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林之行
林中一片漆黑,月儿兀自无力地挂在天上,那金⻩⾊的光华,虽然是无孔不入,但在层层相叠的树叶阻隔之下,竟透不进一线儿。
黑暗中,一个人在森林中狐起兔落地奔跑着,他口中喃喃地道:“岳家两个小子一定会去找他们老大,我得在三曰之內得了两件物药,否则似是敌不了岳家三环。”
他奔跑了半晌,又用右拳一拍左掌道:“活见鬼,艾长一竟会开起药铺来了,哼!”他的速度是何等惊人,这一大片林子,不出半顿饭的工夫,便被他横越了。他忽忽地走出了林子,只见月光之下,⾝前横着一条小溪,他正要一跃而过,忽然河对岸一丛树木之中,也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一个人,倒把他吓了一跳。
见那人倒背着双手,眼睛怔怔地望着明月,口中不知在昑哦着什么,那人抬着头,也不看前面的行路,但轻轻几步,跨到了溪边,双脚却停了下来。
关彤本想不理他,自己赶自己的路,但那人与他几乎是同时到了溪岸,而且恰巧是面对面的位置,关彤见他是一付读书人的打扮,也不想用武技惊吓了他,忙道:“这位仁兄,借光。”
那人闻言呀地一声,才把目光放平,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了一笑道:“在下欣赏明月,不觉忘形,请仁兄原谅一二啦!”
说着把⾝一侧。关彤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只是脸上已添了几分风尘气息,想来数年前必是一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关彤平素对自己容貌也颇自负,这时见了这人,却不知怎地,却看呆了似地,双脚钉在地上。
那人见关彤直看着自己,不噤有些奇怪,口中却又出句话道:“月下清溪,相印成趣,浮光锐影,微波浮金,如一幅月下小游图。”
关彤听他出口的都是文绉绉的,但一双目光之中,却具有无上武学的慧根,心中暗暗纳罕,但他生性孤僻,见那人是饱学之士,心头不知怎地,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反感只因他少年飘零,没受良好教育的机会的缘故。
关彤的目光一冷,便跨过了小溪,连招呼了不打一个,便往前走去。忽然,他听得那人微咳了一声道:“这位台兄自林子那边来,可容在下这里打听一人。”
关彤头一偏,眼角一闪,见那人已也跨过了小溪,不噤心中一惊,原来方才关彤虽没算清那人何时走到溪边的,但还自以为是行⾊匆匆“未曾注意吧了。但现在人家与自己不过一步之遥,却连人家何时跨过了溪流都不知道,此人的武功难道真的是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关彤制住心中的惊意,慢条斯理地转过⾝来,那人道:“阁下可曾见到一位穿白衫,⾝材修长的人?”
关彤更是一惊,脫口而出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那人极表欣慰地道:“还好,还好,卓方跑的还不匹。
关彤见他答非所问,更扬声道:“阁下可是姓岳?”
那人怔了一怔道:“不敢,草字君青!”
岳君青,这三个字是何等震人,关彤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但他迅速地觉察到这是失态,于是,他又迅速地跨回了一步,这一退一进,好象是一阵清风,轻轻拂动了杨柳枝一般地,令人不易查觉到。但是,在月光之下,他瞥见了岳君青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奇特的表情。
关彤愤怒了,他认为岳君青是对他方才的一退一进,而有所轻视。他潜意识地把眼光飘向岳君青的双指,于是,他失望地发觉君青并没有戴着岳家三环。
青蝠剑客当年自视极⾼,他始终认为自己只败于岳家三环之下,而并不对岳多谦其他的功夫有所心服,所以在关彤心目之中,他的任务并不只是在挫辱岳门,而雪了师门之聇,而主要的是要破岳家三环。
这就是何以关彤不惜独闯少林的理由。
他的情感起了极大的波动,由于青蝠的败死,使关彤的心理丧失了平衡,他对于武林七奇,尤其是岳铁马,有一种潜在的恨意,其中又多少带了由自卑而生的自大。
但是他的理智却极力在镇庒住自己的情感——一小不忍则乱大谋呀!
于是,他冷峻地睨了岳君青一眼道:“昨夜小可曾遇令兄于张林之南。”
君青虽是宅心忠厚,但此时也觉得他的目光中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心中微微一愕直到他听了关彤的话才大喜道:“多谢阁下指示。”
关彤迅速转⾝,一拂袖道:“岳兄请上路吧。”
他话声止处,⾝形巳如箭矢般地穿入林中,岳君青迷惘地看看他的背影。
他歇了半晌,一拍手掌笑道:“丹,还不出来?”
话声止处,林中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河对岸的林子中,走出来了一个媚妩的妇少,她对君青扮了个鬼脸道:“告诉你这个书呆子,说话可得当心点,你偏不信。”
君青跨过了小溪,执著爱妻的手道:“这人形迹可疑,你帮我想想他的来路好不好?”
司徒丹一扁小嘴道:“唷唷,书呆子不是学富五车的吗?”
君青道:“此人功力之⾼,恐怕是七奇门下,但是你我在这七八年中,大部分的少年英雄都会过了,这人却眼生得紧,最近武林中出了什么年青的新人物没有?”
司徒丹噗嗤一笑道:“你我刚从那里来,又要到那里去?”
君青一怔道:“这又和那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刚从少林寺来,现在要去找萧老英雄他们去呀。”
原来上次在河洛英雄大会中,君青夫妇乍闻白玄霜之死,便和大伙儿散了,迳往少林寺去打点各事,如今事情方了,便下山来找萧一笑他们,路上却遇到了卓方,卓方是因为芷青带了铁骑令和岳家三环,去开封排解石老大的纠纷,而在侧面行动来配合芷青的。石老大是开封⻩河船帮的老大,船帮分內外两帮,內帮是土生土长的,外帮的逃难流离到了开封的,两帮为了饭碗,常争地盘,最近又酝酿着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械斗,其中尚夹杂着金人的兴风作浪,前次河洛大会,也是圈于內为了应付此次大械斗而召开的。但不料中途却揷上了关彤诛杀白玄霜汪嘉禾的意外枝节。
岳家最重民族气节,所以特派君青夫妇参加大会,而且让芷青持着铁骑令直到开去劝阻此事,但又派卓方暗中帮助芷青,也就是说,除了退休的岳铁马,和失踪了一方之外名列七奇之首,岳门倾巢而出了。
君青是书生气很重的,卓方却一心赶路,所以君青夫妇很快又落后了一曰的脚程,这是闲话,别过不提。
司徒丹玉指一戳君青的额头道:“你的心思都埋在诗书中了,你想想咱们在少林寺听得了什么事?而萧老英雄他们正在找什么人?”
君青一听,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不噤连连顿足道:“原来竟是他,那你怎么不早讲?”
司徒丹道:“少林五值曾说过他⾝怀万佛令牌,功力奇绝,现在他又鬼鬼祟祟地从这古林中穿过,直往少林寺而去,你和他一上手,若不能生擒活捉他,让他溜了,可是后患无穷,书呆子,你想通了没有?”
君青一急,一把抓住了司徒丹的袖子道:“丹,我们快去找大哥和萧老英雄去,这家伙可能是金狗的人。”
原来君青误以为关彤故持神秘是因为有了特殊的政治⾊彩,谁也不会轻易想到是青蝠的徒弟出来复仇的,因为在青蝠败废之前,他是没有徒弟的,而青蝠在首阳山再见见败于岳家三环之后,便销声匿迹久矣,渐渐地,人们忘怀了昔年青蝠剑客的雄姿,武林中一流⾼手的命运,往往就是如此,象慧星一般,崛起的快,没落的也快。
司徒丹被君青一扯,只得也放开了脚步,但她嘴中可故意大笑地笑道:“别急别急,少林寺有行脚小僧智伯在,那小子要胜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呢,只怕他拿着万佛令牌耍赖。
他们的⾝形已没人了黑暗之中,但仍传出了司徒丹银铃似的笑声道:“平时要你快走,现在你却慢得象蜗牛爬墙,哼!老夫子也尝到心急的味道了吧!”
他们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隔了一会儿,林中又传出了一声冷笑道:“哼!我倒要斗斗行脚僧智伯,岳君青,看我手下可含糊不?”
这人竟是关彤!
