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倾城之血
“舒靖容…是么?”⽩石砌就的屋子里,裹着孔雀金长袍的女子看着被左护法带来的绯⾐女子,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泛过。
圣湖边上被封住⽳道的女子,是被月宮里的左护法孤光领命带回祭司居住石屋的,然而,一进⼊迦若起居的地方,却看见接她的是拜月教里那个最神秘的女子。虽然任督二脉被封,然而在看见明河的刹那,绯⾐女子眼睛里瞬时也闪过了雪亮的光芒。
——有敌意。直觉上,她感到眼前这个绝美女子心里直而来的敌意。
天中防卫的本能瞬间抬头,阿靖在放下来的肩舆上,不动声⾊地坐直了⾝子,冷冷的看着拜月教主,等着她先说话。
明河没有说话,从內室里走出来,侧过头,目光穿过左护法的肩头,也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绯⾐女子——那次治伤以后,她就没有再看过她,所以再度重逢的时候,她忍不住将这个给拜月教、给她自己人生带来惊涛骇浪的同龄女子,细细端详。
那便是…那便是迦若深心里一直映着的那个影子么?即使几度轮回,百劫沧桑,即使⾝体毁灭、心魂片碎,却也是每一粒碎片上都会映出的影子?
所谓的夙缘,便是如此么?…
阿靖也是静静地看着颊边勾着一弯金⾊新月的女子,看着她探究的眼光和冷傲的角表情,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青岚怎么样了?”
“青岚?”怔了怔,仿佛对于这个名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拜月教主顿了一下,忽然间有些嘲讽的掩嘴呵呵笑了起来“青岚?…青岚?你说的是迦若祭司吧?”
“不管是迦若还是青岚,我只问你他如今怎么样了。”绯⾐女子眼睛清冷,说话依旧是以往那般的决断⼲脆“他是不是中了你对他施行的什么咒术?以他的修为,除非是教主才能让他如此吧?——”
明河止住笑声,然而角还是残留着一抹复杂的冷笑,定定看着听雪楼的女领主,忽然点点头:“看来你还是不能真正恨他的——无论他是青岚还是迦若,无论你们是敌是友。即使你杀了他,但是也只能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不是因为你恨他。”
绝美的女子仰起头,定定看着天空中已经浮现的新月,眼神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往⽇,才能这样深切⼊骨的烙在人的记忆里?我看不到迦若的心,他的力量太強。”
明河抬起手来,五指纤细修长,雪⽩如⽟,那是从来未曾劳作过的手,指尖上套着⽔晶雕刻的护甲,尖细晶莹。拜月教主将手递给站在一边不出声的左护法,低低吩咐:“试着读出来给我看,孤光。”
青⾐的术士躬⾝抬手,让教主将手轻轻放⼊自己手心,然后他另一只手,握住了肩舆上绯⾐女子的手腕,冰冷而松缓。
阿靖微微蹙起眉头,抬眼看了一下这个方才将自己从圣湖边上带回的青⾐术士。
——“靖姑娘么?萧楼主托我设法带你下山去。”在圣湖边扶起她的时候,这个清秀然而却有些沉的青⾐术士陡然用幻语,在她耳边轻轻叮嘱,然而嘴里却是冷漠的对着一起过来的月宮弟子吩咐:“将这个女子带回祭司住所,教主吩咐的!”
“是,左护法。”旁边的拜月教教徒上前,将被封住任督二脉的她扶上肩舆。青岚用来封住她经络的手法是如此怪异,她这几天一直不停地暗中用內力冲破⽳道却始终无法可想,如今只有暂时忍耐,安安静静地任别人布摆。
她听到青⾐术士的低嘱,眼里有惊讶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知道对方位居拜月教左护法之尊,却不料萧忆情早已将其收罗至麾下——甚至在她来到滇南之前,听雪楼主代了大小事务,唯独却没有将这一着深埋的棋子对她和盘托出。
“并非我派烨火监视你——迦若是你师兄这件事,我是通过另外途径得知的。”那一⽇,在她见他事事了如指掌、误会他派人监视自己在南疆的行为,她愤然而起,听雪楼主微微咳嗽着,轻声对他解释。
——如今她终于明⽩,所有拜月教的內幕消息,可能都来自眼前这个埋蔵的极深的內应。甚至,那一⽇在记川上截击右护法清辉,破坏拜月教的传灯大会,只怕也是眼前这个青⾐术士透露消息的缘故。
绯⾐女子暗自心下一惊,一冷——那个人,究竟心里还蔵了多少东西?
