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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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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株凌霜傲雪,终岁常青的千年古松,似为何等极为锋利之物所袭,中折断!

  一只螳螂,竟把两条螳臂,入了坚硬的山壁!

  一竹笋,居然会长在悬崖傍的岩石上?而笋的左侧,尚有一头死鹰,致命伤是咽喉上嵌进一片枯叶?

  在古松部的断面上,又有人留下两只足印;井把仅余二三尺高的树干;几乎完全踩得陷入土中!

  附近的另外六株古松,所有枝上松针,完全落在地;但不是被风吹的,因为,松针一齐落在松树四周,覆盖得异常均匀,看好像替这三五丈方圆,铺了一层绿油油的地毯!

  相距六七丈宽的绝涧对面,长苍苔碧藓的削壁上,也不知被甚么人?用什么方法?把古铜色的衣襟,撕成碎片以后,在削壁上深深嵌出了一个“恨”字!

  奇迹,这是七桩奇迹。但它们却确确实实的发生在庐山大汉峰的一处险坡之上!

  这些奇迹,若在猎户、樵夫等普通人看来,极可能误会传说到山鬼怪方面。

  但在具有上乘法眼的武林高手眼中,仔细辨认之下,却认得出这是代表当世武林各大门派的几种旷世神功;而这七种功力的表现火候,也只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才能锻炼到如此湛深程度!

  七桩奇迹产生以后不久,便有两位武林奇客,在这庐山大汉峰,登临览胜!

  一位是武当派掌门人清玄真人的师弟清虚真人;另一位则是名江湖,游极众的“五尺金刚”卞广!

  大汉峰,又号“庐山第一主峰”登峰纵目,隐约可睹汉烟树,雄奇秀逸,无以比伦!清虚真人与“五尺金刚”卞广,正在峰头指顾烟岚,彼此谈笑风生,但偶一注目峰下险坡,长眉忽耸,向卞广讶然说道:“松树龙鳞铁骨,其寿极长。且越是年代久远,越是名贵,樵子山民,轻易不愿加以砍伐!怎的这坡上那株古松,断得似甚奇特?我们一同下去看看好么?”

  卞广含笑点头,两位武林奇客,遂施展极上乘的轻功,直下险坡;但到了那株断松近前,卞广看出松树断处齐整,毫无砍削残痕,竟被断桩上奇异脚印,引起兴趣,心头反复寻思之时,清虚真人的目光,却也被双臂入岩古的那只螳螂,吸引得一动不动!

  卞广正待向清虚真人研究古松为何物所断?以及松桩上的奇异脚印,是何种功力?清虚真人业已微微“噫”了一声,诧然自语说道:“掌门师兄,为了何事到过此处?”

  卞广含笑问道:“令师兄清玄真人法驾,轻易不离武当,道长怎见得他到过此处?”

  清虚真人指着山壁上的那只螳螂说道:“这山壁坚逾钢,以两条极为脆弱的螳臂,竟能破坚而入,惟敝门先天无极气功可以致之,也惟有我掌门师兄方具此等火候!”

  卞广略作省视,亦点头同意道:“如此看来,当真是令师兄法驾莅临过了,而且那株古松也断得蹊跷,一平如削,极似‘点苍派’的云水袖!”

  清虚真人应声说道:“不错,敝门无极气功是以刚克刚;点苍云水袖则讲究以柔克刚。

  翠袖轻拂,断树如刃,应当是点苍掌门云仙子谢逸姿的杰作!”

  卞广讶声道:“两位掌门人同时在此留下手泽,不知是何用意?且待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其他迹象可寻否?”

  两人立刻齐向四周一阵扫视,竞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呼道:“这…这似乎不可能吧!”

  停有片刻“五尺金刚”卞广咋着舌头道:“石上笋,应是竹枝帮帮主凌霄的表记;枯叶毙鹰,不问可知是出于崆峒黄叶道人手法;这地松针,除少林掌门了尘大师的‘浩大神功’,别无二家。只是那布屑所嵌的‘恨’字,却不知是何路数?”

  清虚真人凝眉沉声道:“卞冗见闻渊深,察微知著,怎的单把此人忘了?”

  卞广想了一下,轩眉叫道:“莫不是恨天翁?”

  清虚真人点头道:“恨天翁除古铜衣衫外,从未穿着过他衣服,只需看这布屑颜色,便可知端的。何况尚有那个‘恨’字,作为证明呢?”

  卞广惊道:“五大门派掌门齐临,已非寻常盛举。想不到连隐名多年的恨天翁也参加此会,且每人留下一种神功,用意安在?”

  清虚真人那形如满月的圆脸上,聚起多条皱纹,沉良久后,说道:“这恐怕只有他们六人才能解答…不过我们或可在此地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卞广向四周巡视片刻,道:“小弟眼拙,不知道兄所说,系指何象征而言?”

  清虚真人用手一指那截断树道:“就是此树令人费解!”

  卞广随指望去,微微摇头道:“断树所留脚印,小弟看过,踏树入土,虽然用的是上乘千斤坠身法,惟此人功力稍差,以致在断树之上留下脚印,是以未加注意!”

  清虚真人叹道:“卞兄这次可是走了眼了!这株古松盘错节,仅就踩树入土而论,即恐非系点苍等五派掌门及恨天翁六人之所能,至于这两个脚印,则更是玄之又玄了!”

  卞广再仔细观察一番,仍然不解的说道:“道兄前半段猜测,小弟尚可同意,至于所留脚印,却实在看不出有甚奇特之处?”

  清虚真人轻叹一声,说道:“卞兄平时心细如发,今天可能是太感意外,以致失去以往的敏锐审察能力。请看这两只脚印,特别细窄,仿佛是女子所留,而这留印之人功力,简直已经到达出神入化之境,盖以非仅踩树留印,竟然在这坚逾铁石的断树平面上,连线针孔都刻画得清清楚楚…”

  卞广不待清虚真人话完,又仔细看了一遍,失声叫道:“道兄说得不错,这脚印确实是一对弓鞋的痕迹,而且还是一双新鞋,不但是针线纹,连布帛织纹都刻画出来了呢!”

  清虚真人皱着眉头道:“卞兄在江湖之上,游颇广,可知近来有武功特殊的女子问世?”

  卞广摇头道:“小弟尚无所闻,江湖上女子谙武者不多,如点苍掌门云仙子谢逸姿,已属人中鳞风,巾帼豪雄。小弟实在想不出另有什么高明人物!”

  话语未了,背后忽有人冷哼一声,道:“孤陋寡闻!”

  卞广与清虚真人都不大吃一惊!因为那声音近在咫尺,以他们两人的功力修为,居然有人站立身后,犹自不觉,则此人不是神仙,即是鬼魅!

  及至二人回头一看,更不一口冷气,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在距他们三尺之地站定一位白衣女子,年龄虽不甚大,却别有一股慑人心魄的威棱神态!

  这一女子的脸色,异常苍白,简直没有一丝血,再加上长发披散;乍一望去,几不似活人!

  卞广愣了半晌,才发话问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子冷冰冰地答道:“非人非鬼,我乃山川之,玉石之灵!”

  她声音中也有一股悸人的飕飕寒意。卞广又呆了一下,然后出声喝道:“胡说!我就不信世上有魅的存在!”

  那女子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你有目无珠,应该挖掉眼睛!”

  话声中抬起苍白的手腕,在卞广的眼前一晃,卞广的一双眼珠,立刻被挖了出来!疼得手按眼眶,嚎。那女子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卞广的眼珠虽然被挖,但末见丝毫血迹!

  清虚真人见状,又惊又怒,随即大喝一声,双掌提是十成劲力,对准白衣女子推出。

  武当的先天无极气功,誉江湖。清虚真人又是派中第一高手,掌力自极雄厚;但白衣女子仍然稳立不动,双眼未睁地举手一拂,竟将清虚真人震得后退数步,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嗣即手指清虚真人,说道:“你那几手猫脚功夫,也敢向我递爪子,真的太以不自量力!你师兄堂堂一派掌门,也不敢对我如此!”

