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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百劫余生境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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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归灵一路行来,举止非常从容,他不但毫无急迫紧张之态,更在半途里先找到一家药铺,由铺子里的郎中替他把伤处上药包扎过了,才又上马与何如霞偕行,他是这么消停自若,何如霞却正好相反,一路来惶惶然不断回顾,连声催促,简直将一颗心吊上了喉咙眼,生怕飞鸥和尚突兀追到。

  离开药铺上了路,何如霞算是稍稍定了心,但仍不免下意识的快马加鞭,往前趱赶,那等惴惴不安的模样,看在屈归灵眼中,颇觉可笑,他当然不好意思真笑出来,只有策马并行,故意把语调放得极为轻松的道:“快到家了,二姑娘,急也不必急在一时,何妨慢点赶路,也从容些?”

  何如霞微松疆绳,却白了屈归灵一眼,闷着声道:“看你倒似个没事人似的,屈先生,一路上来,我急你不急,莫非你就不在乎那和尚追了上来?你可要搞清楚,他受的伤比你轻得多!”

  手抚鞍前“判官头”屈归灵笑的道:“你怎么知道飞鸥和尚的伤势比我轻得多?”

  何如霞嗔道:“我有眼睛,不会看呀?你身子上上下下,血糊淋漓的翻绽了六七处伤口,那臭和尚却只有前的一条血痕,两相比较,谁吃的亏大还用多说?”

  屈归灵道:“既然你认定我吃的亏大,为什么飞鸥和尚竟不趁隙追杀,反倒坐地下不起不动?”

  哼了哼,何如霞道:“那只是他一时耗力过度,气脉运转不及接续罢了,屈先生,我们是取了巧,否则,一旦等他力道恢复,想跑也跑不掉了,如今侥幸逃出,瞧你那副慢条斯理的赶路法儿,真叫急死人!”

  摇摇头,屈归灵道:“我们没有取巧,二姑娘,一点也没有取巧,像我与飞鸥和尚的武功层次,尤其在搏命的关头,想以取巧求胜,乃是荒谬而不可思议的,彼此间的拼斗,全属真才实学,以硬碰硬,胜负分明之余,相信双方俱无遗憾!”

  何如霞有些不解的道:“屈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说飞鸥和尚不是不追赶我们,而是他已无力追赶?”

  屈归灵道:“一点不错,二姑娘,他受的伤,比你从外表所看到的要严重得多,严重到不但使他再无余力拦阻我们,甚至连站起身来都有困难;飞鸥和尚决不是个甘于认命服输之人——除非事实上他已无可回天!”

  何如霞回思着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屈先生,那任雪绮的呼叫声多么凄惨,多么悲怨,以飞鸥和尚的个性来说,如果他做得到,就不可能充耳不闻,毫无反应…莫非这和尚确然是心余力拙了?”

  微微一笑,屈归灵道:“在我们最后接触的一刹,我的剑尖曾透入他背后脊骨的‘敲尾’,深浅大约三分,这一剑,飞鸥和尚受创匪轻,莫说他当时难以动弹,就是将来能够活动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和尚本身的造化——”

  何如霞惊愕的道:“屈先生,这岂不是说,飞鸥和尚受创之重,已经与残废无异?”

  屈归灵沉缓的道:“也不一定,因为剑锋透入骨不深,暂时的伤害自不待言,是不是会造成长久的瘫痪,还要看受创者个人体质的强弱及治疗方式的得当与否;飞鸥和尚身底子厚实,又谙血气调息之功,按道理说,该不会成残,但能够恢复到什么情况,还要靠他自己的努力,当然,难免亦有几分机运的比算在内。”

  何如霞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体会到,武学的领域,真是宛如浩海,广瀚无边,眼睛看到的情景,往往并不代表实际的反映,分明败了,却是胜了,分明胜了,却是败了,屈先生,我承认这一道上,我差你太远…”

  手指轻绕着缰绳,屈归灵并无沾沾喜的感觉,他神色凝重的道:“练功夫固然靠天赋、靠底、靠明师、靠勤学,但尤其不可缺的是经验与胆识,二姑娘,你年纪轻,历练不够是必然的现象,你自认比不上我,而我比不上的还大有人在,武学之道,不止浩瀚,更则凶险莫测!”

