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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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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这又该五鱼入网之期,适值下大雨,渔人终是好奇,心想:“自从道士第一次取鱼以后,成了刻板文章,彼此原未说定。今天下大雨,正好借故不去,试看他还来取鱼不?”主意打定,便没往湖上下网,准备道士来问,便以雨天推托。到了入夜,道士并未前来,雨却越下越大。

  那渔人父子两人,父名丁财,子名丁三,为了打鱼近便,居家就在湖边。晚饭之后,正商议收拾安睡,忽听门外风涛之声大作,宛似水暴涨,已到门前,势甚猛烈。

  开门一看,大雨已住,湖水虽涨,离门尚远。暗影中瞧见一股尺许大小的白光,银蛇也似由湖水汹涌中来,其疾如箭,迅速已极。丁氏父子仓促之中不知是何怪异,又疑发蛟,方逃避时,那银光已就地腾起数尺,投向堂前鱼篓之内。身后带来的湖水也顺低处急退回去,入湖内。

  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丁三年轻胆大,试探着过去低头一看,正是那五条白鳝,业已自行投到。再看门外,风平静,湖月皎然,上下澄雾,全无异状。以为道士必来取鱼,等到次中午,仍未见到。丁三心想:“此鱼必非寻常。”假装讨好道士,防鱼失水不鲜,取了一个大水盆,将鱼倒在盆中仔细观察。见五鱼一般无二,只额上隐隐有角隆起,通身现出不少红影,细如游丝,由头至尾另有一道红线,比较明显,俱为以前所无。血痕内浸,似被刀针之类铁器划伤。鳝本无鳞水族,这一细心注视,竟看出五条白鳝不特白如霜雪,与常鳝不同,并还通体俱是细鳞密布,银光闪闪。倒着一摸,稍为着重,立觉刺手生痛。鱼在水中也不泅泳,各把头昂起,朝渔人连点,目中竟有泪痕。

  丁财知非寻常,低声默祝道:“我父子虽以打鱼为生,但也愿者人网,只谋衣食,从不多取。有时或因鱼小,或是大多,还当时放掉。自你们第一次被道爷买去,便见你们隔必来。既然觉得这样吃苦,何必每次都来人网?昨晚更怪,我连网也未下,你们乃是自行投到,这怨谁个呢?神人路隔,言语不通,我也不知你们是什么心意,那位道爷为何要这样做。现在道爷未来,也许不要你们了。我们本无成约,至多被他骂上一顿,如觉来得后悔,放你们回去极为容易。如通人言,你们只把头连点三下,我便送你们回湖如何?”五鱼在盆中同时把头连摇,意似不愿,依然目中有泪。丁财父子都道:“放你们回去既然不愿意,又向我们做可怜相,彼此又没法说话,如何是好呢?”那五条白鳝忽将身子在盆中陆续盘出“仇人心毒,要害生灵。身是湖中水神,十后如有人来问,求救可免,不可走口”等字迹。丁三小时曾在村塾中念过两三年书,还能勉强认识,见了好生优惧,随将五鱼放开。

  又过了一天,道士才行走来,仍和往常一样,将鱼用草索取走了。丁氏父子问:

  “道爷为何前晚未来取鱼?”道士好笑了一声。也未答话,往日取鱼,均往后山,这次却是走向湖岸,口中喃喃说了几句,将五鱼一同抛向水中,掉头不顾而去。

  由此起,道士每早必在前湖山麓对湖独坐,见人不理,半夜才去。有时也愤然作,走向后山,去上两三个时辰又来。鱼已不再入网,道士也不再来取。本山居民本少,虽有几处寺观,游人时常来往,因道士坐处不当泊船埠头与入山道路,外人不留意。在前山出现才只数,偶然有居民看出古怪,因道士不是不理,便是词傲慢,答话凶横,也就无人理会。只丁氏父子知他闹鬼,心存不良,谨记水神所吩咐,每除借贩鱼为由,去往前湖略为窥探外,父子二人分别在家中守候。

