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巧得宝珠 飞丸诛毒蟒 穷穿螺径 游子困荒

　　二人觉出声响不像秋虫，偏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原来斜对面一株老树干上，盘着一条三丈来长的锦鳞大蟒，头有菜碗般大，目金光，口中红信远尺许，吐若焰，看神气似往二人头前蹿来。相隔不过丈许，忽又掣了回去，嘘的一声，倏地身子似转风车一般，弩箭弦，昂着蟒头，朝昨晚来处猛蹿出去。惊魂乍定，同时又瞥见前面风沙滚滚，飞也似跑来一个怪物，比水牛还要大得多，一双怪眼宛如电炬，也未看清形象。

　　相隔还有半箭多地忽然停住，不等怪蟒蹿到，轰的一声怒吼，拨转身回头就跑。这一蟒一兽，跑起来俱都神速异常，尘沙高涌中，晃眼便不见影迹。二人心想，前行有怪，后退无路，两边虽是悬崖峭壁，藤树颇多，可以攀援，便避开蟒盘那面，援上崖去，步步留心。且喜平安到顶，只是峡谷中横，到处都是断崖绝涧阻隔，不能飞渡。后来看见崖下似乎有路，只得援了下去，顺着谷径蹿，始终也未找见道路。绕了一阵又回原处，知已困入螺丝峡内，几次按照影查探，留下标记，好容易走上生路，以为可以出险，哪知再往前走，仍须走回，不过不是原发脚处。似这样，每换一个新地方，必要往返绕上好几次，才能发现出一点新的形势。由天亮起直到午后，始终未将那谷走完，最后走到一处，地势忽见宽大，人也饥疲加，口渴异常，忽闻水声滴沥，循声一看，原来高崖下面有一崖，里面有一泉源，其细如线，自顶往下飞坠，水甚甘例。二人用手上银环试过无毒，正取木瓢痛饮，又将水壶灌，因嫌中，门低厌，不见阳光，打算同到外面吃完干粮上路。忽听轰轰怒吼之声，震得四山齐起回应，听出是那怪兽吼声，心方一惊。随听外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探头往外一看，原来那地方三面危崖，面临绝涧，当中一片草地，广约七八亩，两斜角各有一条谷径。

　　就这退步探头之间，一条比水牛还大一倍的独角怪兽，周身热气蒸腾，正由斜对面谷口狂蹿而来，一跃便是十余丈。刚刚到地，一条瀑布也似的彩练也从谷口来路抛起，直落场中，正是那条毒蟒。双方立时恶斗起来，那斗势的猛恶从来未见。先是怪兽蹲伏地上，将一双凶睛，电炬也似注定毒蟒，身也缩在一起，口中轰轰怒吼发威，一动不动。

　　那蟒初来时势本迅急，等到双方对面，怪兽返身踞地发威相待，反倒把势停住，已快要蹿到怪兽身上，猛然缩退回来，前头依旧昂立，身子和转风车一般略微制动，全身便盘成一大圈，只剩蟒头昂起四五尺高下，也将一双凶光闪闪的蟒目注定仇敌，口中红信火焰也似闪烁不停，吐之间宽达尺许，看去比怪兽还要猛恶可怖。双方好似剑拔弩张，各以全力贯注敌人，相机而动，对方稍有空隙立即乘机暴起之状。似这样相持了半盏茶的光景。怪兽意似不耐，刚把头往前微伸，一声怒吼，那蟒已和电一般急往前蹿去。本朝怪兽面咬到，不料对方灵警，故意敌，引使先发，头颈要害已先留意，一见那蟒猛张血口面咬来，兽头往颈里一缩，就势把头一低，便将生在鼻梁上面的独角，朝蟒六寸要害猛挑上去。那蟒也早防到敌人有此一着杀手，蟒头一偏，待要避开来势。怪兽身形微起，两只前爪便将蟒头抱住，按在地上。因双方动作俱都快极，时机不容一瞬，又均具有神力，已然抓到，便不能缓势，所抓不是蟒头要害。蟒被仇敌抓住，越发怒“嘘”的一声急叫，蟒身便和彩练一般盘向怪兽身上，本意将其紧勒死。谁知怪兽先前连吃蟒亏，好容易才得身前来，天生异兽，机警非常，早打好了应付方法。只初对敌时前腿微抬，将蟒抓住，立即按向地上，全身始终紧缩，贴紧地面。那蟒受制情急，暴怒之间，蟒头又被抓紧按住，不能随意转动，百忙中以为住仇敌用力一绞，乘其负痛缓势，猛然一挣便可身，那时仇敌全身受制，便可大肆凶威，置之于死。一味顺势绕过去，虽将怪兽连头带尾一齐住，但是成了直圈，未由腹背绕过，一点也奈何不得。怪兽上来任其绕，并不挣逃，只将前爪紧按蟒颈，瞪目缩头，注定敌人，待机而动。那蟒被按住，头颈仍能伴缩自如，只是怪兽身材高大，前腿更长，这一向前平伸出去，蟒头在外面仅只三尺，相隔较远，几次猛张血口想咬，俱因怪兽戒备严密，独角厉害，刚往前一蹿，怪兽便用独角朝颈猛刺，只得缩退回去，似这样又相持了顿饭光景。

