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雪夜除凶
旺子等三人到了后半夜,忽听马嘶,郭氏弟兄因里睡足,又见旺子乃大侠铁笛子惟一爱徒,年纪轻轻,已得师门真传,本领甚高,有意结,知其急于完成师命,心中盼望卜老人早来,决睡不着。天气又冷,大家里业已睡足,又料这两谷中必有变故,老人如来,必在深夜和天明以前,事前议定,这两三以昼作夜,一同守候等信,并备了些酒菜,作为围炉消夜之用,闻声立同赶出一看,果是小花云豹空身踏雪赶了回来,马蹄上面还绑有棉布草把,但未附有冰雪。虽然雪止天晴,崔、南二女借马时雪并未停,比昨途中所遇大雪小不了多少,这类浮雪最易黏附所绑草把之上,如何没有雪痕?低头一看,马脚上面外层草把已被人去掉大半圈,上面并还附着一些碎冰。天气大冷,连草把一齐冻凝,想起遇救时卜老人所说之言,分明马到以前被人将马蹄上冰雪去掉,料知又是此老所为,只不知杀贼之事下手没有。郭氏兄弟先将那马引往暖处,喂完马料,歇上一会,披上一片毡,引往外面月亮底下遛了些时,然后引往马棚之内。等到天明,仍无动静。谷中本来托得有人随时送信,傍午人来,说谷中并无事故发生。三人料知二老昨夜不曾下手,只得分别安眠。
旺子第三又白等了一天,第四天明后,刚卧倒不多时,忽听外面有人来唤郭氏弟兄,隐闻男女谈笑之声,连熬夜不曾睡好,相隔颇远,又听不真切,只当当地土人寻他弟兄有事商计,并未在意。心里一迷糊,二次昏沉睡去。醒来天已将近黄昏,方想这一觉睡得真香,竟睡了许多时候。刚刚起身,去往外面更衣洗漱,忽然觉着崖中只剩一个中年妇人,自称郭大之,待客甚是殷勤,汤水饮食早代准备周到,人极谦和,此外不见一人,连昨所见郭大的两个儿子也都不在内。先当有事出外,也未多问。
等到主人来请用饭,见只自己一人独食,方始奇怪,笑问:"大嫂,可知大哥二哥往哪里去么?"郭方说前事。旺子闻言,不大惊。
原来今早来人正是女侠林玉虬和一中年同道,说起青林坝山腹内隐伏多年的凶人老贼戚当和两个心腹死,均被卜氏二老除去,地底机关全破,山腹地也用山水淹没以及火药震塌,各处口均经填,以免将来恶贼利用。并说老贼昔年本是襄首富,出身世家,从小好武,专江湖异人,不论善恶,一体延纳,人又狡机警。少年时最肯用功,曾有赛孟尝之名,谁也不知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神巨害。后来本领越高,渐渐霸占人家妇女,出本相,正派一点的人不知他本如此,苦劝不听,相继绝,内有几个并还遭他毒手阴谋暗害,杀以灭口,只剩一群江湖恶贼虽和他勾结越深,同恶相济,遇到利害关头,或是双方有什争执,仍不免于遭他毒手凶杀,端的凶险已极。
老贼天贪鄙吝啬,最工心计,以前慷慨挥金,全和做生意下本钱一样,所结的都是一些有本领的江湖中人,所做善举也是装点门面,并非真有好心。因其诡诈多端,对于所营商店和租出去的田地,想有极巧妙的方法,不似别的土豪恶霸,只知尽量榨,竭泽而渔,得人家家败人亡,怨声载道,所得还没有他多。从来不曾杀求蛋,表面专说好听的话,做好听的事,对人更是谦和已极,哪怕一个长工奴婢,也极少见到他的疾声厉。可是他那收刮的方法却是精明仔细,一丝不漏,使他手下的人,无论伙计佃户,老有一碗苦饭可吃,偶然还可得点甜头。表面赏罚严明,实则人力被他用尽,所得也全被他用心计巧取了去。