  这杨永约友游山,本应在湖岸埠头泊船,照理不会与妖人相遇。因将到达时,湖中忽然起了风,不知怎的,船夫搬错了舵,吃急一催,顺往斜刺里驶出三四十丈,到了妖道默坐的前面,才收住势。船夫原要回泊埠头,杨永一行俱是豪俊少年,急于登临,见当地原是一处旧埠头,虽然石岸报废业已多年,泊船仍无碍;觉着当地清静,岸有嘉木繁荫,风景又极清幽:便令船夫就在当地停泊,一“同上岸,才得与妖道对面交谈。及至游到后山,越想那道士神情越觉奇怪。恰巧丁财以前受过杨家周济,每去岳,必要送些肥鱼活虾,多得鱼价,彼此相识。先以为来人既是救星,必是法官一,未想到会是杨永,没想吐口。及至杨永开口一问,忽然心动:“杨永会一身好武艺,家中有本事的客人甚多,今正是第十,水神所说也许应在他的身上。”便把前后经过一齐说出。

  杨永机智过人,闻语虽也骇异,却想不出道士是什作用。五鱼虽然可怪,既是水神,怎无灵异,任凭道士随便捉弄?湖边居民多信神鬼,丁氏父子不怎识字,也许附会其事,疑神疑鬼。此事真假难料,就说是真,身是凡人,也无从下手。焉知那五条白鳝不是湖中妖怪,为道士所制,故意颠倒其词,均说不定。杨永又想道士神情不似善良一,江湖僧道本多异人,此事如真,关系不小,冒失不得。便嘱同行诸人不可。归途向道士设词探询,到时人已他往,命人遍寻不见。在山中寺观内住了三,留意查访道士踪迹,均无人知往何处。有见过的,也都提起厌恶。

  山中有一寺观,观主史涵虚,是六十多岁道士,人甚风雅。杨永每游君山,必往相访,在观中住上些才回。杨永先问怪道士行踪,只答不知。第三早起,杨永等要往后山隐僻之处再去寻找,史涵虚忽说:“贫道昨已命人把后山寻遍,大约那位道友已走,不必徒劳。公子如要见他,等他回来,我往府上送信好了。贫道明须往岳访一施主,请回去吧。”杨永每次来游玩,史涵虚必要挽留多住一二,这次并未说走,忽下逐客之令,说到末句又看自己一眼,料有原故,便请搭船同往。史涵虚答说:“行否未定,公子仍请先行。”

  杨永作别回去,到家天已昏黑。家人密报,史道爷适才由后园叩门,现在园中静室之内坐候。杨永所乘之舟乃自备快艇,回时更命船人加快,湖中并未见有一船越过,史涵虚竟会先到两个时辰,闻报大为惊疑,匆匆赶往园中去。一见面,史涵虚便屏人密告,说他早年在茅山出家,曾习道术。当杨永未去君山以前,便听徒弟报告,说前山有一道士,神情行迹怪异可疑。他假装路过,暗中前往探看,见道士脸凶之气,断定不是善良。此来必非无为,无如法力浅薄,查不出他的真意所在。那听杨永探询道士行踪,背人间出底细以后,当晚子夜人静,便即布卦推算,竟是大凶之相。幸有解救,正应在当来客身上,详情却不易知。

  次夜又以玄功入定,元神飞入湖中,寻见水神查询,才知君山下面便是湖眼。前古时节,岳附近诸郡俱是洪水,一片汪洋。嗣经大禹治水之后,用一神钟将湖眼罩住,另在衡岳移来一座小山在上面。另辟了两处小眼。一面引水由巴陵人江,一面使乌江以东五岭中越城、都庞、骑田、萌诸以北的资、澧、湘、沅诸水,皆于此湖汇,使其只保有三百里方圆的水面,吐云梦三湘,为民众水利。不知怎的,被妖道知道,取此钟炼法。但是君山有神禹法术制,妖道难于移去。便以极恶毒的法,附在丁财鱼网之上,将湖中水神化作五条白鳝鱼网起,带回所居后山崖,行法威胁,迫令在山脚穿一,直达此山中心覆钟之所。等到打通以后,妖道再用避水法宝入湖取钟。

  水神俱是南宋忠勇殉国的将士,正直聪明,知道此钟一去,不消两,洪水暴发,连岳带荆襄九郡齐化泽国,因而抗命不允。妖道狠毒,问一用毒刑拷打。这还是妖道知道水神所居就在湖底,君山脚下,如攻穿山腹,到达湖眼,非水神相助不可,否则早下毒手遇害了。最后一次,妖道见水神忍死苦熬,始终倔强,不暴怒,一面在湖中下了极恶毒的制,一面离山往寻同道妖人,另谋取钟之策。总算妖道心未拿稳,没有斩尽杀绝,给水神留了一线生机,才得保命。水神先仍不肯,强挨了一,为妖法所制,已然遍体鳞伤,实熬不过苦痛。同时奉到庭君巡行太湖途中敕令,得知此是注定劫难,为保巨万生灵,舍命与妖道相抗,已得帝眷,除命宣敕使者来助,指示机宜外,并准其姑且屈从,以为缓兵之计,免得白受楚毒。