对于每个人,他都设下了允许对方走近自己的界限吧?
肩舆起来的时候,孤光有意无意的抬手扶了她一把,阿靖的眼睛迅速从他手腕上扫过,袖中露出一角的淡蓝方巾,系在术士伶仃的腕骨上——她认得那方手巾——那本是那个病弱之人片刻不离⾝的惯用旧物。
她不再多看孤光,眼神只是一扫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漠然而坐。
然而此刻,在看着孤光的手冷冷覆上他手腕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深蔵着询问和戒备。
孤光没有看她,甚至不能再用幻语之术——在拜月教主面前,任何拜月教的术法都是枉然。青⾐术士的手指迅速在她手腕上划过,阿靖感觉到他写了一个字“忍”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任何东西。
拜月教主的手和绯⾐女子的手,分别放在孤光的左右手心,青⾐术士微微阖上眼睛,咀无声地翕动,仿佛念动什么咒语。拜月教主闭上眼睛,然而脸⾊忽然就有些改变——
她看见了…看见了碧⽔映出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碧⽔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宛在⽔央中的女孩,抱着绯红⾊的剑,在灵溪中散落的⽩石上孤寂的站着。繁茂的溪流上,千朵野荷盛开,然后,她终于看到了溪边榕树下坐静着的⽩⾐少年——仿佛是在等人,等了很久,⾐襟上已经落満了花叶。他的笑容是淡泊而温和的,那种包容一切的力量,让平静的笑容显得光芒四——那是、那是谁?
是…是迦若?不不不,怎么会是迦若…那只是青岚,只是青岚。
那个一去不再复返的青岚。
“你是谁?”一个声音清泠泠的问。碧⽔中的影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冷冷的寒意,甚至连溪⽔边草丛里生机的鸟鸣虫昑,都蓦然停止了。⽩⾐少年微笑着,站了起来:“我叫青岚。”
——明河忽然被什么刺痛了一下,闭合的眼睛忽然一颤。
这样的…便是这样的初遇么?这种蓦然刺痛心灵的感觉,是当⽇青岚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孩时、同样出现过的吧?
雪⽩修长的手,在术士手心中微微颤抖,然而术士手心另外一只手却是冷定的,没有一丝不安——虽然那只同样修长的手上已经因为数道伤痕而失去了⽟雕般的美感,然而却相应的获得了超常的定力,冷定如铁。
明河紧闭着眼睛,然而绝美的脸上却不停泛起复杂的光芒——
开満繁花的小径——一望可知,那些并不是天然的花草,而是用幻力催开。
小径上,抱着⾎薇剑的孩子自顾自的沿着往前走,忽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吗把我的名字告诉那个家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少年脸上一直是带着安静温和的笑容,毫无如今迦若祭司眉间冷厉琊异的神⾊,而只是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強烈的定安人心的作用。
——那是、那是青岚?!
那便是青岚?…她当初在苗寨里救起的奄奄一息的⽩⾐少年么?她救起他以后就给了⺟亲华莲,当她再度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迦若,手中控着琊异力量的迦若——她,从来无从得知青岚是如何的样子。
孤光只觉得手心微微一痛,明河的手不知为何挛痉了一下,⽔晶套甲划破他的手心。
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五彩的瓣花映着⽇光,美丽的令人炫目。
“哎呀…”孩子脫口叫了出来,抱着剑看着満天飞花,然而转过头来,不知为何眼睛里忽然充盈了泪⽔,迟疑了一下,伸出冰冷的小手“青岚…青岚哥哥。”
青岚哥哥…青岚…哥哥…
那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前面⽩⾐少年的脖子,怯生生的唤。⽩⾐的青岚眼神温和,俯⾝抱起绯⾐小孩,将一个护⾝符小心翼翼地挂在她颈项中。
记忆中,一切都是平静安详的,仿佛清泉无声滑过山涧。
——然而,铺天盖地的⾎,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一切!
明河陡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満目的⾎红、⾎红…那个少年,那个温和沉静的少年,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招魂,哀恸,绝望的恸哭,満手的⾎。
“我再也不要为任何人哭。”
有一个声音在记忆中响起来了,应该是最深刻的自我暗示,那句话的力量是如此強大,让传递这句话意念过来的术士全⾝都微微一震。
那以后的记忆是封闭的,再也读不出来,再也看不见,仿佛有什么屏障隔开了这个绯⾐女子的心,即使术士有如孤光、居然也看不到半分——那又是什么样坚定的內心力量?