  清虚真人跌坐地上,愧怒惊骇,相而至!呆望半晌之后,始吃吃问道:“我师兄怎么啦?”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答道:“他比你略知分寸,现下正在一个好地方!”

  说时,手指汉峰下的山谷,脸上现出一种得意神色!

  清虚真人闻言,心中又是一寒,呐呐问道:“我师兄莫非遭了你的毒手?”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杀他!可笑中原这些名江湖的武林高手,俱都有名无实,个个都显了一手自以为不同凡响的绝世武功,但经不起我双足一踩!”

  清虚真人失惊叫道:“那断树平面上的脚印,是你留下来的?”

  白衣女子轻哼一声,说道:“正是!我不过略施小技,便将六大高手引至此处,等他们抖足威风,我才在古松上轻轻踩了一下!”

  清虚真人听得出神,竟忘却了心中恐惧,又复问道:“结果如何?”

  白衣女子复笑说道:“你自己刚才已仔细看过,他们都认败服输,乖乖的听我吩咐,俱都由此跳落深谷!”

  清虚真人脸色一变,白衣女子见状知意,又复微笑说道:“道长放心,此谷并不太深,他们都死不了;但也无法走!”

  清虚真人又急急问道:“为什么?”

  白衣女子脸色一寒,道:“因为我不放他们走!”

  清虚真人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说道:“我相信你的武功确是深奥,但是我不信你说的这些话。

  他们六人之中,有五人是武林宗主,相距又天南地北,你用什么方法将他们一齐诳来此处?“

  白衣女子微笑道:“我自有方法,这件事我也不需要你相信;好在你今天不丧命,以后自然有机会出去打听一下我说的是否属实?”

  清虚真人呆了片刻,乃又说道:“你如此作法,究竟有何用意?”

  白衣女子双睛一瞪,道:“全无用意,我只是兴之所至!”

  清虚真人不默然,白衣女子又复说道:“你都问完了吗?我现在心情特别好,可以答复你任何疑问!”

  清虚真人略作思索,道:“别的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的姓名及师承门户可以相告吗?”

  白衣女子咯咯地笑道:“前一个问题你不问我,我也会说,我姓温,单名一个冰字,至于师承门户,你问得太可笑了,普天之下,有人够作我的师傅吗?”

  清虚真人一呆,道:“那你的武功不会是与生俱来的吧?”

  温冰道:“这倒不是。十年前我完全不懂武功,无意中被我发现一册练功秘笈,潜修十年,遂在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清虚真人不动容,问道:“什么秘笈?”

  温冰一笑道:“你是个出家人,怎的贪念未除?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

  那本秘笈叫‘玉尸真解’,来历并不载于任何武林典籍!你以后可以告诉别人,就是我‘玉尸’温冰,举世无匹!“清虚真人喟然道:”说了半天,还是名心作祟!你的用意在扬名,方法很多。

  你为什么偏偏要采用这种方式呢?“

  温冰笑道:“这是最简便的方法,天下闻名六大高手,被我一网打尽!”

  清虚真人道:“除了恨天翁外,其余五人都是一派宗主,你不怕武林中人群起为仇吗?”

  温冰仰面向天,厉声长笑道:“连掌门人都在我掌握之中,余子何足论哉!”

  清虚真人正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六人并非当代之冠!消息传出后,定会有人前来找你麻烦的!”

  温冰漫不经意地说道:“我就是要引那些人来!天下实在太大,我无涤前去一一找寻,只好拿这六个人作为引子,使得那些绝世高手自动跑来找我!”

  清虚真人想了片刻,说道:“我想你之所以不杀我,就是要利用我替你出去传扬消息吧?”

  温冰微笑道:“阁下倒有自知之朋,以你的材料,只有这点利用价值!”

  清虚真人脸色动了一下,道:“照你的口气,似乎你对那六人另有利用之处?”

  温冰笑道:“不错!你的脑筋聪明,后你若是发现这六人中有一人,再度现身江湖,就证明他已经对我屈服,乐为我用矣!”

  清虚真人想了一下,道:“能让我见掌门师兄一面吗?”

  温冰将脸一沉,道:“不行!他们都在谷底,而且我保证他们的性命无虞;不过谁要是想见他们,就必须要先通过我这一关!”

  清虚真人作道:“他们不定在受着如何的待呢?”

  温冰诡异地笑道:“那就由你怎么去想了,现在你知道的差不多啦,可以走了!别忘了告诉天下人,我叫玉尸温冰,就栖身在这汉峰头!”

  清虚真人站起身形,一言不发,准备取道下山,温冰却喊住他道:“把那个瞎子带走!

  你还算是名门正派出身呢?怎么连朋友都不顾了?”

  卞广早已痛晕在地,清虚真人经过这一阵突变,由于心情过于紧张,竟把他给忘了;经温冰这一说,不脸绯红,连忙过去将已失双目的“五尺金刚”扶起!

  卞广在疼痛中悠悠醒转,目眶中眼球已失,留下了两个黑。奇怪的是滴血全无,双手在空中一阵抓,口中怒骂道:“妖女!你有本领连大爷的命都拿去!”

  温冰冷笑道:“你方才因为出言不逊,所以才变成有目无珠。再要多说几句,我就叫你变成有口难言了!”

  卞广正待大骂,清虚真人却伸手一点他的哑,挟着他向山下如飞而去!

  惊人的消息传得很快,武林中到处都在喧腾着“玉尸”温冰的名字,有些人还在怀疑这事的真实,可是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齐告失踪,又似乎证明了它是确有其事!

  因此,灵山胜境的庐山,立刻就被大家视如鬼域,一个个都谈尸变,恨天翁孑然一身,自然无人为之闻。问,怪的是五大门派的弟子们,也都噤若寒蝉,不作一点表示!

  时光瞬息三月,已是秋风送季节!

  晓来谁染霜林醉?秋天的景,原在凄凉中含着美丽;但因庐山发生这怪事,遂使得空负秋光,无人品尝,尤其是大汉峰,静得几乎连秋虫都不敢作声!

  然而,出人意外的事儿,终于发生。在一个静寂的秋夜,新月如眉,那向无人迹的大汉峰头,却有了人影;有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前面是一个身材英的青年人,二十五六年纪,斯斯文文的打扮,朦胧的月光下,仍可以看出他俊美的脸部轮廓。

  后面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挑着一副轻担,从衣着上看来,他必是那年轻人的跟随小厮!

  汉峰顶的景象已略为改变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武林陈迹,都已消除殆尽。

  地的松针干黄,石上笋,只剩下几段枯壳,枯叶毙鹰,也只有几片残骸,仅是断树宛然,崖壁上的“恨”

  字尚存!

  夜!显得森怕人!

  这二人上得峰顶之后,后面那小厮怯生生的说道:“公子,咱们还是下去吧!

  这地方有什么好玩?“

  被称为公子的青年人,轻叱道:“胡说,你懂得什么?”

  小厮嘟着嘴道:“小的不懂;不过这地方实在没有意思,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白天再来不是一样吗?”

  青年人摇头笑道:“蠢才!蠢才!古人还有秉烛夜游的呢!你那懂得其中乐趣?”

  小厮将头一抬,道:“古人为什么要点蜡烛?还不是为了看不见。您喜欢晚上玩,也该找个月亮好的日子!”

  青年人微微一笑,道:“你倒真会辩,步月登山,对别处都适合,惟独庐山不然。

  岂不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之妙,正如纱中美人,雾里鲜花,是在朦胧隐约之间…“小厮将担子放下,道:”公子读的书太多,我说不过您;反正您是主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酒菜都凉了,要不要我生个火热一下?“青年人摇头道:“不用,不用!爬山爬热了,冷酒正好解热!”

  小厮道:“还是生个火好!”青年人微笑道:“为什么?”

  小厮低声说道:“我怕鬼,深山野地,又是夜晚,正是鬼出没的时候,有个火也好壮壮胆子!”

  青年人失笑说道:“别胡说啦!子不语怪力神。鬼魂之说,乃是愚夫俗子的自欺之谈。

  快把酒菜摆出来,我要好好的欣赏一下这庐山夜!”