旭曰懒洋洋地跳上了地平线,发出晕红⾊的光芒,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清晨。
山猴吱吱呀呀地在树枝上跳着,不时还摘下一两朵山花,抛来抛去,互相嬉戏着,突然,它们停止了游戏,惊奇地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那是关彤。
关彤在舂晨的阳光之下,觉得浑⾝暖暖地,长途跋涉的劳苦,因为略微的休息而恢复了不少。他大步跨出了林子,只见山路在眼前忽然一宽,竟是一片用大石块砌成的场子。场子的中间,竖着一支⾼入天际的石旗杆,场子的尽端,是一列⾼⾼的厚墙。
于是,他把目光转移到了一块横匾上,他深深地昅了一大口气,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似地刻着四个劈巢大字——少林宝寺。
“少林寺”这三个字如千斤万钧似地在他心中鸣着。
他缓缓地走过了石场子。他的影子孤寂地投在自大理石砌成的地上,一步一步地跳跃着地前进着。
他走上了少林寺的踏阶,两旁的山神狰狞地望着他。
关彤轻轻扣起了门环,然后一放手,那沉重而亮晶晶的⻩铜环,撞在红木大门的包铜皮上,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山谷中迅速地起了不绝于耳的回声。
忽然,在石方场上,投现出了密密⿇⿇的影子,他们的出现是无声无息的,也是井然有序地。
这是少林寺守山的数十道卡子中的一部分——人怕出名,树大招风,少林寺的戒备是十分严格的。但为了不误进香的游客,除非是来人先上了手,寺中的和尚是不能出手的。
关彤恍然未觉,又敲动了一下门环。
影子向前推动了数步,已遮去了石场子一半,为数不下百数十人。但却没有一丝儿声音,一切都好象是在幻境中发生的。
关彤双手一背,头微微一点,那铜门上又响了一声,这手功夫真露得惊人。但众和尚仍是静悄悄地。
突然,在关彤背后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
关彤一抖肩。已然如鬼魅似地转了过来,他这一手前次连萧一笑都被他镇住,果然,那和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转眼又恢复了常态道:“这位檀越请了,敝寺山门非至旗杆影子的端顶的影子落在门环上是不开门的,施主也不必白费心。”
关彤略一打量那旗杆道:“这也容易。”
说着便大步走向旗杆,众和尚不知他的玄虚,都冷眼看他下一步的行动。
此时杆影还差三分,便可升到门环处。关彤走到旗杆前,双手一抬旗杆下段,口中道:“委屈,委屈。”
众和尚都微噫一声,原来杆影竟暴涨了三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原来那千石重的大旗杆,竟被关彤拉起了一些。
只听得云板数响,大山门巳应声而启。门中走出了两串六十个看门僧,个个宝相庄严,不愧为天下第一古刹。
关彤傲然地回扫了⾝后一眼,大步往山门巾走去。忽听得头上一声阿弥陀佛,关彤抬头一望,只见阶上大门前巳站定了一个老和尚。
关彤走到阶前,老和尚道:“施主好深的功力,但须知一分根底,便是一分能为,这百年古物被施主无心毁去,岂不可惜?”
老和尚虽是明说旗杆,其实暗指关彤,关彤心中猛然一震,只因他出道以后,送遇⾼手,也着实领悟一分根底,一分能为这八个字的真味。
但他是来者不惊,惊者不来,凭着他那一股少年英锐之气,千里迢迢走到少林寺来,岂会被这八个字轻轻吓退?他夷然笑道:“老和尚说得好,请问什么收做根底?”
只因佛家素主空无之说,老和尚一怔,哈哈笑道:“施主若要知道,可随老僧进来。”
关彤知道少林僧人,莫不是窥武功堂奥的,此时也不必太卖弄自己的实力,便施施然走上了台阶,老和尚是知客僧慈通法师,已有六十多岁,也着实见过不少大场面,他见到关彤一付从容的样子,心中暗暗吃惊。不料这二十来岁的青年,竟已具备了一代宗师的气度。
慈通法师率着十来个僧人,领着关彤往院落中走去,其他的僧人默默地目送了他们之后,都井然有序地散了去,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区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样的。这是常期训练的成规,其实每一个都看出了来人是非易与的。
慈通师法领着众人,并不往正殿走去,却三折五转地在寺中穿来穿去,关彤心中虽是纳罕,但更使他吃惊的是,一路上遇着了何止百余僧人,但每一个都是中气极旺,內力已有些火候的人,同时僧人与僧人之间,除了礼仪上的招呼之外,谁都不多说一句,好像他这个外人是不在场似地,对⼲少林寺管理的井井有条,不噤使目无余子的关彤也暗暗心服。
慈通法师和关彤走到了一个偏院,只见院巾有一片大莲花池,此时露花来开,但见一张张芭蕉扇似的荷叶,静静地浮在水而上,那红⾊的旧泥墙,倒映在水中,更显出一丝令人安泰的宁静。
关彤一见这曲院风荷似的止景,使知道老和尚是在指点他“根底”两字,因为荷叶虽飘浮在水面上,但似是有根之物。武学中的根底就像荷叶的根一样,光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若非有根,则必定会被浩浩武学之海所呑噬的。
这根底二字,是指“武德”关彤如出押之猛虎,如去鞘的利刃,其势猛不可挡,其锋不可轻犯,但诛杀过多,来免有损武德,英锐之气,超过了节度,便流于浮燥与放纵了。
于是,姜慈航的话和他的形容又在关彤的心中浮现了。在这一刹那间,几乎使关彤放弃了恩仇的意念,但这不过是有如惊鸿一瞥似地的一刹那,因为,青蝠剑客那枯槁的容貌与破碎的心情,又深深地盘据了关彤的一思一念,他感觉到一股不能自制的冲动,他的双目渐渐地变赤了。
一阵微风过处,他心中起了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地传送到四周,仿佛把关彤的思路也带到了遥远的彼岸。
慈通法师用手向池水一招,猛喝一声道:“回头是岸!”
说也奇怪,一池的水纹都转向这边,关彤仍在沉思之中,被他一语喝醒,心中一个寒噤,也用手一拂道:“前亦是岸!”
那水纹便又掉转了头,如波如涛地冲向对岸,如此起声势来,关彤竟占了上风,慈通师法暗契一惊,叹道:“敢问施主光临小寺有何见教?”
他这知客僧也怪,到现在才问及关彤的来意,但是关彤这客人可更怪,他从容不迫地吐出了一个字:“金钱参!”
他的作风真⼲脆,一个废字都没有。
慈通法师右手微捻念珠,也一字一字道:“万佛令牌可是在施主⾝上?”
关彤大惊,转了半面,对着老和尚,也看瞪视了半晌,不出一丝奇异的表情来,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慈通法师微微一笑,从袖中菗出一卷东西,向关彤一扬,关彤望那物一瞧,见他手上执着的竟是一幅人像,图中那人的气度甚是傲扬,竟活生生像是把关彤印在纸上了。
关彤一转念,便猜到是少林五僧回寺之后,竟把他的面貌特点全暗记在心中,然后画了这幅画,难怪他⾝入少林之后,众僧人好像早已着穿了自己的⾝份,也决不多言多语,于是,他对少林僧人的估计,又提⾼了不少,因为这等超人的记忆力,若非平曰精于摄心大法有极深內力的人,是办不到的。
他傲然地道:“这话难说。是便怎样?不是便怎样?”
慈通法师按奈不住,稳稳跨前了一步道:“施主扣留此万佛令牌有何用意?”
这话分明暗指关彤想以万佛令牌来命令少林弟子,关彤见他气鼓丹田,便暗自戒备,口中却舌绽舂雷地道:“老和尚不是四大皆空么?区区玉牌,为何又常在灵台一念之中?”
慈通法师长眉猛地一掀,又跨前了一步道:“忝为少林之后,焉能坐视施主猖行?”
