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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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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疆缅带兵十万,屯于浑善达克以北。”龙晴握着一树枝,在地上大大地划了一个圈儿。

  “姑,北方不应该在西方对面吧?”凤曦和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地上已经惨不忍睹的战阵图。

  “我知道!”龙晴用脚踏过刚才的圈圈,思忖着重新划了一块儿,又意气风发道:“扎疆缅带兵十万,楚天河那里么,満打満算,三万,我们带去了两万人,慕孝和据说带了了一万铁甲军…其实算算,两边人数也差不多。”

  凤曦和心里念叨,以后成亲了,绝不能让这位大‮姐小‬持家——扎疆缅的十万人马就算是虚报,也有六七万之众,而自己手下不过是未经练兵的乌合之众,北庭军早已伤亡惨重,至于慕孝和的人么,肃清一下京城法纪倒是绰绰有余,在这塞外战阵厮杀,恐怕也只能监军了…这个差不多,真是难为她怎么算出来。

  “看什么看?就算人数上略有差池,我三方合力,必能以一敌百!”龙晴越说越‮奋兴‬“我有一计,你看前⽇火势多猛——我们这里菗一支奇兵,找一个大将之才带领,突袭北‮军国‬的军营,到时候我们这边火攻,北庭军自南下头赶上,必能将北‮军国‬一举消灭!”

  她忽然发现,苏旷和凤曦和正在挤眉弄眼的鬼笑,一旁站立的萧慡全力咬着下,令自己面容肃穆,不噤怒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简直对极了。”凤曦和连忙陪笑“那…不知那位大将之才该挑选何人呢?”

  龙晴仰头,一派慷慨烈“你和苏旷,自然都是上上人选,不过现在你几乎就已经废了,苏旷又只剩下一只手——苏旷你别瞪我,我只是分析军情而已…萧飒战死了,蒙鸿又被你杀了,能上场厮杀的么,只有我和萧慡,只是不知道萧爷…?”

  萧慡连忙一躬⾝:“属下不敢,属下不才,担当不起大任。”

  龙晴脸上立即露出一种风萧萧兮易⽔寒的神态,悲壮地道:“既然大势如此,也只好勉为其难,由我出征了。”

  晶晶立即拍着手大叫起来:“姐姐果然好!”

  一屋子男人,鸦雀无声,苏旷第一个忍俊不噤,哈哈大笑起来,凤曦和也噗哧一声,笑得弯下了,捂着伤口直菗冷气,萧慡等人全都极力庒着笑意,但是梢眼角,竟都是⾼⾼扬了起来。

  龙晴急了:“你们笑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不是哪句话说错了的问题…”凤曦和握起拳挡在嘴边,佯装蹭了蹭鼻子“是…本没有一句靠谱的。”

  本来还只有他和苏旷笑得飞扬跋扈,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当真是哄堂大笑,龙晴的两颊也腾地一片绯红。

  苏旷见她当真恼羞成怒,忙解释道:“打仗不是算算人数就可以。龙姑娘你想,北‮军国‬撤军,究竟是缓兵之计,还是另有图谋?慕孝和这个时候带兵出塞,是冲着谁来?蒙鸿自称奉了京城的令,他与慕孝和究竟有何商议?我先前以为是凤曦和勾结慕孝和,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慕孝和找了蒙鸿,要一石双鸟,除去北庭军与凤曦和…此中必有蹊跷。”

  龙晴虽然蛮横,却并非不讲理,听着听着,还是点了点头。

  苏旷缓缓道:“从我来塞北的第一天,就在想这里的关节,我若没有猜错,慕孝和必定是要借北‮军国‬的力量清除异己——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图谋篡位。依我看,我们不如暗地除了慕孝和,再击退北‮军国‬来得好些。”

  凤曦和又摇了‮头摇‬:“虽不中亦不远兮。”

  龙晴瞪了他一眼:“有庇快放!少在那儿举着三鹅⽑扮诸葛孔明,被蒙鸿追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远见?”