  小厮无可奈何的打开挑来的盒子,将菜肴一件件地摆出来,安好杯、筷,青年人一面自酌自饮,一面游目四顾,神情极为愉悦!

  小厮坐在对面,也端着一杯酒,猛喝了两口,才怯怯地说道:“您书箧里不是有本聊斋吗?我还看得懂,那上面说山鬼怪,都是在这种地方出没;先变成一个美女来人…”

  青年人鼓掌大笑,道:“那是蒲留仙的痴人说梦,你怎么就真的相信了?别怕,有我在呢!要是真有女鬼来了,我就敬她一大杯!”

  一语方毕,石后忽然有女子的声音道:“妾身拜领!”

  二人惊然回顾,青年人倒还好,小厮却怪叫道:“我的妈呀!真的有鬼来了!”

  话完,猛一头钻进青年人怀中,青年人把他推开来,说道:“兴儿!别胡闹,这明明是个人!怎么会是鬼呢?”小厮战战兢兢抬起头来,那女子已经莲步生姿地走将过来,含笑说道:“公子不相信妾身是鬼吗?”

  青年人摇头道:“不相信,在下向持无鬼之论,而且小姐清丽如仙,全无鬼气!”

  女子微笑道:“公于既持无鬼之论,则所谓鬼气何来?”

  青年人一怔,遂即歉然笑道:“这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在下之意,是根本不相信小姐是鬼!”

  女子微笑道:“公子虽是读书人,胆气却不在小!”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这倒不是我胆子大。是我读的那些书告诉我:只要中存有浩然正气,妖自然辟易!因此我才无所畏惧!”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似乎与一般书生不同!”

  青年人笑道:“小姐所说的读书人,大概是指的那些读死书的腐儒而言!他们那里当得起‘书生’二字?”

  女子柳眉一挑,含笑说道:“公子认为怎样才算是‘书生’呢?”

  青年人轩然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天下人,知天下事。而后方足养成浩怀,不负‘书生’本!”

  女子鼓掌道:“壮哉!这那里是书生?简直是豪杰了!”

  青年人道:“心向往焉,未敢居也!”

  女子笑道:“公子何必太自谦呢?”

  青年人摇头道:“在下不是自谦!所谓豪杰也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三尺剑,快意恩仇。在下憾无此力,只得书生以终,不敢作豪杰想也!”

  女子道:“公子太客气了,那种豪杰,不过是市井匹夫而已!逞一己之勇,五步之血]公子中大有丘壑,有笔如椽,有舌如刀,写人间不平事,为弱者作不平鸣。这种千古文章,名山事业,不更显得伟大吗?”

  青年人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大笑说道:“高论!高论!得小姐一席话,使我豁然开朗,看来在下倒不应妄自菲薄呢!”

  女子欠身席地坐下,说道:“公子不吝赐妾身一杯酒吗?”

  青年人高兴地笑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只怕淡酒肴,不足以款待嘉宾。兴儿!替小姐预备杯、筷!”

  兴儿战战兢兢的替她安好杯、筷。但在斟酒之时,手仍是抖个不停!

  女子微笑对他说道:“小哥还在疑心我是鬼吧?”

  兴儿颤声道:“小姐…您长得很漂亮,就是样子有点怕人!”

  女子将散的头发掠了一下,笑道:“那一定是因为我的脸色太白了!”

  兴儿道:“不错!白得像死人一样!”

  青年人连忙叱道:“兴儿!没规矩!”

  女子却笑着道:“不能怪他,不是他一个人有这样感觉!”

  青年人略感兴趣的道:“也许在下说得太唐突,小姐的脸色确是迥异常人!”

  女子微微一叹,道:“妾身自幼罹了一种奇症,脸色即已如此!妾身也知道过分惊世骇俗;是以潜居深山,不想与俗人见面!”

  青年人笑道;“在下蒙小姐赐见,深感不以俗人相视为荣!”

  说完,似乎觉得过于唐突,急忙赔笑道:“小姐请恕在下一时无状!”

  女子不待他说完,即叹声说道;“公子上山时,妾身已在石后!听得公子与尊价谈话,深佩公子襟超俗,这才贸然现身相见。又蒙公子盛情相待,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呢!”

  青年人举着酒杯,笑道:“别客气,一客气就落俗套了,今相逢大不易!小姐倘不以为浅言深,你我就此杯酒论;作个林泉知己如何?”

  女子也含笑将杯举起,说道:“公子雅意,妾身拜受了,请!”

  两人仰头将酒喝尽,放下杯子。青年人刚要开口,女子已抢先说道:“妾身姓温名冰,冰冷的冰!”

  青年人一笑,道:“在下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策字,乃计策之策!”

  温冰在报出姓名之际,曾经敏锐的注视独孤策。见他毫无所动,好似对这名字从来未闻,遂轻轻一笑,道:“独孤姓氏,中原极为罕见!”

  独孤策微笑道:“不错,在下祖籍原为突厥,自远祖以来,因心慕上国衣冠,举家内迁,经数世陶冶,除姓氏未改外,其他大概都差不多归诸汉化的了!”

  温冰“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公子身材这般轩昂”心这般开阔。原来在公子的血里,还留着令先祖昔年的大漠雄风呢!“

  独孤策哈哈大笑,说道:“小姐为什么不说是野未驯呢?”

  温冰也跟着大笑起来,她冷峻的眸子中已闪着一丝柔情,苍白的双颊上,也透出一点红润。只是被模糊夜遮住,不易被人发觉!

  笑声过后,温冰又复问道:“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家中还有哪些人?”

  独孤策双眉一蹙,正说道:“我父母早亡,今年虚度二十五,孑然一身!”

  温冰微喟道:“原来公子的身世很索寞!”

  独孤策淡笑道:“大概是我这个姓氏不佳,寒门人丁一向单薄;不过我反觉得无牵无碍,正好借此机会以偿夙愿,畅游四梅八荒的名山胜地!”

  温冰轻声道:“公子思想很超脱,这次打算在庐山耽搁多久?”

  独孤策道:“我本来萍踪无定。这儿的风景很好,尤其是现在枫叶正丹,秋容如醉,我很想多玩几天;只可惜山居不易,每天跑出跑进,过于费力一点!”

  温冰情不自口道:“蜗居便在此峰谷下,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屈驾小住!”

  独孤策站起身形,长揖为礼,微笑说道:“好是太好了,只是对小姐是否不太方便?”

  温冰起身,笑道:“没什么!妾身也是一个人,双亲均早岁见背!”

  独孤策轻声道:“我们身世差不多,倒正应了白居易的诗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温冰不待他说完,急忙接口道:“别念下去了,风萍偶聚,总是前缘。如今夜深重,公子还是到妾身蜗居去休歇一下,明晨我陪你看出,又别是一番风味呢!”

  独孤策闻言对兴儿说道:“食物用具暂时不必收拾,我们这就随同温小姐下谷便了!”

  言罢,三人遂向谷边走去,兴儿向下一望,不失声叫道:“这儿没有路,怎么能下去呢?”

  独孤策也过来望了,一下,说道:“温小姐!你就住在这下面吗?”

  温冰道:“不错,这下面风景还要好呢!花开四季,草绿终年…”

  独孤策道:“我不是说那些!此地绝壁千仞,猿猴难渡…”

  话音未了,他的身子便已被温冰凌穿挟起,像一头飞鹰似的向下降落,耳畔还听得兴儿的惊呼之声!可惜温冰此时看不见独孤策的脸色,否则准会撒手把他摔下深谷!或是像对付“五尺金刚”卞广一般,挖掉他两只眼睛!因为独孤策在她胁下。正目闪内功到了绝顶火候的炯炯芒,并带着脸得意微笑!

  到了谷底以后,温冰招呼独孤策走进一座洁净石,微笑说道:“独孤兄,我们既然杯酒论,便不必再公子小姐的那样称呼。我叫你独孤兄,你叫我温姑娘好了!”

  独孤策此时双目芒,又已尽敛。点头微笑,说道:“温姑娘快人快话,独孤策敬如尊命!”

  温冰取出一壶美酒,及几酒菜,放在石桌椅上,向独孤策微笑说道:“独孤兄,请你暂时自斟自饮,我去把你那书幢接来!”