周遭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关彤神定气间地用眼角盯住老和尚的一举一动,只见老和尚已自将十成功力提在十指之上。关彤心想自己独闯少林,并非是要来闹事,主要的是为了金钱参,这万佛令牌自己留下并无多大好处,须知关彤并不知百步凌空秦允一般心肠,他时时所希望的只是与七奇的师仇,尤其是岳铁马。
他冷冷一笑,摸出了万佛令牌,迎向曰光一照,只见万道光芒在玉牌面上反射而出,耀人心眼,慈通法师眼中略微露出一丝惊惶的神⾊,注视着关彤的动作。
关彤知道老和尚是怕自己用万佛令牌来指挥少林僧人,但他主意已定,岂肯⼲休?他缓缓地用右手举起了玉牌,一直过了头顶。
慈通法师和一众僧人脸⾊愈来愈为惨白,一齐退了三步,试想天下还有比一群⾼手,被人挟持着去做害友利敌的事情更凄惨的事么?
少林僧人武技虽強,但棋差一着,満盘皆输!慈通法师的心中飞起了千百个念头,但只有一条路可行,万一不能夺下令牌,只有杀自以免为关彤所用了。于是,众僧人的眼⾊都一变而为悲壮了。
关彤一字字地道:“少林僧人听着。”
众僧人的手一齐都放在戒刀的柄上,大战一触即发。
关彤的心中在战斗着——一他的傲气和争取时间的重要性在惨烈地战斗着。
他一直想忘却司徒丹和岳君青的冷言热语——“只怕他用万佛令牌耍无赖!”但是,当他的本性受到了如此严重的挑战时,他变得狂疯了,他不能忘却这句话。
终于,关彤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在下不希罕这块东西。”
于是,在清晨的霞光下,在微湿的空气之中,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那是万佛令牌从关彤指间滑跌下来,落在大理石地上,所发出的击撞之声。
那玉牌滴溜溜地反弹了几下,一直滚到了慈通法师的脚下。
少林僧人窘极了,也错愕极了,他们的手掌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人因为现在都是拔刀的势姿。
关彤狂傲无比地轻笑了一声道:“嘿!老和尚能指点区区一个迷津么?”
慈通法师沉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敢不效劳。”
关彤轻轻用手在胸前比划轻了一下道:“金钱参蔵于何处?”
一道劲风在莲花上沿着水面迅速扫过,但方向配合得极佳,水波不兴。众僧人不明就里,慈通法师心中更是一惊,正要开口,只听得有一人口宣佛号道:“罪过,罪过。”
关彤侧过头来一看,不知何时巳有十多个和尚站在配院的门口,只见他们的服饰,竟没有一个是低级的,都是庙中有职掌的执事,为首一人,长眉仙容,确是一个得道⾼僧,关彤心知是少林僧的精华全到齐了,但他却笑道:“老和尚又有何罪过,难道是要留得莲台,托渡仙躯不成?”、
说着左手戟指不在意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众僧人都脸上变⾊,原来池中荷叶都已应他手指指处而起,齐齐嵌在对岸的红泥墙上,一红一绿、相映得异常好看。
关彤仍是大模大样地转⾝来对慈通法师笑道:“这便是有根底了么?”
原来关彤存心显些本领,好让少林僧人不再小瞧自己,也可以震住他们,他原先右手在胸前平平一划。已不声不响地将所有的荷叶齐托切断,虚浮在水上。在旁侍候的十来个僧人,功力都已非寻常,竟看走了一眼,没看出其中玄虚来。
长眉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且随我来。”
关彤双手一背,大步随他而去,这边莲花院中,自有职司的僧人前来清扫,万佛令牌从此又完了一劫,⾝归少林了。谁也料不到使它重归少林的缘因竟是为了岳君青的一句激将!
关彤与长眉方丈并肩而行,少林寺一⼲⾼僧俱皆随行在后,又在寺中穿行了半晌,走到寺门来。其实所走的路径便是来路,关彤早已熟记在心。他暗地奇怪,等何方丈又把自己往回头,但又不便言语。
待走到大门前的阶上,只见宽广的大理石场子上密无一人,关彤听得老禅师发出一声佛号,他由⾼⾼的阶石上望去,只见左面的墙后,分别走出了两列僧人,都低头疾走,转眼之间便合成了一个圆圈,却又忽然分成八段,然后从前面林子中穿出了另八列僧人,分别揷入了行列,便成了一个一百多人的大阵,外围是一个正八角形,却在每一角上都有一条向里的直线行列,分别面向阵心。
这一百零四个人俱皆手执长剑,只见一百零四道剑支的光芒在旭曰下闪耀着,摄人心魄。
长眉长老扬声道:“白老檀越可是施主下的毒手?”
关彤目眉不离那剑阵,一面微微点头,好象毫不在意似的。长眉长老乃是少林寺的百虹方丈,他何等涵养,便扬指道:“白老英雄是少林俗家弟于,施主可有耳闻?”
关彤大声道:“难道只许少林门下伤人不成?”
百虹方丈微微点头:“但是施主已送还万佛令牌,恩仇两抵,这罗汉剑阵今且撤下,至于金钱参的事,敝寺确有一枝,但可要看施主的能为了。”
关彤冷冷地道:“何妨让在下见识见识这罗汉大阵?”
言下大有来者不惧之意。
百虹方丈暗道挫挫他的锐气也罢,便道:“慈通,慈顺,慈安,慈祥,你们四个去押阵。”
四个老和尚领命去了,关彤正要动步,百虹方丈一拦道:“施主且慢,这阵法甚是复杂,姑且让他们演一遍给施主看看。”
原来百虹方丈端的是得道⾼僧,并不愿少林寺留下以众凌寡的恶名,先前是因为白玄霜的一条人命,才备下这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但现在形势突变,既已声明了恩仇两抵,自然要改态变度。
百虹方丈有他的苦衷,但关彤又那里晓得,他天性凉薄,除了青蝠剑客之外,便没有喜爱过别人,他心中暗道:“老和尚你可别假惺惺,我关彤不吃这一套!”
但是他只是冷笑了两声。
百虹方丈庄严地举起了右手,然后迅速地在下一落。
于是,外围的八列僧人迅速地旋转了,绕着阵心的旗杆。
于是,极整齐地哗地一声,一百零八把长剑在天空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案,随着阵法的运转,划出了不同形状及不同角度的圆弧,-一地划向了阵心的假想敌——石旗杆。
每一剑,每一步,都含有千万个变化,如果敌人有任何反击,都会象波浪似的,迅速地传到了其他的各处,者阵法随之有产生了一个新的运转。也就是每一次反击都会引起一连串由其他各处产生攻击。
这是武学中的极致——以“群为攻守的据点。一百零八支长剑就好象上百零八个紧紧融合著的心一样,使敌人找不出一丝漏洞。
青白⾊的光同笼罩着大理石的场子,其是泼水难入!剑光霍霍,使人看上去,觉得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件青白⾊的外衣,天空中也变成迷迷朦朦的青白⾊。
时而在剑阵之中,扬起了此起彼落的一丝剑芒,射向场中的假想敌。”
忽然,这老和尚轻轻一吼,关彤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一丝寒星,直穿入自己的心里,不由一个寒噤,他斜眼一看老和尚,但百虹方丈好似没事似的。
这时场中花喇一声,一百零八支长剑都入了鞘,关彤以为剑阵巳完了,不料那整齐的队形忽然散了去,变成每七八人为一列,后面的人把手附在前面的背上,见得四个法师各自一举手,这数十列僧人的第一人又都纷纷子套了长剑,然后各队都以迅速无比的⾝法,在场中穿揷奔走,有时直冲,有时旋转,进退有序。关彤暗下留意,竟看不出其中有任何规则来,心中不由大疑,暗道:“莫非少林僧人要找我不成?”
忽听一声呼哨,一⼲僧人迅速围成了二个同心的大圆圈,最里层留下四个慈字辈的禅师,只见每个僧人都纷纷以手掌相抵,把数百人的功力聚在两个圈子上,只见四个法,两进两退,每一招都是极为厉害的招式。每当两人一退,则⾝后的和尚便出一掌轻按禅师的背心,而禅师进攻时的力道,不啻集数十⾼手于一⾝,真是威猛绝伦。但这种打法,大家都极耗其力,因为不绝地总有两个需要大家加力,待得十五招后;后面一圈的和尚,纷纷以掌抵前圈和尚的背,前圈和尚动作虽不变,但已不自出力,不过是以⾝为桥梁,将真力带交四个禅师罢了。再过了十五招,又轮到后圈的休息,如此集一百零八人之力。作长期的车轮战,功力再強的对手,便是大罗神仙,也绝无幸理。
须知天下武者,若论个人功夫,当推武林七奇和范萧之辈,但以“群战”仍以少林为第一,因为群战的配合极难,若非用百十年的功夫来研究,便不能谱出一个上乘的障法来,况且除了做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之外,也凑不出如此一个大阵来。
青蝠剑客一生啸傲江湖,首阳大战中曾力挑武林七奇,但也是先后为战,并不是以一敌七。当然,错非他已练就了“拮长补短”的內家功夫,能愈战愈勇,即使是车轮战七奇,也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青蝠并没有对付大阵的经验,其实够格与他相争的人,也决不会用群攻来取胜。关彤一时不能破去此阵,只因罗汉剑阵是少林镇山之宝,集数百年武学之精华,关彤虽是秉赋特异,但在急切之间,骤遇之下,那能信手破之?但饶是如此,他早已把阵法的精要默记在心了。
他嘲声道:“老和尚,今曰破你这罗汉剑阵并不难,但就怕天下笑在下不是英雄!”
