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巧戏凤女 三鸿飞现
这条碎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中往外瞧去,可隐约看到一栋十分气派的黑门巨宅,黎嫱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骤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转过身来。
但是,当她忿恨的目光回扫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楚云的踪迹,来路上一片寂然,静的没有一个人影。
黎嫱惊异的四处搜寻,修篁凤摇晃,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长长影子,那寒伦而狂傲的年轻人呢?她气得猛一跺脚。
“你当在下临阵逃了么?笨丫头。”
一个冷沉的语声自她背后响起,黎嫱霍然掠出三步,脚下一旋,又转身过去。
只见楚云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眼帘半阖,正立于五尺之外,悠闲的向她注视着,地下,如死猪般躺着那大汉谢虎。
黎嫱心中一跳,想道:
“这年轻人到底会是谁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亲,在小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之列,但是,比起来却较人家相差得太远了,甚至连他摸到身后五尺之近尚不自觉——”
楚云早已注意到黎嫱迟疑与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声一笑道:
“便是养一只狗,大概也会与主人之间多少有点感情,但是,你这位跟随忠心耿耿的结果,却换来你毫无人情味的摒弃,看来,若非在下将他提至此处,只怕现在还躺在路上晒太阳呢。”
黎嫱面色紧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实告诉你,大洪山的属下只有一条心,永远效忠‘大洪二子’,不问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谢虎如不幸牺牲,他也会毫无怨言的死去,你这伦俗寒生,岂知大洪山的仁规义矩?”
楚云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专横,私利图己,尚有一篇大道理夸耀,可笑亦复可悲。”
黎嫱悄无声息的移前两步,忽然展颜娇笑道:
“你尽情的骂吧,谢虎这半条命,自会有人代他索还。”
楚云双手微,倏忽身形暴转,双掌极快的一晃,已将黎嫱全身三十六处大罩于掌影之下!
黎嫱估不到对方会在此种情形下突起发难,她尖叫一声,手忙脚的退出寻丈之外,方始勉强站稳。
这时,楚云并未乘势追击,仍然一派洒落的卓立原处,望着黎嫱嘲的一笑。
虽然,这一笑是如此的轻淡,却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这位倔强的风目女心坎之内,不错,在行道江湖以来,只有她嘲笑别人,似目前的狼狈处境,在她尚属首次。
于是,黎嫱怒极的娇喝一声,雪白的双手挽起一道美丽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飘舞攻上。
楚云双脚钉立不动,身躯在静止中做着不易察觉的闪躲,刹那间,已将黎嫱每一掌躲过,好似平地突起的长虹,他神速无比的在黎嫱掌势消竭之际劈出一拳,是那么恰到好处,又将这位凤目女出七尺之外。
楚云自从出手开始,始终是轻描淡写的未尽全力,但是,饶是如此,已将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爱女得捉襟见时,招架无方。
黎嫱此时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动,她又习惯的一跺脚“呛卿”一声,隐于衣衫之内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银亮的寒光里泛着秋水也似的澄莹,锋芒闪缩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一柄吹截铁的利剑!
楚云双目微微一睁,笑道:
“好剑,可惜有灵神兵,却诸于一个无能而庸碌的女人手里!”
黎嫱断叱一声,高叫:
“你胡说!”
剑光随即如匹练般暴卷而上,寒气森森,宛似晶雪莹冰,漫天盖地的攻上。
楚云脚尖拄地,猛然一个大盘旋,已在瞬息间离了这片剑网,他绝不迟疑,双掌叉,电掣般挥出十几掌,掌掌凌厉,一气呵成。
黎嫱心中一凛,娇喝连连,手中剑时如龙腾,或如凤舞,倏似风起,继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变化万千,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传之“青云剑法”
顷刻之间,十五招已经过去,黎嫱拼命抢攻,式式不离敌方要害,但是,却丝毫奈何不了来去自如,潇然洒的楚云。
在一次绝快的闪掠中,楚云暗忖道:
“看来面前这妮子功力相当湛,轻身之术更加不凡,却是太娇纵了,怎生想个法子她的气焰才是。”
想着,他身形迅如闪电般翻转过来,一口气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这些狂厉而猛辣的攻击,几乎全是穿在黎嫱那绵密不竭的剑势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于是,一声惊呼随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骤退两丈。
楚云冷冷一笑,如鬼魅般身进步,诡异之极的将右掌幻成一片浑圆的光影,右手却迅捷已极的扣向黎嫱腕脉!