外人看去,这些人的婚丧喜庆、生养死葬他都照顾周到,实则这些受愚的人从六七岁起直到老死,无论衣食婚丧、人生必需,没有一样不在他的操纵管制之下,稍有违忤,或出一句怨言,非但所求永远不能如愿,还有性命之忧。他那凶残直无人,对那愚蠢忠厚的人还好一点,对方只要精明强干,哪怕多么卖力,也必被他注意,认作将来害群之马,稍有不合,看不顺眼,当面格外夸奖,借些题目多给赏赐,过上三两月,再暗用重手法将那人杀死,把先给的财物也全偷了回去,下手既极隐秘,人死又在多少后,表面上看不出,也无一点伤痕,下手的人除他自己,只有限几个心腹死,余者连妾门人都不知道。方法不一,巧到极点。便是平节俭、存有余财的人,也在遭忌之列,稍微一多,命必不保。十年功夫,单被他暗杀的店伙佃户便不知有多少。
在他手下,不论开店种田和代管别的行业,至多只有衣穿饭吃,此外所得全是他的。
如其有了功劳,暂时得到他的奖赏,为数并还甚多,使人眼热,均想学样,那被奖的人便入了危境,往往学的人还未到手,有功的人十九已送了性命。因此他所经营的产业,无论田地商店,都比别的富家多出好些利益,从无亏本之事。由十七八岁弟兄分居之后,年才三十,便富甲一乡,三十岁后,财产之多更是不可数计。就这样,他还不肯足,因其一面穷奢极,想尽方法享受,荒逸乐永无止境,却又生着有进无出的吝啬心情,非但真正穷苦的人沾不到他分文的光,便他穷苦亲友也从无一人得过他的好处。平浪费均记有钱数,用得太多,立时带了面具,单身出去抢劫上一大票,把用掉的找回来,还要加上好些倍才罢。不是看准有大油水而拿得稳的,决不下手,下起手来却是又又毒,永远不留活口。行动机智,隐秘已极,不是对方人多,或是财物重大,非用帮手不可时,连那几个心腹死也轻易不肯带去。往往随他多年的门人也都当他经商所得,便有人说也决不信他师父会当强盗。
自来纸里包不住火,作恶的人无论心机多么巧,早晚终要出破绽。这一年忽然阴谋败,被武当诸侠寻上门去,老贼师徒本难活命,只为卜二先生和老贼续弦之任如玉原是中表兄妹,从小互相爱好,双方虽非真个血亲,但因当地宗法关系不能成婚,两家父母全都固执不允,反加防范,屡次严命告诫,终于迫得双方分手,一别多年。二人本来都有家传武功,后又遇到明师,各练成了一身惊人本领,卜氏二老自然更高。如玉先嫁一人,过不几年便被老贼勾引成好,不久离异,做了老贼的继室。事隔十余年,双方无心相遇,卜二先生天奇特,为了婚姻不能如意,终身不娶,又守父母遗命,已不再有夫之想,对于此女却是爱极。老贼得知此事,非但不怒,反因此女明言相告,想起自家所行所为,早晚难免身败名裂,想借对方之力作为将来免祸之计,暗用心机与之结。卜二先生只图与意中人常时相见,竟不借与贼为伍。
他和武当诸侠本是至友,老贼事败之时,他正得信赶到,再三向众求情苦劝。武当诸侠一则和他弟兄情极深。二则当年黄河决口,水灾浩大,须用巨万金钱,急切间无从筹备。老贼用心深险狡诈,大量藏金,无人得知。被擒之时,自称平所劫不义之财都是贪官污吏、土豪恶霸所有,先前杀人虽多,今已悔悟,如能饶他全家性命,情愿将功折罪,由他献出家财,以作救灾之用。诸侠急于救灾,卜二先生又在一旁力保,说:
"诸位以为老贼用心难测,将他留下,未免可虑,但我愿负全责,从今以后守定老贼,永不离开他一步。如其在外为恶,由我一人担待。"并还指出隐居之处。诸侠心想:老贼悔祸与否虽不可知,暂时却可救出千万人的生命,何况卜二先生的本领制他得住,自己情愿看守他到老死,决不离开一步,平情太深,如再固执,难免翻脸,多生枝节,只得答应下来。