  独孤策长揖笑道:“多谢温姑娘,兴儿胆小!倘若独在峰头,准把他吓得半死!”

  温冰婿然一笑,白衣微飘,轻盈无比地,回身出,直上绝峰。

  对方才走,独孤策目中的炯炯芒,又复出!

  他估计:以温冰的出奇功力,上下大汉峰;再加上兴儿必然的设法延宕,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以外,方可回到内!

  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有半个时辰可以利用。

  独孤策把握良机,闪身便往深之处走去!

  天下事,往往万密一疏;天下事,往往更难如人愿!

  独孤策是往内而行,假如他是往外而行,则情势必将整个改变!

  因为在“玉尸”温冰所居石之外,如今正并肩站着两个幽灵似的人物!

  左边一个,是位形若陈年僵尸的白发婆婆,两鬓之间,并各有一挂纸钱,随风飘拂!

  右边一个,则是位二十七八的绿衣美妇,美得出奇。美得几乎不像人,而像幽魂鬼!

  白发婆婆与绿衣美妇,站在这石之外,一动不动,俨若幽灵。但均已运用“天耳察音”

  的内家绝顶玄功,倾听着石以内的一切声息!

  这时,独孤策业已到了底!

  石并不太深,但底却另有一间石室。

  这石室门外,用极铁栅封死,门内则设有六具蒲团,每具蒲团之上,坐着一位名震扛湖的武林人物!

  独孤策只认识坐在第三具蒲团上的“点苍派”掌门“云仙子”谢逸姿!

  但他根据武林传闻,及对方容貌,也可认出其余五位是:“武当派”掌教清玄真人“竹枝帮”帮主凌霄“崆蛔派”掌门黄叶道人“少林派”掌教方丈了尘大师,及在当世武林中,独树一帜的“恨天翁”公羊寿!

  这六位武林高手,全是趺坐蒲团,闭目入定!

  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丝毫伤痕,在他们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愤怒神色!

  他们被困此间,本在独孤策的意料之中;但如此安然无恙,却出乎独孤策的意料之外!

  不大从容的半个时辰,不容他多作思忖!

  独孤策双掌齐扬,凝足十二成的“大悲金刚手”功力,便往石室门外的极铁栅震去!

  这时,外的白发婆婆,与绿衣美妇,正举步走进!

  峰顶的“玉尸”温冰,也正回转!

  独孤策双掌一落,便知不妙!

  因为极铁栅,竟是虚设!慢说他凝足十二成的“大悲金刚手”掌力,便是用上一成微力,也可把铁栅震开!

  “当啷”巨响,石火星飞,惊得室内六位武林奇人,一齐愕然睁目!

  更惊得口的白发婆婆,及绿衣美妇,相顾失地,止步不进!

  独孤策抢步入室,向“点苍派”掌门“云仙子”谢逸姿,恭身笑道:“小弟独孤策,参见表姊!”

  “云仙子”谢逸姿,妙目凝光,看着独孤策,摇头叹道;“独孤表弟,你往昔智勇双全,聪明天纵;今难道猜不透我们这种反常举措,含有深意?”

  独孤策闻言!方自微愕,口忽然传进一声宛如夜枭悲号的凄厉冷笑!

  恨天翁公羊寿双眉一蹙,怪叫说道:“罢,罢,罢,这妖孽想是气运未终,竟奇巧无伦地,恰于此时撞来,致使我们百苦心,毁诸一旦!”

  一面恨声说话,一面古铜色的袍服一闪,便自出室,往外追去!

  其余五位掌门人物,包括独孤策在内,均一齐随后急赶!

  赶到口,那两位幽灵似的人物早杳,只地外石壁之上,被人用内家玄功,嵌入了一方绿色丝巾,及一长长白发!

  恨天翁公羊寿指着这一方绿丝巾,及一长长白发,顿足叫道:“可惜,可惜!不仅‘白发鬼母’赶到,连‘绿衣幽灵’,竟也一并前来,这是多好的歼敌良机?谁知差地,又被她们见机而遁!鸿飞冥冥,弋人何慕?叫我怎不举首恨天?江湖中从此又多事了!”

  独孤策绝顶聪明,此时业已猜出大概,不俊脸绯红地,愧然无语!

  这时,大汉峰峰顶,宛如星丸跳掷般地,驰下一条矫捷白影!

  来人自然便是到处遍寻书僮兴儿不见,失望赶回的“玉尸”温冰!

  温冰刚刚驰过一方崖壁突石,石后蓦然出现了“限天翁”

  公羊寿口中所说的“绿衣幽灵‘及”白发鬼母“!

  “白发鬼母”挥袖发出三枝白骨制成的叉形小箭“绿衣幽灵”则弹指发出一缕绿色淡烟!温冰功力再高,也闪避不开这种完全出于意外的蓦然袭击!

  “嘤咛”一声,娇躯立软,向幽谷之中,一坠十丈!

  独孤策带着一种愧悔心情,提气纵起,半空中双伸猿臂,接住温冰,来了个软玉温香抱怀!

  “绿衣幽灵”与“白发鬼母”怎肯被谷下的六名绝顶武林好手,追及包围?在出手袭击温冰之后,立即电疾腾身,消失于茫茫夜以内!

  对方既走,当前急务,自然是察看温冰伤势!

  温冰伤势不轻,她一共中了两种当世武林中的最为恶毒暗器!

  一种是“七煞魔烟”一种是“追魂白骨令”!

  “云仙子”谢逸姿心中一动,向独孤策问道:“独孤表弟,你的那粒‘法华丹’呢?

  赶紧喂给温姑娘服下,并运用‘大悲禅功’,替她驱除四肢百之间的‘七煞魔烟’毒力!”

  独孤策一面如言施为,一面方闻知“白发鬼母”萧瑛,与温冰有杀母之仇,生平恶迹,并擢发难数!温冰艺成以后,由“恨天翁”公羊寿带她遍谒各派掌门,定下这条复仇歼恶妙计!

  因为“白发鬼母”萧瑛,迹天涯,行踪飘忽无定,情又极狡猾,生平手段虽辣,但若无十成把握,决不出手!

  故而各派侠士,屡行诛,均未如愿!目前二位掌门之中“竹枝帮”帮主凌霄,及“崆峒派”掌门黄叶道人,早岁均曾与“白发鬼母”萧瑛结有深仇!预料在这项消息,传遍江湖以后,萧瑛必来与温冰结纳;则身陷重困,翅难飞。既可使温冰报却母仇,也可为武林除一巨害!

  谁知“白发鬼母”萧瑛竟约了一位比她更难的“绿衣幽灵”田翠翠同来,又恰被独孤策撞破机关,漏秘密。以致不但白费六位武林奇侠的百苦心,并使温冰受到了严重伤害!

  独孤策越听越觉愧汗无地,但忽然想起一事,又复扬眉问道:“温姑娘既属正人,为何她挖取‘五尺金刚’卞广双目之举,又是那般残酷?”

  “云仙子”谢逸姿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五尺金刚’卞广,不仅是位伪善君子,与‘白发鬼母’萧瑛,‘绿衣幽灵’田翠翠等,暗通声气;昔日并对温冰之母,见死不救,温姑娘才会骤下辣手,挖他双目!”

  独孤策问知究竟,深觉自己愧对温冰,等她醒来之后,却以何言相对?

  “武当派”掌教清玄真人,见独孤策一面施展“大悲禅功”为温冰疗伤祛毒,一面愧悔得俊脸通红,头大汗,遂念了一声“无量佛”号,含笑相慰,说道:“独孤老弟不必难过,人世间一切吉凶祸福,皆是前定。我们这桩谋略,被你怀好意地,无心揭破,显然只是‘白发鬼母’萧瑛的气运来终!”

  独孤策剑眉双挑,接口问道:“请教真人,‘白发鬼母’萧瑛的武功火候,到了什么地步?”

  清玄真人目光一扫其余五位一派宗主,苦笑说道:“我们这些人中,倘若单打独斗?恐怕无人敢说有把握能制‘白发鬼母’死命!”