  沉了好一会,何如霞低幽幽的道:“不知命里是怎么往定的,这辈不但沾上这一行,且还聚成了这一股,想一想,还真令人犯愁,看样子,怕要终生淌下去了…”

  屈归灵静静的道:“二姑娘,人总得有活下去的方式,不论以什么方式讨生活,便都依他的特点形成各种内涵迥异的团体,互相撑持着谋求养储生存的利头;以‘千帆帮’来说,多少人的家小赖之糊口,多少相关的行业赖之延传,帮的存在,不止它已经存在,尚有它必须存在的理由,所以,这不单纯是个人的喜憎问题,更牵连着责任,极大极重的责任,令尊亦或有怨叹难为之苦,却也只有肩承重担、扛荷到底,说起来,二姑娘你倒算是轻松自在多了!”

  何如霞点头道:“你说的我懂,要不是为了帮里成千上万的兄弟眷属都得张口吃饭,我爹早就收摊子待出去了。屈先生,早在我娘死的时候,我爹就起了收刀退隐的念头,只因这付担子不能轻抛,他老人家才不得不咬着牙继续撑下去…”

  屈归灵道:“这就是江湖人的痛苦,二姑娘,唤做莫奈何,等你年事渐长,将更能体会此中的辛酸,人活一世,有许多不愿做却非做不可的事,在大环境的迫下,想要随心所,未免就太过奢求了!”

  看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道:“我已告诉过你不止一次,屈先生,我已经不小了,二十出头的人还能叫小?”

  屈归灵忙道:“对不起,二姑娘,我老习惯把自己的年纪与你比较,便总觉得你岁数太轻——”

  何如霞忽然笑道:“你时不时提起我的年龄,屈先生,我怀疑你别有暗喻,要提示我一些什么吧?”

  屈归灵尴尬的道:“二姑娘且勿误会,我只是想到就说,何来什么暗喻及其他影?”

  何如霞格格笑道:“没有最好,屈先生,前面已是‘海口集’,咱们放马狂奔一程,早到家门早安心,烦你紧跟着我来,可别落后太远呀!”

  说着话,她立时挥鞭策骑,加速奔去,屈归灵只好牵着另一乘空马随后紧跟,蹄声如雷中,两人三骑进入市集,何如霞轻车路,但见她忽左忽右,倏绕倏转,坐骑奔势未减,却草木不惊,片刻后业已来到“千帆帮”的总堂之前!

  马儿前冲余劲犹在,几名身着紫衣的大汉,已自两侧隐蔽处闪出抢上,一面扯缰勒马,一边拉开嗓门,以充惊喜的腔调大叫:“里面当值的兄弟们,还不快快上禀帮主,二小姐回来了哇…”

  却是好尖好快的几对招子,何如霞骗腿落地,冲着牵缰的那个大块头问:“贾子杰,我爹他们都还好吧?”

  叫贾子杰的大块头连忙躬身哈,咧开一口黄板大牙道:“回二小姐的话,帮主及一干主事们全都健旺如常,毫发未伤,倒把些偷袭暗攻的王八蛋杀得人仰马翻,落花水,这一仗,我们打得可漂亮啦!”

  何如霞不住笑了,真是打心底笑了,她扭头瞅一眼刚刚下马的屈归灵,娇媚中带着佯嗔,一叠声的催促着:“屈先生,你动作快点行不行,没听到我爹他们安好无恙,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屈归灵把缰绳到一名“千帆帮”兄弟手里,也颇觉宽慰的笑着道:“真是老天保佑,功德无量,二姑娘,善与恶之间,就这么报应了!”

  何如霞急道:“少唠叨了,屈先生,赶紧随我进去见过爹和一干尊长们,还有好些事得报与爹知道呢!”

  于是,又由何如霞领头,两人匆匆行入大门之内,在进门的一刹里,屈归灵不觉浮起一抹奇异的感触——曾在此间,却没有见过何如霞,离开此间,倒在外边遇上了,人与人的相逢相识,冥冥中是否果真系在那个“缘”字上呢?

