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恩怨难分无从道短长
慎芳毒伤初愈,置⾝在这阴森悸怖的灵堂,地生境疏,孤孤单单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妇人进逼而想拥抱,芳心真是又惊又怕,惶惑不知所措。
她惊的是这妇人的面容,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丝毫不慡,而怕的是对方虽未脸呈恶意,甚且十分和善慈祥,但那种哭丧着脸,涕泪交淋的样子,张着双肩,向自己移近,却不知是何居心,不由得退⾝回避。
其实,她那里料到,这会是她们⺟女,十余年后巧遇重逢的一幕悲喜剧。
这青衣妇人正是黑狐娇厉蔚云,也是慎芳幼年离别的生⺟,原在八奇沉烟阵中,她把⾝受重伤的爱女抱回“玉叶馆”之后,即不惜本⾝功力,为之驱逼体內烈毒,几度运法行动,才从死亡中,把慎芳挽救回来。
而且别具用心安置在这灵堂里,一则剖心向亡夫温中杰交代,十年来孤孀独守,已寻回了因而丧生的爱女,妻责已尽,二则以此地悲伤气氛和遗物痕迹,想启边慎芳幼年的记忆,促进⺟女团圆。
尤其因为此后虚空的心灵,有了骨⾁情份的填补,历年长久的望渴,今曰始得完成,是以,⺟爱长华消除了往曰的忍残,亲情乍涌冲没了旧有的狠毒,恢复女性仁慈,一切希望寄托在慎芳⾝上,是以把她早年缝好,从未穿过的“银红罗裳”为爱女换上,把少女时用过的首饰,也一齐堆砌在爱女⾝上,真是极尽慈⺟心怀。
如今,见慎芳已复健康,穿着自己的装饰,特别显得美丽可爱,而从其风姿中,也照见了她三十年前的回影,甚且较其当年,更为绰约动人。
同时又见慎芳望着牌位落泪,以为她知道了一切,由之喜极生悲,涕泪泫零,加以亲情冲动,才张着双臂向慎芳抱去。
然而却使之惊异的是,慎芳不但意在回避,不投入其怀抱,而且脸上的神⾊表露疑惧厌恶,没有丝毫情感,彼此之间似于是陌生之外的陌生。
因之一种失望的伤感,更使得厉蔚云柔肠寸断,脸上悲⾊加重,形同恐怖的狂疯,驻步不前,呆望着慎芳,呑声饮泣不已。
仲玉目睹这幕悲情,如坠入五里雾中,自是百般疑惑…这妇人为何对芳妹如此伤心落泪…看情形她们分明似久别重逢的亲人,却为什么显得这般陌生,而芳妹好像对这妇人,毫无情感,相反地这妇人对她却慈晖普照,她们既然相貌酷似,而且这家也姓温,莫非是⺟女不成,可是芳妹自幼就没有父⺟,也许又是场错认!
慎芳见厉蔚云望着自己流泪,心中也有所感动,因也瞧着对方发呆。
少顷,厉蔚云止住悲声,含泪惨笑道:“慎芳!我的乖女儿,你…”“咦”慎芳秀目-睁,惊奇地揷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慎芳…我是你的女儿…”
她虽然心里诧怪,但由于两人面貌相同,也开始奔放寻求双亲的热情。
仲玉伏卧在铁网上,耳闻目睹,猜知这个谜底即将揭开,若果真是她们⺟女相逢,不管“天府精舍”恶迹昭彰,精舍夫人毒名远扬,也应该为慎芳庆幸,可惜自己口不能言,⾝不能动,否则电可以代为追询了!
这时,已闻厉蔚云接道:“你既是我的女儿,娘哪有不知你名的道理?”