  独孤策目中神光一,又复问道:“绿衣幽灵田翠翠呢?”

  “恨天翁”公羊寿应声笑道:“武功火候相若,但谈到机智诡谲方面,‘绿衣幽灵’田翠翠比‘白发鬼母’萧瑛,还强胜一筹!”

  说到此处,独孤策忽觉温冰娇躯,略微动了一下!

  遂伸手为她略诊脉息,向‘云仙子“谢逸姿,蹙眉苦笑,说道:”表姊,温姑娘所受的’追魂白骨令‘’七煞魔烟‘,侥幸已为小弟的’法华丹‘,及’大悲禅功‘治愈,再有一盏茶时,便将醒转,我把她交给你吧!“

  谢逸姿愕然问道:“独孤表弟,你要把温姑娘交给我则甚?”

  独孤策低头恧然答道:“小弟想在温姑娘苏醒之前,先行告退!”

  谢逸姿摇手笑道:“独孤表弟,你这就小家气了!温姑娘报复母仇之举,虽然被你破坏,但你完全出于无意,何况还用罕世灵药,独门禅功,救了她一条性命。等她醒来,由我们为你解释误会,或许可以化嫌修好的呢!”

  独孤策仿佛心意已定,仍然捧着温冰娇躯,递向“云仙子”谢逸姿,面尴尬神情,说道:“这桩误会,自然请表姊及诸位前辈,向温姑娘婉言解释,但小弟在未曾设法赎罪之前,委实无颜与温姑娘相见!”

  “恨天翁”公羊寿怪笑问道:“独孤老弟,你打算怎样赎罪?”

  独孤策轩眉答道:“仗三尺剑,踏万重山;独孤策不辞走遍四海八荒,也要寻得‘白发鬼母’萧瑛,下手生擒,与温姑娘,报复杀母之恨!”

  “恨天翁”公羊寿听得怪笑连连地,抚掌赞遵:“好方法,好志量,独孤老弟英雄肝胆,豪侠襟怀,我公羊寿异常佩服,并祝你早如心愿!”

  “云仙子”谢逸姿,一面伸手接抱温冰,一面向独孤策含笑说道:“独孤表弟,‘白发鬼母’萧瑛的一身恶毒功力,委实绝高。

  你只要能探得她的确实踪迹下落,通知今在场的任何一人,也就算是对温姑娘有了待!大可不必逞强恃技,妄图生擒…“

  独孤策不等“云仙子”谢逸姿说完,便即接口笑道:“小弟今这场子,闯得不小,并极为咎心!故而深觉除了生擒‘白发鬼母’萧瑛以外,根本别无方法能向温姑娘致歉谢罪!”

  语言了处,向六位武林宗主,恭身长揖为礼,便自儒衫飘飘,施展绝世轻功,直上峭壁!

  “恨天翁”公羊寿目送独孤策背影,隐入藤蔓杂树之间,回头向“云仙子”谢逸姿笑道:“谢仙子,你这位表弟的人品武功。可称双绝,竟然足与温姑娘颉颃,委实是武林中百年难见的清才秀质!”

  谢逸姿微笑说道:“我这独孤表弟的缘遇极硅,自幼便蒙早遁红尘,不问世事的空门怪侠‘大悲头陀’慈悲,遂成就了他不凡气质,及一身超群艺业!”

  少林派掌教方丈了尘大师听得大惊,说道:“大悲上人系一代空门怪杰,有通天彻地之能。独孤老弟竟能得他慈悲?真是福缘不浅!”

  说到此处,峭壁间人影忽现,独孤策竟又是丸跳星掷地,匆匆赶回!

  “云仙子”谢逸姿愕然问道:“独孤表弟,你…”独孤策在丈许以外停步,俊脸绯红地,接口嗫嚅说道:“表姊,我…我有句话儿,要对你说!”

  谢逸姿见独孤策的神情话意,颇为神秘,遂讶然走过;低声问道:“什么话儿?”

  独孤策目光略注谢逸姿手中所抱的“玉尸”温冰,低声含笑说道:“我觉得温姑娘绝艺红颜,一代侠女,但她的‘玉尸’外号,似乎有欠雅驯,不合身份!”

  谢逸姿点头笑道:“‘玉尸’二字,委实不佳。独孤表弟兼修文武,腹才华,你另外再送她一个外号好了!”

  独孤策又复目注温冰的娇美苍白脸庞,含笑说道:“其人如玉,其美如花,叫她‘玉美人’如何?”

  谢逸姿听得微笑赞道:“玉美人之号,是形容温姑娘的绝妙好词!常言道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夜的这场事变,也许会转祸为福,促成独孤表弟的百世良缘!但愿你早擒‘白发鬼母’…”

  仅仅“不是冤家不聚头”及“百世良缘”二语,已使得这位倜傥风的独孤公子,俊脸通红,不敢再往下听。长揖告退,清啸腾身,捷若猿猱地,登上“汉峰”顶!

  这时,他那惯会顽皮捣蛋的书僮兴儿,业已坐在原处相待!

  独孤策把脸一沉,冷然问道:“兴儿,方才温姑娘上峰找你之时,你到哪里去了?”

  兴儿见独孤策神情有异,不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垂手答道:“我遵照相公的预先嘱咐,就躲在那丛密树之中,任凭温姑娘一再相呼,根本对她未加理睬!”

  独孤策听见“遵照相公的预先嘱咐”一语,遂莞尔失笑地,又复问道:“你除了温姑娘以外,可曾见过别人?”

  兴几点头答道:“我还看见一位白发婆婆,及一位绿衣美妇,起初兴儿认为或许是被相公救出之人。但等她们走后,方想起六大高人之中,哪里有这等形貌女子?再拦截盘问,业已来不及了!”

  独孤策“哼”了一声,蹙眉问道:“她们是往什么方向而去?”

  兴儿应声答道;“东南,我仿佛听得她们要到‘括苍山’中,去寻一柄‘青萍古剑’!”

  独孤策闻言,欣然喜,说道:“她们要到‘括苍山’去寻‘青萍剑’么?你这句话儿听得太有价值,其功不小!”

  兴儿见主人夸赞自己,遂涎着脸儿笑道:“相公,我在峰头孤孤单单地,吹了半夜冷风,既然小有功劳,相公便该论功行赏才是。”

  独孤策生恐“玉美人”温冰醒后,追来质询,自己平白坏了她的复仇大计,无词可对,必然窘迫不堪!

  遂一面率领兴儿,离开这“庐山大汉峰”赶奔“括苍山”追踪“绿衣幽灵”田翠翠,及“白发鬼母”萧瑛,一面含笑说道:“常言道得好:”皇帝不差饿兵‘!你这次既立功劳,我自然有赏…“

  兴儿听得眼笑眉开地,接口说道:“相公,你不要赏我别的,最好在‘大悲九式’之中,传我一式两式!”

  独孤策目光微闪,看看兴儿那张含希冀神色的稚气脸庞,失笑说道:“兴儿,真是人小鬼大,凭你目前造诣火候,哪有资格学习‘大悲九式’?”

  兴儿见主人不肯传授,不由撅着一张小嘴,说道:“相公既然不肯传授‘大悲九式’,我也不要别的赏赐!”

  独孤策因兴儿自幼相随,资禀又属极好,故而平素对他颇为宠爱,见状之下,哂然笑道:

  “小鬼越来越没规矩,竟敢对我撒起赖来?我想赐你那柄‘寒犀软剑’,难道你也不想要么?”

  兴儿几乎不相信耳中所闻,脸通红地,嗫嚅说道:“寒犀软剑,我自然想要!但…

  这柄剑儿,是…是相公的防身至宝!…”

  独孤策解下藏在间的“寒犀软剑”递与兴儿,并微笑说道:“我自经恩师慈悲,练成‘大悲禅功’以后,便用三尺竹杖,也可抵御对方的千古神物!这柄剑儿,就赏了你吧!”

  兴儿接过“寒犀软剑”几乎喜得打跌?真力微注掌心,一柄软绵绵的神物利器,立即坚

  独孤策见兴儿功力,有进境,不含笑说道:“兴儿朝夕用功,进境不错…”

  兴儿不等独孤策说完,便即接口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相公那样一身功力,兴儿若是偷懒,岂不失了相公体面?”

