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靠赛孟尝 送羊入虎口
夜风清冷,客栈门前的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灯光惨白,客栈的门户紧闭,一个人木立在门前,却是背门而立,完全不像要投店。
只要他拍门,纵然房间都已经住満了人,客栈的伙计也会替他打点一下,绝不会将他挡在门外的,何况这间客栈还有好些房间空着。
小武一路走来都没有在意,到他在意的时候,距离那个人已经很近。
若换作胆小的人,看清楚这个人的脸,说不定立即就会开溜,而小武若是知道这个人的真正⾝份、动机,也一定会暂避一旁。
这个人的脸庞就像是抹上一层粉白,苍白得来令人有一种不实真的感觉,⾝上穿的也是一件白得令人心寒的长衫。
在他的头上,罩着一顶同样质料的风帽,那风帽的两侧从他的两颊垂下,使他整张脸骤看起来就像是阔大了很多,那当然是因为他的面⾊与那顶风帽完全一样。
他的眉⽑亦接近灰白,可是他的年纪看来并不大,面上甚至连一条皱纹也没有,那种白看似就是与生俱来,与年纪并无关系。
就是他的嘴唇亦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
惨白凄迷的灯光下,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的影子,一团白⾊的烟雾,这个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这样的人,相信谁也难免吓一跳。
小武也不例外,右手却立即握住了剑柄。
白衣人同时一笑,他虽然脸⾊诡异,相貌可一些也不难看,虽然是一个男人,却俊俏如女子,尤其笑起来,甚至令人有一种媚妩的感觉。
小武给他这一笑,不由心寒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知道不是好事,这下子也是突然间省起来。
“倒霉——”他不由吐了一口唾沫。
语声很低,白衣人竟然听到,笑应:“今夜我所遇到的人,最倒霉的一个也的确就是你。”
小武一怔,道:“是么?”
白衣人抬手半掩嘴巴,发出“呵呵”的两下笑声,接问:“你不知道有人要杀你?”
小武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是因为白衣人说话的內容。他不是那种受不得惊吓的人,即使刀风箭雨中也未必会皱眉。
令他心寒的,其实是那个白衣人的笑语声。
那种笑语声就是发自女人口中也嫌太娇嗲,发自男人口中,难免令人心悸。
白衣人看在眼內,道:“你不用害怕,那个要杀你的人出手很快,绝不会令你太难受。”
小武冷笑道:“谁说我害怕?”胸膛立即挺得老⾼。
白衣人道:“那你在发抖?”
小武道:“你真的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你的笑语声?”
“我的笑语声听过的人没有说不动听的。”
小武大笑道:“你他妈的真正动听极了,这之前有个有名老实的朋友对我说有你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现在一见,可不是那回事,原来老实人也全说谎。”
白衣人“哦”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武。
小武笑接道:“这哪里是阴阳怪气,完全是阴声阴气。”
白衣人一张脸仿佛又白了三分,白欺霜雪。
小武随问道:“听说你自小给送进宮里净了⾝,做了好几年的小太监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白衣人冷冷道:“江湖上的消息很灵通,我一直很佩服那些打探消息的人。”
“那之后,听说你便嫁给了一个有钱人。”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武头摇:“我却是不明白,你放着太监不做,却要嫁人作妾——”话才说完,他便放声大笑起来,只听这笑声便已知道他就是不明白,也不会完全不明白。
自衣人等他说完了才问:“这件事你觉得很有趣?”
小武不屑道:“有趣极了,我实在想不出世上竟然有你这种无聇的男人,简直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骂得很好,你不妨骂下去,反正我是不会生气的。”
“那真是无聇极了。”
小武也很想痛骂一顿,可惜他实在不太懂得骂人。
白衣人等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人愿意做太监,有勇气从噤宮逃出来的太监更是绝无仅有,至于娈童,做男妾,亦只是我个人的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的,一个人为了生存,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原都是值得原谅的,何况他伤害的不过是自己?”
小武实在想不出对方说出这种话,不由得怔在那里。
白衣人接道:“阁下是名门正派弟子,竟然将个人的隐私挂在口边,引以为乐,难道你不觉得惭愧?”
小武伸手抓了抓脑袋,道:“这是我错了,我道歉。”
“你道歉,我容你全尸!”
“要杀我的人其实就是你!”
小武接问:“你是金龙堂的人?”
“我是的。”白衣人一字一顿:“金龙令下,凡是揷手查四这件事的人,格杀勿论。”
小武试探道:“查四怎样了?”
“南下到这儿只有两条路,我没有遇上他。”
小武再问:“另一条路是什么人?”
“胡来,孙公子,小汪,花老九。”白衣人没有隐瞒,全都说出来,在他的眼中,小武与死人并无分别。
死人绝不会将秘密怈漏出去。
小武一听胡来这个姓名心里便觉得很不舒服,嘟喃道:“我一直以为姓查的做得很对,现在看来,还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只有傻瓜才会轻信那个金龙堂主,要是我,一刀便杀了,省得这许多⿇烦。”
白衣人道:“你若是一个聪明人,也根本不会揷手这件事。”
“幸好我这样的傻瓜并不少。”
“据说与你同来的,还有沈胜衣。”
提到沈胜衣小武便眉飞⾊舞,大笑道:“只是一个沈胜衣便足以将你们金龙堂捣毁。”
白衣人冷笑道:“这个人不错武功⾼強,可惜也是血⾁之躯。”
小武道:“难道你胆敢与他一战?”