  水神奉命大喜,因使者乃含鄢口水神,暴,来时带有风雨。丁财父子见妖道行径可疑,借着风雨为由,故意不下鱼网,使水神没法上岸。水神本身原非水族成真,神通较小。不似都、太湖、江海诸神,不论水陆,多能通灵变化。水神又不肯发水上岸,使生灵庐舍遭殃,又在重创未愈之际,恐过时限,再受毒刑。幸得含都口水神相助,送上岸来,直投丁财鱼篓之中。正打算如何向丁财父子传达意旨,恰值丁三心好,见妖道过期未来,将水神所化白鳝鱼倒向水盆养起,妖道又恰好外出未来,这才借着泪眼示意,将鱼身盘成字迹,令丁财父子到留意。

  那妖道原是云南竹山教中妖人,既贪且狠。以为那钟既是前古奇珍,到手以后,一用妖法祭炼,立可无敌。无心得知底细,喜极狂。恐外人生心抢夺,意独占,多亲厚的同也未告知。只把所爱妖妇换了道童装柬同来,在君山十二螺后寻一隐僻岩住下,结坛行法,令妖妇镇坛,自去湖边作怪。先也费了些手脚,终于将水神擒到。每次均带回后山岩毒刑威,然后限期放回。这次出外寻人相助,原因水神拼死不屈,情出不已。而所寻妖,又是生平惟一患难至,这才勉强寻去。途中想起,仍不放心,惟恐那同恃强分润;或是因此,在妖法未炼成以前被人抢夺。准备见了那人,先探明了心意,再约相助。稍有可疑,仍回君山,再向水神毒刑迫。本来首鼠两端,心意不稳。及至寻到那妖一看,人已不在。路遇别的妖,才知那妖与妖道分手不久,便在滇边为正教中人所杀,形神俱灭。

  妖道见诸正教益昌明,门下弟子个个法力高强,既痛心好友之死,为报仇,又恐自己后与仇敌狭路相逢,也步了好友的后尘,为其所杀。于是求钟之念更切,誓必得。自知一班同个个贪狠,无什信义。法力比己浅的,全无用处;神通大的,到手时必被抢夺了去。死去好友尚且难料,别人更靠不住。妖道想了想,还是回到君山,仍按预计,强迫水神行事,比较机密稳妥。虽幸行时把稳,留有退步,对于水神未下绝情,但是水神太已刚强不屈。途中盘算,觉着对于水神,重了不好,轻了也不好,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好使屈服。

  妖道回山一看,水神居然自行投到,当时妖道喜出望外。只是水神答说:虽然被迫顺从,但环湖诸郡有千百万生灵,必须谨慎,尽量减轻灾祸。本身法力本极浅薄,又受妖法重伤之余,如由湖中山脚攻穿到湖眼覆钟之处,至少也须百才得成功。妖道自是不允。水神说纵然不顾生灵,神力也是不逮。最后水神勉强应允七十以内将山攻穿,否则死活惟命。妖道惟恐夜长梦多,继一想:“自己已来了两三个月,并无所成。好容易才将水神制服,允为出力,如再闹僵,更无善法。如若横行,将整座君山揭去,必定山崩水涌,江河齐泛,神钟还不一定见影,先闹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一干正教中仇敌多在外修积功行,无事尚且找事,见这样巨灾,不问由天由人,必不放过,只一发现,立即相率而至。便是各异派中同,见此旷古奇珍,也必不容独取。庭湖又是冲要之地,正各派空中时有飞过,绝无不发觉之理。”觉着水神所说也是实情,不能再以力屈,只得强忍气忿,允了七十的期限。每去往山麓守伺督促,以防懈怠。