青岚…迦若…迦若祭司。
拜月教主的手放在左护法手心,眼睛紧闭“看着”过往一幕幕的回忆,然而渐渐地、却有泪⽔从紧闭的眼角蓦然滑落。那样悲悯深沉的往事,不知不觉间湮没了她…就是这样的记忆?就是这样的记忆,存留在“迦若”的心里,始终无法抹去吧?
所以,⽩⾐祭司如今才会这样的眷顾这个绯⾐女子,就是因为青岚的记忆吧。
青岚…青岚。原来,这就是青岚的样子。
“够了…够了!”绝美的女子猛然惊醒,触电般的将自己的手从术士手心菗出,苍⽩着脸,退了一步定定看着漠然的绯⾐女子,她抱着自己的肩,在房中来回踱着,因为情绪的动和难捺的嫉妒而全⾝微微颤抖。
孤光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教主。走了几步,明河顿住了脚步,看着绯⾐女子冷冷笑了起来,仿佛忽然下了一个什么决心:“好,青岚…青岚,嘿嘿,我让你看看你的青岚!”拜月教主脸⾊苍⽩,眼睛里有烈猛的火光幽然燃烧,她指了指屋外,吩咐孤光:“你们先出去。”
“是。”孤光躬⾝,然而想了想,显得有些为难,看了旁边的阿靖一眼“可迦若祭司还在反噬力的昏中,教主单独和她在一起的话…”
“她被封住了筋脉,怕什么?”拜月教主眼神有些可怕,让左护法不由得不敢对视,低下头去,放开了握着阿靖手腕的手,讷讷称是,带领一众教中弟子退了出去。
门关上了,绯⾐女子依旧低着头漠然看着地面,眼神却是不易觉察的变了一下,她瘫痪已久的手指,在⾐袖下缓缓收拢——方才,在握着她的手、施术读出她昔年记忆的时候,孤光已经的手覆在她腕上,已经借机悄悄打通了她被迦若封住的筋脉!
迦若祭司还在反噬力的昏中,让教主单独和她在一起的话…
孤光刚才退出前的话,分明是暗示她目前是最佳的脫⾝时机吧?
阿靖的手,在袖中静静握上了⾎薇剑的剑柄。然而她眼睛还是漠然的看着地下,没有一丝表情,更不曾看到目前拜月教主是用怎样一种可怕然而又狂疯的眼神看着自己。
被封了数⽇,被打通的经络还是暂时有些凝滞,阿靖低着头,暗自调息,带动內力在经脉中缓缓推行,将各处大⽳一一打通,手指却是收拢,握紧了袖中的⾎薇——她没有看见明河此时奇异的眼神,她只准备着一旦回复了行动能力,立刻就拔剑而起!
然而,调息刚到一半,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很用力,指甲上似乎套着尖利的护甲,划破了她手上的肌肤,刺痛让绯⾐女子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拜月教主。然后,即使冷定如阿靖,都被对方眼里那样骇人的亮光慑了一下。
“你是不是回来找青岚的?…说什么跟着听雪楼过来对付拜月教,其实你一定是回来找青岚的!”明河的手猛地抓住了阿靖的手腕,长长的⽔晶护甲刺破绯⾐女子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红⾊,然而拜月教主绝美的脸上却是弥漫着可怕的表情,眼神亮的可怕,定定看着听雪楼的女领主“十年来,迦若好好的在月宮,可你为什么还要回南疆来?青岚…你的青岚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还要回来找他…”
阿靖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无语。她闭气调理着內息,不想因开口分神,而让这一股流转于任督二脉的真气走岔——然而,听得拜月教主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表情,她眼神蓦然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原来,是这样…十年来,青岚守护的是这个人么?
或许,因为眼前这个要守护的人,他才会做如今这样的事情吧…就像十年前,为了保护她和青羽从苗寨生还、他可以舍弃命一样,如今他一定也是为了守住目下所要守护的东西,才选择了如今的路…青岚做事,总是由他的理由的。
明河…这个叫明河的拜月教主,应该很幸福吧?
那是她幼年时曾经拥有过、但是却随之永远失去的东西。
阿靖低头,许久,忽然间抬头,看着拜月教主微微笑了一笑——那样的笑容在她冷素的脸颊上盛开,让自恃容⾊的明河都看的呆了一下。
在一呆的刹间,绯红⾊的光芒忽然如同流星一般从阿靖的袖中流出、划破空气!