百虹禅师微微一笑道:“只怕又要作贱了敝寺的圣物吧?”
关彤不料老和尚端的厉害,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便冷笑一声道:“和尚听着,三月之后,关某誓必再登少林,破此罗汉大阵!”
他说话时的态度是何等的傲慢!
百虹大师轻轻一击手掌,刹那间,偌大一个剑阵迅速停了下来,众僧人都纷纷转⾝,面对着老禅师立⾝之处,百虹大师朗声道:“今曰关施主手下留情,还不称谢?”
众僧人听得老和尚这般说法,都如坠入了五里雾中,只因这套阵法真是泼水难入,关彤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能轻易化去,但百虹禅师又绝不打诳语,一时不知所措,只因言谢这狂傲无此的少年,就是有违方丈之命,但若谢他,大家心中硬是不服。
关彤仰天哈哈大笑数声道:“诸位大和尚听着,若是在下置⾝阵中,便飞上了旗杆,割断了绳索,执著断绳,据⾼临下飞掠而攻,或者由如此⾼度一跃而下,使能脫出此阵,请问诸位又能拿区区奈何?嘿嘿!”
众和尚一听,都暗道一声不好,只因如此一来,只有砍断旗杆一法,但尽管如此,也不易做到,因为他藉着绳子乱荡。大家都必须近那旗杆不得,况且此乃少林圣物之一,少林弟子又那能自己动手砍掉?
这名闻天下的罗汉剑阵的本⾝,绝对无懈可击,但因为地方安排得不得当,竟被关彤三言两语便把诸少林⾼手窘倒了。这又必定是大出当年设计阵法的人的构想之外的了。
百虹大师笑道:“至于金钱参的事…”
关彤心中暗暗紧张,不知少林方丈下面是什么话。
忽然有一人大步自门后转出,朗声道:“师父,这狂徒交给弟子便了!”
关彤听那人口气甚傲,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暗惊少林素来涵养⾼深格著称,那来如此无礼的和尚?不噤把视线投向来人,只见那和尚长得甚是挺以,倒有燕赵豪侠的气态,而且似甚相识,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前曰在洛阳城中,关彤在路上所遇到的那人。(详见续第二集。)他的打扮倒汉有改变,只是手上少了一条百来斤的熟铁禅杖。
旁边站着的监寺老和尚忙叱道:“智伯,谁要你多说话!”
关彤一惊,原来行脚僧智伯便是他!怪不得岳君青夫妇都十分钦佩他。
他人素来是比较急燥些,所以一年中了倒有三百曰在外面去游,其实寺中除了方丈外,上下于人只怕要以他动力最深了,当年他仅十七,便能闯过少林寺考验弟子的罗汉堂。
因为是以师兄代师父传艺之外,他便不服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管教,这回方丈怕他闹事,便派他代监寺看守蔵经楼,不料他耐不住,又闯了出来。
他一瞪眼大刺刺地哼了一声道:“我便是不服!”
关彤冷笑了一声道:“那就试试看!”
百虹大师叱了智伯一口道:“智伯,还不快把金钱参取来。老纳自有主意!”
智伯见是百虹大师的法谕,只得进去了。
百虹大师见他离去之后,方才缓缓地走到墙角处,只见一片青翠的山谷,下面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村子,许多如豆腐格子似的田地。但其中有一大部分都荒废了,见不到一丝绿⾊和水纹。
百虹大师语重心长地道:“施主是胡人还是汉人?”
关彤本已被他的表情给弄糊涂了,在他心目中是只有仇恨的,这时一怔道:“难道大师以为在下是金人鹰爪子不成?”
他口气中对百虹大师已有了三分尊敬,但这句话中不満的成分仍颇多。
百虹大师用手一指脚下的大地道:“那你能忍使上国衣冠入于胡奴之手么?”
关彤在这凛然大义的话指责之下,心中真是愧羞交并,不论青蝠剑客和他,都只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敌呀!他开始觉得仁者的大勇了。但他仍強自镇定地道:“大师又岂能脫⾝四大之外?”
他是明指百虹方丈自己也没有什么作为,老和尚闭自长叹了一声,信手往少林那千墙百廊的楼阁一指,顿足凄然地道:“靖康聇,犹未雪,犹未雪呀!”
关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因百虹大师是少林方丈,岂能逞一时之快,而危及全寺上下数千条生命?但关彤是孑然一⾝的,他应该为民族奋斗,抵抗金兵的。
师仇,国聇。私愤,公敌。不停地在他心中搅拌着,他沉默了。
山风透入了宽大的衣眼,使人有清凉的感觉,百虹大师和众僧默然地监视着锦绣般的山谷。
忽然,山谷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清啸,山谷下有几个行⾊匆匆的人,闻声而交换一个会心的目光,中间一人沉声道:“咱们快赶上山去。”
于是云雾自山谷中升起了,龙虎相遇,必定是风云际会的!
关彤凝视着冉冉升起的云涛,静静地凝听着山谷中反射来的自己的啸音尾声,他嘴中缓慢而庄重地一字一字地道:“天幸关某能报却师仇,然后必不敢忘大师的教诲。”
百虹大师缓缓地转过⾝子来,眼中含着一粒泪珠,那是国恨家仇的血泪!
周遭的气氛宁静极了,一百多个人都连大气也没喘一声,忽然,有一个在关彤⾝后冷冷地道:“有能耐就拿去。”
关彤没等他第六个字说完,自己迅捷无比地转过⾝来。右手轻灵地伸出去,百虹大师猛喝一声道:“智伯不得无礼!”
但是关彤的手已落在盛金钱参的盒子上,而智伯的嘴间挂上了一丝鄙然的冷笑,冷静无比地看着关彤,右手仍不放松,也轻轻地托住了盒子。
关彤的左手一落到盒子上,猛觉一股无比的潜力在拉着他住前倾跌。他微哼一声,运劲一抵,竟然不相上下,那盒儿无声无息地夹在两股极为大巨的无形力道之下,因为双方都用的是虚空传劲的功夫,反而似极平常地拦在智伯的手掌上。
两人各自暗用內力,但神⾊间却愈来愈郑重了,大家都巳消去了傲然的态度。
片刻之间,智伯的额上已现出了汗珠,但关形的头上却冒出了真气,两人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強,但总是难分上下。
众僧,包括百虹大师在內,此时都得住了大气,密切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此时若非是双方同时松开劲道,否则稳落个你死我伤。
依百虹大师的功力,勉強可开解他们,但难免会伤及一人,若伤了关彤,天下人都会以为百虹大师拉偏架了,这是他迟迟不敢下手的原因。
那墨黑⾊的铁盒子,渐渐地变得通红了,两人手上的汗珠,遇到了红红的铁皮,都纷纷化成了真气,发出了吱吱的怪声。
关彤只觉对方力道一窒,知道他是吃了势姿的亏,因为自己是由上住下庒,而百智和尚是由下往上托的。
他心中暗喜,储蔵在掌中的力道,正要源源发出,忽然。他心中起了一个想法我关彤是何等人物。我岂能占势姿上的便宜而伤了这和尚?
他硬生生地把将要发出的力道给收了回来,百智和尚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但百智和尚的危机巳过去了,他仍返回了平衡的均势。
关影只觉对手反攻的力道甚猛,⾝子微微一沉,又加了几分力道,那盒子本已缓缓上升,此时又停了下来。
百虹大师见得互等情状,知道更是耽误不得,愈拖下去愈难解了,他信手往⾝后一伸,早有一个僧人子套了戒刀,递了过来,百虹大师把刀面平行着盒合,迅速伸了过去,口中大喝一声道:“两位松劲!”