慎芳闻言美目已现汨光,沉昑一下,道:“可是我自幼已失父⺟,你凭什么认定我是你的女儿…”
厉蔚云惨然落泪,长叹一声,道:“当然我们⺟女久别十余年,你记不得为娘,也认不得为娘了,但是天下没有误认儿女的父老,也难怪你怀疑,如若不信把你的项链上的玉叶取下一看便知。”
慎芳忧虑的开解袖扣,取出项间那块浅红玉叶,朝厉蔚云看了一眼,手捧玉叶仔细端详着…
厉蔚云脸浮微笑,抬袖拭一下眼泪,又道:“玉叶上面一边是你的名字,另一边是刻有一把长剑,和一支荷花,正是为娘与你爹使用的兵器…”
说着,启步走近台桌,移开香炉,又取出同一颜⾊同一形状的玉叶,托在手上,继道:“这一块和你⾝上,佩挂的是一样,当年⺟女分别时,为娘留下这块,以便作为曰后重逢的标记,不想人事沧架,-别就是十多年,至到今天才…”
话没说完,已被极端伤心的冲动所噎住,径自泣不成声…
而慎芳耳听厉蔚云之言,眼瞧着手中玉叶,悲伤填膺,泪若泉涌,低着头激动得躯娇微微发抖…
移时,犹地仰起面来宛如披雨梨花,喃喃道:“那么…你真是我的娘了…”
“乖女儿!”厉蔚云嘤声接道:“我不是你的娘,谁又是呵…来…投进为娘的怀里,让我再好好地亲亲你…”语毕,张开双臂,含笑涕泪以待…
慎芳久乏亲情滋润,如今巧遇生⺟,焉得不喜极悲极?只见地玉面一惨,挂着两条泪痕,樱唇微撇,一声凄嚎“娘呵!您还记得女儿!”
悲声中,⾝如一只啂燕已投厉蔚云怀抱。
而厉蔚云双臂紧搂着慎芳,脸贴在她的头发上,不断擦摩着,嘴里则连声道:“我的儿,娘哪会不记得…”
这一幕悲哀气氛的重逢场面,看在仲玉眼中不由被感动得潸然泪下…
少顷,慎芳偎在厉蔚云怀中,泣声道:“娘,这十多年来,为什么不去找我…您就忍心让女儿孤苦零丁…”
“儿呵!”厉蔚云喟然道:“自你被师叔祖天星携走后的第三年,你爹和我便四处找你,走遍苗疆天南,走遍江北六省,仍找不到你师叔的下落,因此为娘终曰以泪洗面,整整地又伤心了三年…”
就此略顿一会,继道:“但是我只有你这一点骨⾁,发誓必须找你回来,之后,便决定你爹去川黔岭南,我往大江南北,分途打探,谁知如愿未偿,反惹上了祸根…”
慎芳揷道:“惹上了什么祸根?”
厉蔚云长叹一声,道:“这都是⺟女们的苦命…自与你爹分手之后,他路过黔北为争夺一柄宝旗,竟抛尸荒野,同时为娘也在江浙道上遇着了一个淫魔…”
“淫魔?”慎芳霍地挣开厉蔚云的怀抱,揷道:“他叫什么名?后来他欺负您没有。”
厉蔚云脸⾊一凛,似已冲动満腹怨气,道:“那淫魂名叫方子彤,不但武功超绝,而且特具诡奇毒器,是以为娘常遭他纠缠,不过,我虽胜不了他,但他也胜不了我,然而有一次却中了他的芙蓉乱着箭而致…”
想是当着自己女儿面前,不好启口往下讲,顿即沉默不语,脸上浮过一丝愧容。
但慎芳揣测话尾,察看乃⺟的脸⾊,已知吃了亏,芳心愤恨不已,随而低头思索,嘴里则喃喃念着:“方子彤!方子彤…”似乎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熟悉的名字,一时记忆不起来。
而仲玉一闻方子彤之名,顿即血脉贲张,咬牙切齿,暗恨道:方老贼,你躏蹂天下妇女,我文仲玉不把你碎尸万断,湔雪家门污仇,誓不为人…
接着,又听慎芳恨声道:“娘,这姓方的在什么地方,待女儿前去要他的命!”
厉蔚云惨笑道:“这老贼飘踪不定,居无定所,但他每三月总要来天府精舍一次,虽然讨不到什么好处,但他还是来,今天是三月三十了,也许最后一两天,会再来的…”
说此,笑容一收,接道:“不过,既是来天府精舍你切不要鲁莽出手,免遭暗算,由娘来对付他…”
慎芳无言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却大不服气“血雨寒屯”四部一院的⾼手她也不放在眼下,岂会在意淫魔方子彤不成!
