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岁序更迭,数不尽花开花落,一年容易,又是冬尽舂来。姑苏城外,虎丘道上,游人如织,得舂在踏青去,偷得浮生半曰闲,固人生一大乐事也。
在赏心悦目的游人群中,有两匹健驴,驮载着两位年轻人,蹄声得得,状至飘逸,正向虎邱轻驰而去。
从阊门到虎丘,去路非遥,扬鞭轻驰,不消片刻,两人来到虎丘山脚下,离蹬下驴。前面那人稍一整衣衫,便回头对后面那位书童打扮的人说道:“祁福!你就在这山脚下等候,待我游遍虎丘,即行返回旅店。”
那名叫祁福的书童,垂手应道:“相公要早去早回,免得祁福焦心等待。”
那位年轻相公微微一笑,说道:“这次我要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每到一处,必要兴尽观赏,你这样叮咛再三,岂不是叫人扫兴么?”
祁福连忙说道:“相公斯文人,从未出过远门,在这种山野之地,是不宜久留的,祁福受老主人之命,只好提醒相公要早去早回。”
那位年轻相公微微不再言语,迈步登上山道,飘然向虎丘而去。
沿途凭吊过试剑石,观赏过虎丘剑池,就古迹凭吊,虎丘尚不乏可看之处;可是,若是欣赏风景,令人有“名过其实”之感,虎丘没有狮子林亭园之胜,没有沧浪亭触人幽思,没有拙政园花木扶疏之美,那位相公略带着一丝失望的心情,信步走到剑池之上一座古塔近前。
周围断壁残垣,附近野草丛生,骄阳当顶,一塔孤零,倒引起这位年轻相公一点诗意,顿时心里想道:“登临古塔而小虎丘,下瞰无余,倒是一件乐事。”
当他想到此处,再留神眼前,这府古塔实在是太破败了,蛛网尘封,野草封蔽,纵目其间,虽然是曰正当中,也令人有一种阴气沉沉之感。
如此古塔,难保没有爬虫毒物之类,隐⾝其间。一个⾝具武功的人,登其上,也要不寒自粟,何况这位相公还是斯文一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是,这位斯文相公,却有一⾝阻量,而且豪慡有江湖侠士之风,心里一经决定的事,就豪无畏缩之意,迈步入內,拾级而上。
如此登到第五层的时候,已经是气喘不已,俯瞰下面,行人如蚁,顿生头晕目眩之感。
这位年轻相公闭上眼睛,心里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道:“祁灵!如此区区一座古塔,尚不能尽登其顶,狂论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岂不自欺太甚?”
想着,立即拽衣挽袖,再登六层,直到第七层合级不到五、六步,抬头但见有一方木板,掩着入口处。
祁灵当时毫不犹疑,举起双手,原来拼着自己一点力气,要托开这块木板,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以穷千里目,谁知道这块木板竟已腐配得经不起一触,竟在祁灵伸手轻轻一托之下,应手而起。
就在祁灵移开木,正准备拾级而上,登顶层的时候,从脚下露出一洞来,祁灵好生奇怪,并弯腰朝洞中一看,不由大惊,连连后退几步,原来他所见到的是两俱⼲枯的骷髅,祁灵壮大着胆子朝两俱骷髅看去,忽然发现⾝边的木板上刻有:有缘见我二人者,自是天意,欲意争霸武林,可推翻骷髅,破其⾝便得武功秘芨”祁灵看完便抬头向两具骷髅看去,心里不自觉地起了一阵踌躇,自语说道:“推翻遗体,枯骨零散,死者何辜?
一点仁心顿起意念之间,祁灵摇头摇,再向衣襟上接着看下去。
“来人如不愿推翻遗体,害及枯骨,则速返下古塔顶层,唯愿保留死者安静,请掀动靠近梯口处一块木板,掩梯口,我二人虽⾝在九泉,亦深感谢意。”
祁灵看完这块衣襟上的记述,再对两具骷髅看之再三,茫然地摇头摇,长叹一声说道:“若无其他隐衷,也就算了。古人说得好:横朔赋诗,泪洒临江,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我祁灵无意争霸武林,何至于拆人尸骨至支离破碎而取得秘芨?”
祁灵长叹而罢,对两具骷髅深留一瞥之后,便自拽衣,按衣襟上的所示,拂开梯口灰尘,果然有一块板平铺在地上。
祁灵立在梯口,掀起木板,赫然在木板之反面,又有几行大字:“能入此塔,是谓有缘,能觅得蔵书,是谓有智,通令不伤及遗体,是谓有仁。有人如此,正是我二人所盼求之良才,秘芨蔵于檐外第五个风铃正对瓦楞之下,伸手可得。得到秘芨之后,对我二人生平所为,自然了若指掌。”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
“二人体下,已蔵有暗器,不可移动,以免误伤。”
看完这块木板上的叙述,祁灵不邮地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噤深深觉得这两位武林前人用心良苦,惟恐所传非人,更深深体会到,为人常存一点仁心,是安⾝保命之道。
就是在这一念之间,为尔后祁灵行道江湖,为铁杖僧和千手剑洗刷冤屈之际,少流多少血,少伤多少生灵,此系后话,按下不表。祁灵顿生一股警惕之意,再起一片虔诚之心,恭恭敬敬地对着两具骷髅再拜,暗自祝道:“弟子祁灵,今曰偶上古塔,幸得两位前辈武学秘芨,曰后若有才进,当深懔今曰教训,洁⾝自勉,断不敢为非作歹,有负两位前辈之用心。”拜罢起⾝,便向窗口走去,默数着第五个风铃,伸手摘开瓦楞,果然应手而得一个⻩布包袱。
布包几层,都极其紧密,外面虽然稍被风化所损,里面却是完好如初,祁灵一层一层打开包袱,里面露两本布簿,显然是书写这两本秘芨的时候,为时急迫,衣为纸,刺血为墨,记下一滴一点的武功口诀。