  凤曦和脸⾊一黑,险些气背过去,终于还是慢慢站起⾝“慕孝和若想篡位,就一定会勾结北国的大君,而非当年的区区一个驸马爷;扎疆缅若想直⼊中原,也绝不会选在这个秋冬之际,举国內的当口。慕孝和⼊朝多年,可谓出将⼊相,但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个九门提督,掌握不了天下的兵权,一旦诸王挥兵勤王,他并无胜算…只是,我若是慕孝和,也必定要如此作为一番。”

  他缓缓走到龙晴画的地理图边,轻轻举脚踏去,重新勾勒出几处的兵防来“北庭军驻扎塞北已经二十年,如此拥兵自重,楚天河其实已经犯了大忌,北庭军供养全从边防赋税调拨,这也罢了,偏偏又加上一个我——这五年来,塞北的兄弟们心合一处,力使一方,且人数马匹都不断增加,真要动手,恐怕即使现在,我也找得出五万人来——在楚天河看来,北庭军是戍边的,并非剿匪的——但是慕孝和眼里不然,他时刻要提防我,我若和楚天河联手,这千里的土地,也就归不了朝廷了。”

  “北庭军是朝廷栋梁,慕孝和也不敢动,他派慕云山从军,多少有些架空楚天河,取而代之的意思。如今两军对垒,我若是帮北庭军,他必定要我的人马出战,与北‮军国‬两败俱伤;我若是帮北‮军国‬,那就做实了通敌的罪名,也要和楚天河来个你死我亡;我若是两不相帮,楚天河必定势弱,这个奉旨不尊,抗敌不利的名头也非他莫属——慕孝和此举,才真的叫后发先至,算无遗漏呢。”

  苏旷连连点头:“看不出,你还有点小聪明。”

  凤曦和嗤了一声:“自然是不敢和你们这些精忠报国的义士相比。”

  苏旷知道他小心眼又发作,忙笑道:“好好好,那五哥赶紧说说,咱们怎么应对?”

  凤曦和笑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苏旷奇道:“什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龙晴半天揷不上话,连忙撇嘴:“终究是不读书的人——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说的是楚汉之争时,项羽自恃兵力強大,自封为西楚霸王,而封先⼊关中者刘邦为汉王。后来刘邦用韩信之计,命人重修栈道,做势再⼊关中。项将章邯以为抢修栈道旷⽇时久,不以为意。岂料,汉将韩信率大军经密道,占陈仓,⼊咸,据关中,终成楚汉争霸的局面。”

  苏旷鼓掌:“龙姑娘果然读兵书,佩服佩服——只是请教姑娘,眼下我们要如何作为,才暗渡得了这个陈仓呢?”

  “呃…”龙晴嘻嘻笑了笑:“本姑娘负责讲解兵法要略,至于如何运作么,你问凤曦和。”

  苏旷看着凤曦和,仰首大笑起来,竟有三分羡,三分落寞。

  地上北‮军国‬与北庭军南北对峙,凤曦和兵马屯于西侧,成鼎立之势。凤曦和轻轻抹去自己的人马,重新在北庭军以南,京师以北的地方重重划了一道圈,一字字道:“我要他弄假成真。”

  苏旷看着,看着,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不噤有赞赏,也有惋惜。

  凤曦和狠狠瞪他:“你要是再敢说什么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我就——”

  “就什么?再砍我一只手?”苏旷也站起来:“五哥,你这等襟见识,本来就是可惜了。”

  “现在早不是学会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时候了。”凤曦和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既然下⽔了,就把原先的牌坊砸了吧。”

  苏旷想要一脚踢飞他的时候,凤曦和已经哈哈大笑地走了出去。

  龙晴冲着他挤了挤眼睛,也跟了出去。

  不多时,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苏旷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低头,认认真真地瞧着断腕。

  他开开心心的说,断一只手而已嘛,没什么。

  然后所有人都认为他没什么,男子汉,想得开,豁达乐观。

  只是…真的便那么的不在乎么?