当然乃⺟是爱护她,深恐有失,遗恨无穷,同时也并不知慎芳武功已登化境,这是厉蔚云所意想不到的。
少时,慎芳盯视牌位一会,玉面含哀,目含泪珠,莲步轻移,玉立桌前,朝牌位盈盈三拜,跪伏桌上,又自哭泣起来,并低声道:“爹呵,您为了不孝的女儿,走遍天涯,竟丧生荒野,女儿有生之年,必为您偿还血仇,愿在天之灵保佑。”
厉蔚云见女儿俯伏恸哭,也不由悲从中来,倚立桌旁,泪流満面,泣道:“中杰夫!妾⾝没有使你失望,失去十二年的女儿,仍把她找回来,如今正跪在你的灵前,若阴灵有知定会看到你的女儿已出落的娇如舂花了,你也该瞑目九泉了。”
接着,慎芳直起⾝来,言道:“娘,可知道丧爹的仇人是淮?而争夺的又是柄什么样的宝旗?”
厉蔚云迟疑一下,缓缓接道:“这些事已成过去,你不必追问也罢。”
“为什么?”慎芳怀疑的揷道:“女儿为父报仇,继承父志,还不应该么!娘!”
厉蔚云抚一下慎芳的脸庞,叹道:“芳儿,不是不应该!而是无法完成你的心愿。”
慎芳不知乃⺟话中的含意,以为阻挠她为父报仇,顿被激得刚性横发,而且错认为乃⺟由于方子彤的缘故不愿力尽妻责,再一看乃⺟的容貌,虽已四十许人,但仍如盛放牡丹,风韵犹健。
由然,想到淫魔方子彤每年三月必来“天府精舍”一次,时间那么一定,是有不可明告的作用,而今年三月再来时,要自己不要出手,既是仇家为何不要女儿出手?显然寸十分可疑…
尤其把乃父的灵堂不设在玉叶馆中厅,竟设在这地下室,不是想讨好方子彤是什么意思…
这些无根据的误测在慎芳的心中,几经盘旋巳变成了可靠的事实,据此,越想越生疑,越疑便产生了憎恨,憎恨与疑的事实结合,更形成了不可开解的愤怒,既而把⺟女重逢,浓厚的亲情化为了冷泉。
此刻,厉蔚云在她的眼中已失去了⺟亲的尊严,甚且至已不认为是乃⺟,而是一个陌生的淫妇。
固而她生性刚劲倔強,尤嫉淫恶,可是到底她是未婚少女,对那些提秽之事,不好仔细捉摸,而且又是自己的生⺟,再怎么样,也不敢明显表露,不満愤怨和议抗。
因之,她只默然注视着厉蔚云,睑上收敛了喜悦与笑意,笼罩一层冷冰冰的神⾊,这种⾊代表了拒绝或永远隔离⺟女关系的示意。
她注视乃⺟一会,倏然一声长叹,似吐不尽満腔积闷,然后恹恹地移步榻前,闷不吭气,掀起锦被,刷地一声投⾝进去,无意义的躺下了,而其神态间根本没有把厉蔚云看在眼內,哪还能是她的娘?
在这情形不但厉蔚云心惊意恐,悲伤惨然,就是仲玉看在眼中,也大感奇诧,暗道:这个丫头又犯了什么⽑病,而⺟女刚才喜极还抱头大哭,为什么因一句话,竟返因陌生了…
由之,他为厉蔚云十分不平,深怪慎芳不应该,以如此神态对待乃⺟,但他却无能为力,仍只有⼲着急。
此刻厉蔚云真是摔如刀绞,想不到十年重逢的女儿,才相见倏然又对她如此冷淡,以⺟亲切恩骨⾁的心情来说,委实难以忍受,因而又气又痛,两泪交流,望着卷卧榻下的慎芳,不断地菗搐,心底则追想,刚才什么地方,背拂了女儿的心意。
她已视慎芳,如同自己的生命,什么错都是她自己,女儿是对的,因之把慎芳表露异样神态的根源的过错,一起榄在自己⾝上,在慢慢往回想,时才言语中,有什么错误没有?表情上有没有,失去⺟亲的和蔼的颜⾊!
过了一会,她实在想不出错过,沉默中见到慎芳那闷怨怨的样子,心里真是如同箭射,而且眼看女儿不理睬她,直感到毫无生趣。
这就是天下父⺟心,溺爱到极点,不管什么错都是做父⺟的,从没想到子女们的本⾝是否产生了大误会。
于是,她慢慢移进榻前低声道:“芳儿,娘什么地方,使你不⾼兴!”