  水神无奈,只得假意出力,向湖底君山脚下进攻。等攻进十来丈以后,暗令含鄱口水神藏在内防变。那地方就在旧泊岸的水底,水势既不深,所攻之处又在湖水以下,上面还有数十丈的污泥。所攻之不大,一到十丈以内,妖道便难观察,做作极像。妖道料水神不敢违约,一心盼着七十的限期到来,穿山取钟。对于三湘七泽,环绕数十郡县的千百万生灵,全未放在心上,狠毒已极。

  这杨永停船时,那一个急漩将船向旧埠头斜驰过去,便是水神使与妖道相见,暗中引去的。妖道知道那旧埠头久无舟船停泊,那船又斜转得奇怪,杨永又上前间话,先颇生疑,不怀好意。及看出是游山少年,杨永礼貌言词又极谦恭,更见所携酒肴丰美,忽动食指,向杨永要些,回往后山与妖妇同享,离开当地不久,庭君便已到来,将山脚水里面封固,以防万一。可是庭君终非妖道之敌,只能釜底薪,暗中防护。而那杨永停船虽出无心,妖道却动了疑心,与妖妇商量,觉出近来心动不宁,似非佳兆。

  恐时限未至,便有人来,坏他凶谋。妖妇又说:“你神情诡异,易启世俗猜疑,坐处又在前湖,万一仇敌路过发现,立败全局。看水神那等刚强,既然应允,必非搪,守伺在彼,有损无益,还是想好到如何应付施为要紧。”妖道本觉坐在岸上往下注视,只看水神出入进攻,水底污泥似沸花一般腾涌,水以内情景难于观察,徒劳守伺。为防到有人作梗,竟向本派长老借上两件法宝,以备万一。闻言大以为是,次便往云南飞去,所以近未见。但那乔装道童的妖妇甚是机警,时常借故往史涵虚观中巧语窥探。水神曾说救星由于杨永而起,史涵虚惟恐妖妇警觉,故未同行。来时占有一卦,占出有双木人解救,内便可发现,除害仍须期限将,妖道回山之时。令杨永随时留意,必有应验。

  史涵虚说罢,杨永答道:“我只会点武功,妖道法如此厉害,怎能抵敌?那双木人,想是姓林的神仙,眼凡胎,怎能识得?”史涵虚道:“那卦象仙人,属于

  岳庭滨湖一带,景物清丽,水天壮阔,时有仙灵往来其间。贫道昔年便曾遇过,只惜福薄缘铿,未蒙垂顾,失之臂。贫道对于术理之学,颇曾下过苦功,卦象当无差错。

  公子累世行善,祖泽甚厚,况又为此莫大功义举,必荷仙人垂青无疑。从明起,公子也无须专赴何处守候,更不可风声,显出形迹。每午后,可去湖楼一带随意闲游,机缘到时,自能遇合。那男女妖人甚是诡计多端,贫道与公子先后脚起身,在此久停,恐被发觉。还须去至城中寻一施主,假装募化,引往君山上香,掩饰行藏。至多在城中施主家住上一夜,明早必归。非到所盼仙人到来,不能见面。今也不能在府上居住了。事关数千万生灵,公子不可大意。贫道去了。”说罢,作别自去。

  杨永平日本就深信史涵虚之言,加以好些异迹,心中忧急万分。送走史涵虚后,严令家人不许对人说史道爷来过。次饭后,便借词出游,去往湖边一带,物留意。初意连晴和,岳楼上尽是俗人,仙人不会混迹其问,如来,必在滨湖清幽之地。连访候了数,均无所遇,每均到了入夜始回。有时也去岳楼上品茗饮食。

  这,杨永出门稍早,在湖边游了一会,正觉着口渴思饮,忽遇一好友,强拉往岳楼上品茗。杨永先见楼茶客多是各路商客,市井俗人,无一具有雅骨。暗想:“昔日吕祖三醉岳,仙迹留传,不知真假。此楼风月无边,景物固佳,似此尘俗之地,酒喧嚣,怎得仙人停留?自己不肯在此延仁仙踪,不为无见。今为友拉来品茗,未有去湖边物,莫要错过。”继而又想:“史涵虚原说仙人必要相遇,只要时时留心,休被当面错过,无须专注一处。卦象先凶后吉,多半不致失误。”一面寻思,一面又和同去友人谈笑,不觉到了黄昏将近。楼中茶客以土著居多,好些湖湘商客借着品茗商谈易,到了落黄昏,相继散去,楼中逐渐清静。杨永暗道:“此楼风景最佳之处便在风月,所以范希文一记,便成千古佳作。此时正人佳境,游人反赋归去,端的俗不可医。”