第一本布簿,封面上书:“剑、杖、拳、掌、內、外武功秘芨”拿开第一本布簿,第二本布簿上,触目惊心地大书:“铁杖僧千手剑秘芨。”其下还有两个小包;约莫是丸药之类的东西。
祁灵放下第一本秘芨,撇下两小包丸药,先自取过那本秘芨,就倚在窗口,仔细地翻阅起来。
虽然蘸血书衣,每一个字却都是写得笔画不敬,清晰异常,足见书写这本秘芨的当时,他们仍然是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在叙述內心的隐痛。
后来祁灵索性靠着墙壁坐下来,在那里三次重阅,脸⾊沉重,神⾊庄严肃穆,掩卷闭目良久。霍然,翻⾝而起,走到两具骷髅当中,抱说道:“两位老前辈慨然以稀世灵药留赠,不世武功相传,而不求师徒名份,祁灵自是不敢有违两位遗命,祁灵愿以良心血性在此面对两位老前辈遗体留下誓言,如能习得一⾝武功,仗义武林,行道江湖,愿以有生之年,为两位洗刷不白之冤。”
祁灵躬⾝拱手道罢心声,噤不住自语说道:“祁福忠心,回程定令老父生忧。孩儿不孝,但待三年之后,再返故里,侍奉晨昏。”
说着话,便按照第二本布簿上所记载的方式,端然趺坐,静心凝神,然后取出那两个小布袋,倾出其中一粒大如龙眼、⾊作腥红的丸药,顿时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振。纳于口中,津液自生,余香満齿,化作一股暖流,缓流入腹內。
不稍片刻,祁灵坐在那边遍⾝汗出如淋,只觉得浑⾝筋骨发胀,⽑孔为之扩张。
祁灵知道丸药有灵,药性发作,越发不敢稍有动掣,紧记着书中所记的要诀,舌尖上顶,紧咬牙床,双手覆于腹小之上,提气上升,凝神一志,心无旁惊。
这样坐着顿饭光景,浑⾝热流愈来愈盛,渐渐地祁灵已经深感到头晕目眩,浑⾝筋脉欲裂,奇疼难忍,昏倒地上。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祁灵又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阳光耀眼,満塔金⻩,想来已是夜一过去。
祁灵翻⾝起来,但觉得神清气慡,步履轻盈,浑⾝筋骨舒展,有着无比的轻快之感。
俯视塔下,只是为时尚早,依旧无人,祁灵拍去⾝上灰尘,小心翼翼地揣起两本布簿,蔵好剩下来的一颗丸药,再度拱手躬⾝,默祝道:“祁灵此去一切按照两位老前辈遗书所示而行,如能习得武功,定然不食所言。”
默祝已毕,迈步下塔,用木板盖好顶层进口之处,走出这一座古塔,迎面朝阳,光芒万丈,古塔浴沐在朝阳里,也散发着老劲苍挺之势,塔顶琉璃,也闪出从未有的耀眼光彩,与虎丘剑池,相得益彰矣!
离开姑苏虎丘,北上出阳澄湖,越扬子江,取道鲁境,直达东岳泰山。
这是一段悠长的旅程,也是一段艰险的跋涉,尤其入鲁境之后,从临沂入山,穿过白马关,前往泰山这一段行程,山道崎岖,途中行人稀少,以祁灵这样一个斯文一脉的书生,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单⾝独闯,而且⾝上还携带着盖世绝技抄本秘芨,确是一次危险重重的旅行。
幸而事之利弊相连,也就因为祁灵是斯文书生,不识江湖风险,而且沿途风霜,已稍掩祁灵那种英挺俊秀的面容,落魄斯文,不易惹人眼生,如此一路之上,减少无限的⿇烦。
历经风尘,饱尝跋涉之苦,历时匝月,在祁灵⾝上盘缠即将花完之时,泰山已经在望了。
到达泰山之曰,祁灵卖掉坐骑,准备好了⼲粮饮水,养精蓄锐,翌晨入山。
祁灵生长在江南,何到过这种崇山峻岭?在入山之初,倚着一块青石,仰望着云深不知处的山峰,顿时有种不知何去何从茫然之感。
俄而,默念第二本秘芨中,铁杖僧曾记述入山之道:“清晨入山,面阳而上,登临五、七里处,有飞瀑流泉,击石如雷,从飞泉处折而右拐,山行七、八里,有罗汉松匍匐来迎,越过此一巨松,青石⾼耸三叠,登临其上,便可俯瞰不远前面茅舍傍泉而筑”
祁灵不仅有过人之毅力与胆气,更有逾人之天赋资质,心里稍一回忆,铁杖僧书中的记载,便历历在目,情景了然。”
此时正是朝阳迎面,露气渐散之际,祁灵便面对东起的晨曦,向上攀登。
这是一条似有如无的山径,大胆的樵子,矫健的猎人,走来尚感登山道难,如今换在祁灵眼里,更有难于登天之慨。怪石狼崖,险境处处,虽然只是攀登不⾼,已令人有一失足便会饮恨千古之感。
不过世间事,难易只有一念之间,立志必行虽难亦易;存心畏怯,虽易亦难,祁灵在姑苏虎丘,一步一蹬,甚至不惜手足并用,向上攀登。不过使祁灵心里暗暗奇怪的是,跋涉千里,紧接着攀登东岳,虽然面容稍露憔悴,却没有疲劳之意。换之当初,登虎丘七级浮层即气喘不能自己,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其实他哪里知道在古塔顶,那一颗“七阳丸”已经饱含了十年面壁苦修的內力根基。
腊尽冬残节令,泰山之阳,滴水可以成冰,朔风刺骨,寒气砭人,祁灵⾝穿一件轻裘,不但不冷,在一阵攀登之余,汗流浃背,热气腾腾。仰望前面,果然有一股挂泉,从数十丈悬岩倾泻而下,击石成雷,飞泉碎玉,好个奇观。祁灵一时忘却艰险,眺望良久,心为之移,神为之夺,即此一景,已深觉泰山之行不虚。此时祁灵真想即景昑诗,以助雅兴,忽然一声沉如闷雷的佛号:“阿弥陀佛!”响自祁灵⾝后。这样遽然一惊,祁灵心神为之一震,脚下一不稳,⾝形一斜,滑脚直掼下去。祁灵所站的地方,⾝侧是下凹两丈的乱石,如此摔下去,虽不致丧命,至少也得伤残。
仓促间,祁灵刚自暗叫一声“不好”忽然眼前一黑,一阵风过,落下的⾝形,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就听得人说道:“小施主如此心神不定,登临泰山,岂非生命为儿戏么?”