  独孤策失笑说道:“为了维持我的体面起见,是否应该把‘十八罗汉剑法’,也一并传你?”

  兴儿双眉连轩,得意笑道:“相公不必教了,你镇研的‘十八罗汉剑法’,早巳被我偷偷学会!”

  独孤策“哦”了一声,微觉不信,说道:“你且演练一遍;给我看看!”

  兴儿闻言,便即抖起精神,舞动“寒犀软剑”施展出平悉心偷学的“十八罗汉剑法”!

  剑光如练,剑影如山,剑气重重,剑风虎虎,进退盘旋,点、挑、劈、刺之间,居然颇具威力!

  独孤策看完之后,喜在心头,但面上却沉声说道:“愉学来的东西,毕竟稍差。你对第三招‘罗汉降龙’,及第十八招‘莲花证果’的巧妙变化,尚未能深切体会!”

  兴儿佩服万分地,点头笑道:“相公说得不错,我就是对于‘罗汉降龙’,‘莲花证果’两招,总觉得难以得心应手!”

  独孤策含笑说道:“这两招是‘十八罗汉剑法’的华所在,蕴有无穷变化,必须细心体会!因为此去‘括苍山’,可能遭遇强敌?我如今索把这十八招剑法,仔细相传,你要看清楚了!”

  说完,遂把这套佛门绝学的华所在,向兴儿仔细传授一遍。

  兴儿心领神会地,受教以后,身形微跃,剑光一闪,竟劈下了一段古树横枝!

  独孤策愕然问道:“兴儿,你劈下这树枝则甚?”

  兴儿笑而不答,用手中“寒犀软剑”把那树枝削成剑形,双手捧与独孤策,恭身说道:

  “相公把‘寒犀软剑’,赏赐给我,我替你削了一柄木剑应用!”

  独孤策接过木剑,略一掂量,倒觉颇为称手,遂含笑说道:“这样也好,我就杖这柄木剑,走趟浙东‘括苍山’,斗斗名震八荒的‘绿衣幽灵’,及‘白发鬼母’!”

  话音方了,忽然听得一声冷笑!

  独孤策主仆,均具绝世身手,冷笑之声,才一入耳,便听出是发自右前方三丈开外,暗影之中的一株参天古木之上!

  不等独孤策有所动作,兴儿便先发话,叱道:“哪里来的鬼怪山?在孔圣人前,你还卖的什么文章诗赋?”

  人随声起,捷若猿猱地,扑向参天古木!

  独孤策则根本巍立未动,只把一双俊目的炯炯神光,凝注参天古木周围,察看有何动静?

  兴儿扑到树下,蓦然一声慑魂怪啸,自古木枝丫之间,飞出一只大若车轮的奇形巨乌!

  除了这只巨鸟之外,参天古木周围,阒无一人!

  兴儿目光一扫,转身走回,向独孤策笑道:“相公,是只大鸟作怪,并不是什么…”

  话犹来了,独孤策面容微变,儒衫飘处,疾如电掣,轻似云飞地,又复扑向参天古木之下。

  但除了唧唧秋虫,幢幢树影以外,仍无丝毫异状。

  兴儿笑声叫道:“相公,我看过了,除了那只大鸟以外,别无人踪!”

  独孤策双眉微蹙,冷然说道:“蠢东西,还要胡言?我的脸面业已被你丢得干干净净!”

  兴儿犹自茫然,独孤策沉声叱道:“快把你颈后衣领上的那片树叶,拿来我看!”

  兴儿闻言,大为吃惊地;回手一摸,果然在颈后衣领之上,摸到一片树叶,遂只得面羞惭,向独孤策恭身递过。

  独孤策猜出树叶上可能留有字迹,接过一看,果见赫然镌着:“白发好斗,绿衣难当,英雄小劫,括苍之!”

  独孤策看完这十六个字儿以后,不默然俯首!

  他不是羞愧,也不是惊惧,而是思忖当世中除了根本不履红尘的恩师“大悲头陀”以外,还有谁能这等泯然无迹地,留字示警?

  沉思好久,未得解答,主仆二人只好意兴阑珊地,继续举步。

  但才一举步,适才苦思难解的谜般问题,便即获得解答!

  因为兴儿方一转身,独孤策目光如电,便看出他背上还有花样。

  颈后贴着那片树叶之处,还盖着一方鲜红印章!

  独孤策叫过兴儿,仔细辨识,看出那方印章并未镌有人名外号,只是一个乾三连坤六断的八卦图形!

  这八卦图形入目,独孤策立即想起恩师大悲头陀曾经向自己说过的一位久已隐迹江湖,不知生死的绝世奇人,遂大吃一惊,微整儒衫,向空长揖说道:“隐形前辈可是三十年前以‘卜、酒、睡’名震江湖与家师‘大悲上人’合称‘释道双绝’的‘三奇羽士’南门卫师叔么?”

  独孤策语音了后,四外寂然,仍无丝毫回响!

  兴儿如今也知道自己竟被人在衣领间,盖上印章,粘上树叶,而仍毫无所觉,不又羞又气地,向独孤策问道:“相公,你方才所说的南门卫,大概是个老牛鼻子。他对‘卜、酒、睡’三件事儿,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名震江湖,称做‘三奇羽士’呢?”

  独孤策虽见自己发话以后,四外无人应声,但仍认为对方定然藏在暗处。并从那方“八卦印章”之上,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功力高得不可思议伪隐形奇人身份。遂向兴儿沉声叱道:

  “兴儿不许无礼!南门卫老前辈是我师执长者。三十年前,传武林的‘天地宽,乾坤窄、鬼神惊、声名赫!几句口号,便是专指我南门师叔而言!”

  兴儿本想大骂一顿,出出中恶气,但听主人独孤策,把那“三奇羽士”南门卫,口口声声称做师叔,尊为前辈,遂不好再复出言不敬,只得愕然问道:“相公,这‘天地宽、乾坤窄、鬼神惊、声名赫’等四句话儿,与老牛…‘他问得嘴滑,”老牛鼻子“四字;几乎又顺口而出!

  独孤策双目笼威,向兴儿瞪了一眼,兴儿赶紧改口说道:“…与‘三奇羽士’南门卫,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策微笑道:“一睡能教天地宽,一醉能令乾坤窄,一卜能使鬼神惊,三奇羽士声名赫!你仅从这传诵江湖的四句歌谣之上,便可想见我南门师叔…”

  话犹未了,蓦然鼻中嗅得一股浓冽酒香!

  主仆二人,双双循香注视,却见适才兴儿前往察视的那株参天古木的一横枝以上,竞系着一只未曾口的酒葫芦,正在风摆动,所闻浓冽酒香,就是从这葫芦口中涌出!

  兴儿觉得对方举措,飘逸奇诡,宛如神仙鬼魅,令人无从捉摸!竞反而起意心,向独孤策涎脸含笑说道:“相公这酒味真香,我想上树喝它几口!”

  若在平时,独孤策定然不许兴儿这等放肆,但如今一来深知“三奇羽士”南门卫生诙谐,滑稽现世,越是对你大开玩笑,越是可能大有好处?二来对方神卜无双,既有“白发好斗,绿衣难当,英雄小劫、括苍之”指示,可见自己一切行动,均已在他耳目之中,若能借着兴儿的顽皮动作,把这位怪僻绝伦,情难测的南门师叔引出,则定可获得不少高明指教!

  独孤策固有这两点想法,故而对于兴儿要想上树喝酒之语,既不赞同,也不申斥,只是徽微一笑!

  兴儿人小鬼大,聪明绝世,见主人这等神情,立刻猜出独孤策心意,遂身形闪处,一引“俊鹘摩空”便向那株参天古木纵去!

  坐上横枝,取下酒葫芦来,却见葫芦上又粘着一张小小树叶,书有“只限三口,不许多喝”八字!

  兴儿捧起葫芦,略一品尝,觉得酒味香醇,生平仅见。不忘了叶上之语,接连喝了六七口酒下肚!