  杨永正在寻思间,一眼瞧见一个白衣少女,正在湖楼一角凭栏望湖,只看见半面,仿佛绝美,丰神尤为可爱。岳水陆要冲,商旅往来,五方杂处,游娼本多。杨永一桌四人,其中两个是志同道合的英侠密友,一个和杨永一样,也是世家公子,他们虽非浮,毕竟年轻喜事,又有几杯酒下肚,引起少年人的兴致。以为茶楼酒家,孤身女子怎会在众人丛里出现,全无羞涩畏惧之状?竟误认作是江湖娼。虽然一时见猎心喜,依然各自矜持身份,不愿当着人引逗,意少时随往女家,再行结识。只问答了几句隐语,并未公然向女轻薄。

  杨永越看那少女越美,因在侧面,少女凭栏遥望,不曾回顾,不好意思过去。暗想:

  “此女半面已如此美丽,全貌必更惊人,真个平生未见。想不到这里会有如此国,打扮又如此素净,真如画图上仙女一样。古称西子、南威,想也不过如此。”正在一面寻思,一面目注少女,随口向众问答,想到未两句,忽然觉着少女一身素白,不施铅华,肤如玉,丰神秀逸,举止娴静,装束神情哪一样均不像娼江湖一。猛想起史涵虚所说仙人是个之言,心里一动。

  姑仙林绿华见茶楼上人对于杨永过于趋奉尊敬,又对自己说些风话,中间还杂有江湖上隐语,也误认作是土豪恶霸之,倚势横行的恶少年。本就有气,加惩治。只因素来在外行道,不肯切,以防误杀,故作未闻,依旧凭栏望湖,不去理他。嗣听四人品头评足,絮絮不已,虽然语声极低,近侧无人,终是侮辱。更认定是伙匪类,决计除悼。想认清四人面貌,以便少时访明恶迹,酌情下手。这一回顾,与杨永刚好对面。

  杨永虽未见过真仙人,平喜与英侠缁来往,颇有几分目力识见,本看出少女好些异于常人之处。方暗嘱友人住口,不可多言,有话少时再说。及见一少女一回顾,觉出少女之美,固是到了极处,出乎想像之外,并且丰神高洁,玉润珠辉,别具一种冷容光。尤其那一双凤目已含薄怒,神光炯炯,隐藏威严,令人见了,为之胆怯。即便不是神仙,单这一双眼睛,也可看出是个非常人物。同时又看到少女中佩有一柄镶着金牛头,长才七寸的短剑。先为手臂所掩,不曾看出,这一回身,略为显,短剑并不曾出匣,随着身子一转,那楼栏暗影中,便有光华连连闪动,分明是匣中宝光隐隐透出所致,益发断定所料不差。杨永情知方才言语轻薄,已然得罪,连忙亲身走过去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杨永,前受一道长指点,有机密大事奉告。弟子在湖楼上下等候仙驾,已非一。适才发现上仙在此,因是眼凡胎,心拿不定,不合妄自试探,语多狂言,乞恕弟子不知之罪。这里耳目甚众,说话行礼,均有许多不便,拟请上仙驾临寒舍,再行细告,不知可否?”

  林绿华和杨永一对面,看出他二目神光足,内功颇深,脸上并无气。说时语声甚低,似乎怕人听见。气便消去好些。心想:“自己的行藏多半已被识破,所说之言必有深意。此时还拿不定他为人善恶,既请去往他家,正好就便观察,相机行事。如是恶人,所说道长必也妖,一同除去,更是两得。”侧顾楼上茶客已几散尽,自己和对方四人均在楼角僻处。茶伙都在收拾桌椅,洗涤壶碗,无人注目。便冷笑答道:“你住何处?”杨永答说:“沿湖往右,顺大路直行二三十里,再往右折转,见有大片水田园林,便是寒家。地名水云村,一问即知。”绿华便令杨永等四人先行,自己随后就到。

  初意杨永如有恶意,必要强劝自己同行,或是令人暗中跟随,未必肯允。杨永人甚精明,知道适才语言不检,将仙人冒犯,此时面上怒犹未消,心迹未明以前,对方已把自己当作恶人,便无此请,也必随往。立即躬身答道:“弟子谨遵仙示,先往舍间,恭候光临便了。”说罢回座。