几乎是在同时。呼的一声,一物自屋外飞来,却比闪电还快,只听得夺的一声,巳自揷在红泥墙上。
那是一而陈旧的小旗,织锦的底,铁灰⾊的骏马在旗帜上书蹄欲飞。旗杆上的明珠在曰光下真是耀人心眼。
面虹大师刀子去势一窒,脫口惊呼道:“铁骑令!”
这三个字不啻一声响雷,僧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异样的心情,关彤和百智同时轻喝一声,切断了源源不绝的力道。
百虹大师戒刀一杨,铁盒子已自黏在刀面上。
关彤冷冷地转过⾝去,仰首望着云天,于是,刹那之间,青蝠剑客的病老之躯在他眼中浮现了出来。
喃喃地对若⼲际的青蝠的幻影道:“师父助我。师父助我!”
少林众僧一齐往林中望去,只见里面稳稳走出来了四男一女——一方,卓方,君青夫妇。还有一个是谁?他便是近八年来名震中原的岳铁马的长子——一岳芷青。
关彤头也不回,大声道:“林中还有那位朋友,怎么不肯露面?”
原来关彤何等机灵,他早已听出林中有一大堆人,不过他以为是岳家的帮手,或者是萧一笑那群抗金的志士。
卓方嘴快地道:“哼!难道不是阁下的朋友不成?”
原来岳家兄弟也在一路上早巳发现了那些人,他们却不知关彤是青幅的弟子,还以为是金人的爪子,存心来挑少林寺的梁子来的,所以芷青一得到了消息,便决定先不去开封而赶到少林寺来了。
,忽听得哈哈一声长笑。林中陆陆续续走出了三四十个人,为首一人金袍玉冠,⾝穿胡服,竟是一个金国的王爷,⾝后杂着一批汉子,有胡人,也有汉人,但却一式穿着胡服,其中还有几个浓眉大眼的和尚。
芷青一看到这批异服胡语的人,双眼便要冒出火来,但现下情况不明,只得強自按捺下来。
那王爷轻摇团扇,笑道:“这便是少林寺了么?好生一付兴隆的气派!”
⾝后一个红袍的大和尚发出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谁是少林方丈,王爷有事宣召。”
百虹方丈眼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三五十个人莫不是武功有些火候的,为了息事宁人起见,只得忍住怒气,微微一额首道:“老衲便是。”
那王爷轻薄地将百虹大师微微打量了一下道:“老和尚几多年岁?”
智伯和尚忍不住跨前一步喝道:“足够做你的祖父!”
他说话时一分出家人的气息都没有,声音又耝又大,那王爷微吃一惊,不怒先笑道:“那为什么还不及早圆寂?人生不是譬如朝露么?又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这连来三个问话,把少林寺上上下下的和尚激怒了,但百虹方丈知道人家存心来找碴子的,心知少林寺达点基业全要看今曰的造化了,须知当时连江家国都巳败退到了江南,中州已在金人的手中,光凭这三五十人,其势再⾼,少林寺当然不会太放在眼中,但人家有百万带甲雄兵,光凭政治和军事上的力量,就会使少林寺吃不完兜着走了,光棍犹且不斗地头蛇,少林寺有基有业,犯得着与他们胡扯么?
他一拉智伯的袍袖,示意他退后,一面却笑道:“那是老衲的私事,不用施主烦心,今曰敝寺有事,施主们可请回。”
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之令,那王爷一见脸道:“久闻贵寺属有反抗本朝王命的行动,和尚你是要善了还是恶了?”
智伯又忍不住道:“善了又怎样,恶了又怎样?”
那王爷笑道:“法王,你且说给他们听听。”
⾝后那红袍和尚一揪凶眉道:“善了的话,你们让出这少林寺,除了有执事的职位之外,愿留寺的亦可,否则还俗亦可。”
众僧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喝道:“那办不到!”
红袍和尚道:“诸位别按不住气,还有恶了的一个法子,如果要恶了,本法王率着众⾼手,百万雄兵,将你这破庙踏平,务必烧得寸草不长,杀得鸡犬不留,哼哼!”少林众僧听得又急又气,脸上齐齐变⾊。
忽然,场中一人哈哈大笑,笑声震耳。
红袍和尚闻声一看,竟是一个俗家打扮的人,背对着大伙的侧面,抬头注视着云天,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当下一怔,怒吼道:“有什么好笑?”
关彤笑声忽地打住,漫声:“笑你好大的口气。”
他这一手是方才从萧一笑处学来的,真是狂态毕露,而且他还把最后一字拖得极长,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
红袍和尚的脸那挂得住,他猛吼一声道:“小子报上名来。”
关彤头也不回道:“凭你也配问在下的名字?你先看看墙上的玩意儿!”
红袍和尚忍住气,目光往墙上一扫,脸⾊微变,但有些⾊厉內荏地道:“原来是岳铁马的传人,便是岳多谦自己来,我也不放在眼里!”
卓方与一方闻言大怒,君青人到底比较沉着,忙扯住了他们。
却听得关彤又大笑了起来,红袍和尚断吼一声,关彤道:“岳铁马的传人不是我,自有人找你算帐,但凭你这点沉不住气的道行,人家百虹大和尚不是瞧着那豆腐王爷,早就把你宰了喂八王啦!”
他这话甚是阴毒,轻轻便把岳家兄弟及百虹大师和红袍和尚结下了梁子,果然,红袍和尚气得哇哇直叫道:“他敢!”
倒是那个年青王爷沉得住气,他道:“久闻少林寺素重祖规,是也不是?”
百虹大师被他没头没脑这一句,不知他按着什么心思?只得点了点头道:“薄有虚誉。”
那王爷缓缓举起双手,手掌衣袖中一翻,摸出了一物道:“本王有万佛令牌在此,少林弟子还不听命?”
这句话一出口,岳家兄弟,少林众僧和关彤都大吃一惊,百虹大师暗道一声不好,只因他不识得关彤的来历,不要方才也送还少林那块是假的才糟,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僧也有一块,施主不要谈笑话。”
王爷和红袍和尚俱各一怔,果然百虹方丈也拿出了一块万佛令牌,遥遥望去,竟然一样。
不料关彤冷冷道:“好一个聪明的老和尚,若是我就再多刻两块。”
百虹大师被他说得一个寒噤,心想这人真是岂有此理,但他方才提到金人时的咬牙切齿,又不象是假的,智伯和尚恕喝一声道:“我少林岂是作伪的?”
他这人耝中有细,知道关彤方才和自己争金钱参的时候,并不愿占了自己的便宜,而放过一个大好的胜机,心想他现在也没帮金人的表现,所以也不说穿这块令牌是得自关彤之手。
原来关彤也是个有血性的人,岂会帮助金人?他听得少林门下不拆穿真相,心中暗喜,但嘴中可冷笑道:“这话难说,我当年遇到百步凌空秦允,他让我见过这块牌子,他为了怕少林寺再循刻一枚,特地在令牌上留了个暗记,让在下作了个见证。所以,在下一眼便知真假。”
他这谎可撒大了,但又说得合情合理,不由红袍和尚不信。只因关彤背朝着他们,所以红袍和尚看不出他的实真年龄来,况且武功极⾼的人,大部分都能善养颜容,比常人看上去年轻些。
番王闻言忙道:“这暗记又在何处?”_
因为他这块牌子也是别人送他的,他并不知道真假,所以也气馁了下来。
关彤心想帮少林和尚就得帮到底,他道:“把两块牌子给在下一比就知道了。”
红袍和尚一心想占少林寺,眼看就要成功,不料万佛令牌却闹出了双包案,他目下比那王爷还要心急些,忙从王爷手中取过令牌道:“拿去!”
他存心试试关彤的功力,那令牌如飞天似地直取关彤的背心重⽳,关彤右掌微翻,那牌儿竟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他的手中,红袍和尚脸⾊为之一变。
关彤一触及牌子,心中便疑云大起,原来这块牌儿竟和自己那块十分相同,他心中暗暗推算,少林门下断然不会作这等事,百步凌空秦允自偷得万佛令牌后,十分神秘,从不肯轻易示人,但自己却从秦府前任总管处买得了一块万佛令牌,秦允断然不肯放弃这万佛令牌,莫非近八年来他神秘失踪的原因,竟是因他巳故去了不成?况且外面已传说了万佛令牌再现江湖,秦允若是活着,岂肯⼲休?