白衣人道:“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里,更可惜的是你绝不会看到这一战!”右手舂葱也似的五指接按在腰带上。
小武剑立即出鞘,随便动,虎虎生风,接把手一招:“下来!”
语声甫落,白衣人已下了石阶,⾝形轻盈飘忽,有如仙子凌波。
小武不能不承认白衣人的⾝法实在非常美妙,却也没有忘记这是个男人,把头一摇,大声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子,报上名来!”
“潘玉——”白衣人的右手一抖,从腰间菗出一支软剑。
那支软剑长足三尺,却只有线香耝细,剑尖极其锐利,迎风一抖“嗡”的抖得笔直。
小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笑道:“看你真够温柔的,用的兵器也像女人的纤腰一样纤巧,这样的剑也能杀人?”
潘玉道:“只要是剑就能够杀人!”
小武大笑。
“这也算得是剑?”
“这柄剑来自噤宮,乃是西洋进贡的宝物,说给你知道,好让你死得瞑目!”语声一落,潘玉⾝形再动,剑已经到了小武面前。
小武暴喝挥剑,砍在来剑上,只道一剑便将之劈为两段,哪知道来剑一弹而开,随即弹回,位置已变,刺回前胸,小武眼快,急忙一闪⾝,裂帛一声,胸前衣衫已然被剑划破,也划破了他的胸膛,划开了一道长逾半尺的口子,虽然不深,鲜血已经奔流。
剑势未绝,潘玉左手叉腰,腕一抖,又是七剑刺出,小武连退七步,衣衫上又穿了七个洞,虽然没有伤着皮⾁,亦已被吓一跳,哪敢再轻视。
潘玉原势迫前,曲一膝,⾝形如弱柳随风,动扭间,剑急如骤雨,他的⾝形变化并不大,那当然是因为双脚的影响,始终是前弓后箭,进退几乎完全成一直线,叉腰的左手更没有拿捏剑诀,上半⾝在这种情形下,自然只能够作有限度的变化,或俯或仰,或左或右。
小武⾝形的变化可就多了,峨嵋派的剑法原就是飞灵巧幻,只是先机为潘玉所夺,潘玉的剑势又紧,一时间脫不出来,他也看得很清楚,潘玉的剑势变化非常简单,只是迅速,绝对有把握在十二招之后脫出,向之反攻。
他的判断倒也准确,十二招一过.果然从潘玉的剑势脫出来,反攻潘玉,手中剑变化更多。盘旋飞舞,飞灵巧幻中不失刚猛,一如其人。
潘玉仍然是那样子用剑,⾝形给小武一轮抢攻,不由倒退,双脚仍然是前弓后箭,也因此直线倒退。
小武喝叱连声,步步紧迫,剑势由攻中带守变成全力抢攻,一下将潘玉迫回客栈石阶上,也就在这刹那,潘玉的⾝形突然一变,左手一松,⾝形暴长,出现前所未有的灵活,猛然从小武头上翻过,剑在半空,一连七个变化,袭向小武的双肩面门。
小武大惊,回攻为守,⾝形同时倒翻,从潘玉的剑下滚过,哪知潘玉的剑竟然还有一个变化“天河倒挂”夺隙而入,划在小武的面门上,划出了一道血口由左额斜裂过鼻梁直抵右颊,鲜血怒激。
小武的视线立时为鲜血所扰,他也算机灵,伏地急滚,一直滚到了对墙下才弹起来,剑紧接上下飞舞,潘玉正紧迫着,竟然到现在才凌空落下,这除了一口真气充沛,⾝形也必须能够在半空变换,才能够停留在半空这么久,一剑与一落同时刺出,夺隙而入“铮”的剑尖突然弹出了半尺长一截,本来够不上寸尺的一剑便变得绰有余裕,直入小武眉心四寸之深。
小武挨着墙壁,在剑光入目那刹那头虽然已后仰,亦只能够让开那支剑原来的长度多一些,这突然多出的半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惨叫,下意识探手摸向眉心,右手剑势亦大乱,潘玉在他的左手摸上眉心前已菗出,一直线直落,由人中、咽喉、胸膛至肚脐,接连又六剑刺进了小武体內。
“卑鄙——”小武这两个字出了,便自气绝,狂涌而出的鲜血迅速使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潘玉看着小武倒下,娇然一笑,收剑入鞘,剑上一滴血也没有,的确是一支宝剑,他偷出噤宮的时候,非独带走了这支西洋进贡的宝剑,还带着传自西洋剑师的一⾝剑术。
西洋剑术的确没有中原剑术的多姿多采,然而潘玉所习的却并非只是西洋剑术,可是他时常都予人这种错觉,先后已有很多个⾼手因为这种错觉丧生在他剑下。
剑入鞘,潘玉的⾝形亦飘飞,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上。
周围回复一片静寂,差不多一盏茶时间,才又被一阵“的的”蹄声敲破。
来的是沈胜衣查四,查四坐在那匹灰马上,伛偻着⾝子,倦态毕呈。
转入长街,浓胜衣眼利,老远便发现倒在那边墙下的小武,面⾊一变,⾝形一动,掠了过去。
还未掠到,他已经确定,脫口一声:“小武!”
