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世宗皇帝一共有八个儿子,长子载基,是阎贵妃所生,出世不过两个月,就得病而死。
次子载壑,是嘉靖五年王贵妃所生,嘉靖十八年被立为太子,到了嘉靖二十八年,也得病而死,其他还有四个儿子,都是活不到一年。八个儿子就只有杜康妃生的载垢,芦靖妃生的载圳仍能够活到现在,亦均于载壑被立为太子之时,同曰受封为王,载垢被封为裕王,载圳被封为景王。
皇帝听信道士的话,以为自己命中克子,在太子载壑死后不仅迟迟不再立太子,而且不与裕王景王见面,叫他们搬出宮中,另设裕王府景王府。
裕王每一个人都知道他非常温顺,跟任何人都谈得来,对于道士太监虽然没有太大的好感,也没有恶感,闲着偶然亦会要道士打醮念经,与年轻时的皇帝并无多大分别。
他手下有两个人,欧阳易城府深沉,南宮绝武功⾼強,据说还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宮、慕容、诸葛被称为武林三大世家,人材辈出,南宮绝据说更就是南宮世家年轻一辈武功最好的一个。
景王的性格与裕王恰好相反,刚烈而正直,对于道士太监深痛恶绝,不屑为伍,朝中文武百官大部分对之甚具好感,有的甚至以为将来继承王位的必是景王。
他属下⾼义乃少林弟子,武功很不错,父亲⾼直是太仆卿,曾经上疏反对道士过问政事,被皇帝廷杖而死,对景王的忠心是可以肯定的。张九成是景王的智囊,也事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是这一次,堕进了裕王的陷阱仍然不知道,可见得,还不如徐阶。
徐阶接到严嵩上书力荐蓝田玉,皇帝御驾真人府观赏召鹤之术的消息,便想到可能有事发生,匆匆赶来,但仍然迟了一步。问过蓝田玉,他立即知道这是景王方面⼲出来的事情,
事实他的推测并没有错误,皇帝的确是⾼义劫的。
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裕王景王已经由暗争转为明斗,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也跟着就要发生。
在离开真人府的时候,徐阶已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九成年已逾四旬,这个年纪还不是白发的年纪,可是他的头发已经根根发白,面上的皱纹也很多,看来竟比徐阶还要老。
他恭恭敬敬的将徐阶祖惊虹等人迎进了景王府大堂,心里尽管很不安,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
“大人深夜到访,不知道有何贵⼲?”甚至语声也是保持平静。
这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徐阶回家稍作打点,改乘马车,在祖惊虹等十三骑保护下,赶了差不多一天的路,实在已经很疲倦的了,但仍然抖擞精神,迫视张九成,劈头第一句就说:“张九成,你们好大的胆子!”
张九成一惊,却露出笑脸,以笑容来掩饰:“大人言重了。”
徐阶索性问:“皇上在哪儿?”
张九成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但笑容反而更盛,徐阶看见这种笑容就有气,不待他答话,冷笑一声接道:“你一向自诩如何聪明,怎么看不出,真人府的召鹤,乃是陷阱。”
“大人…”张九成的笑容立时去了一半。
徐阶冷截道:“蓝田玉不错由严嵩上书推荐给皇上,表面看来就像是严嵩在讨好皇上,但你们有没有查清楚蓝田玉是什么来头的?”
张九成脫口道:“他不是钱柱观的主持么?”
“我是问,到底是哪一个将他推荐给严嵩?”
“哪一个?”
“欧阳易!”徐阶冷笑:“这个人大概你还不致没有印象吧?”
张九成笑不出来了,没有人比欧阳易给他的印象更深刻,他头上的白发最少有一半可说是因为这个的影响。
“由发现蓝田玉到将蓝田玉送上京,将皇上诱至真人府,欧阳易花的心思可真不少,他们却非但没有在真人府采取行动,而且让你们如此轻易得手,好像你这种聪明人难道还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张九成瞠目结舌,怔住在那里,徐阶接道:“我一直就小心着你们,以防出乱子,若是我早就知道皇上到真人府,一定会加強真人府的守卫,可是我却在皇上离宮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可见得这件事的保密工夫做得很足够,反而你们会预先得到消息。”
张九成道:“我们…”
徐阶又截道:“事情若是裕王府的人做的,绝不会留蓝田玉活口,我离开真人府的时候,蓝田玉仍然活着。”
张九成终于叹息道:“大人明察。”
徐阶道:“那你还不快带我们去皇上那儿?”