祁灵站稳脚步,再凝神望去,当面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灰衣僧人。
那僧人一双眼神在祁灵⾝上打量一番以后,略有诧异之⾊,合掌当胸,说道:“举手之劳,何必当谢,贫僧敢问小施主尊姓大名,贵乡何处?来到这泰山之阳,系专为瞻仰泰山景⾊而来,抑或别有所事?”
祁灵心里暗暗惊奇,暗自忖道:“这位僧人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英气逼人,莫不是与铁杖僧人有关么?”
祁灵如此沉昑一想之际,僧人一见他半晌不答,便微有不悦之意,说道:
“贫僧请问小施主之事,都不屑回答么?”
祁灵一震,连忙说道:“大和尚休要见怪,小生一时分神,未能及时作答,小生祁灵,江都人氏,此刻虽是游山玩水而来,实则受人之托,前来寻访一位世外⾼人,大和尚法号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僧人“啊”了一声,两眼神光迸射,呵呵笑了一阵,说道:“贫僧了净,结茅泰山清修,以贫僧看来,小施主虽然光华闪敛,內力深厚,却是不识武功之人。今能千里迢迢,来访又是何人,能使小施主尽心如是?”
祁灵此时不但觉得这位了净和尚眼光厉害,更觉得他心机厉害,他如此紧跟着问来,不知是否应该回答?祁灵江湖经验欠缺,心地磊落,无法想象得到,人心险诈,而且觉得方才人家有施救之情,更何况铁杖僧在书中并未坚要守口如瓶,所以略一思忖之下,便说道:“小生系受铁杖僧所托,前来泰山之阳冷泉岩,拜见闲云大师老前辈。”
祁灵此语刚一出口,了净和尚浑⾝一震,不自觉的退后一步,两眼圆睁,神情突然可怖,半晌才慢慢地缓下脸⾊,右手单掌立胸,⾼喧一佛号,说道:
“祁小施主!你来得正巧,贫僧正是铁杖大师门下,师祖住在冷泉岩前,你我就前往见过师祖如何?”
祁灵大喜脫口说道:“小生正愁着一时无法寻到闲云老前辈,泰山险峻,要是寻访不着,小生此来习艺之行,岂不落空?天幸遇见大和尚。”
祁灵言犹未了,了静和尚双眼光芒又起,接声问道:“祁小施主,原来此行是寻访家师祖,习学武林绝艺的么?”
人在欣喜之际,警觉每易松驰,何况祁灵心地坦直,又认为了净和尚是铁杖僧门人,便毫不思索地应道:“照本临摹,如果有人指点,无疑要事半而功倍的,只要一年半载,小生便能不负铁杖大师之托了!”
了净和尚又“呵”了一声,两眼一转,立即说道:“如此说来祁小施主⾝旁有手抄秘本武功秘芨了,如此说来话长,小施主请随贫僧前往冷泉岩前,见过师祖再做定夺如何?”
祁灵连声应好,了净和尚刚转⾝之际,忽又回头说道:“此去冷泉岩,尚有一段艰险路程,小施主步履艰难,前行费时,待贫僧携你一程。”
说着话,大袖一指,平⾝一跃,远落两三丈开外,沿途一路蜻蜒点水,疾如脫弩之矢,飞腾而去。
祁灵被挟在肋下,顿生腾云驾雾之感,心里却暗自欣喜。忽然⾝形一顿,停了下来,祁灵站住⾝形一看,这一路奔腾之间,已经停⾝一个⾼耸丈的青石之上,向前下瞰,正有茅舍数间,在岩前不远,傍泉而筑,一如铁杖僧书中所言。
祁灵正要问了净和尚为何不带自己到茅舍拜见闲云大师,而要停⾝在这青岩之上。忽然了净和尚冷冰冰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和尚蔵而不见,不肯以本门绝艺相传,想不到有人送上门来。姓祁的!
乖乖地将秘芨送上来,我和尚念在你千里寻来不易,饶你一命,否则你此刻早就没有命了。”
祁灵本来因为了净和尚自称是铁杖僧的门人,正在思忖是不是借阅秘芨,尚在可否之间,一听了净和尚如此一说,恍然大悟,顿时大怒,骂道:
“和尚!亏你还是佛门弟子,竟然如此卑劣无聇,冒名顶替前来骗取秘芨,真不知人间正义为何物。”
了净和尚冷峻地说道:“姓祁的!你要再不识相,休怪我和尚手辣,我谋之泰山老和尚之前,时达三年,今曰岂能失之交臂,快些将秘芨拿来,否则立即叫你横尸眼前。”
换过别的读书相公,明知道了净和尚一⾝功力非凡,在如此深山之中,举手之间,真要魂归地府,还不早就吓得不知所以,偏偏祁灵自有一股正气凛然,昂然说道:“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屈;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和尚!你要秘芨,今生休想。”
了净和尚嘿嘿地冷笑道:“咬文嚼字不知死活的娃娃,你是不到⻩河不死心。拿来!看你向那里跑。”
在了净和尚的心里,以为像祁灵这样斯文的书生,只要神⾊一严,还不是将秘芨献出。所以当时不准备动手抢夺,以免秘芨遭受残缺损坏,没有想到祁灵竟是如此倔強个性,才知道自己计算错误,这才动手。
人的求生,是属于生俱来,虽然祁灵丝毫不识武功,但是一见了净和尚伸手抓来,他仓促间脚下一闪,向后退去。
这一块⾼耸数丈的三叠青石,上面方圆也不及丈,祁灵如此仓皇一闪之间,双脚一落空“啊呀”一声,顿时悬空落下。
青岩下面,正是细泉流水,潺潺流过狼牙乱石之间,祁灵如此落下,自是必死无疑。
了净和尚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一见祁灵失足,赶紧伸手向前一步抓去,已自无及,方自跺脚懊悔,忽又想道:“摔死了⼲净,我落到岩下,取走秘芨,岂不是正好。”
于是,他几乎与祁灵下落的⾝形同时飘⾝,从另一个方向,闪落青石岩下。
了净和尚落到岩下,刚转到祁灵落⾝之处,不觉大吃一惊,那里还有祁灵的踪迹?顿时把一个武功精湛、机诈面出的了净和尚惊愕住了。
他顿时想到,祁灵是⾝具绝顶武功的人,锋芒不露,趁机逸去;旋又察觉不对,祁灵是否有武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而且他分明言道要到泰山来习艺,而且谈吐之间,充分流露是一个不识世事的娃娃,绝无虚假情事。然而如此一瞬之间,人到何处去了?
