话戳中了田宏武的痛处。
他的神色又变了,眼中那份炽热的光芒,倏忽消失。
她如果不开口,静待复苏的火自燃烧,旺盛,也许情况会改观。
田宏武冷冷地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永远也不会是了!”
他说这话,内心是相当痛苦的。
上官文凤不由怔住了,好半晌,才幽怨地道:“五师哥,我要的是你的心,别说你脸上多了个疤,即使面目全非,五体不全,在我看来,你还是我心中的你,永远不会改变。”
田宏武沉痛地道:“师妹,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必可怜我,不要对我施舍,事实是不能改变的,我能不承认这事实么?我配不上你,我的痛苦也不需要任何人分担,再说,我是被逐出门外的人,为了我,你要忤逆父亲么?父女之情不顾了么?”
最后两句话,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否认。
亲情、爱情,她要舍弃什么?
她的心又一次碎了,现实是残酷的,再坚强的人也得低头,因为没有人能否定现实存在的事实,你编上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成,事实就是事实!
她瞪着眼,像一个白痴,两粒晶莹的泪珠,溜出了眼角。
田宏武感到内疚,也感到不忍,面对的,是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小师妹,现在,双方要成陌路了,但,他只有铁硬了心肠,他知道,只要一妥协,后果便无法收拾,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次承受,长疼不如短疼。
上官文凤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田宏武的心在涌血,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地接受她的爱,但他没那样做,任由她离开。
连接在一起的心弦,终于断了。
酒店要打烊了,田宏武还木然坐在酒座问,这长长的一段时问,他心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发呆。
小二进来,哈着,嗫嚅地道出了歉意。
田宏武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无声地离开。
小二对他的背影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五云客栈,一脚踏进房门,另一只脚却挪不动了,眼前的情况,使他回到了现实。
房里没燃灯,漆黑的,照理,店小二不会懒到不替客人点灯。
藉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影,她是谁?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么?
他正想发问,女的已先开了口,声音很低:“除去你的易容,不要说话。”语气像是在发命令。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从声音听出对方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那有着一双明亮眸子的姑娘,听口气,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行藏了,她叫自己除去易容,是什么意思?丁香要他不要说话,但他忍不住开口,期期地道:“是丁香么?”
了香“嘘!”了一声道:“叫你别出声,快进来!去掉易容,换上白衫。”
田宏武进入房间,又道:“到底为了什么?”
丁香发急道:“你不能等会再问么?”
田宏武腹疑云,心想:“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除去就除去吧,看来必有其原因的。”
于是,他放下剑,取出那粒白色药丸,就面盆中蘸些水,在手心中和匀了,然后涂在脸上。
丁香跟着又道:“白衫在栏上,快换上!”
田宏武依言换上。
丁香道:“好,现在‘疤面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田宏武已经憋了好一会,吐了口闷气道:“丁香,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丁香道:“现在你又是‘风堡’的武士统领了,我们得乘夜离开客栈!”
田宏武困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丁香轻声一笑道:“慢慢再告诉你,先离开再说!”
田宏武道:“离开,去哪里?”
丁香道:“当然是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