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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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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边这个男人就象是这片大海,深邃、宽阔,却又不可捉摸。她有幸能和他同行那么一段路,知道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看到他、接近他、明⽩他,便是这她短促一生里最大的幸福,既便路途的终点是死亡,也⾜以无憾。

  铁面神捕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看着大海出神。海风吹动她一⾝⽩衫,在夜中仿如一朵盛开的百合。他的目光又一次流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大海…他发觉摘下铁面后自己居然比平⽇软弱了很多。

  也许…今晚叫她来这儿,讲了这么多,本⾝就是一个错误。

  厉思寒缓缓转过⾝来注视着他,突然出人意料地抬起右手,轻轻抚着他额上那一处烙印——她的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有泪光,泪⽔掩住了她眼中其它的神⾊。

  "岳霁云…"她轻轻叹息般地唤道。

  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震动,也许是惊异,也许是恼怒,下意识的往后踏了一步,想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然而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自我放弃,最终,他还是任凭对方的手、接触到了自己的面颊。

  "如果说…你觉得你是正确的,那么就按照你认为的继续做下去,千万不要半途犹豫和放弃…我祝福你,有一⽇能看到你想看到的天下平安景象。"

  "所以说,如果抓到我,能让那个目标更近一些的话,我也觉得乐意。

  "但是…但是…"

  她喃喃自语,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容苦涩:"你是大盗之子,我也是同行——可为什么我们有着同样的开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结果呢?"

  他看着她的笑靥,忽然间有恍惚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似乎是觉得——她真的不该被处死!

  可是,她又千真万确是犯了死罪。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他错了?真的…是他判断错了?什么是善与恶的标准?——是大燮的刑律?可是,又有谁来判定那些制订刑律的人是善是恶?

  內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在挣扎着,想喊出他从未想过的话——也许它本来就在他心里,却一直被钢铁般的面具庒住,只不过今天才第一次说出话来而已。

  他能死死地将嘴抿成一条直线,不让心底里那种烈的声音逃逸出一丝一毫。

  就这样过了片刻,却仿佛过了几百年。厉思寒看着他,眼神渐渐转为宁静空灵,她真想就这样无言相对,直到这片大海彻底⼲涸——然而,她看见了一线亮光从对方的眼中掠过,他的眼神刹时一清,仿佛是个优秀的骑手果断地制住了一匹后蹄立起的怒马!

  她一惊,手立时缓缓落下。

  抬头望望天空,那一轮月已沉⼊海中,天⾊已泛⽩了——这‮夜一‬,终究是过去了。

  厉思寒什么也没说,转⾝立时就走。该结束了。她对自己道。

  从今天起,一切该结束了。

  ⼊暮时分。京师大理寺。

  "什么人?不准进去!"大理寺门口两名差役拦住了进⼊的两人,厉声怒斥。可当那人一摘下斗笠,那差役的脸⾊立时变了,战战兢兢:"是神捕?…哎呀呀,您可来了!快里边请,老爷等了您一整天了。"

  铁面神捕只点了点头,便带了⾝后那人往里走。走⼊大理寺不到十步,便听寺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铁面神捕,辛苦了!人犯带到了没有?老夫可等到你了。"

  寺监忙忙地了上来,见了站在他⾝后的厉思寒,不由狐疑地看了看铁面神捕。

  "她就是雪⾐女厉思寒。"铁面神捕的声音很平静,"人犯我已带到了。"

  长着鹰勾鼻的寺监在心中暗骂对方托大到如此,竟然不给人犯上镣铐,可表面上仍陪着笑脸:"神捕千里追凶,一举破获多年悬案,真是神威盖世!——来了哪,把人犯给我押下去打一百杀威!"

  左右一声答应,"咔咔"两声,两副沉重冰冷的手镣脚铐已锁住了她的手脚。厉思寒什么也没说,目光只瞥了一下他,便随两名差役走了开去。

  这也许已是诀别…可她方才却只看见他带了铁面具的那半边脸,那么冰冷无情、威严与不可接近。

  "神捕,里面请!下官已准备了酒席为你洗尘。"寺监讨好地陪笑——他可真不敢怠慢这传奇人物,若没他接二连三地破了一大堆重案要案,他这个大理寺监的职位早保不住了。这次他押了巨盗雪⾐女归案,他周昌又立了一功,说不定朝中还另有奖励呢。

  铁面神捕并没答话,剑眉微蹙,冷肃的面容中透出一丝疲倦,左手下意识地抚着铁面的额角处。那里仿佛有火在烧。有什么声音…有什么声音在火中挣扎呐喊!为什么?为什么带了铁面还有这种反应?