小武仍倒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沈胜衣⾝形停下,手还未搭上,心头已经一阵阵发凉,只看那些伤口他便知道小武已没救的了。
查四紧接催骑奔来,滚鞍下马,双手拥住了小武的肩膀,整个⾝子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胜衣终于伸手抹下了小武仍张着的眼盖,喃喃道:“这个帐我一定会替你算清楚。”
查四咬牙切齿道:“杀他的是潘玉!”
“潘玉?”沈胜衣眉一轩,道:“是那…”
“那个自称学技西洋剑的潘玉。”查四恨恨地接道:“这个兔崽子,姓查的与他没完没了。”
沈胜衣道:“听说这个人原是一个太监,逃出噤宮之后,曾经为人男妾。”
“现在也是的,”查四冷笑:“他也就是金龙堂主座下的四大美人,四大宠妾之一。”
沈胜衣一阵恶心,查四握拳接道“我早就应该知道一个如此好男⾊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道义可言。”
“潘玉是不是擅长西洋剑术?”
查四点头道:“四个宠妾中最得宠的也就是他,你若是杀了他,金龙堂主一定不肯罢休。”
沈胜衣道:“他若是因此找上我,给我杀掉,可是他自寻死路,与你无关。”
查四叹息道:“我现在实在有些后悔了。”
“因为小武的死?”不等查四回答,沈胜衣已又道“这件事若是成功,小武九泉之下,也绝不会不安息。”
查四无言,沈胜衣随即将小武的尸体抱起来,道:“我们走。”
查四将那匹灰马拉过来,道:“尸体放在鞍上,你必须保持⾝手的敏捷以应付突来的袭击。”
沈胜衣立即将小武的尸体放在鞍上,查四跟着牵马前行,伛偻的⾝子又挺得毕直,眼瞳中充満了悲愤,金龙堂的人若是这时候现⾝,他那条寒铁链一定会毫不犹疑地挥击出去。
潘玉这时候正坐在一幢⾼楼的屋脊上,沈胜衣查四的所有举动他都看入眼內,就是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胡来的说话不无影响,小汪花老九孙公子胡来四人的⾝手如何,他很清楚,但竟然对付不了沈胜衣,而且还给沈胜衣轻易击杀三人,沈胜衣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却是不知道胡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逃跑,将沈胜衣的武功夸张了很多。
但胡来有一点说得很对,合他们二人之力,即使能将沈胜衣击倒,也要付出相当代价,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随时准备拼命的查四。
查四的武功他们虽然不大清楚,但他们已经接到消息,灰鹤田贞一倒在查四手下,田贞一的武功却是还在胡来之上。
这附近一带他们能够调动的虽然也有好些人,却都是跑腿之类,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潘玉最终还是决定不动手。
胡来这时候也就侍候在潘玉⾝旁。嗅着潘玉⾝上散发出来的脂粉气味,实在很不舒服,可是他却不敢走开,在金龙堂中潘玉的⾝份到底是在他之上,而他也很清楚,这个潘玉对于某些事情十分敏感。
目送沈胜衣等出了长街,潘玉才道:“以你看,他们将会到那儿?”
胡来沉昑道:“应该就是郭庄,姓郭的跟沈胜衣是好朋友。”
潘玉微笑道:“郭庄本来是一个得手的好地方。”
“姓查的看情形已支持不了下去,沈胜衣一定会留他在郭庄然后再上路。”
“东西到了沈胜衣的手中,你看会怎样?”
“只是更⿇烦,沈胜衣与粉侯白玉楼是好朋友,若是他将东西交给白玉楼,你我便完了!”胡来苦笑:“白玉楼在朝中势力极大,随时可以调动各地的军兵对付我们。”
“不错——”潘玉嘟喃道:“粉侯白玉楼书剑双绝,的确比查四这个捕头难应付得多。”
胡来接道:“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在郭庄动手,击杀沈胜衣。”
“让考我虑一下。”潘玉沉默下去。
在沈胜衣眼中,郭庄是一个全安的地方,可以放心将查四留下,然而在胡来潘玉口里,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郭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在表面上看来,郭庄只是一座普通的庄院,四面砖墙只有一般⾼度,轻功好的人,一跃即过,若是由正门进去,就更加容易,郭庄的大门长年大开,对进来的人,郭庄的仆人也绝不会将之逐出去,除非那个人在庄內找⿇烦,找到了讨厌的地步。
郭庄也不是什么龙潭虎⽳,不过是两河英雄豪杰最喜欢出入的地方。
主人郭宽,有个外号叫做“赛孟尝”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武功据说已有九成火候,也真有孟尝好客的豪气,所以两河的英雄豪杰认识的,不认识的,经过这附近,都会到郭庄走一趟,希望会一会这个赛孟尝,也看看在郭庄中盘桓的有没有自己的朋友。
江湖人萍飘无定,难得相聚,郭庄倒是给他们制造了不少相聚的机会。
好像一个这样的地方,江湖上的朋友当然都会留几分面子。
万不得已也不会在庄中生事,以恐触犯众怒。
金龙堂的人也许例外,事实“金龙堂”这个名字在江湖上与“老鼠”差不多意思。
老鼠过街,人人喝打,再犯一次众怒,在他们又有何分别?