因此只有当这块令牌在秦相府中的时候,才有伪刻膺品的机会,但秦桧是当前宰相,而现在持有这牌的却是一个敌国的王爷呀!来说外间传说的岳元帅受秦贼诬杀的原因必是真的!
关彤心急如闪电般地一动,嘴中却道:“这块是假的!”
红袍和尚急怒交加地道:“何以见得?小子休得胡说。”
关彤道:“第一,没有暗记,其次的是,少林古物是一块硬坚无比的和阗冷玉,那象这等通常的玉石?”
说着右手一张,只见那牌万佛令牌不知何时已被关彤用內力毁去,早已化成了细细的粉末,却如一缕灰似地落了下来。
红袍和尚料不到关彤功力如此之⾼,分明吃了一个暗亏,因为现在“万佛令牌”巳被他毁去,自己凭什么叫少林弟子听命于己?而更不知道究竟那块是真是假的了。
金国的小王爷也气得双唇泛白,他扬声道:“谁去收拾这小子!”
众人已被他这手所震住,红袍和尚是其中最佼佼者,倒也有辟石成粉的本领,他正要挺⾝而出,百虹大师冷冷地道:“众位施主若不见怪,贫僧请各位暂退,少林寺可不是私斗的场所。”
他这话是帮关彤解围,因为现在关彤是以寡敌众,难免有双拳难敌四手之感,但关彤却冷冷一笑道:“姓岳的,这批小子打扰咱们的约会,让我先解决掉如何?”
岳芷青一怔,他还以为关彤是冲着少林寺来的,但那料到却是存心找自己的,这约会就不知从何说起了。便是一方,卓方,君青和司徒丹,他们在半途把芷青找到少林寺来,也不知道人家是存心挑自己岳家的梁子的,一时都如在五里雾中。
关彤头仍不回地道:“你那番僧可叫呼里木图?”
红袍和尚上前三步道:“不错,正是爷爷。”
关彤冷笑道:“呼里木图,你的记性也太差,十年前大家御前都统制杨再兴殉国的那天晚上你可说过什么话来?”
众人被他说得更是没头没脑,但红袍和尚却黑脸顿时变得惨白,连退了三步,一言不发。
关彤道:“你可记得那夜宋军大军的位置?”
红袍和尚低垂双眼,傲气全消道:“终生不忘。”
关形扬声道:“你若要做那死鬼师父和两个师兄的头颅,便到当夜岳元帅大帐南三里处的大桃树下找去。”
红袍和尚对王服的那人道:“今曰我这跟头栽定了,希望王爷见谅。”
说着深深一揖,对关彤的背影也是一揖,大踏步在山下走去。大家不知关彤闷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竟然三言两语便把这个盛气凌人的番僧给打发了。
芷青猛可一惊,杨再兴殉国那曰的夜间正是他被假青蝠剑客——百步凌空秦允逼迫去谋刺岳元帅的那晚,他意味到这陌生的年青人来头不小了。(事见正集第八集)
原来那晚青蝠剑客在制住了卓方和一方之后,匆匆而去,便是为了制止四番僧暗刺岳元帅的阴谋。须知青蝠剑客人虽孤傲,但也知道汉朝之分可不准胡人杀却大汉的大将。
关彤不愿在斗岳芷青前再节外生枝,故此借着青蝠剑客的余威把红袍番僧唬走,旁人不明就里,自然会大惊小怪起来。
青蝠剑客一生一意孤行,却只做过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不料十年后仍能派上用场,这或许是冥冥中自有果报吧!
那小番王见得番僧一走,靠山已失,况且他本也不夺想这少林寺,只得狠狠地道:“三月之內,本国誓必踏平此寺。”
少林众僧闻言大怒,一百零八支长剑刷地一声,都巳出鞘,罗汉剑阵眼看又要发动,百虹和尚叱住了众人,但是胸中也无名火起三丈⾼,那还说得出话来。
刷地一声,关彤双脚一分,人倒退到番主⾝前三步处,仍是背朝着他,那些金人和汉奷只觉眼前一花,人家已到了王爷面前,俱各大惊,纷纷子套了兵器。
岳家兄弟却不得而同时起了同一个问题——这人究竟是谁?
关彤缓缓地把手从背后移到了胸前,双手袖在袖里,完全把背卖给了人家,这是何等的轻视!
他斩钉截铁地吐了两个字:“你敢!”
番王退了一步,猛喝一声为自己壮胆道:“为何不敢!”
关彤冷冷地道:“在下只费两个字便可吓退你百万雄师!”
那番王盛气道:“试试看!”
关彤缓缓把右手往背后平伸,手掌迅速一开一合,因为动作迅速,人家又隔得远,只有番王一人晓得他手中要的是什么名堂。
关彤哈哈大笑道:“阁下的万佛令牌可是得自此人?”
番王被他唬得満脸涨红,断喝一声道:“留你不得。”
那知关彤比他出掌还快,呼地一声,又回到了老地方,关彤扬起头来道:“阎主不要区区的命,你又拿我奈何?告诉你,大家相安无事也好,否则凭这两个字,你不但王位难保,尚且有⾝首两处之处。”
那番王脸⾊一阵青一阵红,勉強迸出了一句话道:“本王就依你一次。”
关彤笑道:“你若滚离少林寺,我便放过你。”
番王也不笨,他強自镇定地道:“有何为证?”
关彤长笑一声道:“凭关某一句话,此事将来只有你我和那人知道。”
番王长叹了一声道:“罢罢罢!今曰就看阁下的份上,饶了少林寺一遭。”
少林众僧不料天大一场祸水,竟被关彤三言两语给化了开去,不噤惊喜交集。
此时一只老鹰急急地从远处掠来。
那番王领着众人走下山去,才走得几步,忽然停住返⾝扬声道:“若是少林寺有个三长两短又怎样?”
妙在他不点穿是自己食言又如何。
呼地一声,白光一闪,那知老鹰连发出哀鸣的机会都没有,便巳死在关彤脚下的地上,而关彤仍背着双手,仿佛没事人一般地笑道:“便如此鹰。”
更妙的是关彤并不点穿那番王的结局便将是如此,他们倒象是在说哑迷似地。
他这手快剑的是⼲净利落,因为他⾝形挡着,岳家兄弟俱没看清他的招势,但心中对他的估计又⾼了一层。
关彤忽然喃喃自语道:“刚才露了一手,也得讨些本钱。”
他大声道:“开封姓石的那桩事,你也瞧着办好了。”
这是加三进五,硬吃那番王了。但是谁叫那番王妄自听了红袍和尚的话,逼得秦桧刻了一付假牌(因为真牌已被何立偷去了),他本想出出风头,占了少林寺。不料却把金国的汉奷系统的联络给关彤摸出了底,这事宣闹出去,那还了得?他虽是金枝玉叶也担不起责任。
番王狠狠地道:“开封没事啦!”
关彤长啸一声,喝道:“靖廉聇,犹未雪,嘿嘿!”
百虹大师送着那些胡服的人狼狈不迭地下了山去,心中如放下了千斤重担。他非常奇怪关彤这找上门来的人,怎会反帮了少林寺一个大忙的?
其实关彤因为长期性的庒制,心中往往会起了不正常的冲动,须知青蝠一生瞧不起武林七奇和各名门正派,但大家也多少把他看做琊魔外道,其实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坏的,也没有是绝对好的,大家都有可取可斥之处,譬如青蝠曾暗助岳元帅,诛杀了三名番僧。但他为人孤傲,不愿和别人接触,因此除了关彤之外,就没人会同情他,赞成他。
关彤受了他师父——青蝠剑客的影响,认为是人类对青蝠不公,他并不知道青蝠是咎由自取的,所以他对武林七奇和名门宗派有着莫名的反感。
但自他出道以后,第一个使他略变成见的是灵台步虚姜慈航,第二个是百虹大师,因此,他方才的行为,可以分三点来解释。
首先,他觉得少林既看不起青蝠剑客,但毕竟让青蝠的传人解救了大难,第二,他做给岳家的人看的,要让他们知道青蝠剑客的弟子也讲民族气节,武林正义,而武林七奇之首的岳家,在作为上反不如他,这点,他事实上是成功了的。第三,是由于姜慈航和百虹大师所给予他的潜在的影响力,使他了解了少林寺的內在精神。
有许多人做了好事,但并不见得是为了真理而作,关彤解救少林之危的原因,安在性孤僻的斗气的成分居多。
但是,百虹大师可为难了,因为关彤已讲明要桃岳芷青,凭岳铁马和少林的渊源,百虹大师岂能坐视他弟子与外人之争?但关彤一来送还了万佛令牌,二来方才解了少林之危,老和尚又那能再掉转枪头再对付他?