　　二人藏身内，只管平胆大，几曾见到这等猛恶之物，如何还敢出来？眼看时光渐晚，想起庙中所闻，山中又有恶物，如何能够过夜？落以前不能寻到人家投宿，凶多吉少。又因不知途径，蟒兽相持之处正当路口，不敢犯险走出。正在惊急，忽听轰的一声怒吼，震得山呜谷应，两耳齐鸣。眼前一花，一条彩虹先由怪兽身上飞起，紧跟着一声巨震，山石纷飞中，丈许大一片山崖已被蟒尾打碎震裂，倒坍下来，碎石尘沙如雨，砰旬之声响成一片。原来那蟒时久不耐，越越紧。怪兽除用前爪紧按颈部外，任其绕，毫未理会，表面身子又缩小了一些，仿佛被蟒制住，无力与抗，实则暗中早蓄全力相待。等蟒把全力施出，无可再加，忽然故示空隙，乘着仇敌昂首猛噬之际，冷不防将紧缩腔中的兽头往下一低，滑蟒身绕，突然往前一伸，用独角猛朝蟒颈要害刺去。蟒因怪兽身材高大，由头到尾共只不到两圈，前身倾斜地上，兽头紧缩颈中，不曾上，又不敢改变方式授敌以隙。及见怪兽好似气力不济，拟一下咬中，没想它会昂首触来，既恐刺中颈间要害，又想就势勒住仇敌头颈，不令头缩回去，两面兼顾，微一分神。怪兽立时乘机发难，倏地一声怒吼，运足全力，通身暴涨，往外一振。那蟒骤不及防，如何能当，如非力大身，皮鳞坚厚，几被震断身死。就这样，中部骨环仍被震伤了两三节，当时负痛情急，猛力一挣。怪兽前爪抓时太久，也吃不住劲，微一松懈，蟒便身蹿起，就这一挣之势，仍未忘却伤害仇敌心念，刚兽爪，全身跃起，忽然拨头调尾，一尾鞭朝怪兽打去，势子依旧灵活，迅速已极。怪兽见蟒挣脱，便知不妙，身子一侧，早往横里蹿去。那蟒痛极心昏，只知恨毒仇敌，用那长尾猛力打。不料仇敌不曾打中，一下横扫崖石之上，势急力猛，打得崖石碎裂纷飞，蟒尾也受了重伤，再吃那大小碎石打中了好几下。越发愤怒，微一缓势，便拖着那条长尾，不顾命朝怪兽蹿去。蟒力绝大，怪兽虽然得胜，周身气力也自用尽，如得缓势歇息也还无妨，刚避开蟒鞭纵向一旁，待要缩头蹲踞，仍用前法二次再斗，未容息，蟒已和箭一般面蹿来，急怒攻心之下，来势又猛又快。双方已连斗了两一夜，怪兽精力疲，见势不佳，也横了心，怒吼一声，飞身纵起，一爪回护头颈，一爪紧拳前，低着兽头朝前猛蹿，准备用那独角与敌一拼。蟒已惨啸了一声，由身侧斜蹿过去，吃怪兽就势一爪打中身上，双方对肩错过，跟着又是叭的一声大震，身后山石被蟒头打穿了一个大坑，洒了地碎石，左近两株半抱的槐树也被蟒尾打断，连同蟒头撞碎的崖石，四下迸，尘土扬起老高，蟒已晕死地上，蟒身仍在抖战不已。