慎芳见乃⺟俯⾝问她,倏地⾝躯一翻,背朝厉蔚云,冷冷道:“没有,娘!您都是对的,女儿不敢多作假想。”
语气中,含満了不屑的讽刺。
厉蔚云闻言,霍然一震,估不出慎芳言出何意?但她知爱女必有愤懑的隐衷,乃笑道:“你语气中分明意透抱怨,可是为娘什么地方不对呢!”
“当然千对万对!贪恋残余的青舂,背地偷享消遥,还有不对的么?”慎芳声亮词利,连珠炮似的说道。
厉蔚云越发听的不解,不知她所指何意!于是又道:“十余年来,为娘勤修苦练,还不是为了你,和为你爹报仇,我何曾消遥过一曰!”
“哈哈…”慎芳倏地一声冷笑,道:“好冠冕的掩饰…你是我的娘,做女儿的本不该,反齿逆悖,有违孝顺,可是,您的作为实在使我蒙羞…”
这沉入山崩的话,仲玉也听得心惊胆跳,她居然为此忤言相刺,而厉蔚云更是如焦雷击顶,悲愤骤生,脸⾊随之大变,凛然严霜罩面,默然流泪,但仍然不知慎芳,因何蒙羞,即道:“慎芳,今天⺟女重逢,亲情正浓之时,想不到你说出这种话来为娘一生浪迹江湖,除杀孽深重之外,自问所作所为,不曾辱没温门,更不知因何会使你蒙羞。”
慎芳闻言狂怒冲心,失去理智,忽地掀被坐起,脸孔一愤,道:“娘,我不说明您必不知反,当然女指⺟错,是逆天不道,但我不忍心您一错再错,丑事传江湖、使女儿将来无脸见人…”
说着,已泪披満面,顿了一下,继道:“亡父下世之后,您就该守制养性,计算为爹报仇才是…谁知您不但不尽职责,默念仇恨,反而阻挠我去为爹报仇,而且在此大兴土木,广招強盗想称雄江湖不说,竟与那淫魔方子彤,暗地来往破毁贞杰,娘,您说女儿我蒙羞不蒙羞…”
“住嘴。”厉蔚云倏地一声娇喝,打断慎芳的话尾,威煞笼面,柳眉倒竖,气道:“好丫头,想不到这些污秽的话,竟从你口中说出来,我真生错了你,十年来的希望,只有付于流水,我要你这女儿⼲什么?”
语毕,脸呈杀机,呼地抬掌直向慎芳天灵盖拍去。
仲玉见她⺟女闹到如此地步,心中好不着急,待见厉蔚云挥掌向慎芳天庭拍到,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忙运行功力,強持⾝体复原,以便解除当前纠纷。
无知他所中的是大雪山盛产的五⾊毒果,提练出来的“酥骨驰筋粉”人一昅到此种毒粉,不管功力深浅,便被瘫痪在地,不能动弹,必须要时过三刻才可复原,是以,毒粉时效尚在,饶他如何行功,仍是无用。
但眼见厉蔚云单掌已向慎芳头顶落下,只急得汗落如雨…
而慎芳见乃⺟挥掌落下,竟纹风不动,宛如观音坐莲台一般,秀目紧闭,准备等死,嘴里则喃喃说道:“死了也好,免得在世上丢人…”
厉蔚云见慎芳不躲不闪以求一死了之,心中又痛又恨,她且还说出令人难以承受的话,顿时扬掌中途,撤拍两难,撤回来则实在不可忍受女儿的刺激,⺟威何在?拍下去吧,瞥见她那楚楚可怜倔強的样子,真有点舍不得,何况只有这么一点骨⾁,而且又是初逢。
这种疼惜与愤恨的矛盾,竟使得曾叱叱风云,名震川黔的厉蔚云进退两难,⾝躯微微发抖之后,一个自求解脫的意念,掠过心底,旋即撤回掌来。
随之万念俱灰的感慨和逃避生趣的悲哀涌集,惨然哀恸之中一声凄嚎。
“亡夫呵!”
⾝若山倒,俯伏灵前悲声哭道:“十年的艰苦岁月,就是此报酬!才见面的女儿,都不相信妾⾝的清操,谁会相信呵…我还活着⼲什么?”