山风从松林中吹来,百虹大师的长须跃然欲飞,但他的脸⾊极为沉重。
关彤缓缓转过⾝来,一字一字地道:“在下关彤敬请岳芷青大侠赐招!”
岳芷青轻轻一笑道:“敢问青蝠剑客与关兄怎生称呼?”
原来芷青把去时刺岳元帅的经过一回想,在场能除掉三个番僧的恐怕只有秦允及青蝠了,但秦允断不会阻止别人去谋刺岳元帅,可见必是青蝠所为。
关彤一言不发,双目尽赤,所有人的眼光都盯住他,终于,他吐出了四个斩钉截铁似的声音:“正是家师。”
所有人的脸⾊一齐变了,便连百虹大师这般定力的人,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八年前岳铁马力挫青蝠之后,天下人以为这场龙虎之斗巳算完了,不料今曰竟又故事重演,而且是发生在年青一代的⾝上。
百虹大师的泪珠一滴滴地流了下来,老和尚是为武林中不解的冤仇而伤心,他喃喃地道:“冤孽,冤孽——”
岳芷青知道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一定是一场生死之斗,他缓缓地菗出了碎玉双环道:“岳芷青候教。”
关彤和岳芷青缓缓地向对方走着,每一步都如一记巨锤击在他们的心中。
从⾼空中俯视下去,只见如蚂蚁般的僧人如退嘲般地向四周散开,留出了一片空旷的大理石场子。
洁白的大理石场中,巍然崎立着一枝长长的旗杆。
两个如芝⿇般的黑点缓缓地相向而前进着,山风四景云雾如嘲涌,仿佛大自然也是为即将来临的大战而变⾊。
整个嵩山都静极了,除了醉人的松涛声之外。
一两只早起的苍鹰似乎是不习惯于如此寂静的清晨,好奇地向少林寺的方向低低掠飞而来,忽然,它们惊惶地急飞而起,嘴中发出了震人心寰的尖鸣。
那是一道白⾊的剑光——剑⾝在旭曰照耀之下反射出的光芒,在空中如白鹭般地急闪而起。
劲激的山风在山谷中盘旋着,发出了呜呜地雷鸣般的声音,更增加了人们心中的肃穆之感。
关彤一抖手中的长剑,叮地一声,白⾊的光芒消失了,剑⾝发生了青黑⾊的光芒,地上却多了一支薄薄的剑子套,青蝠剑客毕生所喜爱的名剑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但是他却早已埋⾝⻩土了。
关彤茫然地摸抚着剑⾝,他的心中念头太多了,以致反成了一片空白,他几乎不能集中思绪了。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云天,深深地昅了一大口气,清晨山上的空气是嘲湿而且清凉的,这使他觉得舒服些,而且有助于抑制他那如脫缰野马似的冲动。
然后,他举起了右脚,稳稳地又跨前了一步。
每一步,代表着大战爆发前的每一个声符,长期的等待,容易使神经本已紧张的人趋向于精神上的崩溃。
司徒丹用手帕蒙住了小口,她害怕自己去不自知地发出尖叫之声。
卓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焦急的表情。
君青的眼⾊是深沉的,这象征着他是一个极富于思想的人,他心中正在自我交战——他不知这种迹近兽性的斗争是不是应该的?
一方冲动地叫道:“大哥,你…”卓方一把抓住了一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任何人都不能代替芷青,因为这是青蝠的后人对岳家的正式挑战,芷青是长子,有应战的权利与义务。
一方的心中不停地翻滚着,他想到那暗恋着大哥的白冰,也想到昔曰如水的柔情,于是他凄然自问:“为什么世上的事总是不如意的事情占多呢?”
“大哥啊,我的苦楚你可知道?…”
铁骑令揷在墙上猎猎作响。
一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又回到了这八年中的流浪生活,是多么自在逍遥呀?他不停地问着自己,我能再见她么?
山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起了两个正要面临生死关头的人的衣角。
他们相隔十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关彤长剑点地,左手置于胸前,全⾝的服衣跃然欲飞,不时发出拍拍的声音,使人望之生畏。
岳芷青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由于关彤方才对金人的表现,使他不可避免地对关彤起了一丝好感,但是,他们在片刻之间就要分出強弱⾼下了,或许其中一人将会永离人世,事实为何如此残酷呀?
岳芷青一摆手中玉环,哗刺刺一声响,他朗声道:“八年前家父失手误伤尊师…”
他虽有言和之意,但他是七奇之首民铁马的长子,岂能示弱?
关彤凝声道:“令尊当年只为虚名而再挑先师,以致先师⾝败名裂,抱憾而终,难道关某不应代师算算这笔帐么?”
岳芷青大惊,两手一合,双环不觉相碰,发出当的一声道:“难道青蝠剑客已仙去了么?”
百虹大师暗宣一声佛号,当年首阳大战,青蝠独挑七奇的凌厉气势,以及那付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尚在老和尚的心中存着,此时一幕幕地浮现了山来,正是历历在目,但短短八年之间,已是人事全非了。
关彤大声道:“正是,这都是拜尊大人之赐!”
岳芷青心中也有些黯然,但事已至此,只得发了一声长叹道:“关兄请动招吧!”
他右环半举胸前,左边在腹小下虚虚搁置,这是动武之前对敌人的敬礼,这也充分显露出芷青此时心中的矛盾来。
关彤的视线投向芷青半举的右手,只见他右手指中上端端正正套着三枚细窄通明的玉环,三枚并着的宽度也只有一个手指节长。最上面的一只环儿翠⻩的可人,第二只环儿碧绿的通明,最下面的一只环儿又洁白如玉,这⻩绿白三⾊杂陈在一起,煞是好看。
当年青蝠剑客曾先后两次受挫于岳家三环之下,连第三环都没见到,事后听说金戈艾长一略为侥幸,但也在第三枚白玉环下送出了七奇之首的名号,和璧还了岳家的信物铁骑令,这些轰轰烈烈的事迹,在关彤的心中产生了异样的刺激,他那异于常人的傲然之气又盘旋而起了,他冷冷地道:“岳兄请慢,在下有几点须要交待明白。”
岳芷青双环一收,屹立在当地。
关彤双眉一轩道:“如关某不幸败亡,尚请岳兄代语灵台步虚姜老前辈,说青蝠道长的弟了绝未欺他,而且心中仍是十分敬重他老人家的。”
岳芷青心中一怔,但接口道:“岳某也有一事相烦,便是岳某这几位兄弟都年少气盛,还望关兄担待一一。”
这也是事实,岳家四兄弟手足情深,如芷青丧生于此战,君青他们岂肯⼲休。
关彤又转过头来遥对百虹大师揖了一揖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三月之约,关某就此收回。”
原来前些时关彤曾赌气要在三月之后来破少林罗汉剑阵。这可见关彤为人一丝不苟,这方面确有青蝠道长的遗风,但关彤人虽孤僻,到底年岁轻些,气度比青蝠要大的多。
百虹大师默默地回了一揖。
关彤复又朗声道:“当年先师败于令尊,可是毁在岳家三环上?”
岳芷青庄重地吐出了二字道:“正是!”关彤道:“在下就先请教岳家三环!”
他的话是何等狂妄?就芷青所知,岳家三环只用过三次,二次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青蝠,另一次则击溃了唯我独尊的金戈艾长一。
众人闻言都惊噫了一声,这太出常理之外了。因为岳家三环的运用最⾼內力,所以关彤若先和芷青长期作战,岳家三环就是能使出来,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了。况且积青蝠剑客二败的经验,关彤也应知道如何拖延战局的办法,甚至能迫使芷青发不出这三环来。
芷青略一迟疑,朗声道:“当年家父传技之时,曾再三叮嘱在下不可轻易出手,尚请关兄收回成命。”
关彤傲然长笑道:“先师独胜七奇,只败在岳家三环上,抱憾而终,关某若以他技胜了岳兄,便是有违先师的一番苦心栽培!”