　　原来怪兽纵退之处，正是狄武、倚剑藏身外面，相距只三四尺。狄武生豪侠，又最恶蛇蟒毒虫，年幼胆大，稚气未退。先见怪兽雄壮威武，通身皮油光水滑，十分好看，虽知恶兽同是恶物，对蟒却更痛恨害怕，本来就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怪兽如胜，还可援崖逃走，蟒行如风，高下一样，如被得胜，自己决难活命。又见蟒腮奇大，明有奇毒，休说被咬，上一口毒气也无生理，几次想用金丸打蟒，暗助怪兽一臂，均被倚剑拦住。后来时久，觉着逃既不可，留又天黑，势更凶险，与其坐以待毙，何如行此险招下策打死毒蟒？怪兽如来咬人，兽大小，也钻不进，那时再用金丸去打怪兽双目，立可为民除害，平安上路，本就跃跃试。倚剑力劝，说：“这类恶物，皮鳞坚厚异常，看它们斗了这半天，谁身上都未见血，如打不死，反倒怒，甚至合力来攻，都说不定，此事奇险，万做不得。”狄武也未始不想到那蟒可以入，一经触怒，弹指即至，招惹不得。及见怪兽被蟒紧，不能转动，看去可怜，于义惯，竟起童心。暗忖蟒鳞虽坚，难道蟒目也打不进？师父曾说，这红线金丸只一打中，丸上红线借着这一击一撞之势，稍见腥血立生感应，发出奇毒，不论多猛恶的东西，中上必死。好在小，怪兽不能闯进，何不试它一试？只惜相隔大远，又不敢轻身出，惟恐一击不中，方自盘算如何打法，怪兽忽蟒纵来，离数尺，兽目凶光已到二人身上，却似未见，旋转身去。

　　狄武看出它好似与人无犯，越生同情，方想蟒如追来，一定助它成功，心念才动，蟒已蹿到。那蟒又又长，蹿起时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红信火舌也似映映吐，这一对面，形态格外凶恶，使人胆寒心悸。同时，那一双绿森森的凶睛已与二人目光相对。狄武知被发现，又急又怕，又因小，万一舍兽先来害人，如何是好？愤恨之下，再一情急害怕，竟将手中金丸，连用两粒朝着蟒目打去。那蟒也是恶数尽，又凶毒，自从昨晚发现二人在危崖旁边雾中待旦，己想噬。也是二人命不该绝，蟒在遇见二人以前，和怪兽斗了一整天，双方饥疲加，各自退去，途中连了两狼一豹，刚在醉眠息，二人又不是要离开神气，想等天明吃这二人。不料对头寻来，又是恶斗了一天，到后，便发现人在内，馋吻早动。只为身被对头抓紧，后又复仇心急，无暇及此。这时猛然瞥见人还未逃，又见小，本想一击不中，先到内餐一顿，再与仇敌拼命。来势既猛且急，狄武又是手捷眼快，双丸正将蟒目打瞎，奇痛攻主，知由中发出，恨极暴怒，立时舍兽扑人，身子微偏，想往内蹿去。不料双目全瞎，本就没有看真，又当强敌面猛扑，身子蹿得高了一点，本应平行，变为斜飞向上。再吃怪兽就势一抓，身子往侧一偏，同时金丸毒发，头脑奇麻，渐失知觉，只为长，去势奇猛，一下蹿去，正撞外崖石之上，一任皮鳞坚厚，这一下硬碰硬也不住。况又毒发昏之际，头骨先自震裂，撞倒下来。