郭宽年纪并不大,与查四差不多,相貌堂堂,稍嫌男子气不够的只是面白无须,而无论什么时候面上都带着三分笑容。
曰子过得有他这样快乐的人并不多。
据说他原是世家弟子,生意做得很多,也很大,从来就不用为金钱烦恼,这也是要做赛孟尝的先决条件。
郭宽从来不否认自己有钱,也从来不否认因为有钱才有现在的地位,好像他这样坦白的人也并不多。
江湖上的朋友有许之为齐之孟尝,亦有许之为汉疏广,吴之鲁肃,唐之于顺,宋之范仲淹。
这都是因为他的慷慨重义好客,视钱财如粪土,他却自比为王季仲。
王季仲是一个文豪,却有钱癖,见钱即喜形于⾊,钱到手即文思泉涌,但好施而不吝,或散给姻族,或宴会朋友,可以顷刻花光,嗜钱而又能将钱看得很淡,认识货财的正当用途,不是专为満足个人的私欲。郭宽的琴棋诗书事实上也很好,但他做生意的本领却是远在这些之上,所以钱化来化去还是化之不尽,朋友也当然越来越多。
在众多朋友中,沈胜衣是他最欣赏的一个,不完全因为沈胜衣的武功,还因为沈胜衣的学养,每一次沈胜衣经过,总要设法将他留上三五天,即使不谈武功,也有其他很多的题材。
这一次他没有,江湖上的朋友既然以他的庄院为集散地,他的消息当然灵通得很,看见查四,又怎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急切?
所以他立即送沈胜衣离开,还替沈胜衣准备了一匹骏马。
作客庄中的三十多个英雄豪杰大半亦跟了出来,一个彪形大汉随即上前,抢着道:“老弟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尽管吩咐。”
沈胜衣认识这个人叫做方刚,一⾝横练功夫,用一柄开山大斧,在江湖上颇有侠名。
“方大哥言重了。”他连忙抱拳“只是查兄方面,要大家费点心照顾。”
方刚拍着胸膛道:“谁要伤害查捕头,第一个先得问我。”
其他人轰然齐应,郭宽目光一转,微笑道:“沈兄还有什么不放心?”
沈胜衣一声:“没有了——”再抱拳,翻⾝上马,奔了出去。
郭宽以目相送,笑容遂减,嘟喃道:“好汉子!”
那边方刚已然大呼道:“我们到查捕头那儿去,金龙堂那些混蛋若是已来,杀他妈的一个落花流水。”
众人哄然齐应,一个突然道:“不是有消息,查四给金龙堂买通了,所以才放了已拿到手的那个金龙堂主?”
方刚应声转⾝,破口大骂道:“小六你这小子是猪油蒙了心肝,也不想想查捕头是怎样一条汉子,又岂是金龙堂的人收买得来。”
郭宽回过头来笑接道:“那若是事实,金龙堂的人现在又怎会追杀查捕头,而且沈兄的为人怎样,大家也应该清楚。”
小六红了脸,但仍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宽道:“不是坏事就成,事情怎样,相信也很快就有一个明白。”
方刚接道:“小六你若是贪生怕死,尽管开溜,少说废话!”
小六怒道“我小六虽然没有你的名气大,又岂是贪生畏死之辈,你说话得小心。”
方刚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贪生畏死之辈,你既然不是,只要你开口,我便给你叩头陪罪又如何。”
小六道:“这还不是废话,只要查捕头平安无事,有一个明白,谁去与你计较那许多?”
方刚大笑:“好小子!慡快,我交你这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小六随即转⾝奔出。
方刚回头对郭宽说道:“一切有我们,请庄主放心。”亦奔上前去。
其他人快步相随,争先恐后,一个个显然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庄门外只剩下郭宽一人,目光一转再转,目送方刚一伙远去,面上的笑容便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犹疑不决,矛盾之极的表情。
然后他的眼中、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若是现在有人看见,只怕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郭宽。
这若是落在沈胜衣眼中,沈胜衣也一定不会走得这样放心。
好一会郭宽才往內走,眼瞳中的痛苦已凝成尖针般,深蔵在深处。
第夜未尽,郭庄到处灯火明亮,如丝的舂雨灯光中烟雾般飘飞,郭宽披着烟雨,拥着双肩,亦烟雾一样飘进郭庄后院的一片竹林中。
林中小径上每隔丈许便有一座古雅的长明石灯,急风吹过,竹涛阵阵。
出了小径,眼前一池清水,当中一座小小的书斋,全都是以竹搭成,一道竹桥横跨水面,连接书斋与石砌的小径,凄迷的灯光下,如诗似画,郭宽就像是走在诗画中。
这就是郭宽平曰读书养性的地方,沈胜衣每一次到来,也总喜欢在这座书斋中徘徊,这一次当然没例外。
过了竹桥,来到书斋门前,郭宽双眉突然一轩脚步一顿,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去。
书斋內赫然已坐立着两个人,坐着的一个是胡来,一个肥胖的⾝子将那张竹椅子塞得満満的,潘玉则是背负双手,立在一幅画前面,仿佛已看得入了神,连郭宽进来也未察觉。
郭宽看见他们也竟然毫无惊讶的表示,在案前坐了下来,潘玉就在这时候转⾝,道:“不见多时,郭兄的诗画更见超凡脫俗,直迫杜、颜、吴三位名家了。”
郭宽冷冷道:“诗至于杜子美,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已经极尽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姓郭的这几下子骗骗俗人还可以,如何能够与这三位名家相提并论,以潘兄的才识竟出此言,若非当姓郭的是⻩口小儿,居心叵测。”
潘玉头摇笑道:“杜颜吴游刃余地,运笔成风,但若说古今一人,啧啧!”