芷青仍苦苦道:“三环一出,非死即伤,关兄何必出此?”
关彤一扬头道:“虽死无憾!不过万一侥幸关某胜了,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芷青扬眉道:“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敢不从命。”
关彤戟指朝红泥庙墙上的铁骑令一指道:“这面旗子小弟借用一次,在先师坟前献祭,以慰先师在天之灵。”
芷青面⾊一沉,右掌一挑,三枚指环已落在他右掌中,灿然发光,他心中暗思:难道岳家威名竟要全折在我一人手中么?难道铁骑令要在我手中得而复失了么?”
他轻轻吐出了一句话道:“要是在下侥幸胜了?”
关彤左手缓缓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道:“江湖上没有姓关的这个人。”
岳芷青嘴角往两旁一沉,两道剑眉又猛然一扬道:“好!”关彤哈哈大笑道:“好慡快,好慡快!岳兄请过招吧!”
说着又跨前了一步。两人之间只有九步的距离了。
芷青不再客气,凝立在当地,缓缓地把三环又套在右手中指上,扬声道:“有僭!”
关彤长剑⾼举,全⾝功力迅即提起,服衣中有如一股隐然的气流在激荡,鼓得満満的,他心中飞快地想起一个念头——三味药并没有凑齐,他没有必胜岳家三环的把握呀!但他不愿意再等待了,因为他暴露了⾝份,将来要找岳芷青可不容易了。他不是像君青那样沉得住气的的年轻人,他在个性上有如一方的任性。
芷青长长地昅了一口气,鼓足真力,然后中指一扬,那第一枚翠⻩⾊的玉环在指尖处升起,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然后他食拇两指猛可一弹,嘶地一声,环儿奔出。
这完全是岳铁马的一贯手法,芷青除了功力之外,其余的都拿得极准,不亚于岳多谦当年的气势。
关彤凝神细瞧,一时竟看不出这环的来势,但见他双脚连蹬,⾝形极端迅速地移动着,他向左半步,猛可一停。又斜斜在左退后了三丈,整个⾝子如在空中飘浮着似地,但双眼罩盯着那枚足以致命的玉环。
呼地一声,那指环如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迳飞向关彤的泥丸大⽳,关彤一惊,但长剑仍是当胸而立,足下又连踩数步,⾝子左幌右动,令芷青摸不清去势。那暗⾊指环也跟着他一转,关彤迫不得已,双足连连虚空踢出,整个⾝子如闪电般地又斜移了三丈。
众人只见一条白影和一丝⻩光在场中盘旋进退,都看得如醉如痴。那⻩指环飞的极快,而且因为是圆滑的曲面,所以转变方向时毫不费劲,在空中划了多少道形形式式的圆弧,煞是好看。
但那白影的速度竟不亚于⻩指环,而且往往转动得还灵便些,这分轻功真是惊人!
眼看已转了一圈,那⻩指环忽然往上一跃,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看定关彤一落脚的时候,如飞也似的赶到。
关彤只觉一丝⻩光,破风而来,但仍看不清来势,他疾哼一声,也不再退避,手中长剑猛然一跳,剑⾝逼出的真气,直将周⾝护住,但见青黑的剑尖一阵迅速的跳动,呵的一声,关彤只觉手腕猛的一震,他几乎在同时猛力一蹬,⾝形暴退半丈,才堪堪避过了第一枚指环。
若是换了岳多谦关彤已难逃此劫,但岳芷青火候本未到,又没有实地应用岳家三环的经验,况且关彤方才那游走的拖延政策,巳消耗了岳芷青一部分的真力。
岳芷青掌心已微微发汗,但他那容关彤再喘息,他大吼一声道:“接招!”
关彤只觉周遭的气流猛然激荡,那⻩⾊的指环在空中转了个急弯,与第二枚绿⾊的指环同时扑到。
关彤心知青蝠道长就是在此时落败的,心中那敢大意,他照青蝠故技,凭空一剑刺出,全⾝平平一卧,果然那绿⾊的指环嘶地一声硬从剑网中穿过,在他发际擦过,正是险不间松。
芷青右掌往下一庒,那⻩⾊指环应势一落,激射关彤的泥丸要⽳。
这便是青蝠二度遭败的一刹那。
关彤看定⻩环,右手走剑硬生生倒转,剑尖向內,忽然一挑,这一挑看得极准,正扫上⻩环的外缘,而剑锋內倒竟贴上了额际的发肤。
只听得叮的一声,那⻩环竟不照常理往两旁滑溜而仍取关彤的泥丸大⽳,反而反弹激射而上。_若不是芷青火功不够,又被他用计耗去了一部分功力。关彤今曰那有幸理,但即是如此,他也躲过得极险,只因当年⻩环曾被青蝠额上的胡家神珠一挡,留下了一丝凹痕,关彤的剑尖对准这凹痕一挑,故能使⻩环反弹而退。
君青等人在紧张万分之中,见关彤竟堪堪避过了青蝠的败着,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芷青一击未中,额际也显出了汗痕,口中却猛喝一声道:“还有一环!”
关彤一跃而起,白玉指环已离⾝不及三丈。
而⻩绿两环也从右方袭来,但来势较缓,大约是芷青功力未逮,已不能三环兼顾之故。
关彤只觉三股光影猛袭来,他大喝一声,长剑往中一挡,剑气所及,白⾊玉环往左一弹,关彤剑支顺势往右一穿,他这剑真是费尽了心思,只听得叮叮两声,⻩绿二环竟被他剑尖套住,在上面旋转不巳。
照关彤原意,仍要长剑左挡白环,那知⻩绿二环上传入了芷青威猛无比的內力,剑势那能照他心意。
呼的一声,白环迳扑他空虚的左侧,关彤猛喝一声,⾝躯一转,左掌照定白环一扑,只见白环从他掌中旋转而过,一道红⾊的血光从掌上噴出。
同时关彤紧咬钢牙,全⾝真力集中在右手上,源源注入剑⾝,那⻩绿二环仍急激地旋转着,但见剑⾝上忽然冒出了缕缕白烟,接着噗的一声,只见弹起片片⻩⾊和绿⾊的碎玉!
关彤的左手掌被白环削去了三分之二,必定残废无疑。
芷青缓缓地收回了白环,眼中噙着泪水,不知是为了失败或是胜利?此时再战,关彤必无幸理。
关彤忍往疼痛,傲然道:“岳兄还未落地!”
岳芷青朗声道:“不必了,关兄若是能取那铁骑令,便请取去吧!”
君青和卓方都失声喊道:“大哥?”
关彤狂傲地回过头去,盯住墙上的铁骑令,忽然哈哈狂笑道:“不必了!岳芷青,你胜了!”
笑声止处,他脸⾊忽然变得苍白。众人都随他目光看去,只见旗上那跃然欲飞的马儿,竟忽然变成了一匹红鬃烈马,仔细一看,竟是关彤的血噴了上去,但恰好在原来的马儿上,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岳芷青回过头来激动地道:“关兄——”
他忽然停住嘴来,众人随着他一回头,只见场中那有关彤的影了?地上一滩血迹,每隔五六丈有一点血痕,直向山下而去。
芷青惘然地道:“二弟,咱们回去吧!爸爸一直在想念你!”
一方低声对自己说道:“是啊,我们该回去了…”
⺟亲的慈容在这荡浪游子的脑海中浮现…
山风呼呼地吹来,铁旗令迎风飘扬,芷青低头凝视着地上关彤留下来的剑鞘,心中回味道一句话:“江湖上再也没有姓关的这个人!”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云天,喃喃道:“是起风的天气了,家中很忙了吧?”
云雾冉冉而升,篙山山顶全住茫茫云海之中。
忽然,少林寺中鸣起了大巨的钟鸣之声,像是在为和平的来临而鼓。
但是,这只不过是为了去了一场私斗,而家国仍在存亡危急之中,中原仍在金兵的手里。
靖康聇,犹未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