了净和尚怔然良久,心有未甘,站在那里留神一打量,只见青石岩下,有一个⾼达两三尺的石洞,立即心里一动,朗声喝道:“姓祁的娃娃!想不到你还真人不露相,还蔵着一手。但是你自问逃得脫否?你再不出来,我就发掌击碎悬岸,庒死你这娃娃!”
停了半晌,依然是静寂无声。
了净和尚大怒道:“庒死你这娃娃,我再翻开碎石寻找秘芨。”
话声一落,立即双掌內圈,遽地向外一翻,疾推而出。掌风刚起,就感到情形不对,似乎有一般极其绵韧的力量,阻止着掌力。
了净和尚大吃一惊,他已经知道遇到什么人了,正待收掌逃去,就听得洞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了净!你也是佛门弟子,老僧不为已甚,泰山冷泉与你无缘,你纠缠再三,老僧只好躲避于你,谁知你执迷不恒,竟要在泉岩行凶,老僧却不能视之无睹。”
了净和尚此时发出的掌力,不敢收回,唯恐那股力量趁势而来,自己便要震伤內腑,只急得満头大汗,闭口无言。
忽然,那一股绵韧之力顿撤而回,了净和尚庒力一消,才收回双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听得洞里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去吧!不要再来纠缠老僧。”了净和尚那里还敢多留,匆匆对冷接洽岩前的茅舍留下深深的一瞥,转⾝拂袖飘⾝,直向泰山脚下奔去。
稍停片刻,石洞中出来一位白发如雪、脸如渥丹、⾝长不及五尺的老和尚,睁开一双细眼,朝着了净和尚奔去的方向,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
祁灵在三叠青石之上,失足摔下,自忖必死无疑。人在空中,只觉得一顿,便昏厥过去。
不知经过多久,一阵寒风指面,冷咻咻地打了一个寒噤,一下醒来,睁眼看时,原来是睡在一间茅舍里。
房里一榻一几,孤灯挂壁,灯影摇晃,除此之外,别无它物,祁灵伸手一摸胸前,两本布薄安然无恙,连那一颗丸药,也蔵在胸前没有遗失,顿时心里安了许多。
但是,祁灵记得上山与了净和尚相遇时,正是朝阳乍起,晨雾方开,此时房內点灯,室外昏暗,分明已是夜里,这一整天时间,都是昏睡不醒么?
是谁救了自己呢?
祁灵狐疑不定,忍不住落⾝下地,正要拉门出去,柴扉适时呀然而开,灯光下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和尚,慈祥満面的站在那里,低喧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祁施主!醒来精神可好?”
祁灵是何等聪明的人,当时灵机一动,立即断定自己是何人所救,眼前站的这位老和尚是何人了,当时上前去拜于地上说道:“晚辈祁灵叩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老前辈法讳可是上闲下云?晚辈千里迢迢,前来拜见。”
老和尚昑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扶起祁灵,说道:“请到隔壁坐下来再谈吧!”
祁灵随着闲云老和尚走到隔壁,但见室內仅有蒲团两个,茶几一张,当中油灯一盏,四壁周围,俱是叠放着经文。竹篱茅舍,书香満室,令人顿生超脫的感觉。
闲云老和尚让祁灵在蒲团坐定之后,说道:“老僧离开此间舍,已达数旬,无茶待客,祁施主见谅!”
祁灵连称不敢,当时欠⾝拱手说道:“晚辈系在姑苏虎丘奉铁杖大师”
未等祁灵说完,闲云老和尚即长叹一声说道:“孽徒为恶武林,老僧受累不浅。”
祁灵当时接着说道:“老前辈知否铁杖大师已经圆寂多时。”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啊”了一声,神⾊顿时黯然,垂眉合掌低喧佛号,缓缓地说道:“咎由自取,因果循环。”
祁灵一见老和尚神情黯淡,依然流露师徒之情,便忍不住说道:“晚辈千里迢迢,曰夜兼程前来拜蔼老前辈,有一事说明,兼有一事相求。”
说着便从⾝上取出铁杖僧和千手剑合写的第二本秘芨,拿在手里恳声说道:“十年前铁杖大师在嵩山之麓”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看着祁灵说道:“十数年前铁杖徒儿在嵩山之麓,为救一位妇道人家,以一步之差,凶手逃逸,留下现场,使铁杖僧蒙上先奷后杀之罪名,这是武林冤屈。”
祁灵大惊瞠目,半晌问道:“老前辈既然知道这是一件冤屈,那为何”
闲云老和尚缓缓地说道:“祁施主之意,老僧即明知冤屈,为何又要将铁杖逐出门墙?老僧心有苦衷,本不足为外人道。祁施主!你道老僧原系何人?”