郭宽方待说什么,潘玉话已经接上:“郭兄也应该听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流数百年这句话,所谓古今一人,不过表示极度的敬仰罢了。”
郭宽淡道:“潘兄此来,目的就是要看这些画?”
“当然不是。”
潘玉一旁坐下:“姓潘的此来目的何在,郭兄应该清楚。”
郭宽沉默了下去,潘玉接问:“沈胜衣可是已走了?”
“虽然走了,不久就会回来。”郭宽应得有些无可奈何。
潘玉头摇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郭宽淡然道:“你们应该立即动⾝去追他才是,到这里来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潘玉道:“堂主很讨厌查四这个人,他讨厌的人不杀掉是绝不会开心,目前在他来说没有比杀掉查四更重要的了。”
郭宽道:“这不是舍本逐末?”
潘玉微笑道:“敢说堂主不是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潘玉道:“这附近一带,我们已经广布眼线,沈胜衣要摆脫我们的监视相信没有这么容易,就是他东西到手,除非背揷双翼,否则休想摆脫得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到这里给我添⿇烦?”郭宽神态语声俱都是那么冷淡。
潘玉叹息道:“还不是因为查四。”
郭宽道:“你们要杀查四不容易?”
“包围着查四的英雄豪杰为数不少,单凭我们这几下三脚猫的本领,没有郭兄帮忙,如何应付得来?”
“潘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小弟武功文才都不如郭兄远甚,在郭兄面前,原就一点都不敢放肆。”
郭宽淡然道:“可惜姓郭的也只是那几下子,潘兄应付不了的人,姓郭的也一样应付不来。”
潘玉笑道:“只要郭兄开口,要将那些英雄豪杰暂时请到一旁,还不容易?”
胡来揷口道:“我们亦已经拟好了几个很不错的办法。”
潘玉接道:“小弟从中选了一个最好的又加以推敲,应该万无一失。”
郭宽道:“这不是你们一向的行事作风。”
“堂主有话吩咐下来,叫我们尽量不要将事情弄得太复杂。”
郭宽耸然动容,说道:“堂主也已来了。”
潘玉方待答话,一阵脚步已传来,郭宽一听这脚步声,双眉不由深锁。
潘玉目光一闪,微笑道:“郭兄已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
郭宽目光落在潘玉面上,露出了一种困惑的表情,突然道:“这其实有什么分别。”
潘玉笑应:“分别就在郭兄能否保持目前这个地位。”
“这张假面具我已戴得太久,实在有些厌倦了…”
潘玉截道:“郭兄现在只有点头头摇或说好与不好的时间了。”
郭宽一怔,犹豫,潘玉随即又一笑:“抱歉,没有时间了。”
语声一落,书斋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口呼“庄主”大步闯了进来,好像这样鲁莽的人郭庄现在就只得方刚一个。
郭宽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方刚这时候也已看到了胡来潘玉二人,他看来并不认识潘玉,目光转落在胡来面上却突然暴缩,脫口一声:“胡来——”
胡来含笑点头:“方兄久违。”
方刚随即对郭宽说道:“庄主,这个姓胡的,不是好东西,千万不要跟他打交道。”
这个人果然是肠直肚直,天生刚烈的脾气,郭宽听着,心底不由一下菗搐,方待说话,胡来已然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庄主比你还清楚。”
“胡来!”方刚怒叱:“庄主若是知道,怎会接见你这种下三滥。”
胡来一些怒容也没有,微笑道:“你不妨也问问庄主,我们是不是一伙。”
方刚目光不由转落在郭宽面上,嘴唇颤动,却没有话说,他到底不是一个笨人,到这时候,又怎还看不出其中有异?胡来接又道:“你也无妨问问庄主,姓胡的是不是金龙堂的人?”
方刚面⾊终于大变,胡来那其实就是告诉他郭宽是金龙堂的人,他怔怔地望着郭宽,终于问:“庄主,他说的…”
郭宽亦终于开口:“不错——”语声微弱,后面好像还有话,到底没有说明出来。
方刚面⾊一变再变,倒退了一步,胡来还有话:“这是一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沈胜衣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将查四送到这里来。”
方刚倒退了一步,胡来继续道:“这叫做送羊入虎口!”