拜月教主脫口的惊呼还未发出,剑已经划破了她咽喉上的⽪肤,切出一丝鲜红的⾎迹——她的惊叫停顿在喉里,然后迅疾如闪电的绯⾊袖剑也毫厘不差的凝住。
“带我下山。”阿靖的手探出,扣住明河的手腕,食指连弹,铮铮几声弹落了她指尖的⽔晶护甲,手指一切,扣住拜月教主手上大⽳,将她刹那间制住,淡淡道“不然,我就斩下你的头来!——我不信拜月教还有什么术法可以让死人复活。”
明河的眼睛里是震惊的——这个沉默数⽇的绯⾐女子,一直是漠然的低着头,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真正凌厉的一面——
她还是小看了她…小看了这个能和萧忆情并肩战斗走到如今的女子。只是一个刹那间的不小心和不谨慎,就已经让自己落⼊了这般境地。
⾎魔的女儿,听雪楼的女领主,这个带着⾎薇剑的女子是这般传奇的人物,她行事的决断和冷厉,也是名播整个中原武林。原来,传言非虚。
“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时来运转,三族会聚。然而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错者、必当陨落!”——占星女史的预言,忽然间又响起在拜月教主的耳边。
明河忽然间还是冷笑了起来,咽喉上架着剑,她只是一笑,锋利的剑刃擦摩她颈部雪⽩的肌肤,流下殷红的⾎来,然而拜月教主似乎毫不介意,她目光瞬间亮了,盯住在一边的阿靖,冷笑:“要杀我?你知不知道杀了我、迦若也活不了?他目前就在神殿,因为被恶灵反噬而昏——如果没了我,他就别想再醒来了!”
拜月教主斜觑着绯⾐女子,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儿都闪着冷嘲的光芒,轻声挑衅:“你杀啊…你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然后等着给迦若收尸吧。”
架在她脖子上的绯红⾊袖剑,蓦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然而,看到阿靖没有下手,明河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仿佛猜中了什么似的,冷笑起来:“你是回来找青岚的!是不是?青岚…呵呵,你的青岚——”
一时间,仿佛自恃对方不会真的下手杀自己,拜月教主反而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眼神是说不出的嘲讽冷锐,她的手指反过来,忽然握住了阿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以为对方要反击,阿靖想也不想,闪电般出手,下意识的点向她尺关⽳,然而甫一接触,就发觉拜月教主的手上毫无力道,完全是没有武功的模样。
阿靖只是微微一怔,不明⽩这样柔弱的女子为何忽然做出如此狂疯的举动,刹那间明河的手指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拉紧,死死不放手。拜月教主看着她,定定的,绝美的眼睛里忽然闪出奇异的亮光,大笑起来:“我带你去!带你去看你的青岚!——过来,我让你看!”
那一个刹那,仿佛感觉到了对方眼里极度妖异的力量,绯⾐女子陡然有些莫名的心惊,茫茫然之间居然被她拉动了几步,走到墙角。
明河停下脚步,手抬起,落在一个石雕垂莲上,按动机关。
——阿靖蓦然想起来了,是那个神龛…那个用元菜供奉着的神龛!迦若在他的房內,只怕还埋蔵着什么秘密。
果然,轻轻一声响,墙上缓缓凸现出了那个神龛,神龛上的石雕精美无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样是敞开、显出里面供奉的东西,相反却是用砖石封了起来,上面用黯淡的颜⾊写着什么符咒,已经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阿靖一眼看过去,只看到开头几个暗红⾊模糊的字——
“当神已无能为力”
不知为何心头大震,阿靖手指忽然剧烈抖了一下,⾎薇剑在明河颈上拖出一道⾎痕,她看着那个神龛,眼前忽然有些模糊——⾎红⾊…⾎红⾊!仿佛记忆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漫天的⾎⾊弥漫了过来,浸没了一切。
“青岚!我知道你是回来找青岚的!看,你的青岚在这里!”
明河看到绯⾐女子恍惚的眼神,冷锐的笑了起来,更加毫无顾忌的从剑锋下走了出去,冲到那个封闭的神龛前,忽然从供台上抓起那把切割元菜的刀,狠狠一刀刀刺⼊封闭神龛的砖石上!一下,又一下,仿佛疯了一样,拜月教主用刀撬着砌好的砖,眼神雪亮。
阿靖⾝子晃了晃,想上去重新拉住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刀子刺⼊封闭的、写満符咒的神龛时,她看见有暗红⾊的⾎,从砖石中汹涌而出,蜘蛛般蔓延爬行开来!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是谁写上去的?那是什么咒语?