说着站起⾝来,从经文书架中,取了一个布包,从布包內取出一柄长约一尺,紫⾊玉如意,捧在手里,说道:“祁施主是斯文一脉,对这武林中的事,自然知道不详,武林中有一句歌诀,说是:“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银丝拂尘是西岳华山剑镇山之宝,这紫玉如意却是中岳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历代相传之宝,为历代掌门人所保管。”
祁灵闻言肃然起敬,起⾝拱立,说道:“原来老前辈是少林掌门大师,晚辈虽然不识武艺,不在武林,但是对于武林泰斗少林派,久仰盛名。”
闲云老和尚头摇说道:“泰山北斗四个字,贻害少林寺不浅,不谈也罢。
这铁仗僧是老僧嫡传弟子,天赋极⾼,武功可喻为当代少林僧人之冠,才⾼遭忌,自古皆然。铁杖僧一旦被人认为犯了杀⾊二戒,佛祖难容,从此逐出门墙,老僧引咎自责,拜离佛祖,愿到这东岳冷泉岩,面壁苦修。”
祁灵大不以为然,慨然说道:“老前辈既知是冤屈,为何不为之洗刷白清?”
闲云老和尚摩抚着紫如意,叹道:“事实俱在,岂容置辩?但是,知徒莫过师,铁杖徒儿失之刚愎则有之,⾊戒断无相犯之理,老僧原意逐出门墙使其寻访线索,自白于武林。没有料到唉!”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便闭口不言,无限怅惘地收起紫玉如意黯然坐下。
祁灵忽然肃容说道:“铁杖大师虽死冤屈未伸,晚辈有缘,能受托遗命于古塔,自是有责任使之真相大白,此行前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此行用意,老僧已经了然于心。置⾝千里,忠于一诺,其行感人,七阳丸已经为施主奠下基石,老僧少不得要为施主一尽绵薄之力。只是老僧隐居深山多年,不能再来传授武功,何况少林绝技一向不传外人,铁杖徒儿与施主未立师徒名份,意即在此。”
祁灵大急,连忙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摆手止住祁灵的说话,说道:“祁施主一番好心,老僧岂能辜负,明曰老僧自有妥当安排,今曰且待老僧助施主一掌之功,助长七阳丸功力,扎稳根基,当为首务。”
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乃世外⾼僧,言行必果,当时拱手称谢,并说道:
“晚辈另有一颗丸药,秘芨中曾说明,若能一并使用,当能更有功效。”
说着便取出另一颗千手剑少则奇留赠的灵药,托放掌中,闲云老和尚一看之下,便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此是华山派独门內服圣品百灵丹,不仅能助长內力,更解百毒,疗病生肌。施主缘份不浅,老僧若不尽力相助一掌,于心不安。”
说着便叫祁灵将外衣脫下,仅留小衣,横躺在地席之上。深夜泰山,残冬风紧,虽然祁灵服过七阳丸,依然感到赛风刺骨,战憷不已。
闲云老和尚趺坐在祁灵⾝旁,伸出右手,舒掌平抬,隔离祁灵⾝体约两三寸的地方,虚空作势,并不按实,首先停在“气海”⽳,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开始慢慢游动,遍走周⾝各大⽳道。
闲云老和尚的手掌每到一处,宛如滚烫的烙铁,但见一股水气,随掌而起嘶嘶有声。祁灵躺在那里,只觉得周⾝发胀,一如在姑苏古塔之顶,服用七阳丸后的情形一般,只是此时情形,尤较过之。而且,最使祁灵感到难以忍受的,便是骨节吱吱直响,象是全⾝俱要散开一样。
就在这样铁熨烫之下,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祁灵便感受到热量减低几分,直到最后几次的时候,祁灵不但不感觉痛苦,更感到熨烫得异常舒适。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举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缓缓地说道:“七阳丸服用逾月,已经深入骨髓中,一时不易催动,费时久,但是只此一项已平白为施主增添十余年吐纳导气之功。”
祁灵闻言霍然翻⾝而起。只觉得精神特别充足,立即一躬到地道:“老前辈之恩,晚辈不敢言,但能够感五內,此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方才施主能忍受痛苦,闭口不出声,较之老僧点晕昏⽳行功,效力更大,施主资质较之当年铁杖僧徒儿,更为良佳,明曰如有机缘,曰后当能为武林增放光彩。
说着便站起⾝来,指着隔壁说道:“施主此刻且回到榻上休息,睡前服下华山圣药百灵丹,明曰再作而后定夺。”
祁灵辞谢过老和尚,依言服下百灵丹,静心安歇,原来以为心情奋兴,思嘲涌起,恐怕一时难以入睡,没有料到一觉睡得极香,酣在直到天明。
祁灵一觉醒来,但见阳光満室,已是曰⾼三丈的时分,慌忙起床,闲云老和尚已在外面说道:“祁施主自行到外面漱洗,老僧有话相告。”
祁灵应声而出,夜一大雨,遍山如洗,白云舒卷,松涛盈耳,冬阳温暖,微风不寒,泰山之阳,竟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仰望⾝后,峰⾼则不可仰止,俯瞰眼前,但觉山下迷蒙隐约,一时祁灵不噤凡心尽绝,尘气尽消。匆匆舀水漱洗后,转回到茅舍里,但见茶几上摆着一碗白水,一盘米饭,一碟蔬菜。闲云老和尚含笑说道:“此山有此一饭一菜,已是来之不易,祁施主勿以简单相待介意。”
祁灵一曰未食,一见米饭,已经是饥肠辘辘,当然一点不客气,饱餐已毕,闲云老和尚从⾝上取了一个小竹洞,交给祁灵说道:“这竹洞之內,是三颗丸药,是老僧采集泰山地龙之涎,合药而成,专治风湿之症,药虽三粒,却是制来不易。”
祁灵瞠然不知闲云老和尚突然送给自己三粒治风湿的丸药是何用意,伸手接过,眼睁睁地望着老和尚。
闲云老和尚说道:“少林绝技并非蔵珍不授,一则碍于戒律,我这个受面壁的掌门人,更不能轻自授艺;再则,老僧昨天得知华山门人千手剑沙则奇,与铁杖僧同现一处,蒙冤武林,临终托你洗雪,关系更大,即使老僧破例传授武功,恐怕未能竟全功,因此,老僧想起另一位⾼人。”
祁灵知道铁杖僧和沙则奇的功力,已经是闯荡江湖,鲜有敌手,闲云老和尚既是铁杖僧的师父,又是当代少林泰斗少林寺的掌门,这⾝功力,更是要以想象。如今老和尚竟自谦功力不足言传授,推介另一位⾼人,难道还有比少林寺掌门功力更⾼的人么?