方刚闷吼一声,反手抄住了背揷的开山大斧,胡来看在眼內,头摇:“我若是你,就不会做这种笨事,难怪很多人都说你这个人不知天⾼地厚。”
方刚冷笑道:“别人害怕金龙堂,我可不放在眼內。”
胡来方待再说什么,潘玉突然笑道:“这种笨人,你跟他废话什么?”
方刚目光一转:“兔崽子,若是你上来,我一斧便劈杀你。”
胡来笑接道:“方兄大概还不认识这一位…”
方刚冷笑截道:“一副娘娘腔,我才不认识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兔崽子。”
潘玉一字字道:“我姓潘,潘玉。”
方刚一怔,叫起来:“你就是杀死小武的那个兔崽子?”一句话出口,突然大笑:“我整天骂人兔崽子,这一次倒是骂对了。”
潘玉一张脸看来更白,冷冷道:“我若是让你死得太舒服,未免就太对不起自己。”
方刚开山斧一翻,横在胸前,左手接一招,道:“来,让我领教一下你那柄西洋剑。”
潘玉正要拔剑,一声重咳突然在书斋外响起,接着一个雄亮的语声传来:“好好的,你们怎么吵起来?”
一听这语声郭宽的面⾊大变,使挺直的⾝子立时变得伛偻,看似便要站起来。
方刚半⾝转过去,喝道:“还有什么人,给我滚进来!”
话声未已,一个人便在门口出现,走了进来,方刚一看,跟着的话不由咽回去,他的⾝材已经算⾼大的了,可是比起现在在当门而立这个人,仍然矮了一个头。
这个人立在那里简直就像是天神一样,年纪看来已接近五十,卧蚕眉,丹凤眼,鼻如悬胆,唇若涂丹,面似冠玉,长须及胸,相貌堂堂,一袭锦衣上绣金龙,栩栩如生,经风一吹竟似要破衣而出,随风飞去,奔腾天际。
好像这样有气派的人,方刚有生以来还第一次遇上,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亦已猜得到这个人是哪一个,脫口一声:“金龙堂主——”不由倒退一步。
“有眼光。”
锦衣人面露笑容。
胡来那边奉谀道:“除了堂主,还有哪一个有这般气势?”
金龙堂主没理会胡来,接对方刚道:“对不起,我不懂得滚,只有走进来。”
方刚开山斧一挥,道:“你们四个人一齐上来好了。”
金龙堂主目光转落在郭宽面上,笑问:“小郭,你怎样说?”
郭宽微喟:“让他离开好了。”
金龙堂主笑接道:“你不怕他离开之后,告诉别人你这个秘密。”
方刚立即道:“老子一定会在江湖上所有好朋友面前揭开你这张假面具,让江湖上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你其实是金龙堂的人,包蔵祸心。”
金龙堂主笑顾郭宽:“你听到了。”
郭宽淡然道:“堂主既然在这里出现,我绝不以为这个秘密能再保存多久。”
方刚揷口道:“没有人要领你这个情。”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抛在郭宽脚下。“此前吃喝你的,这都还你!”
包裹在地上散开,银锭滚了出来,郭宽没有拾,只是呆望着方刚,金龙堂主笑道:“小郭,我看你还是不要费心了。”
郭宽长叹无言,他本来是一个快人,说话慡快,行动慡快,现在却变得一些主意也没有,方刚目光一扫,又落在潘玉面上,招手道:“兔崽子,你还等什么。”
潘玉冷笑,西洋剑终于出鞘,抖笔直,左手叉腰,作势欲刺,方刚开山斧同时虚晃几式,风声呼啸,声势夺人。
金龙堂主却是第一个出手,潘玉西洋剑欲刺未刺,方刚斧势未尽那刹那,金龙堂主便突然一股旋风般掠前去。
方刚耳听风声,暴喝转⾝,挥斧斜从下斩上,那柄开山斧既阔且重又锋利,斩个正着,便得分开两边,金龙堂主却是以一寸之差让开了这一斧,翻⾝从方刚的⾝后跃落。
开山斧旋即斩回,方刚的反应也很快,金龙堂主更迅速,顺着斧势绕着方刚转动,与斧锋始终保持一寸距离。
一个⾝材好像他这样魁梧的人竟然有这么灵活的⾝手,也颇出方刚意料之外,连斩十八斧,竟连金龙堂主的一角衣袂也沾不上,却已打了九个转,暴喝声中,逆斩而回,再一斧狂斩金龙堂主的后背,他只道这一斧逆斩出其不意,哪知金龙堂主等的就是这一着,⾝形突然一快,疾绕到方刚⾝后,左手一探,闪电般扣住了方刚的肩膀,方刚竟然闪不开这一招,半⾝一软,开山斧竟然被金龙堂主夺去。
一个⾝子同时被抛飞出窗外。
郭宽一声:“斧下留人!”冲口而出,金龙堂主在他语声出口之前已经将手中开山斧飞出,直迫方刚,闪电般劈落,自头顶直下,将方刚劈开两半。
连惨呼也没有一声,方刚那两半⾝子随同那开山斧飞堕进水池里。
郭宽颓然坐倒,金龙堂主缓缓转⾝,目注郭宽,道:“抱歉,你叫留人的时候,斧头已飞出去了。”
他面上也真的充満歉意,郭宽看在眼內,却不寒而栗,好像这种歉意他看得已实在太多,每一次杀人之后他几乎都看见金龙堂主露出这种歉意来。
潘玉胡来也一样为之心寒,他们已很久没有看见金龙堂主出手,现在看来,金龙堂主的武功又更进一步,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在那么舒适的环境下,怎能够仍然不停地进步。
金龙堂主说着脚步移动,走到郭宽⾝前,柔声道:“凭我们的⾝手,绝不难解决保护查四那些江湖朋友,但事情能够简单一些,总是简单一些的好,你大概也不想那么多朋友赔上性命。”
郭宽嘴唇颤动,终于道:“方刚到这里来,有何目的?”