这乃是回魂岛密室中,那深奥浩瀚的“太阳掌”法内一个招式的环节,在黎嫱尚未过一口气的时候,已有如电光般袭到。
黎嫱猝觉劲风袭来,速度是如此惊人,在直觉的反应里,她知道凭自己目前的功力是无法从事抗拒的。
于是,在一声怒叱中,她双脚倏起,连环不断的瞅向敌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飞晃,银芒溜闪生辉,黎嫱的尖声长叫,再度响彻四周。
待至一切静止之后。
只见楚云神色飘逸的独立于竹林之前,左手倒握着一柄形式奇古,光耀目的长剑,右手却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鹿皮小蛮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着那刁娇的风目女黎嫱,她赤着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画一般的面魔却倏约倏白,羞怒不堪。
楚云目光一扫黎嫱那里着薄纱的纤细足踝,那白晶莹的脚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现在,是区区该回家种田呢,还是你应该回去倒在娘怀里大哭一场?”
黎嫱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嘴角搐不停,俏娇的风目中,滚动着两颗珍珠也似的泪水,混身更簌簇地抖个不停,她已羞愤到了极点。
楚云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子”之称,平素狂不拘,豪迈纵,更不注重小节,他经过此次巨变之后,往日心,早已隐藏大半,此刻,却又有些出来。
目注着黎嫱的窘迫,楚云将手中小蛮靴在食指上一转,眨眼道:
“嗯,三寸圆肤,纤纤玉踝,袅娜莲步,亦不过如此矣。”
蓦然,黎嫱美眸紧闭,左手食中二指并起,疾点自己颈下“喉头”!
“喉头”乃人身三十六处重之一,若然戳中,必死无疑!
楚云倏探右掌,慢条斯理的道:
“有志气,不过,小妮子,人生还长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挥之下,那只巧的鹿皮小蛮靴,已准确无比的击中黎嫱时弯的“曲池”那柔弱的身躯也随着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楚云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剑,只见剑柄之上,以银丝缕成“天绅”二字,他轻蔑的将这柄“天绅”剑在地上,沉声道:
“黎姑娘,佩剑奉还,那座翠佛还是由你亲自回金钧银鞭为妙,光不挡财路,莫扫清别人辛苦挣来的名声,更不要砸人家饭碗,你是个女儿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请切记,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后,若你亲自报复今之恨,那么,咱们总会有会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说完正待转身离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后的巨宅大门蓦然启开,三条人影,如飞而至。
楚云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动,急忙出一张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于一旁,毫不畏惧的瞧着来人。
来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个个身手超绝,行动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飞也似的到达楚云身前。
当中一个生有一双倒丧眉的黄面老者,锐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声惊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个神色悍矍砾的老者,向楚云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适才是你在此处与人动手么?”
楚云隐在布帕下的嘴不屑的一撇,没有回答,但是,他轻藐的神态已由双目中出来。
黄面老者急步走至凤目女黎嫱身前,伸手为她拍活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伤着你么?都是老朽那一干下人该死,不知姑娘出外未归,传报来迟,以至令姑娘受这无妄之苦。”
一直没有开口,间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那个老人,踱方步似的来到楚云面前,轻咳一声道:
“小伙子,大约是你没有睁眼吧?”
楚云冷冷一哼,仍然不语不动。
黄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这小子伤了你?请告诉老朽,无论是准,老朽定然为姑娘出了这口气!”
黎嫱缓缓地睁开那对泪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云,热泪又不夺眶而出,呜咽着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悍老人霍然转过身来,一步步向楚云移近,森森的道:
“好杂碎,果然是你!嘿嘿,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今天要不给你留点记号,会令天下人笑我‘冷竹双煞’太也无能!”
楚云大剌剌的一笑,讥道:
“老小子,你不用称字道号,在下也知道你俩是‘冷竹双煞’,你叫胡金,那生着倒丧眉的叫朱安,对么?”
悍老人微微一怔,随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迟疑了一下,脚步亦不由停了下来。
留着八字胡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伙子,你倒还见过点世面,不过,今你即便是老夫等的亲兄弟,只怕亦无法饶过你这次!”