张九成道:“裕王府的人那样做…”
徐阶沉声道:“皇上若是死在景王府之內,你以为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张九成仿如晴天霹雳,三魂去二,七魄留三,徐阶催促道:“还不快引我们去?”
“可…可是…那个地方很秘密。”张九成脚步欲起未起。
徐阶冷笑道:“消息不用说是由你们的亲信传来,也是说,给你们消息的那个人只怕与景王府的人有很密切的关系,若是作內应…”话还未说完,张九成已仓皇转⾝,马奔般奔了出去。
皇帝被送入景王府书斋下的密室,⾼义亲率三十六个侍卫分三班曰夜严密守护,而⾼义本人更就寸步不离书斋,睡也是睡在书斋內。
张九成唯一放心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他也已想到裕王府的人若是采取行动,必定会倾巢而出,未必是⾼义他们能够抵挡,也所以他慌忙将徐阶他们引去。
在徐阶他们入进景王府差不多同时,裕王府的人也到了。
来的也是三十七个人,三十六个一⾝黑衣,另外一个人却是一⾝白衣如雪,分从三个方向进来,直扑书斋。
他们所过的地方,一个活口也不留,任何遇上他们的人,都立被击杀,而尸体也随即被蔵入阴暗的地方。
从他们的行动出手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杀人的好手,那些倒下去的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接近书斋所在的那个院落,他们便再分为六组,同时袭向六个隐蔽的地方。
那正是⾼义属下的侍卫蔵⾝的地方,每一个地方两个侍卫。
景王府之內,果然有人被裕王收买,提供准确的消息,裕王府的人也所以才能够如此顺利闯进来直迫皇帝蔵⾝所在。
⾼义的下属每一个都有一⾝本领,但事前即没有任何的声响,一下子突然扑来六个人,无不乱了手脚。
人未到暗器先到,破空声暴响,暗器从那些黑衣人的手中激射而出,四方八面袭向那些侍卫蔵⾝的地方。
十二个当值的侍卫七个倒在暗器之下,那都是特重的暗器,虽然没有淬毒,却开着几道很深的血槽,连中要害,那还不当场丧命。
三个侍卫负创闯出来,立即陷入包围,在十多个敌人的袭击下也支持不了多久便已被刺杀。
只有蔵在竹林中的两个侍卫侥幸逃过暗器的袭击,而且利用竹树的掩护击倒了来袭的两个敌人,一个随即截住了其余四个敌人,另一个立即一紧飞索,掠过了竹树之梢,扬手射出了一支烟花。
那支烟花发出一下尖锐的破空声,射上了半空“噗哧”的在空中炸开,像流星般四散。
夜空中这一朵烟花份外触目,呼喝声立即四面响起来。
那个侍卫手才放下,左右已然有两个黑衣人冒出来,两柄长剑迅速刺至,一蓬暗器并打向面门,
他们虽然快,那个侍卫也不慢,竹树上一滚避开,也不恋战,急掠向书斋。
他没有忘记,保护皇帝才是最要紧。
两个黑衣人急迫,但追之不及,那个侍卫凌空落在书斋门前,伏地滚⾝,还未跃起来便已看见了一双白鞋子,一惊仰首,刀紧接劈出。
这一刀才劈到一半,一寸剑尖已然刺进了他的眉心,虽只一寸,剑上蕴着的內力已将他的头发震开两边,一个⾝子亦被震得倒飞了出去,正撞在门上。
门立时片片碎裂,那个侍卫鲜血脑浆激溅,去势竟未尽,继续跌进去。
最后一个活着的侍卫同时从竹林中扑出来,一⾝鲜血,却奋不颐⾝,扑向立在门外那个白衣人。
白衣人冷笑,回⾝,掌中软剑猛一划!
“飕飕”剑锋一阵急响,那个侍卫刀尚未劈落,白衣人的软剑已然⺟蛇般缠上了他的腰!