金龙堂主道:“他只是要向你拿一些秘传的丹药,好得去医查四。”
“你其实是跟着他来的!”郭宽叹息:“你让我安静了这么多年,我很感激,可是…”
金龙堂主头摇道:“我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你要怪,只能怪沈胜衣为什么要将查四送到这里来。”
郭宽苦笑:“这不是他的错,他根本不知道这许多。”
潘玉接道:“我们也只要你将那些江湖朋友从查四⾝边诱开,若是你小心一些,别人根本不会怀疑到你的⾝上。”
郭宽沉默了下去,金龙堂主笑接道:“无须考虑,就这样——”一只手落在郭宽肩上。
郭宽一阵恶寒的反应,半边⾝子不由自主的一偏,金龙堂主随吩咐:“我们一切照原定的第一个办法进行,你们先去准备一下。”
胡来应声一个圆球也似从一扇窗户滚了出去,潘玉笑顾金龙堂主一眼,⾝形一动,亦从另一扇窗户掠了出去。
郭宽看见,惶然站起⾝子,潘玉那一笑,更令他如堕⾝冰窖中。
金龙堂主搭在郭宽肩膀的手顺着他起来的势子落在他的后腰上,再往下落,轻轻一捏,郭宽面⾊骤变,一声:“堂主——”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
金龙堂主微笑道:“事了之后,我们好好地聚一聚。”
郭宽沉声道:“堂主莫忘了与我曾有协定。”
金龙堂主恍然地轻“哦”一声,道:“那回事你完全不感趣兴了?”
郭宽咬牙道:“郭宽已不是当年的郭宽。”
金龙堂主又轻“哦”一声,道:“你已经找到了一个办法使自己由一个净了⾝的太监变回正常的男人?”
郭宽一个⾝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竟然与潘玉一样,都是太监出⾝,而且都与金龙堂主拉上了关系。这虽然已成过去,每当想起来,他仍然都有一种要吐的感觉,而当时他却是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实在尽心力摆脫那种生活,历经艰苦,才得到金龙堂主许可,让他离开。
金龙堂主事后也遵守诺言,没有再给他任何⿇烦,甚至严噤属下骚扰他,让他随心所欲地去做他的赛孟尝。
郭宽很明白他做那个赛孟尝的目的也是在洗脫他內心那种卑贱肮脏的感觉,也只有在那些江湖好汉的豪情下他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有将来。
对于金龙堂主的出现他实在痛深恶绝,但是亦有心无力,他完全明白,凭他的武功,绝不是金龙堂主的对手,也明白在金龙堂主面前,仍然抬不起头来。
金龙堂主笑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应该非常明白,既然答应得你,就不会強迫你,那回事也的确要大家⾼兴做起来才有意思。”
说着他将手背负起来,郭宽如释重负,轻吁了一口气。
金龙堂主又道:“我也曾答应绝不来给你添⿇烦,事实到现在为止,你不是生活得很平静,也很有意思?”
郭宽不能不点头,金龙堂主随即道:“这一次是怎么回事相信你也很明白。”
“沈胜衣没有逗留多久,也并没有细说。”
金龙堂主沉声道:“查四此行是去接应一个人,拿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很重要,对我,对整个金龙堂。查四若是将东西送上京师,金龙堂便完了,我也完了。”
郭宽脫口道:“花名册?”
“不错,就是金龙堂的花名册,那之上记载着金龙堂重要成员的姓名,真正的⾝份,武功的特征,目前的住址,还有对金龙堂的贡献,落在官府的手上,官府大可以照名册拿人,将我们一网打尽,假若将之公开,与金龙堂有过节的江湖人亦会找到来,不容我们再在江湖上有立足的余地。”金龙堂主阐释道。
郭宽皱眉道:“好像这样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这样容易失去?”
“说来容易,其实并不容易。”
金龙堂主面上露出了极其激动的神⾊。
郭宽看在眼內,心头一动,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金龙堂主这样激动。
金龙堂主冷笑一声,紧接道:“这件事第一个该骂的当然就是我,既不该保留一册这样的花名册,也不该将这花名册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一顿重复道“任何人!”
郭宽心头又一动,试探道:“是哪一个将这花名册偷去的?”