为防老贼享受已惯,年纪快老,此后生活穷苦,也必难免生事,并不将他家财全部取走,只令订约立誓,便将老贼全家连手下门人一同释放。内中几个最凶恶的先已杀死,不知情的俱都遣散,只有限十几个少年男女,情愿跟随老贼一同隐居,受那约束。这些都是平受愚较深的,并非全是恶人,定要相从也就听之。商定之后,一点老贼家财,实在多得惊人,单是田地就有好几千亩,凡是通都大邑均开有他的买卖,并还不止一种行业。那大一场水灾,所用赈粮银米,他一个人竟占去十之八九,底下还有不少财产未动。
老贼人虽穷凶,用的人却极老成干练,谨慎忠心,手下共有八九十处粮枢,三百多处买卖,均由受过他多年训练考验、甘心永远做他奴才、代为盘剥经营的几个大总管率领,表面上仍由老贼当众声言,说他年将半百,虽有敌国之富,连个儿子都没有,今已看破世情,内便要披发入山,自愿将那大量困产按人数分配,送与佃户长工和当地没有田地的土人,耕种为业,由那几个总管分别代写断契,盖上他的图章,并向官府立案。
所有店铺资财和他所置几百处房产,有的变卖助灾,有的一半分送执事人等,一半充作善举,并称入山在即,不愿久停,一切均总管办理,由武当诸侠推出两人当面待,替他全权主持。第五便被卜二先生押了上路。
就这样,老贼暗中留下来的金珠细软仍多得不可数计,内中并有一处金银窖。武当诸侠因他所献财产救了千万人的性命,又使许多苦人从此有了田业,可以度,明知闹鬼,也就不为己甚,何况卜二先生又在极力袒护,只得假装糊涂,任其运走。后来还是你樊师叔看不过去,说老贼万恶滔天,饶他一命已是万幸,他从此隐居山中,如不重犯旧恶,就是不肯和卜二先生一样躬耕自给,仍想丰衣足食,坐享现成,我们给他所留金银便用几世也用不完,要带这许多金银细软人山作什?留在那里救人多好!老贼狡猾,闻言并不开口,却令贼发话争论。这位卜二先生人虽极好,独对这个前世冤孽一味体贴爱护,无微不至,向不许人稍微欺侮,恐她受气,竟代出头,说了好些不近人情的话,不是樊茵的丈夫沈鸿和铁笛子劝解,双方几乎反目,结果还是遂了老贼的意,非但把丈许来深的一座金银窖全数搬走,连他家中那些穷奢极的富丽陈设、古玩衣服也被连明带暗运走了许多。彼时从他夫入山的,除一些少年门人和三个心腹死而外,还有一个新勾引成好、霸占到手才只两年的宠妾妇凤仙花金刀娘子茅二姑。
本定乘着阴天黑夜,直达青林坝地山腹之中,无奈老贼过惯荒生活,最贪舒服,卜老前辈久居在此,深知地理,事前虽曾托人代为布置出好几间石室,老贼仍不满意,又指使任如玉出面,磨着卜二先生,要将所带陈设照他心意全数布置停当才愿人居。卜二先生既重情人的面子,又因老贼行李太多,同时运到山中未免惊人耳目,虽然另有一条秘径可由崖顶下去,到底不妥。再者,老贼心意难测,人太凶残,自家为他和人打赌,负有极大责任,心想老贼从此深居地底,不见天,就这一次麻烦,只他能够洗心革面,老死中,不出害人,就多享受一点也由他去。何况老贼近年越来越懒,除却每两月一次要生吃人脑,偶然出动而外,已不大再出走动。未了两年,连人脑也是手下徒由外面买来的生人,如非为了掳来两个穷苦人家的童男,被武当诸侠跟踪访查,看出破绽,凶谋尚不至于暴。以前自己不知此事,几乎代他受过,总算这班老友念在多年情,恰巧又遇黄河水灾,才得保全下来。