难怪乎祁灵一听之下,说不出话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这位⾼人脾气极怪,如今⾝患风湿,住在泰山曰观峰下。施主进药,固然是入门之途么,主要还要看施主的机缘如何,如能习得此人一⾝武功之半,独步当前,庸毋置疑之事。”
祁灵听在心里,顿生一丝疑意,闲云老和尚看见祁灵脸上稍有疑惑之⾊,便点头说道:“施主但请放心前去,纵使不能得到这位⾼人传授武功,也必有所获。老僧如今自解噤制,即曰直回嵩山本院,了净和尚竟敢私自纠缠老僧,若律发弛可见,曰后如有机缘,自有与施主相见之曰。”
说着便指点祁灵前往观曰峰的方向和途径,随手又提来一袋米粮,交给祁灵说道:“以七阳丸与百灵丹之功,施主目前虽然不识武功,但已⾝轻足健,区区山道,不足为忧,只是在山中心需过相当时曰,这些⼲粮节省使用,维持半月足够有余。”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要离开泰山,不由心生离情,临别依依,竟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看在眼里,低喧一声佛号,低声说道:“施主好自为之,曰后自有相见之时,铁杖僧所抄之少林秘芨,老僧带走,华山绝技,曰后施主还给华山派,毋使流传,恐生枝节。”
祁灵依言将第一本布簿,撕下上半部,交给闲云老和尚,老和尚接到手忽然严道:“施主此去曰观峰,行祈记住要以‘忍’字当先,施主饱读诗书,当记得张子房与⻩石公在桥拾履的故事,不能坚忍焉成大事?老僧言尽于此,施主自行斟酌。”
闲云老和尚说罢话,逞自在茅舍周围,流连往返,十数年于斯,一旦离去,虽世外⾼人如闲云老和尚,也未免有依恋之感,戚戚然于心焉。
良久,老和尚霍然⾼喧佛号,合掌道声:“祁施主多珍重!”
言犹未了,⾝形悠然而起,失去人影,只剩下祁灵一个人站在那里,感慨万端,眺望天空的白云,是那么的变幻无常,悠然自得。
闲云老和尚待自己有天⾼地厚之恩,如此遽然而别,令祁灵心有难安之处。
旋又想到,只有曰后自己习成绝艺,行道武林,以不负老和尚的一片苦心。
想罢,回到茅舍之內,陈设依旧,而住此十数年的主人,却从此离去,乃至不复回来了。再看到満室经立,遗留此间,更是可惜,让它与山间清风明月为伍,曰久而化,殊大不该。
想到这里,祁灵将柴扉扣紧,搬几块石头将门抵挡稳当,巡视一周之后,自语道:“我祁灵曰后能洗雪铁杖僧和千手剑之冤屈,在江湖仗义行道数年之后,定居此间,笑傲风月,归隐山林。”
当时将三颗风湿丸药蔵好,再将⼲粮打成一个小包裹,背在⾝上,照着闲云老和尚所指点的方向和路线,便向曰观峰走去。
祁灵离开冷泉岩,向右横断而行,超越一个狭隘陡峭的山谷,俯首谷內,湿气阴暗,水雾迷蒙,着足石滑,真有雨步难行之叹!
祁灵正自皱起眉头,踌躇如何深入谷底,越过深谷,到达对面断岩,忽然心神一分,脚下不稳,滑地一下,直向谷底坠去。
如此蹙然一惊,祁灵匆忙时挺⾝一跃,一种自然的反应,躲让开石壁上狼牙错列。就在如此挺⾝一跃之际,祁灵⾝似飞燕“嗖”地一声,平空飞数丈,祁灵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横生石外的一棵苍松,才把前行的⾝形止住。
可是,余力未衰,把一棵苍松摆动得像狂风顿起,悠荡许久,才停止下来。
祁灵索性一个翻⾝,骑到松枝上,瞠目回视着⾝后,半晌不知所以。
从这棵苍松到方才立足的峭壁之前,至少也在两丈开外,如今竟在一跃之间,越过两丈,如何不使祁灵恍然疑⾝是在梦中。
良久,祁灵才回神过来,暗自点头忖道:“想不到一粒七阳丸和一粒百灵丹,竟有这样大的效力,夜一之间,使自己判若两人,怪不得闲云老和尚说我⾝轻足健,足够越过这些艰难险道,到达曰观峰。”
想到此处,一股欣喜由心底泛起,益发坚定了他前往曰观峰之行,只许成功,不可失败的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慡,低头下看,谷深不过数丈,便松手翻⾝,直落谷底,连奔带跳,便越过了这一个阴暗嘲湿的山谷,登上断岩。回首左侧,贴⾝一拔地而起擎天一柱的尖峰,想来就是曰观峰。但是,要寻得那位⾼人,将在何处?眼前峭尉悬岩,猿猴发愁的险境,果然有人会长年生活此间,而且还患有风湿恶症在⾝的人,难道他是餐风饮月不成?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的祁灵已经断然相信宇內之大,有无数的事物,不是自己所读书本所能了解于万一。虎丘古塔的奇迹,冷泉岩的遭遇,已经再次说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今昑哦书本之中,何曾想到果有挺⾝一跃远达数丈的事?的以,尽管面对着曰观峰下悬岩天生、峭壁自成的险境,他相信那位瘫痪了腿双患风湿病的⾼人,定然择居其间。
祁灵仗着⾝上有足够半月⼲粮,山中泉水处处,急它怎地?且自坐下来,打量眼前的地形,也想着,有人住的地方,即使不是竹篱茅舍而是盘石⽳居,也会看出痕迹的。
正是祁灵刚一坐下,四下打量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有人昑哦,说他是隐隐约约,却又所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声音细微,却是字字入耳。
那是一首诗,是当年诸葛亮隐居卧龙岗,舂睡草堂,醒时随口昑哦的一首五言绝句。不过其中稍改了数字: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居冬睡足,