  对桌而坐,何起涛、霍邦、屠难生等与屈归灵目目相视,都有恍如隔世的唏嘘,一别不及两月,彼此俱已历经生死,界上打过一转了;何如霞则坐在一只锦墩上,斜倚在乃父膝边,小儿女的娇憨之态,在此表无余,不见丁点习有的纵恣模样,人倒像变了个人。

  喝过一口茶,何起涛目注屈归灵,虽有矜持,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屈老弟,你的气微显青白,透虚涩,莫不成在这一身外伤之余,还另外受过内创?”

  屈归灵微微欠身道:“帮主高明,不过内伤已经大部痊愈了,只要再养息几天,便可一切无碍…”

  何起涛深挚的道:“大德不言谢,屈老弟,你如此仗义舍身,为我‘千帆帮’血豁命,替我何某人老长女讨还公道,恩-若海同山,‘千帆帮’上上下下,何家世世代代,永不会忘记你的德义之赐…”

  屈归灵身子斜开,平静的道:“帮主言重,在下不敢应承。”

  轻轻摆手,何起涛接着道:“屈老弟,‘黑岩半岛’之行,得失如何,尚请见示——”

  坐在何起涛旁边的屠难生再也忍不住了,他干咳一声,急切的问道:“屈兄,你们去‘黑岩半岛’原是三个人,回来的只有你同霞儿两个,怎的不见叶潜龙?是不是潜龙出了什么意外?”

  不等屈归灵回答,何起涛已缓缓比了个手式,态度从容的道:“不要忙,难生,等屈老弟慢慢告诉我们,事情既已发生,无论好坏,总会有个结论,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是个什么结论了。”

  屈归灵在六道目光的凝注下,先啜了口茶,然后,才仔细又扼要的把他们前往“黑岩半岛”狙袭“铁桨旗”垛子窑的经过情形及突围实况叙述了一遍,中间,何如霞偶有补充,直讲到先前与飞鸥和尚、江桦夫妇的搏杀,方在相当索落的语气里结束了陈诉。

  室中有着片刻的僵窒,而屠难生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激动的嘶呼起来:“这么说…屈兄,潜龙显然是凶多吉少了?‘铁桨旗’那些天打雷劈的恶毒畜生,他们竟然杀害了潜龙,他们竟然坑死了他——”

  屈归灵十分愧疚的道:“大掌法,这都是我的无能与疏失所致,我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才好,我对不起叶兄,也对不起各位,叶兄如果遇到不幸,我应该负起全部责任…”

  屠难生面孔扭曲,咬牙切齿的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只要一不踏碎‘铁桨旗’,我们便断难罢休!”

  何起涛面色沉重的道:“与‘铁桨旗’不能并存的事实,早以铸定,不止是潜龙的这笔血债要讨,其他伤亡弟兄的仇恨亦须加以结算,难生不必愤,这乃是必行之事…”

  说着,他又转向屈归灵道:“屈老弟,你千万不要自责,潜龙的失闪,你没有一点干系,当时形势如此,便神仙也难扭转逆局,你们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要承担掩护的角色,否则,便只有双双战死一途,假设你们这样做了,不但不智,更且对自己不仁,任何一个有决断的人,都不该采此下策,我当然明白你们当时的心情,屈老弟,无论是掩护者或被护掩者,所感受的痛苦俱极深巨…”

  霍邦也接口道:“何况,潜龙在临行之前,业经受命,责成他倾以全力维护屈兄的安全,潜龙没有苟且敷衍,果然俯仰无愧的尽到他的本份!”

  屈归灵苦涩的道:“叶兄的决心早就向我表明了,在将要出发的当口,他来见我,便明明确确的告诉我——最好两个人都能回来,若是只能回来一个则必不是他,他说他已经奉到指示,要以生命来掩护我,不容我有所失闪,除非…除非到了他无能为力的时候…”

  霍邦的嗓音亦带着硬咽:“潜龙向来是这种个性,言出必行,稳扎落实,赋于他的任务,从不会打过折扣,但凡应承下来,豁上命也要办成…”

  何如霞瞅着屈归灵,眨着眼道:“会不会,屈先生,叶叔仍有生存的希望?到底你没看到最后的结局…”

  屈归灵吃力的道:“我和你一样巴盼有奇迹出现,但,但…当时的情况,实在令人不敢乐观。”