此后他夫虽在地之中,踪迹至多走到谷口里面为止,如其中生活样样舒服,也许能够安心,不出为恶,岂不少掉许多心事?虽气心上人受老贼多年愚,始终百依百随,执不悟,但是自己不能与之成婚,爱屋及乌,无可如何,仔细盘算,只得答应。先将老贼夫师徒一同安置在附近好友家中,一面托人暗中运送,样样均照狗男女的心意,把所居地布置停当,老贼才无话说。中间如非卜大先生见兄弟一意孤行,庇此巨恶,惟恐夜长梦多,兄弟帮手又少,万一被老贼逃走,岂不留下祸,再三警告,弟兄二人并还几乎反目、方始催着起身;否则,老贼还想拖延下去。先因老贼迟不入山,原生疑心,后在暗中查看,居然安分,不曾违约妄动,一住多年,均无事故发生。
三四年前,除老贼的门人偶然背人外出打猎,还是卜二先生怜念他们终年苦闷,特意放出,三狗男女,连那几个心腹徒,直未在人前过面。第三年起,卜二先生见他日常率领妾和手下徒在地底开辟道路,兴建房舍,好些地方布置得和天宫一样,华丽已极。因听贼花言巧语,以为常年住在地底,老贼虽是天荒,婢美妾娇,带来那些美婢多会武功,年长之后,表面许配门人徒,照样,到底有些气闷。后山崖虽有一片风景佳处,地势奇险,向无人迹,老贼全家可以登临赏玩,终无事,未免闲得难受。老贼又是一个欢喜铺张夸大、任奢侈的人,照此形势,分明有了久居之念,越这样,越不会出去作恶,反倒暗喜。起初并未过问,后来发现三里来长一片山腹地,上下两层,多半均被开辟出来,虽然奇怪,因老贼从未出山,只当借此消遣,每次想要查看全,又被任如玉劝阻。卜二先生昔年和此女相爱时,曾有终身永不违背之言。对方是个天生尤物,虽然年老,看去还是那么美秀,话极好听,情刚直,竟为所愚,以致下层地有埋伏的所在从未去过。
其实老贼虽是恨极武当诸侠,自知不敌,死里逃生之后业已认了晦气,起初并未作那死灰复燃之想,只不过生就魔鬼一般的凶残情,共只二十来个忠心相随、与共患难的人,照样疑忌,并不放心。又在后山赏月,无意之中收了两个少年男女做徒弟,这便是乌家堡主乌雄带走的一子一女,男名乌桓,女名小红。拜师之后,连乌雄也同隐居中。贼也并非真个没有天良,不念旧情,只为天懦弱,没有定见,久受老贼威吓愚,从不敢抗。她奉老贼之命,不让卜二先生深入地底,原防对方见了那些机关埋伏生疑,无事惹事,并无他意。后见对方先后问了几次,无法推托,方始含泪说她丈夫近来情更怪,每闲得难受,常要多出花样,虽然从不动手,专喜兴修拆盖,因设了两处机关,原防门人弃他逃走,并无为恶之念,另外便是供他荒所用的秘室,恐你看了生疑,要我劝阻。你如不听,便要累我受气等语。
本来也不致出事,只为老贼生具兽,多年郁积无从发,情越发暴戾乖张。这年为了终荒,人太亏损,被擒时中了内家罡气,内伤太重,下半身几于失去知觉、除在暗中练了一银拐外,乐之时往往不能畅其所。心中恨毒,又不能出谷一步,最后想出一计,仍由贼出面,说他两个门人想要归家探望,就便扫墓,如敢为恶,全体受罚。卜二先生原因这些门人十九是被老贼权术所愚,死心塌地立誓随他入山,不到老死不肯离去,并非恶人。虽有三四个心腹死,近年也都改过,余者更是规矩。多年不归,本具同情,立时答应。哪知老贼别有用心,贼徒此去专为寻觅药材料,并带回好几条西藏猛犬,四雄一雌,两只业已做药用掉,剩下三条最为猛恶。卜二先生心想,反正一群狗男女,就是作恶,只在地底,不出害人,也就听之。贼任如玉又奉老贼之命,故意讨好,在他出口崖盖上几间竹楼,一面收买本山田地,租与土人耕种。