　　怪兽目光本极敏锐，起时，瞥见两点金光由身后飞向蟒头，落地回顾，仇敌已死，知人暗助，见蟒身尚在抖战，忙赶过来，用前爪抓住蟒的七寸，低头用角刺将进去，往上一挑，两爪一分，刷的一声裂帛之音，便将蟒皮由颈到撕裂了一大段，再用双爪一拗，蟒头便断，洒了一身鲜血。怪兽随向口跑来，晃尾摇头，啸了两声。狄武见它走来，本持金丸想打，一见这等形势，看出怪兽知恩感德，灵慧异常，心中欢喜，只为形状猛恶，不敢冒失走出，方在寻思。怪兽已将蟒目抓破，用左爪抓起目珠，走到前，撕了两下，回身走去。倚剑本来捏着一把汗，见状才放了心，瞥见地下亮光滚转，映生芒，定睛一看，原来蟒目所中金丸已被撕裂，滚落在地，另外还有两粒明珠，奇亮如电，在地上放光，忙喊：“大哥快看！”狄武童心未退，越看越爱，正在朝前注视，想要呼唤，闻声回顾，忽想起金丸不能失落，又知怪兽不会言人，忙即出，伸手想拾。

　　倚剑忙拦道：“怪兽虽似感恩，取此蛇珠为报，但不知有毒没有？等用山泉冲洗一下，再拾不晚。”随用树枝、连珠带丸夹起，用中泉水冲洗干净，拿起一看，那珠竟有龙眼大小，芒闪闪，知是宝物，好生欢喜，狄武强令倚剑分带一粒，绕开蟒、兽斗处，以防中毒。乘着头未落以前，想赶往前途寻一人家投宿，以防夜来无处栖身，受山中毒物侵害。刚一上路，忽想起谷径迂回，路还不曾找到，又恐毒蟒不止一条，常听父母说起，这类毒物多具灵，复仇心盛，先前冒失成功，事后越想越怕，惟恐撞上，随时都在留意戒备。正自心慌意，猛瞥见前面深草中有红绿光华闪动，心方一惊，那东西已然出现，正是先前所见怪兽。初遇时，只当别的蛇兽毒物之类，忙把佩刀扬起，大喝一声，作势前纵。怪兽见状，立时回身逃走。二人先不知怪兽感恩，特来引路，狄武虽然爱它灵慧好看，终以此兽过于猛恶，倚剑又再三劝阻，不敢招惹，再说也追它不上，只得罢了。一会走向前面，怪兽又在左侧一条相反的曲径上出现，不住吼啸，二人一追便跑，经此一来，方始醒悟怪兽是来引路。二人心中惊奇，同声呼喊喝问，怪兽又似不解人意，并不回顾，可是一走错路，定必现身来引，只不肯与人接近。似这样曲曲弯弯，随着怪兽时进时退，眼看影西沉，天已向暮，幸而所行都是生路，二人正在互相谈说，不知何时可上正路？怪兽忽又现身，跪伏前面，朝着二人将头连点。狄武万没料到这猛兽天如此善良，又见它身上血污泥土已经去净，通身油光水滑，越看越爱。知无恶意，想要近前抚，刚刚飞身纵去，还未落地，怪兽倏地回身一跃，向前飞驰，接连几纵，往侧一闪，便自失踪。

　　二人追将出去一看，已是谷门，外面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刻“谷径形如旋螺，密同蛛网，往复错，最易迷路，自古便是毒蛇猛兽巢，为山中最险恶之处，只有一处山泉，地势险僻，决难找到，此外更无滴水，早晚更有浓雾，人入其中，便带干粮，也要渴死”等字，令人不可走进，一面指明去往各地的路径。二人看出那碑新立不久，内中一条道路，正是母亲里程单所载的金凤坡瓦窑庄，偏在西南，相去只三十里，心想照此路走，连好坪也无庸去。只顾赶路，忘了天近黄昏，如往好坪，还可投宿，此去金凤坡，山路险峻，如何走法？因崖谷多石，道旁溪水甚清，试完无毒，索吃上路，便将干粮取出，就着溪水餐一顿，方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