  何起涛悒郁的着脸孔道:“霞儿,有许多事,往往是不需要看到最后结局的,照常情研判推测,便可得到误差极小的定论,照你叶叔所处的险恶形势来看,他活命的机率相当渺茫,我们都期盼他得以不死,却不宜拿情绪来影响判断…”

  何如霞伤感的道:“爹说得是,不过女儿认为,除非得到确切消息,至少不该放弃希望…”

  何起涛道:“我们会得到确切消息的…”

  屠难生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一把,沙哑着声音道:“老板,上次‘铁桨旗’的人马大举来袭,你派我做总提调,人站在高楼顶只管发令传信、派遣调补,没有上场动手的机会,若轮到下一遭,这总提调我是不干了,非求老板你答应我参加实战不可,要不亲手宰杀‘铁桨旗’几个杂碎,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何起涛道:“不用急,难生,总有机会就是。”

  略略沉了片刻,他又转向屈归灵道:“以你的看法,屈老弟,那‘白眉仙翁’孟天复与‘一杖独行’山莫古两人,他们的武学造诣,已经到了什么火候?莫非真个出神入化了么?”

  屈归灵谨慎的道:“这两个人的功力之深,确然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尤其他们在、神、气的凝练上,更有相当的成就,他们知道搏杀的奥妙,懂得意念与招式的配合,能够活用内外双重修为替敌对者制造死亡陷阱,总之,他们是施展暴力的行家,或者还谈不到出神入化,但却不易相与!”

  何起涛勉强笑了笑,道:“提起孟天复,倒是我们失算了,孟天复的哥哥孟天敬虽为魏长风的师父,却已弃世多年,我们根本没朝他这一层关系上去推想,感觉里,那简直已是上辈子的事,想想看,连我们都已是花甲以上的老人,论起我们的上一代,追溯旧昔,岂不是太也湮远了?”

  屈归灵道:“所以他两个老鹰头一现身,把我也着实吓了一跳,说真的,连做梦亦不曾梦到‘铁桨旗’里居然窝着这么一双混世的老皱皮!”

  何如霞嘴道:“要是你能早早梦到,我叶叔也就不会落到此步生死不明的悲惨田地了!”

  屈归灵虽在微笑,神态却十分严肃:“二姑娘此言,恐怕稍欠斟酌,重责在肩,大任当前,刀山油锅也只有去闯,临难退缩的事,慢说我碍于自尊,不便苟从,就算潜龙兄,亦必然不会应允,孟天复与山莫古固则强悍凶,好歹却只认命!”

  何如霞不由脸上一热,有些嗔意的道:“我并不是要你们临难退缩,我的意思,是多少可以做一点事前的防范,心理上也好有个准备,这总比突兀应变要从容宽裕。屈先生,你是怎么啦?

  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找我的碴不是?“

  瞪了女儿一眼,何起涛斥道:“霞儿何来此言?对屈叔叔怎可这般不知收敛?”

  一声“屈叔叔”不但叫得何如霞大大不甘不服,就连屈归灵自己,亦难免脸上泛赤,不知怎的,竟还有着一股心虚的窘迫感。

  何如霞斜着眼儿视屈归灵似笑非笑的道:“屈叔叔?爹,你老人家不该这个样子,无论张三李四,只要先和你认识了,就硬行提高一辈,非到女儿头上不可,长辈嘛,总该有辈的条件才行…”

  愣了愣,何起涛有气的道:“长辈就是长辈,还要什么条件?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浑了!”

  何如霞振振有词的道:“爹,做长辈的当然要有做长辈的条件,譬喻说渊源、关系、戚谊等等的牵连都得考虑,再就是年纪的差别、相识的环境场合等,亦须加以衡量,不能把每一个你老人家认得的人都论成你的平辈,譬喻说市集里摆豆腐摊的刘秃子,‘天字旗’旗船上刷马桶的潘二憨儿,从小侍候我姐妹的赵嫂,不也都年纪一大把?你老人家能叫我去称他们一声刘大叔、潘二伯,或是赵大娘吗?”

  这番话,倒把何起涛得一时无言以对,他支吾了片刻,只好板着脸,用老爹的身份往下:“不要油嘴滑舌,给我说这些歪理,屈叔叔的情形,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霞儿,女孩子家应该懂得规矩,识得礼数,才不会被别人看笑话,你休再胡言语,没得让屈叔叔见嫌!”