卜二先生贪和旧情人常时相见,样样通融,以致尾大不掉,有话难说。眼看土人生活越苦,碍着贼情面,不好意思出口。后来看不下去,总算贼老想两面保全,使名义上的丈夫和心中的旧情人同时相安,常时背了老贼,把金银暗对方,代为周济,才得无事。
到了前两年,老贼凶残之逐渐发作,门人徒常被残杀,重又生吃人脑。后见身边的人越少,深知卜二先生虽然爱极贼,人却光明正直,双方又都年老,无什别的心意,一面着贼将对方绊住,暗中偷往山外为恶,先只每月一次,偷吃年轻人的脑子,近来胆子越大,又在无意中访问出昔年情敌、宠妾茅二姑的前夫,因他作对不休,方将武当诸侠引来,以致身败名裂、几乎送命的仇人九层狮子郑北平,所居离此只三百里,当时勾动前仇,暗中赶去,将他师徒三人,连新收的一个孤儿一齐擒来,加以惨杀。郑氏全家也被香熏倒,暗用重手法,或轻或重点了死,连下人均无一幸免。不是有人发觉得早,此时已全无疾而终。另一面卜二先生也因贼受愚,被其引往地底困住,直到旺子寻来的头一夜,方经小红暗助,得知底细,壁也被无意之中攻穿,寻到一条秘径,身出来。
先因贼只怕老贼凶威,丝毫不曾援手,十分寒心,虽无伤她之意,已不再有顾惜。
自知昔年铸错,留此大害,以后拿什脸面去见武当诸友?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帮手,又不便寻那几位老友相助,再说相隔路远,也来不及。最后无法,往寻林玉虬。恰巧人由外归来,正觉下面地道长大,埋伏太多,还有几条出口,老贼虽是众叛亲离,还有两个心腹死,自己本领多高,到底顾不过来。如其逃走一贼,丢人不算,还要留下大害。
心正愁急,大先生忽然得信赶来。此老非但本领惊人,机关埋伏更是专长,入略一查探,救出旺子之后,重又回去,并还乘着老贼睡,故布疑阵,将茅二姑和旺子所杀贼徒尸首一并移去,联合乌氏兄妹,把血迹大半消灭。茅二姑本和贼徒有好,老贼新近业已发现,正好将机就计,作为狗男女误杀旺子,心中害怕,加以恋好情热,勾引贼徒一同逃走,还带去一包金珠细软,连乌小红看出事急,想救旺子出险,假意讨好,说老贼两夜无眠,劝他安睡些时,在茶水中所放药也作为妇所为,掩饰过去。
彼时小红原因二先生令其先救旺子,见老贼看破旺子心意,业已准备,问出真情,便要生吃人脑,一时情急,又恐那两个死和贼妾看破作梗,实在无法,仗着老贼爱她美貌,平贴身服侍之便,行此下策。本意稍微形势不妙,索拼命,将老贼刺死。
哪知老贼刚刚昏过去,便听门外冷笑,有人走过,赶出一看,正是贼妇茅二姑。知其平妒恨,心中一慌,忽想起狗男女前幽会曾被窥见,正可惜此挟制,忙由后面悄悄掩去。贼妇本因老贼昏卧,不知小红闹鬼,当她讨好献媚,生出醋念,无意中冷笑了一声。又知老贼平喜睡,两夜未眠,暂时决不会醒,想起老贼无缘无故强令所爱情人藏身假石人腹内,防守石牢地,当这类苦差事。实则当并未擒有新人,牢中一个被困的,业已残废快死,不会逃走。新擒来的幼童要生吃人脑,不会入牢,也更无法逃走,无须派人看守。昨又曾对情人出杀机,分明情已被看破,一个不巧,连自己也极危险;加以恋情热,打算偷偷往见,商计防御之法,或照昨夜所遇少女的话,偷偷逃走,免得身居虎口。