阿靖的眼前,忽然笼罩住了一层⾎⾊——那十三岁从苗寨生还以后,每次恶梦里都要出现的漫天漫地的⾎红⾊!滔天的⾎,汹涌而来…青岚,青岚…十三岁的孩子在⾎泊中抱着⾎薇剑,悲哀而无力的喊着这个名字。
“啪”的一声,最后一块砖也松动了,掉落到地上,奇异的⾎还从壁龛中不停地流出来,渐渐蔓延了整个地面,向着阿靖站立的地方过来。
“青岚!你的青岚!——你看…”拜月教主停住了手,息着,回头看着惊呆在一边的绯⾐女子,眼神是动而雪亮的,带着嘲讽冷笑,侧开⾝子,让阿靖的眼光投⼊到墙上那个不过两尺⾼的小小神龛里。
奇异的殷红的⾎,不停地从那个被撬开口的神龛里涌出,无穷无尽,汩汩在地面上近她。冷定之极的阿靖,忽然间竟然颤抖的拿不住剑,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神龛,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极为強大的力量,昅引住了她的视线。
忽然间,仿佛不可思议般的,绯⾐女子从臆里发出了一声惊呼,疯了一般的抢⾝过去,一把推开站在神龛前的拜月教主,双手着伸⼊洞口,十指颤抖着,捧起了一件东西。
那奇怪的⾎还在不停蔓延,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背,阿靖却丝毫不觉,只是定定看着手中的事物,眼神空空,全⾝如同风中的叶子一样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看到了?青岚已经死了…你的青岚已经死了!”看到对方这般,明河却似乎忘了趁机脫⾝,舒展和跃第一次庒抑不住的升腾在她眉目间,拜月教主吐了一口气似的,嘲讽般的笑了起来“所以,迦若,是拜月教的迦若!他是拜月教的祭司,不再是青岚了!——你回来也没有用,迦若不是青岚了!”
那奇异的⾎也湮没过来,然而奇怪的是拜月教主雪⽩的丝履上,却毫不沾染⾎腥。
——对于拜月教的教主,月神的纯⾎之子,拜月教任何术法都无法产生效力。
一把将那东西抱⼊怀里,绯⾐女子眼神空空,仿佛刹那间魂魄被菗空了,⾎薇剑从她手里垂落到地上,剑尖沾染着⾎污。一向来冷漠孤⾼的听雪楼女领主低了头,看着満地⾎污,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从壁龛上、从她袖上不停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那个刹间,阿靖居然完全忘了此时⾝处何方、面临着如何的境况和危急,也忘了什么要脫离、要抓住眼前这个人质——她只是紧紧抱着那样东西,喃喃自语着“铮”的一声轻响,⾎薇剑竟从她手指间松脫,掉⼊満是⾎污的地上。她眼神空茫。
剑掉到地上的刹那,明河眼神亮了,她飞奔向石屋的门,一把推开来,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
从祭司住所的⽩石屋中退出,以教主要单独清静一会儿为由,青⾐术士不动声⾊的调开了石屋附近听雪楼的弟子。只可笑明河那样的女子,拥有这般的掌控力,⾝上流着纯正的月神之⾎,却也毕竟是个女子,会被人心內某种感情荫蔽住眼睛…
这十年来,他冷眼旁观着一切,不用灵力和幻术都能看出教主对于大祭司的情愫,这一点,也成为他深心里早已打算好的用来牵制分化两人的最后手段。想不到如今牛刀小试,果然派上了大用场——早知道,或许不必借助萧忆情的手、也能消灭迦若?
孤光微微冷笑起来,摇了头摇,屈指计算着时间,想来靖姑娘⾝上⾎脉应该不时即可打通,当时他只推不在即可避开、迦若祭司⾝受反噬,一时间未必能回复过来…
——在他的计划中,这次靖姑娘逃脫下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一边想着,拜月教的左护法微微低头笑了起来,苍⽩郁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他这样的人,只怕心中开出来的梦昙花、该是灰黑黯淡的吧?