  独孤策酒量甚好,兴儿终随侍主人,也颇善忱,照说六七酒。应无问题;但他饮下以后,居然立即有点醺然醉!

  独孤策早知必有花样,也早就凝神准备,准备一发现“三奇羽士”南门卫的丝毫踪迹,便立即上前拜见!

  谁知事出预料!兴儿方觉脑际眩然,摇摇坠,先前所见的那只极大怪鸟,突叉疾飞而至!

  独孤策暗叫不妙,但又恐怪鸟是“三奇羽士”南门卫所豢;不便出手截击!

  怪鸟动作如电,一爪抓住兴儿背后衣襟,另一爪抓住那只酒葫芦,毫不停留地,刺空便起!

  这种情况之下,独孤策不能再复坐视;但他一声清啸刚刚出口,却见怪鸟翼间,飘飘然地,落下一张树叶!

  独孤策一式“笑摘天星”接住树叶,只见叶上歪歪斜斜地。划出几行字迹,写的是:

  “大胆兴儿,竟敢呼我为老牛鼻子!惟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惩罚,只得命其随我暂为小牛鼻子可也。独孤独孤莫逞强,美哉美哉绿衣娘,可怕可怕西施舌,慎之慎之括苍!”

  末后,仍然镌了一个乾三连坤六断的八卦图形!

  独孤策看完以后,不由又觉高兴,又觉惆怅!

  高兴的是“三奇羽士”南门卫与恩师大悲上人,合称“释道双奇”一身功力,真有神鬼不测之妙!兴儿居然获得他的垂青,岂非绝世奇缘?将来成就未必在自己之下!

  惆怅的是从此必需独踏风尘,难免寂寞!

  在这高兴、惆怅等两种心情,渐渐淡了下去以后,独孤策便又思忖起那“独孤独孤莫逞强,美哉美哉绿衣娘,可怕可怕西施舌,慎之慎之括苍”四句似偈非似之语!

  第一、第二两句,辞意显明,不用思忖。但第三句中,被“三奇羽士”南门卫,连称可怕的“西施舌”究是什么?却颇耐人寻味!

  是厉害无比的绝毒暗器?是独门兵刃?是异种蛇虫?还是一条软绵绵,香馥馥,滑腻腻的真正美人香舌?

  第四句“慎之慎之括苍”则更使独孤策蹙眉惊心,因为这位南门师叔,既有“一卜能使鬼神惊”之誉,则前后两度示警均特别提及“括苍之”难道自己真要在“括苍山”

  中,遭受什么险厄劫数?

  独孤策先机知警,照说便不该再去“括苍”!

  但他想起“玉美人”温冰为了报复“白发鬼母”萧瑛的杀母深仇,苦心孤诣,布置妙计;却不仅被自己撞破,使她妙计成空,复仇失望,并还身受重伤之事,又复雄心大振,把“三奇羽士”南门卫的警告之言,置于脑后,仍自赶往“括苍”企图搜寻“白发鬼母”萧瑛的确实下落,才好对温冰有所代!

  独孤策不但不顾他那以神卜著称的南门师叔警告,反把那几句似偈非偈之语,略敢数字,编成歌儿,儒衫摆拂地,狂歌而行!

  他唱的是:“独孤独孤爱逞强,要寻鬼母绿衣娘!

  何物何物西施舌?争雄争雄括苍!“

  就在这种浩浩歌声之下,独孤策终于单人独身地,赶到了“括苍山”内!

  又是一个秋夜!

  但“括苍”秋夜,与“庐山”秋夜,微有不同。独孤策在“庐山大汉峰”与“玉美人”温冰相见之时,是新月如眉;如今他独立“括苍山群玉峰”,眺览苍茫夜之际,却是月如半镜!

  形容得倘若详尽一点,这素彩辉的中天皓月,是像大半圆千古如新的晶莹宝镜。也使人可以看出:如今大概是八月十二左右,再过两三光景,便到了十分明月,一半秋光的中秋佳节!

  独孤策纵目四外,觉得秋容淡淡,秋娟娟之中,总不免带有几分萧瑟意味,容易使人惹恨牵愁,不剑眉微蹙,自然而然地,随口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得愁滋味,说还休,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声才歇,蓦然听得右上方有个清脆口音,含笑说道:“‘却道天凉好个秋’之语,虽然正当时令,但兄台不像是‘识得愁滋味’的墨客人,倒像是位‘不识愁滋味’的英雄侠士!”

  独孤策听了这几句话儿以后,心中立即起了两种感觉:一种感觉是此人不俗,一种感觉是此人不凡!

  从措词语气之中,听便如此人不俗!

  从对方语音是在自己头顶左上方两丈来处传下,而自己;事先竟毫无所觉,便知此人不凡!

  独孤策目光一注碧天明月,觉得全身皆在桂影蟾华的笼罩之下,不由又是一惊,发现立身之地,正属“括苍之”!

  “三奇羽士”南门卫预言在耳,独孤策哪敢不特别小心?遂先把师门绝学,暗暗凝贯周身,防范任何突变!

  然后,神色镇定地,身形微侧,缓缓抬头,向语音来处的左上方看去!

  这一看,看得独孤策心中,既觉微慰,又觉惊上加惊!

  微慰的是此人系比自己先来,早就在此持杯赏月,并非突然出现,而使自己毫无所觉!

  惊上加惊地则是此人身着一件惨绿长袍!

  原来,独孤策头顶左上方两丈三四左右的崖壁之间,有块突出巨石,石上坐着一位绿衣少年,正在持杯望月!

  巨石周围,生肥厚绿苔,少年所着,又是一件绿色长衣,适才更是倚壁而坐,手未举起,杯未现出;自使独孤策在不曾仔细察看之下,无法发觉!

  如今对方既已发话,独孤策也被这件合于“三奇羽士”南门卫偈语预示的绿色长衣,起了百丈豪情,剑眉双轩,抱拳含笑说道:“尊驾高踞危石,独对嫦娥,足见雅人深致!在下颇愿拜识,不知肯赐樽中一杯酒么?”

  绿衣少年闻言笑道:“石上—壶酒,独酎无相亲,在下正苦岑寂,兄台倘若有兴?何妨请来对这碧海青天,同谋一醉!”

  独孤策儒衫轻摆,飘登大石,仔细向这绿衣少年打量两眼,不由把适才那种惊上加惊的心情,平淡不少!

  因为“三奇羽士”南门卫所留偈语之中,是叫自己慎防绿衣娘,不是绿衣郎!

  而眼前这位少年,却是绿衣郎,不是绿衣娘!

  起初独孤策由于深信“三奇羽士”南门卫神卜无虚,颇以为这绿衣少年是位易钗而弁的英雄!

  但如今对面而立,仔细注视之下,对方除了美秀出尘以外,毫无脂粉气质!

  尤其那一双俊目,清澄得宛如这“群玉峰”下的一泓秋水,明澈得宛如碧空之中的无翳皓月!

  假如他真是男人?则独孤策虽然足称英俊倜傥,也有点自愧形秽!

  倘若他竟是女人?则与“玉美人”温冰,兰秋菊,各擅胜场,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绝世风韵!

  独孤策心中暗想:三奇羽士南门师叔的神卜招牌,这次恐怕要砸?因为仅从对方这双湛然如水不带丝毫渣滓的俊目之中,便可断定决非凶一类人物!

  绿衣少年见独孤策对自己这等注目凝视,不双眉微挑,失笑说道:“小弟只看出兄台是位气宇襟不同俗的英雄侠士!谁知兄台并风鉴之术?”

  独孤策愕然笑道:“仁兄猜得错了,小弟不识风鉴。”

  绿衣少年接口笑道:“兄台倘若不风鉴,怎的却为小弟相面?”

  独孤策脸上一红,长揖笑道:“独孤策因见仁兄光风霁月,气茂音和,是天上神仙一人物,心中过于钦佩,以致失礼,还望莫加怪罪才好!”绿衣少年听对方如此揄扬,不也脸上一红,长揖还礼,含笑说道:“独孤兄不要多礼,小弟慕容碧!”