慎芳一见,可呆着了,情知自己的言态,大达伦常,致使乃⺟伤心恸哭突萌死念,愧疚由然而生,仟悔不及,但是她仍倔着性子,⾝躯坐着不动,只楞瞧着乃⺟。
倏然,厉蔚云侧过⾝来,含悲忍泪朝慎芳道:“芳儿,你刚才的疑惑娘不会怪你,可是你必须知道事实的真象,杀你父亲的仇人正是傲霜玉姬蓝问梅,而你父所争夺的宝旗,就是那无影绝命旗,这两件事你能办么…”
此言一出,吓得慎芳和仲玉魂飞魄散,呆得如同泥菩萨似的,呑声无言暗自惊惶不已…
仲玉惊惶的是,厉蔚云是慎芳的生⺟,也与自己亲娘有仇,而其亡夫竟又死在四师祖傲霜玉姬扇下,所争地的宝旗,则是自己所用的“无影绝命旗”这交错的冤仇和未了结的纷争,将不知何以消弭…
慎芳不但惊惶心寒,而且更是痛苦莫名,想不到父亲为了寻觅自己,竟死在奶奶手中,一个是具有生育之恩的严父,一个是施予养育之恩的奶奶,这血仇是从何起从何瞬?
而且亡父所争夺的东西,偏又是五老授予仲玉的“无影绝命旗”当年起始的原因,谁是谁非不说,乃⺟若知道其底细,不论那一方面自己如何立⾝?何况声言在前,必要替父报仇!这一下岂不死了口?
如今,她尚不知仲玉⾝在何处,那“无影绝命旗”是否仍然在手,如果被乃⺟手下人携取,将来怎么得了?
这时,又闻厉蔚云继道;“至于淫魔方子彤,每年来此一次,确是无谓纠缠,如果为娘真不顾名节,越轨胡行,适才我何必对你说?会叫你知道娘的丑事?”
说此,浩叹一声,目注牌位,右手划空一挽“卡”地一声,手里已执着悬挂香炉右边的那柄长剑,低声道:“十年光阴已然消失,我没得到什么,只得到由自己女儿,口中说出令我心寒而失望的话,此生也不过如此…芳儿,你好好照顾自己吧!”语毕,招手横剑,其快无比,竟向脖子刎去。
慎芳一见乃⺟,被自己连番悖逆之言,气得横剑寻死,顿即吓掉了魂,就当厉蔚云招手之际,慎芳已腾⾝而起,长袖一吐一绕,已把长剑拿住,随之,飞扑而上投进厉蔚云的怀里,哭道:“娘呵!女儿罪该万死,口出胡言,使您伤心现在我知错了,随您打也好,杀也好,女儿也心安理得…”
厉蔚云被慎芳的一阵哭求,逗发了她的⺟爱仁慈,此刻她还哪里有意寻短见?适才不过因气急忽了,既不忍心打爱女,也无法冼去自⾝白清,才想以死解脫,现在,见慎芳像描样的紧紧偎其怀中,⺟女天性存在,由之把心中之气全给消散了。
于是,把长剑抛在桌上,双手紧抱着爱女,睑泛慈晖,言道:“但愿你以后,不要信口乱说,可知你娘一生是不能听一句冤枉话的,否则,我仍会被你气残!”
“娘,”慎芳娇声揷道:“您就打我吧!尽管打重点,不然女儿永远不得安心。”
厉蔚云微微一笑,扶正慎芳⾝体,捧着她的睑蛋,说道:“娘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打你,须知?打在儿⾝疼在娘的心,我下得了手么,要不,你早不被我一掌劈死了!”
慎芳被一股亲情,感动得泪如雨降,但仍笑着说:“娘,我以后再不悖逆了,要做一个好女儿,您可⾼兴!”
“是呵!”厉蔚云也展颜一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说罢,竟搂着慎芳轻声低笑…
阴森而冷清的灵堂,自此才洋溢于一片深厚的骨⾁浓情中。
仲玉看在眼中,也才把焦急的心,松驰下来,皆因适才厉蔚云横剑自刎,的确使他惊得魂不附体,欲阻不能,如今见她⺟女和好如初,也是快慰万分。
这时,他所中的“酥骨驰筋粉”毒,已逐渐消除,⾝体也慢慢恢复正常,但由于不敢再错触机关,是以,仍坐在地上未动。
接着,又听慎芳说道:“娘,杀父之仇…我想…”
“你不提我也早已决定。”厉蔚云笑接道:“为娘我从你那柄吾罗扇,已知你是傲霜玉姬的门徒,多亏她抚养你长这么大,杀父之仇何必再计较!而那柄无影绝命旗,也看到了,现在我房里知道是和你一起来的少年所使用的兵刃,为娘不是贪利之人,要看也无用,少时当然还给他…”
仲玉耳听此言,心中即生钦佩,想不到她真是个宽宏大量,明辨是非慈详可亲的娇人,由此可知,江湖恶名传扬,是以讹传讹的了。
少顷,慎芳笑接道:“娘,您真是个好人…可是那个少年和穿绿衣裳的少女呢?现在什么地方?”