老贼近来亏,常服的药已无用处,不能畅意,反多疑忌,无论亲疏一体残杀,遭他毒手,只说小红一心讨好,守在老贼房中,不会出来。中近来人数越少,下层地不奉命不许走动。贼又有心事,正在房中伤心闷睡,决不会被人看破,拟寻到夫,商计同逃。哪知刚到,便见石笋断裂,皮人倒地,夫已为旺子所杀,急怒加之中,转过念头,又想贪功讨好。刚取套索暗中掩将过去,把人套住,卜大先生早在当地隐藏,还不知老贼已被小红倒,立时纵起,随便用几粒小石块打灭灯光,一掌把妇打死,放了旺子。
小红不知二老孪生,貌相装束相同,只当提前下手,刚把地图递过,林玉虬也由别处赶来。因听二先生说过形貌,匆匆一谈,才知看错了人。因二先生还想,一个人总有天良,回忆昔年情好,贼虽然年老,不应这样情薄,打算再过两试她一试,等老贼要下毒手时再行发难。弟兄二人业已说好,二女尚不知道。因恐有失,好在老贼暂时还不会醒,玉虬走后,小红胆大,竟将油灯点起,拿了灯筒从后追去,中途遇见大先生回转,领了机宜,乌桓恰在前面走过,被小红喊住,一同回转,仗着老贼法令严酷,无人敢往下,容容易易做好手脚。候到第二,老贼自己醒转,得知前事,暴跳如雷。因觉狗男女此去定是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不会隐形迹,自己法令太严,逃这两人,一是心腹死,谁都怕他,况又加上一个得宠的妇,就是门人遇见,恐连问都不敢,何况另一出口道路隐秘,门人决不知道,如何怪人?毒口咒骂了一阵,也就放开。
老贼平享受极多,自一起,便须多人服恃。虽有一身本领,平无事手都不动,所穿衣服鞋袜,连带都要妾美婢代结,跟着烟茶点心、各种饮食一路排场下食,食量却小而又贪多,但都制作精细,味美无比,费尽人力物力,不过供他咬上一两口,就此丢开,另换别的。前些年受创敛迹之时,能够从起身直到人睡饮食不定,一面左拥右抱,尽情乐。虽在地底,也是以昼作夜,饮食起居穷极奢侈,实非常人意想得到。
全起初也有二十多人,连妾都是为他一人而忙,花样百出,不可胜计。这时为了阴谋残杀,已到时期,特意亲往指挥,手下徒业已召齐,从起到动身仍经过两个多时辰,方将那一套享受完毕,同往掘那壁,想把寒泉引进,淹死地牢中的敌人。
因是近年常发凶威,任残杀,全只剩十二三个得用的人,前又死了两个狗男女,壁坚厚,想用火药炸开,又恐火力太大,将上层顶震塌,害人不成,反害自身。
去时除恨贼对他反抗,心生疑忌,加以年老衰,不似以前那样恋,妒念又重,恨她偏向仇敌,打算事成回来向其拷问,稍有不合便下毒手杀死,另立小红为,再定去留之计,不曾带去而外;残余徒只剩三个文弱无力的妇女留在上服役,连他九人一同前往。先朝底威吓了几句,便命那八个徒各持铁锹,攻那壁,乌氏兄妹也在其内。
老贼自立一旁指挥,想起仇敌虽然转眼淹死,但是对方朋友甚多,虽不出山一步,平日常有来往,近三四年来的更多,多是昔年强仇大敌,只由附近经过,便是绕上点路,也必来此探望,像铁笛子和棘门三侠之更是可恨可怕。以前来此较稀,便来也是略谈即去,并不多事。自从买田买山建楼之后,便加注意。这四人不来则已,只一来到,必向仇敌警告,断定自己故态复萌,早晚必出为恶。虽经仇敌力保,听那口气始终都在疑心。由去年起,这四个死对头至多隔上三四月必来一次,又不一路,加上别的对头也来探望,几乎每月都有他们的踪迹,每一想起便自心寒。休说此时被他无心闯来,看出破绽,凶多吉少,便是后来人,见仇敌突然失踪,也必生疑,不肯甘休。