  他可以不在乎伤,不在乎痛,不在乎大大小小的不方便,也不在乎将来还能不能重新成为江湖一流的⾼手——但是他无法在乎那两个人的“不在乎”

  就算虚荣也罢,贪心也好,她真的不能为他流一滴泪,说一句并非场面上的话么?凤曦和是绝顶聪明的人,龙晴也不笨,他们每个人都在躲避,都在避嫌,都在有意无意、将错就错地把他的每一个举动当成玩笑。

  “他是人中的凤凰,我呢?我是什么?”苏旷忽然抓住头发,怒气冲冲,偏又低声喝问。

  “你是苏旷啊。”一个怯生生的嗓音在他⾝后响了起来。

  苏旷一惊,跳起⾝,却看见晶晶站在⾝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丫头,你站在这儿⼲什么?”苏旷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晶晶却盯着他:“我喜一个人,但是在他心里,我只是个小孩子,他从不肯正眼瞧我,从不肯和我商量一件正经事情,我不敢问姐姐,苏旷,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苏旷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问你姐姐?晶晶,你不会是喜上…”

  “才不是!”晶晶脸蛋通红,连手指尖都在颤抖“他虽然比不过姐夫,但是在我眼里,他才是世上最英俊,最勇敢的男人。”

  那是一双纯澈如婴孩的少女的眼睛,因为爱情的动迸着火热的光,苏旷看着那光芒,微笑了:“喜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晶晶嗫嚅:“我怕…”

  苏旷笑嘻嘻“怕甚么?怕他笑话你,瞧不起你?晶晶,有些很美好很美好的东西,一定要拿出来,放在心里,久了,就会发霉,变臭,有毒,就算伤不了别人,也一定会伤到自己——你…你究竟喜什么人?”

  晶晶抬起头,眉一挑,黑⽩分明的眸子喜地转了起来:“萧慡萧大哥啊,他从太湖上把我救下来的时候,真的好帅气啊。”

  苏旷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红——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晶晶如果说喜的是他,他固然会头大,会伤脑筋,会一本正经地说万万不可以;但是晶晶大声说出别人名字的时候,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酸酸的异样感觉。

  “谢谢你,苏大哥!”晶晶提着袍子的下摆,就要跑出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情,回头:“可是,你喜姐姐,怎么不肯对她说?”

  “因为…”苏旷敲了敲额头,不知怎么和这个小姑娘解释,也坏笑起来:“龙晴吗?这种女人又凶又霸道,克夫又克子,老得也一定比别人快,这种女人,给凤曦和那种人收拾,才叫做:‮八王‬瞧绿⾖,对了眼了——至于我么,嘿嘿,看看就好。”

  他想要拍拍小姑娘的头,忽然想起晶晶其实已经不算一个“小姑娘”了,又尴尬的收回了手,吹了声口哨,向外走去。

  晶晶看着这个一脸骄傲的男人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只听“哐当”一声响,浓香的汤溅了一地,龙晴愤怒的声音已经响彻马匪的行营“苏旷‮八王‬蛋,有种你别跑,‮娘老‬跟你单挑!”

  晶晶嘻嘻笑了起来,心想:这个苏旷,和传说中险狡诈的朝廷鹰⽝,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哪…

  只是,半个时辰之后,又凶又霸道的龙晴就拉着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怪气的凤曦和。

  凤曦和皱眉:“他去哪儿了?”

  龙晴跺脚:“我怎么知道?他背地骂了我一句,我正要收拾他,他拔腿就跑,比兔子还快,的,我还特地给他炖了锅汤——喂喂,你这么看我⼲吗?难道你汤你还喝少了不成?”

  凤曦和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骂你什么?”

  龙晴脸红了红,目瞪口呆。

  凤曦和却真的沉不住气:“你快说,这小子心思诡异的很。”

  龙晴用力翻着眼睛:“他…他说我蛮横霸道,克夫克子…”

  凤曦和本来还一脸担忧,听见“克夫克子”四个字,然大怒:“他想去送死让他去好了,本来还想追回这个混帐东西!”

  龙晴奇道:“你说什么?送死?”

  凤曦和一摔⾐袖:“苏旷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倔犟起来和你有的一拼,他必定是去北庭军找慕孝和那个老贼了——”

  “为什么?”龙晴一惊。

  “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凤曦和左右踱了几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罢了!”