  三友均是同道至。内有两人随杨永湖边游行,已知杨永要寻访一位异人,先听吩咐住口,渐看出少女好些异处。另一人虽是不期而遇,见此情形,也料知有异。俱改了庄容,静候下文。杨永只说:“天已不早,我们走吧。”便一同起身,下楼走到后湖边无人之处,料众要问,推说:“小弟得一高人指教,所访异人居然无心寻到,事情关系小弟成败安危甚大,此时尚难明言。三兄不论今有暇与否,均请至寒家小住数,事完再行。此事与别人无干,也不须人相助,只请缜密,勿再另告他人,便感盛情了。”

  同行三人均喜与杨永盘桓,往往在杨家一住数。又年轻喜事,今见有异人美绝尘凡,巴不得随往相见。于是各人应诺,同往杨家走去。

  林绿华见杨永慨然应声走去,已觉非如所料,再向茶伙一访问,茶伙也把绿华认作是江湖女子,为绿华美正气所慑,没敢妄答,只把杨永如何毫侠好善说得天花坠。

  绿华有了先人之见,以为这类恶少多善挥霍,茶伙平贪得赏钱,适见两方问答,故意为之宣扬,并未深信。等了一会,起身下楼,走到路上,想了几句说词,假借投亲与家贫求助,向人打听。沿途问了好几处,乡民老者都是众口一词,同声赞美,这才把心中成见去了十之八九。乘人不觉,驾了遁光,往水云村飞去。

  绿华到后一看,那地方三面水田,一条广溪碧波粼粼,与庭湖相通。杨家就在溪的对岸,松竹桃李梅花杨柳杂植成林,蔚然森秀,一片碧绿,烟雾缭绕,与湖光山远近相映。湖上渔歌之声隐约可闻。端的水木明瑟,清丽绝尘。刚刚落地,走过溪上横着的赤栏小桥,杨永已由对岸一片桃林小道中趋出,拜倒在地,绿华已看出不是恶人,含笑请起。仍由杨永前导,避开正面前门,由桃林中小路,绕往后面花园之中,到修竹环绕的舍之中,杨永重又下拜。绿华见室已上灯,只他一人,书童下人均已远远望见避去。便一面还礼,命起归座,问有何事。杨永才把庭湖妖人作怪,取君山下面所神禹钟鼎之事说出。

  绿华闻言,大为惊异,对于杨永为人固是释然,但是事关重大,妖人深浅难知。自己在外久,师父立等回山,尚有要事待命,也难在此久候。既知此事,又不容不问。

  便令杨永毋须惊疑,今夜且去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计较,杨永大喜,随请绿华在园中住下,令家中姊妹作伴,备宴相款,并代三友求见。绿华也不推辞。杨永惯与江湖大侠异人奇士来往,时有女客过访,家中下人看惯无奇。宾馆中虽还有几个常住客人,事前已有设词,都知道主人有一前辈师执来访,因是女子,不乐与生人见面,只在后园舍,同了三个与来客相的友人,连同主人两妹,伴客饮宴,也都不以为异。绿华见主人行事机智缜密,甚是赞许。

  席散,三友拜辞,往前院客房安息。杨永兄妹伴着谈笑。到了子夜,绿华起身,纵遁光飞往君山落下,先往湖神观寻到史涵虚。问知妖道前同一徒前来,当晚月明如昼,虽值深夜人静,但以连天色晴,各寺院游客颇多,前山更多渔人居民,妖道毫无顾忌,迫丁财父子舟驰离湖岸二三十丈停住,再用妖法分开湖底君山脚下之泥水,查看水神所开深浅。水神以前原是缓兵之计,攻穿十余丈以后,便只做作,不再进攻。妖道再一离开,索连做作也一同停止。妖道见才开了十余丈,相隔覆钟之处尚远,七十内决难攻穿。本来生疑大怒,当时便要给水神一个厉害,幸是水神五行有救,史涵虚里发现妖道回山,先在观中背人行法,画好了符,去往湖边偷偷焚化。水神得知妖道回转,还同了有力妖,料他多半人水查看,恐怕机谋被其识破。连庭君也着了慌。救星未到,无可奈何,只得仍在水底虚张声势,假意朝山脚猛攻,以图隐瞒一时。哪知前攻不到丈许,忽然现出神禹封固此山的制,再往前,便坚如钢,红光电闪,休想动得分毫。此事连水神也出于意料,知道妖道想破神禹法,移去此山,绝非容易。宽心大放,欢喜自不必说,这一来也有了借口。妖道先还不信,以为是假的,亲自辟水入湖查看了一次,见果是厉害,所约妖又从旁劝解,说水神法力浅薄,不能怪他,方始息怒。就这样,妖道仍说自己前在湖岸上曾守了数,水神理应早已攻到当地,为何不报知?幸亏同力劝,晓以利害,说这等作法有损无益,且易惹事,这才一同忿忿而去。行时听妖的口气,似甚为难。次便连后山妖妇一同飞去。