“呵,呵…”低头走着,回到自己居住的房中,孤光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摇了头摇。
然后,他走⼊房內,吩咐弟子们自己要开始冥想坐静,不可打扰,便一关门将自己和外面的月宮隔绝了开来。青⾐术士拿起案上的剪刀,从雪⽩的云版纸上剪下一角,写下一行字。写完等墨迹稍⼲,折叠着成了一只纸鹤,手指沾着茶⽔在上面迅速画了几个符号,默念一句,指尖一弹。只听扑簌簌一声响,那只纸鹤蓦然活了起来,展开双翅从天窗上飞出。
孤光点头叹息,然而眼神却是有些复杂的明灭着,看着窗外月宮的景⾊。此时已是夕西下的时分——那是他自小就悉的一切,圣湖,神殿,红莲,山岚,⽩石砌就的房子…一切都浴沐在淡淡的⾎红⾊夕照內。
“红莲烈焰,焚尽三界。”看着如⾎的夕,青⾐术士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是那一卷上的语句,脸上蓦然闪过令人心惊的冷笑,那笑容、竟如同来自地狱的闪电般耀眼。
他的教派,他信仰的神,他的弟子门人…所有眼前这一切,在明⽇清晨来临之前,就要被烈焰燃尽了吧?
“靖已脫⾝,迦若遇反噬、灵力旦夕难复。若提兵攻⼊、月碎宮倾便在弹指之间。机如瞬电,君其善用之。”
想着那只飞⼊云霄的纸鹤翅上带着的那一行字,青⾐术士脸上慢慢浮出了冷漠的笑意。
为了获得力量,他什么都可以背弃,什么都可以漠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一朵雪⽩⾊的梦昙花,却一再的浮现在眼前,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自在。
孤光听到外面的动声音,却是在将近半个时辰以后——远远晚于他的意料。
“护法!护法!教主…教主说,那个听雪楼的人逃了…让你、让你去…”门外,有报讯的弟子赶来,匍匐着,断断续续息着禀告“教主已经避⼊了神庙,祭司…祭司也在那里养伤…所以请您…”
青⾐术士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终于是如所想的顺利逃脫了。可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了?那个绯⾐女子应该不会是那种⽩⽩浪费时机的人吧?这半个时辰都拖在那里⼲吗了?难道她和明河之间,还会叙旧话家常么?
孤光皱着眉头想着,却不得要领,外面的弟子还在不停息着催促,青⾐术士冷冷一笑,想也不想的抬起手将刚写过字的笔拿起,手指一弹,笔尖一颗墨珠飞溅出去,轻轻“啪”的一声正打中门外那个弟子的眉心。黑气迅速蔓延到了整张脸,那个年轻弟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立刻委顿伏地。
“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教主的命令。”门內,青⾐术士继续在石上盘膝坐静冥想,神⾊冷漠淡定,角隐约有一丝冷笑,看也不看门外那个悄然化为一滩黑⽔、渗⼊泥土消失的生命。他要积蓄力量,以接今晚月夜下的最后一场焚天之战!
“拦住她!拦住她!”
月宮內已经泛起了一阵混,灵鹫山上,那些当值得拜月教弟子们听得同伴相互提醒的大呼,纷纷拔剑,雪亮的剑光映照着夕,一片璀璨冷厉。
然而那道绯红⾊的影子如同风一般掠过来,手中的剑流出一道道光芒,划破空气、也划破所有挡住她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绯⾐女子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抱着一个黑⾊的匣子,目光非常奇特——既是空茫,却又是坚定。
她没有向着山下逃去,反而回⾝只是向着月神殿一路杀去!
还没有杀到圣湖边,整个月宮已经被惊动,那些拜月教的弟子纷纷拔剑夺门而出,拦截这位居然敢直闯月神殿、对月神不敬的女子。那些弟子的武功无甚可观,有些甚至只怕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剑术训练,然而——那些教徒眼里却有因对神袛信仰而产生的狂热,竟然丝毫不畏绯⾐女子手中如削腐土的长剑,依然个个奋不顾⾝的拔剑阻挡在她面前!
“让开!让开!”阿靖挥剑,一次次斩落,嘴里却只是下意识的反复喃喃低喝“让我见他…让我去见他!”
⾎在她眼前溅起来,一蓬一蓬,阻挡住她的视线。绯⾐女子的脚步往月神殿一刻不停地冲去,杀出一条⾎路。然而越来越多的教徒挡在那条神道上,密集着簇拥住了她,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手里的刀剑密密⿇⿇,砍向这个竟然敢亵渎月神威严的敌方女子。
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然而眼前的人墙仿佛依然无止境。
她的手感觉到了剑柄上流下来的人⾎的温暖,看到那些教徒们无畏殉道般的眼神,阿靖的心里蓦然便是一震——拜月教,拜月教!到底,宗教有什么样強大的力量,让那些人都能为之生死不顾?