楚云生冷的一笑道:
“老儿,你敢说此大话,便凭着你那块‘南山一儒’的招牌么?”
这身着纺绸长衫,蓄八字胡,形似教书先生的老者闻言一愣,奇道:
“咦,你还认得老夫?小伙子,报个万儿听听。”
楚云双手一负,悠闲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干戈相见之前,还是少拉点情为妙。”
不错,楚云在未遭巨变之前,与面前这“冷竹双煞”“南山一儒”皆有过数面之雅,是而他识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道:
“奇怪,你这口音似曾在哪里闻及,咱们又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杨文显可不是健忘之人——”
蓦然,一声厉喝起处,人影倏闪,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边伸手急扯楚云蒙面中,一边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现出原形!”
楚云丝毫不动,右掌并指如戟,闪电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风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
胡金惊叱一声,双臂猛抖,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杨文显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云,脚下“霞腿”猛闪而出,神鬼莫测的踢出七腿!
楚云仍然不闪不躲,双掌上拦下截,连消带打,奇妙无伦的一一挡过。
冷竹双煞之首朱安睹状之下,不觉心中大凛,断喝一声,如飞扑上,拳腿齐出,狂风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劲风如飙,凌厉无比,若一道洪般卷向楚云而至!
楚云朗一晒,双脚钉立如桩,大马金刀地硬封硬拦,在一连串的“劈啪”暴响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杨文显细目大睁,摇头晃脑的道:
“咦?此子何许人也?功力竞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云剑眉一舒,笑道:
“杨老儿,喝杯老酒,泡壶香茗,奕上局棋,课课八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为虎做伥,东奔西跑的生涯却不太清高哩。”
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厉叱一声,身形闪动间,又狠辣无比的攻来七腿十三掌,攻势才出,忽的一个大斜身,双时急拳,间不容发的连续撞上六肘!
楚云依旧半寸不移,双掌翻飞如电,急拦猛架,刹那间又稳居上风!
一旁虎视眈眈的朱安嘿声吐气,适时而动,掌指配合着腿势,严密无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实,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长衫,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小伙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说话中,身形迅速游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动中,绝着险招,已绵绵而出。
楚云力敌三名武林一高手,毫无惧,他在电光石火般的击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动,他只觉得体内真气流转不息,呼之出,四肢伸缩之间,畅无比,挥洒自如,面前的三名强敌,几乎没有给他感受到多少压力。
于是,他仔细的出招折式,默默体察,他要在目前的实际拼斗中,更深一层的了悟自己功力的进。
顷刻间,三十招过去了。
凤目女黎嫱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于一旁观战。
她那一双摄魂夺魄的美目,随着四人的进退溜呀溜的,嫣红的嘴抿成一道美妙而人的弧线。
蓦地——
楚云站立原地不动,两掌分袭冷竹双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诡异无比的攻到南一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时暴退,又同时进,六条铁臂奋力还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伙子,你还真有两手——给我倒下!”
笑声中,倏而发出一声厉喝,右腿疾若雷电般踢出!
楚云毫不慌乱,掌势仍然分拒冷竹双煞,左腿膝盖一缩一拐,立将南山一儒踢来的脚尖带到一旁。
冷竹双煞见情不妙,猛然拼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围,身形却转了一个大圈子,几乎一跌倒!
一旁的风目女黎嫱不觉齿一笑,心中忖道:
“这外表寒伦的青年,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无比,但是,合他们三人联手之力,却仍然占不到这青年丝毫上风,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现在,他连原位都没有移动,腿式更未施出。”
场中人影再度翻跃晃闪,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复退又上,掌腿翻飞,暴喝如雷。
黎嫱抿轻哂,又想:
“面前这青年叫什么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强,定非无名之辈,他穿着虽然穷酸,气度却如此雍容飘逸,而且,长得亦异常英,但是,哼,这家伙太狂傲了,简直欺人太甚,他——他适才竟去我的靴,啐——轻薄。”
想到这里,一叠声紧密暴响,又连连响起,黎嫱急忙转目凝视斗场——
三条人影冲天飞起,各据一方,略一盘旋之后,又宛如三头大鸟猛扑而下。
黎嫱心头一震,低呼道:
“啊,这是爹爹秘传他们的‘雷鸟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