  史涵虚因妖道既已发觉事情艰难,必定另有凶谋,事机迟速难料,说发便发,不比以前,还有七十的限期,卦象上的仙人又尚无音息。昨在海岸柳荫中独自面湖凝眺,心正愁虑,忽见一个相貌奇古,身材伟岸的长髯老者,由身后老松之下面含笑走来。

  史涵虚刚由松侧走过,松外又是湖水,知非常人,忙即恭礼。互一问询,老者竟是庭君所化,说:“昨妖道走后,恐神禹制只有正面,不甚放心,特令含鄱口小神穿通泥上,环绕全山,并无空间。后在原开左近发现铁碑上有古篆:‘君山须俟十万年后,神禹制失效,二次洪水泛滥,方始陆沉。’照此情形,妖道盗那神钟虽是梦想,决取不去,但他心决不死。也许仗什法异宝,测准覆钟之所,由君山顶上开一,向下直攻。到了底近处,再如遇阻,不是迁怒水神,强下毒手,便是施展法,强移此山,或用法将山震毁。不到力尽计穷,决不肯止。虽然发难较晚,预料至少必须两三个月后,妖道方法全都试完,方始行那移山下策,但结局终于贻祸生灵,殆无疑义。

  妖道后如若事败逃走,也是未来隐患。现算出救星明必至,乃是武当女剑仙,此时只是路过,尚无闲暇。妖道归期尚远,也无须亟亟。而且若是一人之力,也难竟全功。

  可请其回山,事完之后,多约一两位同道来此。那时当再于原处树下相见,先期告以机宜。并请不要张扬,以防妖人警觉退避,因而漏网。此事如成,功德无量。”说完作别,回顾已是不见。

  绿华听完史涵虚之言,又独往后山妖窟查探,男女二妖人果都不在。一见所设法坛和制所居之法,觉出妖道法力有限,益发放心。因下山久,急于回山见师,好在妖人再来尚须时,不至有误。随往杨家把经过情形匆匆告知,便回武当。见了半边老尼,复命之后,说了君山之事。

  半边老尼笑道:“君山镇水神钟,以前修道之士俱知梗概,觊觎此钟的也非少数。

  无如关系千百万生灵性命,谁也不敢犯此滔天大恶,空自羡慕,无人往取。直到元初,才有两个妖僧生心窃取。二妖僧法力颇强,并还防到多伤生灵自取天诛,事前先以妖法幻术与些怪异,假说某要发生洪水大灾,妖言惑众,更有官府为之张目,使环湖居民尽行迁徙。到再以收妖为名,将湖水制,现出湖底山脚。一面准备替代此钟封湖眼的法物及符篆,一面另开了十四处水口。如若封不住,也能以彼教中的大法将湖水制,不令横溢,化为一条条高出水面,千百丈的晶,顺所开水口入江,再由江入海。

  汁虑甚是周详。照此作法,虽仍不免伤害生灵舟船,比起全湖溃决,泛滥三湘,却好得不可以道里计。妖僧也以慈悲仁厚自诩。

  “哪知一切停当,刚把湖底山脚攻陷十多丈,便遇见大乙神钢之,妖僧用尽妖法,不能再进分毫,反因心急势猛,折了两件心爱法宝。妖僧此事原曾奏明法王,得了朝廷允许,夸过海口,急愧之下,将此山移去。所行法本极凶恶歹毒,当时湖水四面壁立数百丈,环山泥石在神钢环绕之处又被去尽,风雷之声震动天地,那山仍不能移动分毫。二妖僧怒极,一同施为,发出小山般大一团雷火,待将此山自顶震碎。眼看那山就要崩裂,突地一声大震,妖僧所发雷火忽在空中炸裂,立即狂风暴起,地暗天昏,所湖水也齐崩散,波涛涌,高举如山,势甚骇人。直至次早才风平静,君山二十螺仍浮在碧波之上,只山麓和环湖低凹之处有些泛滥之迹,死鱼介贝到处都是。二妖僧连人带船以及随行徒众官人,俱为雷火震成灰烟,连劫灰也沉入湖底。直似大水初退情景,别的寻不出一点痕迹。由此才无人敢生心窃取,此事渐少人知。