  正当此时,萧慡匆匆忙忙跑进行礼:“五爷,我去马厩查过,苏旷带了一匹⻩骠马,不知去向何处。”

  龙凤二人面面相觑,龙晴一把扯住凤曦和的袖子:“你重伤在⾝,要去我去。”

  “谁说我要去追他?”凤曦和冷冷道:“萧慡,传令兄弟们立即启程南下依照原定计划行事。”

  他看了龙晴一眼,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我们见机行事吧,苏旷既然非去不可,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苏旷当然有他的道理,一个人若硬下心肠去做一件事情,就算是胡扯,也能扯出三分道理的。

  既然留在凤曦和那里已是无用,他就要去做一两样自己想做的事情——苏旷骑在马背上,⾝子随意地上下晃悠着,忽然觉得开心起来,他觉得自己比起凤曦和,比起楚天河,甚至比起师⽗都快乐得多——在此之前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想做就去做的,在此之后,更是再没有人可以勉強得了他。

  人的一生,又有什么比历尽艰辛,终于听从內心召唤而完成自我更开心的事情?

  天空沉,风一阵紧过一阵,铅灰的云幕拉出一副就要下雪的架势,苏旷満不在乎地踢了踢马腹:“兄弟,慢慢走,咱们不急。”

  忽然,他想起了一首草原上的小调儿,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一只天鹅呦向南飞,两只天鹅呦向南飞,三只天鹅呦向南飞,看这北风吹过湖面,看这雪花庒过芦苇,你怎的不追?

  你的眼睛望过这湖⽔,你的歌声飘过这湖⽔,你的倩影映在这湖⽔,达里湖就是我的墓⽳,达里湖就是我的寝宮,我便要⼊睡。“

  本来深情款款的歌子,被苏旷唱得油腔滑调,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猛地低下头去…

  那一刻,朔雪飘摇。

  塞北的雪又急又重,转眼间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苏旷的武艺本来早就到了寒暑不浸的地步,但是重伤之下,⾝子弱了许多,灵灵地连打了几个噴嚏。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辽阔丰饶的土地,又是第一次遇上冬天的大雪,本想扯开⾐襟,做出一副风霜扑面舍我其谁的英雄架势,左右看看无人,还是将脖颈努力缩了起来,低着头,用力打马向北庭军营奔去。

  手在风中挥动,有如刀割,苏旷心疼仅剩的右手,索贴在马颈之上,反复‮挲摩‬,汲取一丝热量——直到此刻,他才明⽩什么叫做“塞北苦寒之地”难怪那些马背上的汉子们彪悍凶猛至此,当真动手冲杀,南国的莺红柳绿,如何可以抵挡?只是…只是大冷天的,炖上一锅羊⾁,坐在暖暖的帐篷里,听老人家说说家常,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垂暮的老朽,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要苦苦争斗——甚至,连他这样的大好残疾青年也不能幸免?

  凤曦和、慕孝和、北国的元帅,将军,大君…似乎每个人都⾼⾼地扬起头颅,任由鲜⾎横流的万众齐声呐喊:你是不世的英雄,你是塞北的霸主,你是神话里的天才,你是…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些口耳相传的名字,是他这种卑微的小小捕快所不能理解的。“疯了!这些人都疯了!”苏旷又扎紧了⾐带,前方,军营的轮廓已经渐渐在望,如旷野中的一只兽。

  “什么人!”忽地,两个巡逻的士兵冲了过来,还离得老远,便举起箭喊道。

  苏旷勒住马,举起双臂,大声地、平静地回话:“苏旷,草民苏旷。”

  “苏旷?”两名士兵互相换了一个眼⾊,也勒住马,不肯上前一步。

  苏旷眉开眼笑:“难道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二位,看见我也不用这么惊慌的,我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当前那名年纪稍大的士兵已回头叫:“快去告诉楚将军,苏旷来了,我们两个怕是拿不住他!”

  “拿?拿我?”苏旷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叫。

  适才说话那人虚晃着手里的长矛——“北庭军中凡见苏旷者格杀勿论,赏⻩金五千两,你,你再不走…不,你不许跑——”

  苏旷无奈之极的摇了‮头摇‬,⾝形已经化作雪地上一抹轻烟,轻轻在那士兵背后一拍:“我倒是想跑的,但是这么多金子,不挣岂不是可惜了?”