“让开!”她的剑刺⼊一个年轻拜月教徒的口,避开了心脏,却是从肺部刺⼊一剑斜削,破骨而出。那个教徒惨叫着被⾎薇剑上的力道带着飞出,撞到了后面好几位同伴,立刻前方空出了一丈的路,阿靖不等那些教徒再补上这个空位,立刻飞⾝掠过去,一路扬剑削断了刺向她⾝上的刀剑。
忽然间,有把长刀斜斜的削向她左手抱着的那个黑匣子——原来是一位教徒看的亲切,猜想着这个紧紧抱着的东西对于绯⾐女子来说必然要紧,才试探般的忽然出刀攻去。
⾎薇剑刚刚扫开一片兵刃,还未从别人的⾝体內子套,然而那把长刀已经削到。
抱着一个黑匣子已经让左侧的防卫力大大下降,然而在这样救护不及的关头,绯⾐女子居然不肯弃匣腾出手反击,只是想也不想的微微转过肩头,就生生用手臂受了那一刀!
⾎在绯⾐上飞溅开来,看到敌手第一次见⾎受伤,拜月教弟子里发出了一声呼,围攻的更加如同暴风骤雨般急切。
长刀深深斫⼊阿靖的左臂,应该是伤到了筋络,她手指忽然感觉无力,几乎抱不住手里的匣子。匣子失手坠落,绯⾐女子顾不上周围砍杀过来的兵刃,握剑的右手闪电般伸出,重新在匣子落地前接住,然而肩背上已然连续中了数剑。
一个踉跄,阿靖被背后那几剑的力量冲击着、往前冲出几步,膝盖几乎抵住地面。绝境中,绯⾐女子的眼睛,陡然冷凝收敛,雪亮的如同有闪电掠过。
在万兵丛中,她长剑一圈,将所有人暂时退开三尺,却忽然顿住了手。
拜月教徒只见那个绯⾐女子蓦然提起了奇异的绯红⾊剑,尾指点在剑柄上,食指指住绯红⾊剑脊,眼神冷冽,⾎流了她半⾝,染的绯⾐更加鲜红夺目。
那个刹间,仿佛被女子⾝上陡然腾起的杀戮之气镇住,三千拜月教弟子,竟然鸦雀无声。
“挡我者——死!”
陡然间,她眼神里透出了狠厉的冷光,冷叱,看着眼前密密⿇⿇挡在神庙和她之间的拜月教弟子。看着对方依旧毫无动摇,仿佛是念剑诀一般,二十八个字从阿靖嘴里轻轻吐出:
“海天龙战⾎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如霜!”
剑光忽然如同蛟龙般在人群中腾空而起!伴随着的,是蓦然而起的哀嚎和⾎光。
骖龙四式!被那些不屈不挠、杀不尽的拜月教弟子们起了杀气,绯⾐女子瞳孔收缩,杀戮之心一起再无顾忌,一上手就用了最为狠厉的招式,力求要在四式之內,就杀出一条⾎路奔⼊神庙。
“沧·海·龙·战…”
四个字念完的时候,她已经⾎战前行了三丈,三丈之內,⾎流満地。
⾎魔的女儿。站在神庙的祭台上,看着底下密密⿇⿇人群中⾎战的女子,看着她那样的杀气和剑光,握着孔雀金长袍下摆的绝美女子眼神震惊——难道…难道这,就是这个绯⾐女子的真面目?
明河忽然感到了有些敬畏——这个叫做舒靖容的女子,虽然不是术法中人,可她拥有的力量、竟几可与迦若祭司分庭抗礼!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拦的住她么?孤光为什么还不来?难道是派去传令的那个弟子,半途上被这个绯⾐女子截杀了么?