这些人又多知道一点地理,各有极高本领,特制香毫无用处,就是地底那些机关也未必能挡得住,何况仇敌还有一个兄长,又是一个威力极大的死对头,这些人只有一个暗入地,阴谋毒计立时败。仇敌死后,已不能再住下去,昔年富可敌国的财产已做了买命钱,所余虽只十之一二,算将起来仍是一个极大富翁。无奈这些金银细软俱都深藏地之中,平不相信人,大量金银都在身边,为数这多,已难当时运走。何况天降大雪,素来怕冷,又贪安逸,如其不走,非但每提心吊胆,早晚必有杀身之祸。此时如走,事情又太艰难。
素更喜营造,三里来长一片山腹地,本来森晦暗,到处石狼藉,除却几间高大的石室,十九残破不堪。经过多年心力,好容易布置得和神仙府一样,上层内到处华灯如昼,四时皆,珠光宝气,锦茵绣壁,加上昔年带来的许多古玩陈设,均是平生心爱之物。当初人手又少,费掉许多心机,率领徒常年收拾,才能到此境地。最好的地方虽只所居方圆十亩之地,余者前后三里来长一段也都通体整洁,没有什么污,不是近来人少,许多地方无暇长期打扫,遇到年节生日宴乐之时,把全灯光分别点起,立即灯光烂灿,明如白昼,芬香染衣,花影照壁,估计王公所居也不过如此。还有近年收买的山林田地也是大片财产,由收买第二年起,便用昔年老方法,收益越来越多。照此下去,只要仇敌不来作梗,不消多年,虽不能回复昔年盛况,也许差不多甚少。
为想失而复得,重复旧观,知道仇敌痴爱乃任如玉,到老不变,心想:这老厌物以前好处虽多,现已年老衰,无什意思。近又爱上小红,此女刚做,时喜时怒,心难测,看那意思虽然受迫强,业已认命,只是不愿做妾,没有名分,于心不甘。但又说不出口。如将老去掉,任她嫁与仇敌,大家说好,他只不管我的闲事,便将老婆让他,正好各不相犯,一举三得,小红也必快意,不再强手强脚,撒娇发气。不料这男女两个老厌物都是那么情固执,谁也不肯答应,自己偏又忍耐不住,静极思动,终于被他看破,各走极端。这样冰雪寒天,将大量财物全数带走,决难办到;就此丢下逃走,就算大片山林田地早已本利全收,还想得过,别的哪一样也不舍得。想来想去,都是任如玉这个人老厌物不好,明明仇敌爱之如命,平所说并非由衷之谈,偏说她年纪已老,不肯做此丑事。她只真个用心勾引,对方一定上套,休说对方和她明为夫妇,便是暗中偷偷摸摸,以仇敌那样情,非但从此不会作梗,必还成了我的死,岂非再妙没有之事?如今得势成骑虎,左右两难,都是老人不肯听命之故,越想越恨。
刚刚勾动杀机,准备事情一完便下毒手,杀以愤,任如玉忽然带病赶来,先向众徒厉声喝止,再对老贼明言利害,再三力劝:"就你天凉薄,不念昔年二哥相救之德,恩将仇报,不以为奇,也应想到自身未来的安危利害。二哥不死,就有祸事,我老着脸皮代你哀求,武当诸侠和他情深厚,尤其铁笛子念他昔年大功,救过不少人命,也必看在他的面上,委曲求全。休说今将他害死,便是今之事漏出去,这班强敌也必放你不过。我和你多年夫,深知你的阴险凶残,从无一毫天良,只为当初一念之差,偶然负气,嫁你为,不知是何冤孽,明知极恶穷凶,偏为你巧言令所惑,始终执不悟。又想我这一生一误再误,和他又有中表之亲,无法补报他的恩情,又贪眼前享受,索错到底,了此余生,对你并无他念。无论事情大小,都是自私心重,一味偏向丈夫,从不想到善恶二字之分。直到近三来方始醒悟,发天良。"