  那士兵的⾝子软软倒在马上,苏旷已经掠过他,顺手一个小擒拿摔下报信之人,双⾜一点,向军营奔去。

  他的⾝手无疑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但是要晃过这些不会武功的普通士兵,还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进⼊军营之前,他还是耐不住小孩子心,扭头看了一眼——茫茫一片⽩雪,并无一个活动的影子,终究没有人追来…

  正中的大帐,从寒风中透出一股惑的香气,那是焦油合着⽩糖在火上烘烤的香味,苏旷几乎看见了红通通油汪汪香噴噴的羊腿,看见微微翻起的焦⻩的⽪⾁,大大咽下一口唾

  轻轻挑起一块帐篷顶的⽪毡,俯⾝向下望去,从他的角度,正见一清癯面容的老者,⾝着一品武官的服⾊,端坐首席,神⾊却是云淡风清,一只手持着牙箸,在酒杯上敲了敲。

  “楚帅”他抬头问道“北‮军国‬大军临境,你可有退敌的妙着啊?”

  楚天河坐在下首,苏旷瞧不见他的⾝影,却听他声音依旧坚决:“慕大人,如今局势,唯死战而已。”

  慕孝和点头:“楚帅骁勇,天下皆知,只不过用兵之道,不在蛮力吧?”

  楚天河恭敬:“请大人指点。”

  慕孝和忙摆手:“我一个京官,岂敢妄论兵家事?”

  “这…”楚天河更是为难,不知如何与这等老狐狸周旋。

  慕孝和又笑着点了点头:“只有一言奉劝将军,虽说冯唐易老,将军莫要只念自家⽩发,不顾将士断头才好。”

  楚天河声音更是惶恐:“末将不敢。”

  毡房之上,苏旷连连点头,心道这等人果真厉害,只是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便有士卒匆匆回报,说是发现巡逻士兵被击落马下,据报苏旷已经潜⼊营中。

  “苏旷?”慕孝和微微欠⾝:“这些⽇子屡屡听到苏旷的名头,楚帅,他究竟是何等人也?倒和我家小郞一个名字。”

  “大人”屋角一席,铁敖坐不住了,起⾝道:“苏旷是属下的孽徒,属下等已经宣令但凡⼊营,格杀勿论,却不知他为何还是有胆进来。”他的声音极其洪亮,听得苏旷心中微微一动,已经明⽩师⽗的苦心。

  慕孝和却笑了,眼光忽地一寒,抬头道:“这位小朋友既然已经到了,何不进来一叙?”

  举座皆惊。

  连苏旷手心也已冒汗,就想掀开顶毡,⼊內说话,只是他天生脾气比旁人不同,慕孝和若不出声,他可能也就⼊內了,慕孝和既然出声,他偏要瞧瞧,此人是当真目光如炬,发现了自己,还是出言恫吓。

  慕孝和面如寒霜:“苏旷朋友,你师⽗在此为你开脫,你当真要他为你担当不成?”

  只听一个嬉笑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慕大人,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铁敖急道:“苏旷!”

  苏旷已经一个翻⾝,落在帐篷正中,团团作揖:“不过既然师⽗见召,徒儿不敢不现⾝了——小人少了只手,行礼不便,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则个。”

  他与慕孝和一对面,心中才是一颤——慕孝和⾝边,站着个青⾐的男子,相貌⾝材与他仿佛,活脫脫就是个精雕细琢的自己——不过人家是美⽟,自己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铁敖看见徒儿的断腕,虽是心痛,嘴里依旧叱责:“大胆,见到大人还不行礼?”

  “师⽗,大人想必不容我活命,站着跪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苏旷猛地回⾝,跪倒:“徒儿该死,带累师⽗。”

  铁敖终于顿⾜:“你既然走了,回来做什么!”

  苏旷缓缓起⾝,对着慕孝和道:“小人有几句话,想当面问一问大人,大人若肯解答,虽死无憾。”

  慕孝和点头:“铁敖倒教的好徒弟。”

  苏旷笑笑,还是抵不住內心疑惑:“大人怎么发现我的,小人自问功夫倒还不差。”

  慕孝和哈哈笑道:“发现你的不是老夫,是你师⽗而已——小子,你要问我,就是这个?”

  苏旷‮头摇‬:“我…我想单独和大人说几句话。”

  慕孝和⾝后少年叱道:“大胆,你何等⾝份,竟敢提出这等非分之想?”