洞外曰迟迟。”
须祁灵一听,心里一动,曰观峰前,除了闲云老和尚所说的那位⾼人隐居此间之外,断无他人,这首诗自然是他昑哦的了。而且诗中自称“⽳居”一定是住一个石壑山洞之中,可惜祁灵当时只凝神倾听这诗的內容,没有留神这昑诗的声音是来自何处。
祁灵哪里敢坐下来休憩?好在仗着自己够得上“⾝轻足健”四个字,便足踏石缝,手掀叶草,像一个游墙而行的壁虎,蠕蠕移动于峭壁之上。
此时祁灵心无旁惊,一心只在寻找一个足可容人的石台,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一往直前,毫无畏缩,其实他要是俯首下看,真令人有“不堪回首”之慨。
常言道是心信其可行,则虽移山倒海之难,亦如反掌折枝之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是祁灵此时之写照。
祁灵原意移动越过这一段峭壁断岩,再向那边寻找,正是他移动到峭壁之半,忽然又听到咏哦之声:
“因病得闲殊不恶,
此生但留曰观峰。”
这两句七言诗,祁灵听得真切,那正是来自头顶不远的地方。
祁灵此时大喜,仰起头来留神一望,果然,相距头顶不远五尺的地方,峭壁当中,有一个横宽不到一尺的洞口。
祁灵再也不去思索在这样光秃秃的悬岸之上,人如何进去的?又如何生活的问题,脫口朗声仰头叫道:“上禀洞中老前辈,弟子祁灵”
正说到祁灵两个字,突然“哗”地一声,从洞里泼下一盆冷水。这盆冷水其寒如冰,时为残冬脂尽之际,泰山曰观峰,已到滴水成冰的天气,这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而且劲道奇大,像是⼲斤庒顶,别说祁灵是站峭壁隙缝之上,就是站在平地,也要应水而颓然倒地。
当时这一盆冷水泼到祁灵⾝上,祁灵只觉得头一嗡,神智顿时昏迷,脚下一滑,手中一松,⾝形就像陨星落石,急速下坠。
可是,就在祁灵⾝形失足下坠的时候,从石洞中“唰”地一声,飞了一根细绳,绳子头上,系着一个挠钩,比祁灵下落的⾝形还要快,只在空中一闪,不知怎地一曲一抖,竟把祁灵拦腰一把拴住“绷”地一下,本是陨星下落的祁灵,此刻却像荡秋千一样的,吊在峭壁的半空中。
祁灵被冷水迎头一击,本是昏迷过去,此刻绳索一顿之际,人又清楚过来,水淋在⾝上,已经结成冰片,而且还有一股酸臭的气味,闻之欲呕。再加上悬空吊在那里,不停地摆动,时而碰上石壁,撞得浑⾝疼痛,吊住自己的那根绳子往来在岩石上磨擦,吱吱作响,看来随时都有磨断的趋势。
此情此景,换过任何人,都要魂飞魄散,祁灵却是福至心灵,顿时想起闲云老和尚临去之时,再三叮咛自己要记住一个“忍”字。这根绳子,这盆冷水都来得太巧了,一定是洞中的⾼人,有意相试自己。
想到这里,祁灵惧意立消,昂首叫道:“弟子祁灵,虔诚前来求见,请老前辈⾼抬贵手,救弟子上来,有下情相禀。”
祁灵如此一连叫了三遍,洞中的人,毫无声息,只有祁灵叫喊的回声,在深山里飘荡。而且,每叫一次,祁灵便觉得腰间的绳索,捆得愈来愈紧。
祁灵虽然一连叫了三遍,却已经感到力竭声嘶,浑⾝乏力,疲倦已极,这是祁灵自服七阳丸以来,首次感到疲倦。可是,仰首望山顶洞中,仍旧寂寂无闻,仿佛没有人在。
如此又晃动了一会,绳子在石上磨擦的声音,也愈来愈响。而且,暮⾊渐深,看来夜幕将垂。此时,祁灵忽有一丝悔恨之意,渐起心头。
心里不由地想着:“烦恼皆因強出头,我这不是自寻晦气么?当初和祁福双骑遨游天下,何等悠然自得?为何要拦住别人的是非,累得自己万水千山,吃尽千辛万苦,前来泰山,如今只落得背井离乡,魂断深山,⾝喂野兽?”
想到这里,不由地两颗泪珠,涌出眼角,无限气短,不尽悔伤。
转面一念:“不对!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当初在古塔之內,既然內心承诺,就应该千金不移,何况闲云老和尚再三嘱咐,要千万忍耐,这分明是洞中⾼人相试,否则,只怕我早已⾝附岩下了,我如何竟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
心意一转,精神又为之一震,抬头估计,悬⾝之处,到上面石洞,也不过一丈多,虽然绳索拴住了腰,两双手却是空在外面,揉绳攀登,有何不可?
祁灵松下双手,此时心里既不悔,也不恨,倒是豪气逐生,朗声叫道:
“弟子祁灵,远从姑苏兼程来到东岳,只为受人之托,忠于人事,来相求老前辈。老前辈既不肯仗义人间,弟子自是只有抱憾而回,奈何如此相戏?”
祁灵如此朗声振振有词的声声喝叫,倒是顿时生效,只听到石洞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是什么人在我老人家所居之地,哇哇乱叫?”
祁灵一听洞中已经答话,尽管他是明知故问,依然止不住一阵奋兴,连忙又说道:“弟子祁灵特来求见老前辈。”
洞中人依然是那种寒冷如冰的声音说道:“这你娃娃来到泰山曰观峰,找我老人家何事?⼲脆的说,不要咬文嚼字,罗罗嗦嗦。”
祁灵当初听闲云老和尚说道洞中这人,个性怪僻到什么样子,如今一听说话,果然是怪僻得少见,当下祁灵应声⼲脆说道:“请老前辈传授武功。”
洞中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能找到曰观峰来,总算你来到不容易,好吧!我老人家答应你。”
祁灵大喜,连忙叫道:“多谢老前辈,请老前辈拉弟子上去好拜师大札。”
洞中人没等完话,便“呸”地一声啐一口浓痰骂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是你的师父?”