  格格一笑,何如霞掩着嘴儿道:“他才不会嫌我呢,爹。”

  又是一呆,何起涛目注屈归灵,而向来深沉稳练,举止雍容,有山崩不变、刀落目不瞬修为的这位“孤鹰”居然脸色透红,局促不安,双手互着,像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在须臾的愕异之后,何起涛立有所悟,他眼含笑意,嘴里却在佯责女儿:“疯丫头,不可无礼!”

  霍邦旁观者清,自然更是心中有数,这时,他上身微倾,不但在姿势间与屈归灵拉近了距离,感觉里,连精神也更契合了:“屈兄与霞儿,亦相处了一段日子,她的脾大概也多少摸着一些,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百无忌,屈兄莫要见怪才好。”

  屈归灵颇为尴尬的干笑着道:“不怪不怪,这还算客气的呢,二姑娘那等雌威,我可是领教得多了!”

  几句话一出口,不引起何起涛与霍邦的哈哈大笑,屠难生虽悲戚未去,亦忍俊不角向上勾起了莞尔的弧度。

  于是,室中的气氛,就变得活泼多了,也祥和多了,不但漾着温暖,还溢着丝丝甜意。

  何起涛摸着下已,眼神不止是亲切,更着慈祥,他望着屈归灵,道:“屈老弟,这一阵子你委实太过辛苦,在下一步行动之前,应该好好养歇些,平时要多休息,多补补身子,把心情放松,其他的事不必去烦心,我们几个不能常常空,霞儿可以陪着你,只是她那小子,你好歹得包涵着…”

  屈归灵自己也觉得脸孔发烫,他赶忙道:“我的伤势差不多全好了,不劳帮主记挂,日常调理,亦自会做得…”

  何起涛笑道:“有个人陪你,至少也可解闷,不论堂口或市集上,霞儿亦较你熟悉,四处走走,正可引导引导,总比独自一个来得有趣。”

  不等屈归灵再有话说,何如霞已笑的出了声:“屈先生,你就不必推三阻四了,这可是你的福气,别人想叫我陪,连门都没有哩!”

  屈归灵只好咧开嘴窘兮兮的陪着笑,这等场合,他乃是生平仅遇,如何应对得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时,他更诧异于个人在这一方面反应之拙钝——拙钝得居然快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小池边,筑有一座巧雅的八角亭,亭周莳有百花,花儿绽蕾开放,争斗丽,色彩缤纷,微风拂来,清香扑鼻,人坐亭中,就算没喝酒,也会有几分薰然陶然,何况何如霞一袭翠裳,光相照,笑靥处,越发令人飘飘醉了。

  现在,屈归灵正有这种飘飘醉的感觉。

  何如霞靠在亭柱上,眼波盈盈,绕着屈归灵的脸盘滴溜打转,倒把屈归灵瞧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伸手轻轻抚整着鬓边的一绺垂发,何如霞走近前来,笑得有些诡异的开口道:“屈先生,有个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不过,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才行。”

  屈归灵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道:“我只要能够回答的,必然从实相告,二姑娘,你可不作兴拣些令人‘坐腊’的题目发问。”何如霞笑嘻嘻的道:“这个问题十分简单,保证不会使你‘坐蜡’,但可要言之由衷我才答应——屈先生,我问你,你到底愿意做我的长辈呢,或是和我以平辈相论?”

  屈归灵犹豫半晌,吐吐的道:“你也明白,二姑娘,我从来就不敢以你的长辈自居,如此定规,呃,可全是令尊的意思…我岂能妄自托大?”

  何如霞眨着眼道:“这样说来,你是愿意同我以平辈相论了?”

  手,屈归灵干笑道:“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彼此间的辈分得这么清楚不可?二姑娘,真有这样的必要吗?”

  何如霞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知道?屈先生,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这般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往后还能有什么相当?”

  真叫风云莫测不是?这位二姑刚刚尚是倩笑如花,眼眉含,顷刻之间意就变了颜色,把一片绮丽轻柔化做寒霜飞雪;屈归灵啼笑皆非的道:“有话好说,二姑娘,怎的说变脸就变脸?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何如霞目光灼灼的视着屈归灵,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吐自:“屈先生,我要你把心里的话掏出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屈归灵实在想不到何如霞会这么单刀直入又大胆明确的问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由大为窘迫,面红耳赤之下,舌头竟似打了结般越发不灵活了:“这这…二姑娘,这叫我…呃,怎么说?”