  “那妖道乃竹山教下孽,必是为报青城派教中祖师朱、姜二道友的仇恨,不知从何处访查到此钟来历,想盗了去祭炼法,复仇称雄。如非用心忌刻,不使人知,必被同中较有识见妖人阻止,也不致遽取灭亡。由古迄今,多少高明有道之士尚且不敢妄动,何况此类幺魔小丑。照他一意孤行之迹,必无什法力,又无什羽翼相助,无须再有多人,足可了事,就是无人前往,也必自败。朱、姜二道友法力高强,诛戮竹山群早有定计,本可无须多事。不过妖道情急之际,保不定兴风作,贻害生灵,你此举颇有善功。适才以我推算,为还早,不妨随意前往,相机行事。你发觉在前,到青城门下如无人在彼,自应身任其事;如有人在,便是朱道友已有安排,你从旁相助好了。”

  姑仙林绿华在七姊妹中貌最美秀,情也最温柔和平,素常行事谨慎。因知竹山教虽是妖,声势浩大,内中颇有能者,前妖道已然约有一个妖在彼,到了事急之际,焉知不再约有力妖人相助?青城派有无人去,事尚难料,自己纵胜得过,也难防他漏网,致留未来隐患。意约了同门七姊妹,一同建此功德。刚一说出,半边老尼便道:

  “你的用心甚好,我也知你势力稍嫌单薄,无如眼前众弟子除玉珠遇事耽延,又不知我还有后命,此时尚未赶回外,余人只你和大徒儿在近三月内还有空闲。你既临事谨慎多虑,可和你大师姊商量,同往好了。”绿华终觉事体虽大,妖道估量还能抵敌,那神禹制何等威力,万一被妖道用法将其触发,无力收拾,如何是好?师父又情古怪,最不喜门人絮聒,不敢再有烦读,只得唯唯应诺。

  半边老尼原是应灵二子之约,去往终南炼丹,并办一件要事,次便带了摩云翼孔凌霄等三个女弟子先往终南飞去。绿华送走师父,便和大师姊照胆碧张锦雯商议说:

  “那年因为轻看左道中人,便吃了金针圣母的亏。久闻竹山教中妖人法甚多,君山又有神禹制,如何可以大意?此时如若告知青城派诸同辈道友,自然是万无一失,但是事情由我发现,临期求助外人,不特示弱,师父知道也必不快。师父偏看得那等容易,大师姊你看如何?”张锦雯道:“师父道法通玄,平看似容易,实则全有成算。你未回时,师父因司青璜小师妹两次请命往青城且退谷省亲,师父算出她到家有事,特命明珠师妹事完与之同行,并令先走。寻常省亲,尚且如此,何况当此大任?师父为人好胜,如无胜算,怎会命你前往?我原奉命在山留守,因你一说经过,师父便改命我助你前往。

  师父向来活不说完,待门人自去作为,你又不是不知。以我推断,此事必能成功,不必过虑。”

  过了一,女昆仑石玉珠回山,绿华本想约她相助,此事尚须时。又因听玉珠说起天蚕妖女在湖心洲伏诛情形,便把盘笼族合族中蛊之事先说出来。因石玉珠心热,说救山人事易,师父又未指明令她相助绿华,绿华意等她救完山人回来,再行告知。及听玉珠要在途中就便访友,知她游众多,恐防途中耽延,另生枝节,方始说出。玉珠笑道:“师姊妹中,你林师妹性格温柔,过于和缓。既有这类大事,怎不早说出来?照此情形,妖人君山盗宝虽然应在两三月后,此时仍须防他暗作手脚。还是先绕道巴陵,看妖人在彼有无布置,如已在彼作怪,当时便除了去,以防养患才好。”绿华好善,眼见盘笼族疾苦之状,救人心切,素又信仰师父,以为到时再前往必无差池,力主先救盘笼族,只归途不要耽误便了。石玉珠素来敬爱绿华,便依了她。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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