拜月教主站在祭坛上,⾝后是匆匆赶来的占星女史冰陵。银⽩⾊长发的冰陵,在看见底下圣湖边上那一袭绯红⾊的⾎⾐时,持着金杖的手陡然剧烈的抖了一下,失声惊呼出来——“是她!就是她…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
“不,即使是杀了她,我也要扭转命运的轨迹!”拜月教主的眼神是郁而坚定的,冷漠毫不容情,看着底下再次陷⼊重围的阿靖“她没法子活着杀到神殿。”
“教主,你要以杀止杀,要用那么多弟子的⾎、来湮没她的脚步么?”看到底下四溅的鲜⾎,冰陵纤细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向来⾜不出户的女史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惨烈的杀戮,目不忍视,忽然低下头,掐着指尖,叹息了一声“晚了…不可能的,教主,命运的轨道已经开始错了。”
银⽩⾊长发的占星者,忽然将手中的金杖⾼⾼举起,闭眼对着天心——那里,夕已经沉下了山头,淡蓝⾊的天宇里,已经有淡淡的弯月影子浮现。
“⾎与火,已经要湮没明月了。”
脸⾊惨淡,冰陵吐出了一句预言。
拜月教还来不及问女史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底下已经有山门那边当值弟子跑了上来,跌跌撞撞的匍匐在神殿台阶上,⾎从重伤的人嘴里疯了一样的涌出来,伴随着零落的句子:“教主…听雪楼…已经到了宮门外…”
拜月教主主大惊回首,看着灵鹫山的山道上——那里已经腾起了漫漫风尘。
“怎么…怎么来得那么巧?”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大祭司,然而刹那间意识到由于自己、而让那个人昏在神殿里,明河脸⾊苍⽩,看着地下逃脫而且杀向神殿的绯⾐女子,喃喃自语,忽然间颤声厉问“孤光呢!孤光他去了哪里?!”
哀嚎声和杀戮声,从宮门那边不绝于耳的传来,不但是冰陵,连拜月教主都听得颤抖。
⾎与火,已经要湮没明月?
三千弟子眼里,却都毫无畏惧,只是团团围住了月神殿,带着⾎战到底的坚决。
即使听雪楼要強攻⼊月宮,必须也要灭了所有人,踩着⾎泊进来!
⽟石俱焚…明河转过头,看着神殿內昏暗的烛火,想起那个因为反噬依然在痛苦的昏中的人——忽然间,悔恨就呑噬了她的心脏。
如果…如果这时候那个人能在的话…如果不是她这般愚蠢,拜月教,如今也未必会到这般境地吧?
“易·⽔·人·去…”念到第三句的时候,⾎薇剑仿佛疯了一样,妖异的剑光如同砍挂切菜一样掠⼊那些弟子中,带起一道道⾎光,飞溅上她的脸。
骖龙四式…那只有她在第一次和萧忆情手的时候,才使全了的剑术!那样凌厉无匹的杀招,她如今将心一横,竟然对着这些武功不过三流的拜月教弟子出手——那,已经不是杀敌,而接近屠戮了吧?
阿靖抱着那只黑匣子,眼里是冷厉残酷的,毫不容情——她现在什么都不想,都不在乎!她只想杀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冲到那个神庙里,冲到那个人面前,问他一句话。
必须要问那一句话。
她的剑再度扬起的时候,忽然间凭空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是一重重的软罗,透明的罗网,将她的⾎薇剑丝丝缕缕的绊住,不让那一剑刺下。
阿靖心中大震——好強…好強的灵力!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迅速迫近,绯⾐女子闪电般收剑,最后开了刺向她的兵刃,闭眼,只是凭着感觉到的空气中庒迫力最強的方向,一剑刺出——
骖龙四式的最后一式。
“好一招…好一招明月如霜!”她的剑果然丝毫不差的刺中了某个人,然而,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滞住了⾎薇,阿靖只觉得刺中了以后,再也难以深⼊半分。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微笑着,说出了那一招的名字。
那只有⽩帝门下,才知道的骖龙四式。
阿靖蓦然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从神庙里一掠而下、止住她杀戮的那个人。眼前英俊的男子⽩袍如雪,漆黑的长发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际,等到他缓缓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有宝石的光辉在他发间闪动。
迦若。
应该是刚刚从反噬的昏中苏醒,他仿佛还是有些衰弱,却依然是笑笑的,看着半⾝是⾎的绯⾐女子,眼神是赞赏而怜惜的,轻叹:“冥儿,你武功真是大进了…”
她的眼睛,片刻间是空茫的,然而那种空茫里却有极度的凌厉和绝望。
阿靖的手,不自噤的抱紧了怀中的黑匣子,她觉得全⾝都在发抖,有一种莫名然而可怕的寒冷从她骨子里渗透出来,浸没了她。她终于长剑一挥,将祭司开三尺,问出了那一句话——
“你是谁?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