  铁面神捕蓦然一惊,转头道:"寺监大人,酒席就不必了。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

  南安王府內,一片肃静。

  南安王给供在中堂的檀香佛像上过香后,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在书房內捋须沉昑——⽗皇已病⼊膏肓,太医们会诊后认定病势已⼊脑,腑脏已无生机,连以银针刺⼊膝中跳坏⽳也无丝毫反应,唯一不⼊棺的原因,只是皇上的心脏还在跳动。

  虽说皇上实际上已驾鹤归西,可他这一口气不断,属下臣子们自是万万不敢立新帝。于是,这一个月来国中无人,万事成一团。

  南安王不担心这个,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一旦⽗皇鹤驾归天,这帝位之争必不可免。而自己虽是诸皇子中的长子,可被废去太子之位已有四年。这次听说皇上病中已下了遗旨,另行立下了太子。一旦⽗皇病逝,遗诏公开,便极有可能他最宠爱、又是正宮娘娘所出的三皇子北靖王为帝!

  南安王不断地捋须沉昑,眉头几乎皱在了一块。他与其他诸皇子不是没想过扳倒三皇子这共同的敌人,只是三皇子为人深沉老辣,做事周密,让人没有丝毫把柄可抓。

  "禀王爷,大理寺监周昌在外边求见!"贴⾝小厮允福轻轻禀告。因为他明⽩,这大理寺监周昌可是王爷这一方极其机密的同,眼看皇上越来越不行了,他一定是来与王爷商量对策的。

  "快快请见!"南安王象抓了一救命稻草,急急道。

  周昌进来,拜见完毕,便坐下喝茶,也不主动开口说明来意。

  "周大人此次夜访,不知有何要事?"南安王沉不住气,首先放下茶盏问道。

  "王爷可否听说,曾在泉州、汉等地犯下大案的女盗-雪⾐女-已被押解回京了?"周昌笑问,放下了茶盏。

  南安王见他所说只是如此一桩小事,不噤大失所望:"这等事体,自是刑部与你们大理寺主办,本王又如何得知?"

  周昌捋须‮头摇‬,圆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深莫测的笑意:"王爷有所不知,这个女盗可不简单哪!先不说她所窃银两有一百五十万之巨,而且连铁面神捕都为她向我求情,要下官在狱中切切不可为难她!——你说,这女盗不简单吧?"

  南安王一口茶咽不下去,怔怔地点点头,方才道:"铁面求情?那可真是不得了!"

  周昌肃然正⾊,直接单刀直⼊将话题引向核心:"王爷,下官今夜此来,有要事相告——这女盗背景的确不简单:昨晚,有人秘密来访,赠与下官⽩银五万两,要求下官把此案尽力往后庒,不要开审。"

  "哦?出手豪阔,好大的气魄!"南安王也不由一警,脫口。

  周昌庒低了声音:"那人自称是受三皇子所托,要下官依此行事,承允⽇后三皇子若登位,必当有重谢——来人还出示了三皇子随⾝佩带的-天下承平之佩-为信物!"

  南安王面⾊一变,冷笑:"好个北靖王!风流念头动到女盗头上去了…"

  然而,他眼珠随即一转,大笑起来:"哈哈,对了!那个雪⾐女不是还杀了岭南好几任知县、劫了粮仓么?我看劫粮是假,私下派杀手铲除异己是真!——我明天就奏他一本,在这个当儿上把这事一抖出来,看他能把自己撇⼲净?!"

  他越说越动,眼里放出了光——好不容易有对方的把柄,他岂会放过?

  周昌在一边急忙劝阻:"王爷,此事心急不得!现下咱们还没有证据,光凭那留下来的五万两银票,能奈何得了三皇子么?万一被他反咬一口就不妙了——要从长计议呀!"

  南安王渐渐平定下来,点点头,目中露出一丝狠劲:"好,咱们慢慢来!周大人,你给我严刑拷打那个女盗——非让她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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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昨⽇突然被押⼊这房间,已整整十个时辰没闭眼了,各种酷刑接二连三地加在⾝上,厉思寒先是咬牙不作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呼号出来——在这个所有犯人都闻声变⾊的酷吏手中,任是铁打的金刚也会屈膝,何况她一介女流?

  "呀,我倒是忘了,你们江湖中人有武功,这拶指又奈何得了你?"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狱吏,看着断在地上的一付拶指,冷笑道。

  刑讯室中,只燃了一盆火,火光明灭中,映得他的脸如同魔鬼!

  方才他用拶指夹住她的十指,收紧时,她觉得连心地痛!她叫骂,她呼喊,她流泪…可始终不曾开口求饶!

  "你说呀,是谁派你行刺朝廷命官的?是不是北靖王?"酷吏葛一索晃着明晃晃的钢扦,怪气地问,"乖乖的招了,就不会吃接下来的苦头了。"

  厉思寒断然‮头摇‬:"不是!"

  钢扦瞬间已揷⼊她右手拇指,掀掉了整个指甲!

  她痛得几昏过去,耳边又听到葛一索问:"那么,赃银去哪儿了?"厉思寒迟疑了一下,缓缓‮头摇‬:"全被我花光了。"语音未落,她右手食指又已⾎⾁模糊!

  她不作声,任凭十指一个个被撬掉,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

  "哼哼,别以为装死就能对付过去!"葛一索冷笑,毫不动容,"对付这种江湖大盗,我可是见得多了!来人,用冷⽔浇醒她,再吊起来,给我狠狠地打!"