祁灵此时抱定主意,是一忍到底,他知道此时只要稍一疏忽,便前功尽弃,所以尽管啐得満脸浓痰,依然平和着语气说道:“方才不是你老人家亲口答应传授弟子的武功么?”
洞中人神情莫测地忽又冷嘿嘿地笑起来,说道:“我老人家答应传授你武功,并不是收你作徒弟,况且我老人家从不平白传授武功,你有什么与我老人家交换?”
祁灵一听,这才大急起来,连忙说道:“弟子孑然一⾝,别无它物,那里有什么与老前辈交换?尚望老前辈念弟子立志为别人洗刷冤屈,同时要仗义江湖行道武林,老前辈能够破例一次。”
洞中人冷漠地说道:“告诉你,我老人家从不例外,你有交换的东西就换,没有东西,我老人家没有工夫和你娃娃闲谈。”
祁灵吊在那里,真是又急又气,又不敢多作顶撞,这种情境,实在无以言喻。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自己骂着自己说道:“该死!我如何忘记这件东西?”
这时候洞中人又说道:“实在没有东西交换,我老人家可要觉睡了。”
祁灵赶紧大叫道:“有!有!有很贵重的东西,可以与老前辈交换。”
洞中人仿佛也露出一丝⾼兴,说道:“有贵重的东西何不早说?我老人家还有一项规定,东西愈贵重,传授的武功愈⾼深。不过,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你娃娃,这贵重东西可有分别,在我老人家眼里是⻩金如烘土,珍珠如废物,你娃娃得酌量酌量!”
祁灵此时心神大定,他想到闲云老和尚早已经算准了这招,自己早知道如此,就在这曰观峰前⾼声喊叫,还怕他不来逝世我么?
当时祁灵也朗声应道:“弟子何敢以俗物来以视老前辈?这件东西可以说是千金难买的稀世奇珍。”
洞中人忽然也呵呵大笑说道:“好啊!竟然还有和我老人家同一脾味的人,你娃娃⾝悬半空,命在危急,竟还有心肠找我老人家寻味。难得!难得!”
其实此时祁灵的心里,一则他认定已经了解这位怪人的个性;再则他相信闲云老和尚交给他那三颗地龙唾涎所合成的丸药,确系这位洞中老人所需。所以豪气大生,先朗朗地笑了一阵,说道:“弟子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大丈夫生而何求,死又何惧?此时纵然死在老前辈洞前,只不过是迟早而已,何至于就胆战心惊?”
洞中人极其深沉地“嗯”了一声,半晌说道:“好!好!你娃娃把你的东西说来听听,既使不如你所说如此贵重,我老人家也要破例地不使你空手而回。”
祁灵越发的心有成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上现有三颗地龙唾液合制而成的圣口丸药。”
洞中人闻言,显然是一震,接着呵呵笑道:“好厉害的娃娃!原来你是计算好而来的!地龙唾液合制的丸药,专治风湿之症。娃娃!谅你一个读书的后生,不会知道这些,你说,是谁教唆你前来的?”
祁灵朗声说道:“老前辈但以物换取武功,至于何人相告,弟子不便相告。”
洞中人怒叱道:“你娃娃若不说时,你自忖能活着走下曰观峰么?”
祁灵此时对这位洞中怪人顿生反态,先前只不过觉得他怪僻,如今更觉得他怪而鄙,当时便冷然说道:“人无信不立,老前辈既然不能以信待人,弟子不学武功横尸峰前,又待如何?”
祁灵如此一顶,洞中人反而颇为赞赏的“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老人家的不对了。也罢!娃娃!你将丸药拿来,我老人家依言传授你全⾝武功也就是了。”
祁灵只觉得这位洞中怪人,喜怒莫测,令人不可捉摸,万一丸药拿去,竟食前言,如何是好?转而念,则事到如今,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不拿出丸药,也是束手无策。
便伸手到怀中摸那小竹筒子,仰头说道:“老前辈此时可以拉我上去了么?”
洞中人连忙说道:“慢着!我老人家先要看看这三颗丸药的真假,你先丢上来看看。”
祁灵再三忍下一口气,只淡淡地说道:“你小心接着。”
由“老前辈”一变而为“你”这祁灵的內心气愤难忍的情形,当不难想象。
祁灵当时甩动右手,尽力把小竹筒丢上去,甩到半空中,只见一声风响,小竹筒迳自飞到石洞中去,像是遇到昅力一样。
此时祁灵心里已经感到心灰意懒,他在想道:“武功再⾼,却是这样一个不通人情,不分义利的人,又有何用?此次如果能学得武功,为铁杖僧千手剑洗刷冤屈,便退出武林,如果不能习得武功,只要能下得曰观峰,立即转回故里,这武林之中,无意再求深入。”
又过了半晌,祁灵忽然想起洞中人为何没有声息,难道不幸竟为自己猜中,竟是卑鄙到如此地步么?想到此处,噤不住⾼声叫道:“刃药到手,究竟传授武功与否,为何没有声息?”
言犹未了,就听到洞中人呵呵大笑说道:“这药是假的,还给你。”
祁灵一听他说“药是假的”顿时大怒,随即心里又是闪念一动,觉得这两句话的声音听来耳熟,与方才那种冷冰冰地截然不同。
心里正是疑窦业生之际,一点黑影,迎面飞来,而且好像有东西牵着一样,轻飘飘地飞到祁灵手边。
祁灵一把抓住,只听得洞中人又说了一句:“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这一句话,使祁灵越发听来耳熟,可是无暇使他多想,便打开竹筒一看,里面那是什么药丸,一张白纸叠得好好地放在当中。
祁灵此时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吊在半空中,迫不急待地打开白纸一看,暮⾊苍茫,依然明白看出上面笔走龙蛇地写了几行字:
“君天下之奇人,能坚忍,较之子房为过,能信义,为一诺千金而视死如归,能忠诚,不屈于威胁利诱,如此天生奇才者,他年必为武林正义大放光彩,谨此先贺。”
下项落了款。
祁灵一见下面的落款,不噤大声呼叫道:“老前辈”
绳索已经慢慢上升,慢慢地将祁灵拉进石洞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