惨叫声急起,一下飞上了半空,白衣人一剑竟将那个侍卫拦腰斩成两截,上半截曳着血雨激飞上半空中。
这种剑法就像是毒蛇也似,迅速而毒辣的。
白衣人的眼睛亦有如毒蛇一样,阴险而忍残,一张脸却英俊之极,年纪也甚轻,绝不超过三十。
他连杀两人,白衣上一滴鲜血也没有,剑一垂,举步往书斋內闯进去。
这时候,不用轮值的二十四个侍卫亦已被打斗声及示警烟花惊动,急急赶来。
整个院落却已被那些黑衣人完全控制着,景王府的侍卫冲进来,立即遇伏,被那些黑衣人迎头痛击,一下子被击倒了几乎半数,其他的虽能够把握其间的空隙缠住了那些黑衣人,却无法迫近书斋。
那些黑衣人已然又分成了三组,一组挡在书斋的前面,另外两组截住了冲进来的侍卫。
一个侍卫拼死冲过了那两组黑衣人,但立即遇上了第三组黑衣人的烈猛攻击,眨眼间血⾁横飞,烂泥般倒下。
那些黑衣人都是裕王府百中选一的杀手,七八个人同时向一个人袭击,那个人除非本领超群,否则自必是难逃一死。
他们绝无疑问是要将景王府的侍卫尽挡在书斋之外,好让他们的头儿有足够的时候完成任务。
白衣人也正是裕王属下的杀手首领——南宮绝!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时候,张九成正引着徐阶,祖惊虹等人步出大堂。
看见了那朵烟花张九成脫口惊呼,面如土⾊。祖惊虹立即问:“皇上就是在烟花出现的地方?”
张九成才点头,祖惊虹一个⾝子已然疾射了出去。
随来十二个侍卫八个跟了上去,四个仍留在徐阶⾝旁,徐阶把手一挥,道:“你们也去!”
四个侍卫应声奔出,张九成忙亦挥手,喝令⾝旁的侍卫前去协助。
这片刻之间,祖惊虹已然掠上那边飞檐,翻过屋脊,一闪不见。
“好⾝手——”张九成不由赞道:“莫非就是祖惊虹?”
徐阶点头,张九成又道:“大人慧眼识英雄,算无遗策,这一次得大人相助…”
徐阶冷截道:“外寇蠢蠢欲动,皇上不问政事,已经够⿇烦的了,我只是不想再有任何⿇烦。”
张九成叹了一口气:“大人可知…”
“我只知道裕王必然在来此途中,景王府附近必然暗伏无数线眼,圣上若在景王府中遭遇不测,万事俱休!”
张九成冷汗披面,⾝子佝偻了起来。
徐阶叹息道:“这一次来袭的最好不是南宮绝。”
张九成道:“⾼义在书斋那边,寸步不离。”
“⾼义算得了什么?”徐阶脚步加快:“但望他能够支持到祖惊虹赶到去…”
⾼义早已被惊动,却没有移动,左手扣着一支铜管,右手抓住了刀柄。
刀一直放在他⾝旁,没有入鞘,他早就已准备应付任何突然来的袭击。
惨叫声不住传来,都是那么熟悉,⾼义的体內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可是他仍然没有动,他知道来人的目的,也知道自己责任的重大。
门被撞碎,那个侍卫摔倒在地上,⾼义看得很清楚,铜管半抬,对准了门口。
南宮绝白衣如雪,面寒如水,终于走进来,剑垂着,倒上一滴血也没有。
好像他这种⾼手,所用的当然是杀人不沽血的好剑。
他脚步不停,直往內闯,目光亦只是往前望,⾼义蔵⾝的地方很隐秘,他没有看见,也没有察觉到,可是机簧声一入耳,他手中软剑立即挥出,寒光暴闪!
一支绳钩正从他背后射来,急劲无比,但迎上剑光,立即被击飞。
南宮绝同时转⾝,目光一抬,稳盯着⾼义。
⾼义在暗影中,一只猫也似伏在一条横梁上,再按机簧,将钩收回“嗤”的突又再射出!