  他啜了口茶,把満是鲜⾎的双手往⾐袂擦了擦。

  "禀葛爷,犯人又昏过去了!"一名狱卒过来,嚅声道。葛一索冷笑了几声,倒是露出了一点‮趣兴‬:"喝,这女贼很硬气么?死去活来都不肯招,我倒看看能撑多久!"

  在接下来长达一整夜的酷刑中,她终于在昏中忽然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停手。"葛一索吩咐,走到了她面前,忙凑上去细听。

  "岳…霁…云…"只听得几个微弱之极的字,他如获至宝,忙转头令手下记下:"这个叫-岳齐云-的人必是同无疑,快上报寺监大人,从速捉拿。"

  他得意地扬扬手中的鞭子冷笑:"我葛一索,只要犯人有一丝气,管他是铁打的人,我也要他开口招供!"

  北靖王府中,有人正在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思寒被秘密审讯?还是葛一索这老狗?"北靖王大惊失⾊,手中茶盏跌得粉碎!他顾不得王爷的⾝份,一把拎住了传话的手下⾐领子,厉声问,"这是真的?你这奴才为什么不早说!"

  那青⾐童子一看主人铁青的脸,吓得结结巴巴:"王…王爷那时…正、正在见王、王宰相,小的…小的不、不敢…进去禀告、后来…后来…"

  "后来你就忘了,自己去睡了是不是?"北靖王几乎是咬牙一字字地问,"所以他们就…就‮磨折‬了思寒两天‮夜一‬!"

  他反手一掌,青⾐童子被打得直飞出去!

  金承俊不说一句话,双手用力地握着剑,大步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北靖王一把拉住他,平定着自己沸腾的情绪,问道。

  "我去劫狱!"金承俊一字字道,目光亮得可怕,"你本救不了她!我只有自己来!"

  "你给我站住!你这是去送死!"北靖王平定了息,脑子尚自清醒,"一定有人在暗中做手脚!不然思寒区区一个女盗,又怎么被严刑拷打?一定有人针对我,要我为救她而在关键时刻了阵脚…你此时去了,是自投罗网!"

  年轻王爷的脸上虽动难抑,却仍有着惊人的敏锐与精明。

  金承俊霍然回⾝,冷冷问:"那么,小王爷,你准备如何?是要按兵不动,等他们慢慢‮磨折‬死了思寒,等你登上了皇位,再下诏救她?"

  他语音中有⼊骨的讥讽,北靖王一怔松手,跌坐回椅中,垂头想着,⾝子渐渐发抖,目中忽然有闪电般的亮光闪过!

  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霍然抬头,一字字道:"好,我救她!"

  "你过来,听我说,如今之计,要救出小寒,最快的方法就是——"他在金承俊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金承俊的脸⾊突然变了!他震惊至极地看着北靖王,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么?"北靖王缓缓道,声音中有一丝奇异的颤抖。

  金承俊这才回过神,问:"你…你是说真的?"

  "不错!"北靖王斩钉截铁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过了良久,金承俊缓缓点头:"你都愿意,我当然肯做。"

  他目光蓦地一变,萧瑟中隐隐有热意:"真是狠得下心的人啊…小王爷,你必当成为一代霸主。如果以后小寒有你照顾着,我…我也放心了。"

  北靖王点点头,一字一顿道:"你放心。"

  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悲凉,那样缓慢而慎重的对语,仿佛已是在诀别。

  因为,北靖王那一句话说的是——

  "替我杀了⽗皇!"

  北靖王府的夜分外静谧。在密室中,北靖王亲手将一瓶东西递给金承俊,两人面⾊均极为肃穆。

  "这是我亲手配的药,拨开木塞后药⽔化汽而出,让人闻后毒便⼊腑,半⽇气绝。不会留半点痕迹。"北靖王脸上郑重,缓缓道,"⽗皇早已必死,一口气不断,拖至今⽇以致朝野混——⾝为人子,此事不得已而为之。但事关重大,金兄务必马到成功。"

  金承俊目光闪了一下,本已苍⽩瘦削的脸上郑重之⾊:"王爷放心,此事无论成败,绝不会连累王爷——王爷肯为小寒冒此风险,在下真是铭感于心。"

  北靖王长长叹了口气,苦笑:"我这次也忒大胆了,只盼事情顺利。"

  北靖王微微一笑,顿了顿,又转过话题,郑重道:"听说大理寺已准备从速处死厉思寒及一⼲同,所以我们也切莫慢了手脚。明晚你就下手罢。宮中路线我已绘出,沿路守卫士兵宮人,我自会借故调开,你自己小心。此事关系重大,切莫对任何人透出一点风声!"

  金承俊缓缓点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看着他的背影,北靖王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

  不错,他是利用了金承俊!周昌是南安王那边的人,以他一向的精明,如何会做出贿赂的这一步臭棋?——他只是想借此将厉思寒推⼊险境,从而假手金承俊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手除去老皇帝,早⽇巩固自己的帝位。

  他要这个天下!无论是谁,都不可以阻拦他登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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