"我也明知你的心肠狠毒,越是面巧笑,越要下那毒手,害死二哥之后,决不容我活命。我这样愚昧无知的人早就该死,本想坐以待毙,等你下手,方才想起,我大对不住二哥,不问你那凶谋能否害他,也当尽我心力挽回才是道理。我料的事偏生至今不曾发动,既恐来人下手稍迟,二哥已先受害,又念多年夫之情,想你悬崖勒马,免得自取灭亡,这才赶来劝阻。实不相瞒,昨夜我和你那小的一个带狗出外搜索雪中脚印时,先遇两姊妹,正要动手,那条恶狗刚扑上前,便被人用内家罡气打死在地,跟着崖上发话警告,劝我二人回去,身材装束均和二哥一样。先当是他,后来听说人困底,并未逃走,再说铁棚未动,此外又无道路,一算时候也不会往返这快。他情刚烈,如真出困,决不与你甘休,怎会那样从容?我料昔年为了我们与他失和的大表兄必已寻到,以为发难必快,接连三天没有动静,实在令人难解。以他弟兄的本领,里应外合,你事前又不知道大表兄会来,中共只有限几个同,死活全在人家手内,怎会这两天毫无动静?虽料大表兄别有用意,或是等人,暂时未动,早晚仍非下你手不可。因我此后偷生无趣,意听其自然,等你凶杀了事。方才听说你已下手,来掘泉眼,业已半光,尚无动静。二哥已入危机,越想心越难安,使知我心迹,特意赶来劝阻。如其不听,只好和你拼命了。"
老贼阴险残酷,心中越是恨毒,越是脸笑容,神态十分稳静,若无其事。话未听完,见那八个徒先还不敢停手,后经任如玉厉声呼喝,最心爱的小红首先停止发掘,还低声说了几句,余人除两个心腹死外也都相继停止,不由凶威暴发,恻恻望着乃冷笑,暗运杀手,准备话一听完立加惨杀。后来听出卜大先生业已现身,猛犬也被打死一只,还有两个女敌人,不心神一震,凶焰立敛。老贼遇到紧急的事,多么心慌,外表决不出。正在盘算应付之策,忽听身后脚步之声甚急,回头一看,原来留在上代他收拾屋子的一贼徒之吁吁引了三人如飞赶来,认出乃昔年所结有力同,上半年起方始再遇,重又暗中勾引,曾来中两次的三个老贼,内中一贼正是昔年天王山四凶中的大凶井壁之子三手神井泽,和淮南八怪中的白面魔君秦天章、厚皮鬼金如意,这才想起上月曾经约定,请三贼来此过冬,开偷偷去往凉州,抢劫一家回族富翁。为了连事忙心,忘了命人守在入口接应,竟被来客走进。
老贼暗忖:这三人重逢不久,因是潜伏多年,徒凋零,昔年一班同恶相济的羽大部伤亡,遭了恶报,难得今无意之中与此三贼相遇。虽然天猜疑,因这三个老贼和自己那些对头仇恨极深,不能并立,井贼更怀杀父之仇,又都受人迫,隐伏逃窜,穷无所归,贼子贼徒伤亡殆尽,成了三个孤老,本领均高,除一心一意想报当年之仇而外,别无他念。每一谈起,以前为恶大多,被仇敌追之苦,全都咬牙切齿,泪随声下,自说仇敌势盛力强,想报全仇虽是做梦,只能狭路相逢,暗中刺死一两个,便将老命拼掉,也所甘心。因见自己说话吐,未先说明地方,井还异口同声发了毒誓,因此十分相信,出入道路虽然知道,但只来过两次,就算记得途径,那两条西藏凶獒何等猛恶,当为了自己心神不定,特将两獒放出,令其防守,这东西比虎狼还要厉害,耳目尤为灵警。上次曾对三贼警告,令其遇时留意,必是看出时间尚早,以为两獒平上锁,不到放出时候,冒失走进,估计来路必与相遇,怎会事前毫无动静,也未听见犬吠?就算两獒认出他是自己人,不肯伤害,但都受过长期训练,人虽不伤,定必一面发声狂吠,向主人报信,一面分头将来人看住,他一同来见主人,断无声息皆无,也不跟来之理,心方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