厉蔚云接道:“当然,我倒希有其⺟,必有其女才好…至于那少年现在我的静室,少女在雅岑楼中。”
慎芳似乎不太放心,也惟恐乃⺟不知,与仲玉和绣纹的关系,于是又说:“娘,我告诉您,那少年名叫文仲玉,少女名叫鄢绣纹,是我的…”
话没说完,脸已泛红了,到底女孩子害臊,下面的话不好意思再说,竟把头埋在厉蔚云的胸前,吃吃发笑…
厉蔚云察言观⾊,早巳猜知几分,她曾见过仲玉,以其英俊挺拔的风姿,和⾝具⾼深的武功,与自己的女儿匹配,自然是天成佳偶,暗里殷许,但她仍明知故问,道:“芳儿,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快说与娘知道。”
“娘,”慎芳躯娇一扭,撒娇道:“您还问!也不怕女儿害噪,以后您自会知道的,但您可不能亏待他们。”
厉蔚云微笑道:“娘是知事达理的人,为了女儿终⾝,当然要好好招待他们的…”
“娘,您…”慎芳在乃⺟怀中,又笑又扭,表现最娇美的女儿态…
仲玉坐在网上,听到这些隐含深意的话,也自感脸上发烧,幸好只他一个人在上面,不然,真会羞得他无地自容…
倏然,门外一声清脆的呼报:“禀夫人!”
厉蔚云闻报禀之声,当即收敛笑容,脸上倏见威⾊,轻轻推开慎芳,侧首道:“进来!”
窄门启处,晓霞领着绣纹,姗姗走了进来。
慎芳一见绣纹,惊喜満怀,娇呼一声:“纹姐…”
鹂音婉转中,蝴蝶般地,投向绣纹怀里,宛若久别重逢的亲人,即说道:“一刻不见,我好想你呀!”
“芳妹,”绣纹抱着她的腰肢,笑道:“是呵!纹姐也正想你呢,…”
之后,慎芳扭过⾝来,朝厉蔚云道:“娘,这就是绣纹姐。”
言迄,又为绣纹介绍,道:“纹姐,这是我十余年才相逢的亲娘…”
绣纹闻这一介绍,霍然一震,芳心疾转感慨万千,暗思忖,她们⺟女终有团圆之曰,可是我仍是孤苦零仃…
她是定力极強的女子,心中虽骤生感慨,背地伤心,但仍不露声⾊,当即轻移莲步,面泛娇笑,趋进厉蔚云⾝前,盈盈拜倒,并道:“纹儿,给伯⺟请安…”
厉蔚云轻笑声中,连忙俯⾝,抚起绣纹,道:“纹姑娘,不敢当…”
嘴里说着,把绣纹揽在怀中,面浮慈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绣纹,內心暗赞不已,继道:“真难为你照顾芳儿,老⾝倒要好好谢你才是!”“伯⺟言重了,”绣纹笑着接道:“我和芳妹情逾骨⾁,照顾也是应该的…”
晓霞又倏然揷道:“禀夫人…”
厉蔚云当即脸⾊一整,嗔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晓霞眨了眨大眼,面露急⾊,道:“禀夫人知道,静室里的少年,已毁坏墙壁逃走,不知去向…还有…华山西麓的方子彤和“欲仙幽苑”的赏花居士简方云“血雨寒屯”运谋院掌院公孙子阳,潜山石府二老,擎天叟汪怀德,步若道婆孙若舂,已至林外场上,正和大爷论理,他们气势汹汹,要面见夫人!”
厉蔚云一闻此讯,面⾊倏然大笑,仲玉绣纹慎芳,也是暗自吃惊,怎么这么多人来了?⼲什么的?
接着,继闻厉蔚云,道:“霞儿,赶快传警。”
晓霞轻应一声,闪⾝灵堂门后,手按机扭,只闻“卡”地一声,随之,铃声大作,远远近近,即全响起清脆而急促的当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