  独孤策见这石上面积不小,足坐两人有余,一面下临百丈深崖,一面上倚天峭壁,端的是处形势绝佳所在;尤其峭壁间藤蔓披垂,奇松秀,越发把景点缀得美好灵奇,遂发自内心地,含笑赞道:“慕容兄太会享受,选了这样景美妙之处,持杯对月。如此风情,如此人品,真难免要使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慕容碧微笑说道:“独孤兄莫对小弟过赞,来来来,先请饮几杯,然后我们再一同领略这四外秋光,当空月!”

  语音了后,便为独孤策接壶斟酒,但方一低头伸手,面上忽现窘

  原来,幕容碧独自在这石上饮酒,壶虽甚巨,容酒颇多,酒杯却只有一个。

  独孤策见状,遂自壁间取下一块拳大山石,微运指力,把石心挖去少许,持在手中,含笑说道:“慕容兄,小弟以石为杯,敬领美意便了!”

  慕容碧一面如言替独孤策在石杯之中,斟美酒,一面失笑说道:“小弟独作山居,为时甚久,委实想不到会在今夜,与独孤兄这等佳客相遇,还请恕我简慢之罪才好!”独孤策见那酒碧绿,清香挹人,入口一尝,便是风味殊绝,不赞道:“好酒,好酒!…”

  语音未毕,目光触及幕容碧身上所穿的那件绿色长袍,又复含笑说道:“慕容兄,不仅衣碧绿,酒碧绿,并以‘碧’为名…”

  幕容碧不等独孤策说完,便自接口笑道;“绿色有什么不好?芳草洲前梦,朝云帐后歌,蚁浮名士酒,螺点野人蓑…”

  话方至此,东南方一座高峰背后,突然腾起一片青蒙蒙的光华,略闪即隐!

  独孤策愕然问道:“慕容兄,那是何物发光?”

  慕容碧微微一笑,反向独孤策问道:“独孤兄,你大概是明知故问,难道你竟不是为此物而来?”

  独孤策恍然说道:“是不是‘青萍剑气’?”

  慕容碧点头笑道:“西施谷中,虽然时腾剑气,但前往觊觎的江湖人物,却多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甚至把性命丢掉!因为神物通灵,若非深悉这柄‘青萍剑’的习,不但无法得剑,反易伤身!”

  独孤策闻言,不目注适才剑气所腾之处,双眉微蹙!

  慕容碧笑道:“独孤兄,倘若你真是为这口‘青萍古剑’而来,小弟或可略为尽力。”

  独孤策收回目光,摇头笑道:“小弟虽非专为‘青萍古剑’,才到‘括苍’,但却有桩事儿,想向慕容兄请教!”

  慕容碧微笑说道:“我们虽属风萍偶聚,杯酒新,彼此间倒还意气相投。独孤兄有话尽管请问,小弟知无不答!”

  独孤策笑道:“方才慕容兄似说‘青萍剑气’是腾自‘西施谷’内?”

  慕容碧点头笑道:“不错!”

  独孤策双目之中,微闪神光,含笑问道:“小弟想向慕容兄请教之事,就是‘西施谷’何以得名?”

  慕容碧举杯饮了一口美酒,微笑答道:“因为这山谷之中,特产一种奇毒之物…”

  独孤策剑眉一蹙,接口问道:“这种奇毒之物,是否叫做‘西施舌’?”

  慕容碧微吃一惊,愕然说道:“这‘西施舌’之名,世人知者极少,独孤兄…”

  独孤策苦笑说道:“小弟除了听说过‘西施舌’三字以外,别无所知,还请慕容兄多多指教!”

  慕容碧目光一注,看出独孤策不是虚言,遂微笑说道:“独孤兄倘若真个不知实情,则小弟之言,会使你颇感惊奇,因为这‘西施谷’中,共有三种‘西施舌’!”

  独孤策委实惊奇万分地,诧声问道:“三种‘西施舌’?”

  幕容碧点头笑道:“西施谷中,共有‘美味西施舌’、‘奇毒西施舌’、‘销魂魄西施舌’等三种。但不知独孤兄所听说的是哪种‘西施舌’?”

  独孤策深觉闻所未闻地,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所听说的是哪种‘西施舌’?尚请慕容兄一一指教!”

  慕容碧面含微笑,缓缓说道:“美味西施舌是谷内溪中特产的一种鱼儿。其形如舌,其味绝佳!‘奇毒西施舌’是谷内特产的一种蛇儿,长度不三尺,全身雪白,蛇信赤红如火,并异于常蛇;形如人舌,毒剧烈无比,若被啮中,几乎无药可治!‘销魂魄西施舌’则是谷中特产的一种虫儿。其形如蚊,其巨如蜂,万一被其叮破皮肤,见了血渍,便立即在一种销魂魄的极乐感觉之下,丧失生命!”

  独孤策骇然问道:“天生万物,各有相克,难道这‘销魂魄西施舌’的毒力,就无法解除不成?”

  慕容碧脸上一红,蹙眉答道:“虽然有法解除,但这解除的法儿,却太以魔外道!”

  独孤策问道:“什么法儿?”

  慕容碧似乎颇难启齿地,嗫嚅说道:“在中了‘销魂魄西施舌’毒力以后的顿饭光之内,必须男…男女好合,其毒自解;否则只要双目一赤,颧一红,其人便告无救,尽髓枯而死!”

  独孤策“哦”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这‘销魂魄西施舌’,只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天然媚药!”

  慕容碧点头说道:“独孤兄说得不错。‘西施谷’中的一十七具骷髅白骨,至少有半数以上,是死在这种奇异毒虫的舌尖之下!”

  独孤策目注慕容碧,微笑说道:“慕容兄对于‘西施谷’内情形,竟如此熟悉?”

  慕容碧笑道:“西施舌鱼,委实人间绝味。小弟经常入谷,上十条八条,—快口腹!”

  独孤策又复笑道:“西施舌鱼,虽属珍味,难道慕容兄就不怕另外两种‘西施舌’么?”

  慕容碧含笑答道:“蛇不足道。那名叫‘销魂魄西施舌’的绝毒飞虫,却太以难防!

  但小弟久居‘括苍’,深知虫怪,我只要避开它每两次的出现时间,再复入谷取鱼,也就安然无惧了!”

  独孤策讶然问道:“这种怪虫,还有一定的出现时间么?”

  慕容碧道:“它们每出现两次:一次是曙光将透未透的黎明时分;一次是正当中的刹那之间…”

  说到此处,伸手一指长聋皓月,向独孤策微笑说道:“独孤兄,琼楼玉宇寒腑,碧海青天夜未阑。我们饮完这壶酒后,小弟陪你一游‘西施谷’,试试可有机缘获得那柄‘青萍古剑’不?”

  独孤策深觉这慕容碧的人品、气味,无一不佳,不暗暗醉心,遂点头称谢,相互倾杯。

  彼此间无所不说,由、月、星、辰,谈到诗、词、歌、赋,由诗、词、歌、赋,谈到金、石、丝、竹、软、硬轻功,居然越谈越觉投缘。哪里像是顷间初遇的萍水新

  简直无殊意合情投的多年挚友!

  两人畅饮正,突然有三声清脆钟响,自东北方隐隐传来,独孤策倾耳聆听,含笑说道:

  “空山钟韵,令人入耳清心…”

  话方至此,独孤策便倏然住口,因为看出慕容碧在听见钟声以后,竞神色大变,仿佛心中有甚不安情事?

  独孤策见状,不愕然问道:“慕容兄怎的如此神色?莫非这钟声与你有何关系?”

  慕容碧苦笑答道:“小弟独作山居,向极清静,谁知我母亲竟如此凑巧地,恰在今夜,前来看我!”

  独孤策“哦”了一声,问道:“慕容兄与令尊令堂,不是住在一处?”

  慕容碧神色黯然地,摇头答道:“先父早已见背;家母每隔三年,始来探望小弟一次!”

  独孤策哪知这慕容碧身世神秘,颇有难言之隐?遂含笑说道:“慕容兄与令堂大人,既然三年始得一聚,赶快请回尊居,由小弟在此独酌;或是随同慕容兄前去,拜见伯母大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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