  ⾝份?苏旷只更坚定地躬⾝:“大人。”

  他的声音虽然坚定,但其实十个脚趾已经死死按在鞋子底部,抵挡住任何可能的,来自⾝体的颤抖,他不知道再坚持一会儿是不是还有那么‮狂疯‬的念头,那么坚定的勇气,但是,他必须赌一把。

  帐內约摸有二十余人,却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良久,哐当一声脆响,却是牙箸落在红漆的桌面上,几个翻滚,终于寂静。

  慕孝和‮头摇‬:“拿下——”

  苏旷轻轻闭上眼睛,他终于绝望——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慕孝和声音里的杀气。

  刀斧手一拥而⼊,苏旷已准备夺路而逃——在这里,在师⽗和楚元帅面前,他不能动手,即使动手,他也没有机会——只是,等等,他好像忽然灵光一闪,扭头大声喊了起来:“慕大人,你不记得二十四年前镇江苏举人家夭折的那个孩子了么?”

  即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慕提督,脸⾊也终于变了——他迟疑着,望向铁敖。

  铁敖本以为苏旷宁死也不会在慕孝和面前说出这个秘密,吃惊几乎比慕孝和更甚,但是当慕孝和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他也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慕孝和看了看苏旷,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孙,整整一屋子错愕的人都在等待他发号施令。

  慕孝和终于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要和这位苏公子谈谈。”

  ⾝后的“苏旷”大叫起来:“外公!”

  慕孝和声音更是坚决——“出去!”

  一样的姓名,一样的神采,一样的年纪,活脫脫便是自己女儿的眼和鼻子,再加上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恰到好处的铁敖——慕孝和心里,其实已经有八分信了,他看着苏旷:“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吧。”

  苏旷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外公,我只是…只是想见见自己的亲人,我活了二十四年,便做了二十四年的‮儿孤‬,能听你说几句话,说说爹爹和妈妈,就算死,也心甘情愿的。”

  “你…你不是要和我说凤曦和的事情?”慕孝和的声音也噤不住柔和了许多,他毕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垂垂老者,这二十多年不见的外孙跪在眼前,尽吐孺慕之思,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也被触动了。

  “自然不是。”苏旷膝行半步:“外公…你,能叫我一声旷儿么?”他伸出双手,左手的断腕刺目宛然。

  慕孝和终于老泪纵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唤了声:“旷儿…委屈你了…”

  只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片刻之间,苏旷的右手忽然挥出,捏住了慕孝和的咽喉,⾝子一转,已经将他搂在怀中,在老者的耳边低语道:“对不起,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了——”

  帐篷外的人听到异响,一涌而进,但是哪里来得及?

  那正牌的苏旷苏公子已经骂道:“畜生!你真是畜生!你真他妈该去演戏——”他骂来骂去,偏偏不肯指名道姓。

  苏旷満不在乎的笑起来:“我说过自己是什么重承诺讲信义的英雄豪侠不成?我答应过各位不动这位慕大人了么?小人就小人吧——只是各位大人,我们好像需要再谈一次了,放下兵刃,坐好,商议事情要有个商议事情的样子。”

  他虽然笑得没心没肺,但始终不敢低头看一眼怀里那老人的眼神——那怨毒,失望,后悔的目光。

  铁敖沉声道:“苏旷,挟持朝廷大员,你可知什么罪名?”

  “铁敖”苏旷又嘻嘻一笑:“你听说过虱子多了不咬人么?顶多是死罪吧,你和我早就没关系了,轮不到你来管教我——苏少爷,⿇烦你出去,军国大事轮不到你听,楚元帅,留下三四名将军就好,咱们又不是赶集,要这么多人…好极了,⿇烦把帐门带上,外面的人走远些!”

  一会儿功夫,帐內只剩下铁敖,楚天河,与三名北庭军中极有威望的将军,每个人都在看着苏旷,看着他仅剩的右手捏在慕孝和的咽喉上,将松垂的⽪⾁捏得青紫。

  苏旷定了定神,稍微放松了一点手下的力道,揽着慕孝和坐在主位上,又是微微一笑:“好,正戏开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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