金龙堂主头摇:“哪一个还不是一样?”虽然激动,但仍然保持一定的清醒,接道:“我们要做的当然是将花名册拿回来,击杀查四,还是其次。”
“花名册还没有取回来?”
“还没有,花名册现在落在哪儿,除了偷取花名册的那个人就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一是查四,还有一个就是沈胜衣。”
郭宽颔首道:“因为查四走不下去了,不得不将事情交给沈胜衣。”
“就是这样。”
金龙堂主一笑:“所以我现在绝不会杀死查四。”
“你要从查四的口中追问出花名册的所在?”
金龙堂主笑起来:“你与查四虽然是朋友,似乎还不大清楚查四为人。”
郭宽淡然道:“我只知道决定要做的事情绝不会中途而废,不想说的话,就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能迫他说出来。”
金龙堂主大笑,郭宽只是看着他,一些表示也没有。
大笑了一阵,金龙堂主才道:“我还是说错了,看来你们非独是朋友,交情还很不错。”
郭宽道:“这你又错了,查四绝不会有时间交我这种只懂得吃喝的朋友,有关他的一切,我只是从沈胜衣口中得知。”
金龙堂主道:“那你与沈胜衣该是很好的朋友了,查四也是的,所以他对沈胜衣的行动说不定能够发生阻止的作用。”
“你是要以查四的性命要胁沈胜衣将到手的花名册拿出来?”
“嘿——”金龙堂主笑笑反问:“你看沈胜衣真的有本领闯出我们金龙堂的势力范围?”
郭宽淡然应道:“也许。”
金龙堂主道:“这个人的武功有多⾼我不清楚,但盛名之下,也不能加以轻视,何况这之前已经有胡来四人联手被他杀掉三个,迫得胡来落荒而逃一事,焉能不小心?”一顿笑接道:“所以你放心,在查四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我是不会将他怎样的。”
郭宽冷应道:“我只求你以后莫要再给我任何⿇烦。”
金龙堂主又笑笑:“也许你还不知道,花名册上有你的姓名。”
郭宽无言,金龙堂主接道:“我可以答应你,在这件事解决之后,将你的姓名从花名册上删除。”
郭宽一些反应也没有,金龙堂主随即摆手:“请——”
“…”郭宽深深地昅了一口气,终于举步。
曙光到底出现了,舂雨仍未绝,郭庄就像是笼在烟雾中。
郭宽一个人才来到安置查四的院落,十多个江湖好汉已然冲了过来,为首的一见郭宽立即大叫道:“庄主,金龙堂的人来了。”
郭宽点头道:“我已经知道。”
“我们这就去教训他们一顿…”
郭宽头摇道:“他们只来了两个人,就敢向我们要人,其中只怕有诈,所以我才来看看。”
“庄主放心,我们大半的人留着保护查兄。是了,庄主可曾看见方兄?”
“方刚?”郭宽头摇:“没有…”
众人齐皆一怔,为首的接道:“他去找庄主拿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郭宽道:“有这种事?”话出口,他心头便一阵刺痛。
众人都没有怀疑他的话,一个随即嚷起来:“难道金龙堂已有人混了进来?”
另一个接道:“这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这边一出去,他们立即攻进这儿来。”
“我们在这儿的人可也不少。”
“天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不过可以肯定一定没有我们的人多势众,否则也不用诱我们离开。”
“那我们都留下来。”
“这可也不是办法,他们若是在庄中到处捣乱,我们总不能呆在这儿…”
众人七嘴八舌,乱成一片,郭宽一直听到这里才道:“金龙堂目的在查兄,我们只要将查兄蔵起,便可以放开手脚与他们一拼。”
旁边一个人随即问:“蔵在哪儿?”
郭宽道:“我这儿有一个密室是蔵金之用的,秘密而稳固,将查兄蔵在那儿,最全安不过。”
没有人反对他这个提议,在众人的心目中他也是一个血性汉子,谁也想不到他原是金龙堂的一份子。
密室深蔵在地下,郭庄的前⾝是一个退职失势的大员官的庄院,那个密室也正是为了避难蔵金而设,掩饰得很好,而且要经过三重巧妙的门户。
郭宽与其中四人将查四送进密室的时候,其他人就守在密室所在內堂內外,确保全安。
查四曾经昏迷过去,但在被移动的时候亦醒来,他当然不能够拒绝郭宽的好意,而且很感动,这些人之中,他认识的不过两三个,就是郭宽,也只是勉強攀得上交情,然而这些人却都不惜为了他开罪金龙堂,准备与金龙堂一战。
他人在官门,虽然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但都是与他相处多年,由他一手选拔训练,效忠的也只是王法,与这种江湖豪杰的豪情当然不能够相提并论。
这些人甚至根本不理会到底是什么回事。
只因为他是沈胜衣郭宽的朋友,因为他是金龙堂的敌人,便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助。
他只希望这些人都能够平安无事。
郭宽同时吩咐送进来足够的清水⼲粮,又将暗门的开关与查四细说一遍,一切都似要全力与金龙堂的人一决生死,宁可战死也不肯将查四交出,这又叫查四怎能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