  何如霞重重的道:“好说得很,喜欢,或是不喜欢?”

  赶忙定一定神,把哄哄的头脑冷静下来,屈归灵细心品味着何如霞的问题,然后,他猛一咬牙,模样仿佛是向上天认了命:“喜欢!”

  何如霞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个答案而出丝毫欣悦的表情,她仍然板着脸道:“喜欢和爱中间,是有着长远差距的,屈先生,对于我,你喜欢的程度,是否已超越喜欢的实质?也就是说,你不但喜欢我,更且爱上我?”

  屈归灵舐舐嘴,索豁上了:“是的,我,我除了喜欢你,也爱你…”点点头,何如霞这时才有了笑容,她缓缓的道:“这就对了,屈先生,只有同辈始能相爱,如果辈份分出尊卑长幼,还要纠的话,岂非了伦常?你既然爱我,就该在辈份上和我一样争取平等,而你先前却一再态度混淆,言词虚昧,心中有情却嘴上无情自然算不得有担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大高兴了?”

  屈归灵尴尬的笑着道:“二姑娘切莫误会,我不是心中有情嘴上无情,只是,呃,我认为时机尚未成,深恐冒然表达,唐突了二姑娘,那就有失君子之道了…”

  何如霞轻轻的道:“爱不须准备的,屈先生,当它该来的时候,它就来了,任何蓄意的张罗或刻求,都会使爱变得生硬、变得虑饰与无趣!”

  谈到“爱”尤其是男女之间这种“爱”屈归灵实在陌生得很,但是,他却已经感受到爱的喜悦、爱的鲜活及甜蜜,他的眼睛发亮,血脉顺畅,不止是心境显得特别开朗,全身也轻快无比,天更蓝了,花更了,面前何如霞,亦变得益加娇媚动人,形质柔丽,气韵如诗,恨不能一把搂入怀中,好好亨受那一番温馨——角勾动了一下,何如霞平静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屈先生。”

  心腔子猛然一缩,屈归灵略现慌张的道:“呃,二姑娘,你,你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何如霞笑了笑,道:“假如我没有猜错,屈先生,你很想和我亲热亲热,对不对?”

  这一下,屈归灵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他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原来稍嫌苍白的面孔也泛起无可掩饰的朱赤,甚至连耳子都发了烫:“老天,你像是学过‘测心术’…”

  何如霞笑得又甜又美,了无丝毫愠意:“我没有学过‘测心术’,屈先生,只是我多少了解你们男人的心理,在什么时候起什么意念,大致相去不会太远,尤其遐思漾的辰光,就把心中想的反映到脸上来了,那种神情,骗不了人,更骗不过一个细心的女人。”

  屈归灵赶忙收敛心神,正襟危坐,仍不免透着几分忸怩,说话也讪讪的了:“对不起,二姑娘,我不该起这样的意念,这使我觉得很污浊,很伧俗,唐突之处,还请二姑娘包涵曲谅…”

  何如霞恳切的道:“我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怪你,屈先生,在眼前的情景里,你若是毫无绮念,那就不正常了,不但不正常,岂不更显得我欠缺吸引力?你想和我亲近,绝对是顺理成章的反应,只要发乎情、止乎礼,我们都不算罪过…”

  干笑一声,屈归灵红着脸道:“不敢冒犯二姑娘,况且你我之间,时机尚未成,就此打住吧。”

  何如霞神态安详的道:“屈先生,我们既然彼此相爱,还要等待什么时机成?爱就爱到底、爱到死,否则不如不爱,畏首畏尾,似还拒,最是暧昧矫情!”

  屈归灵又慌了,他不知该如何来回应何如霞这番赤火辣的盛意,正在支吾失措的当口,何如霞已经轻轻凑了过来,闭上眼,仰起面庞,柔润粉红的樱微张,若含苞待放的花蕾,芬芳甜美,人极了。

  于是,屈归灵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当双胶合,屈归灵才晕陶陶的发觉,他们在“吻”是在“亲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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