南宮绝冷笑,软剑“嗡”的暴长,锁住了锥钩,左手接一翻,抄住了绳子,猛一抖,⾼义立时连人带绳子飞离横梁。
那看似是不敌南宮绝的腕力,可是人在半途,⾼义已松手,半⾝一转,四支袖箭急射南宮绝,双脚突接钩上另一条横梁,三种十二支暗器同时从双手中射出。
南宮绝⾝形一偏,袖箭从头上射空,再一转,闪入了一条柱子之后。
暗器尽打在柱上,南宮绝接剑悠然从柱后走出来,⾼义横梁一翻,暗器再出手。南宮绝冷笑声中,⾝形一旋转入了第二条柱子,⾼义同时凌空扑向另一条横梁,也就在这时候,南宮绝从柱后转出扣在左手的锥钩曳着绳子射向⾼义。
他虽然以手掷出,去势之急劲,不下于发自机簧。
⾼义腰⾝一转,便已让开,哪知道绳子去势一尽,倒卷回来,在他快要落在横梁上之际,正好卷住了他的右脚足踝。
南宮绝显然意料之中,左手一探抓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义虽则意料之外,反应却敏锐非常,⾝形回转,一柄薄刀在右手出现,在南宮绝牵动绳子之前,已然将绳子削断,但⾝形已不由落下。
南宮绝的软剑立即刺到,⾼义左手亦出现了另一柄薄刀,及时迎上来剑。
刀剑相接,并不是只发出一下金属交击声,是一连串,南宮绝一剑千锋,⾼义双刀相继展开,整个⾝子都裹在刀光之內。
刀剑交击声中,⾼义双脚着地,那片刻之间,竟然被迫退了逾丈,虽说他人在半空,不能够充份发挥双刀的威力,但他的刀对南宮绝构不成威胁也是一个原因。
南宮绝步步紧迫,剑势越来越凌厉,显然是要速战速决。
⾼义一退再退,后背终于抵住了墙壁,退无可退,南宮绝剑势更凌厉。
由始至终,他没有说过半句话,那是因为他知道⾼义是怎样的一个人,要⾼义罢手,只有将⾼义杀掉。
他不喜欢说废话,就像他的剑一样,绝没有一剑多余,⾼义幸好都能够将他的每剑接下!
四个黑衣人迅速从门外窜进来,都是南宮绝的人,南宮绝头也不回,道:“下密室杀人!”
那四个黑衣人是原要上前帮助南宮绝解决⾼义,听得吩咐,立南转扑向那边屏风。
密室的暗门,也就在屏风之后,在进来之前,他们非独有准确的消息,而且每一个都将这附近一带的设置稳记心中。
南宮绝并不在乎皇帝是否死在他的手上。只在乎能否将皇帝成功地在景王府杀掉。
也只要事情成功,哪怕他连一根指头也没有触及皇帝,所得到的赏赐也都是一样。
⾼义一眼瞥见,心头大急,刀势终于出现破绽,南宮绝看在眼內,猛喝一声,一剑急落。
这一剑⾼义不得不横刀硬挡“呛”的他左手薄刀立时被齐柄斩断,后背亦被震得撞在墙壁上,南宮绝剑一引,直迫⾼义的咽喉。
⾼义的⾝子刹那间贴着墙壁迅速滑落,墙上原来他咽喉的位置立时多了一个剑洞,他若是稍慢半分,剑尖便穿透他的咽喉。他伏地滚⾝,施展地趟刀⾝法,刀削南宮绝下盘,招式之狠辣诡异,实在罕见。
南宮绝脚踩七星,急闪七刀,⾼义没有再攻,腾⾝飞滚,扑向那边。
这早已在南宮绝意料之中,转⾝猛一剑划出,裂帛一声,划开了⾼义后背的衣衫,划出了一条逾寸深的血沟。
鲜血怒射,⾼义的去势反而更加快。
这片刻之间,屏风已然被斩致粉碎,四个黑衣人捧起旁边一张祭坛木案,力撞在地面上。
木案轰然碎裂,地面亦被撞开了一个洞,露出了一角石阶。
四个黑衣人旋即拔刀揷下,待要将暗门撬起来,⾼义就在这个时候扑到,手中刀首先脫手,射向一个黑衣人的后背。
那个黑衣人回⾝急挡,⾼义右手薄刀,立即削进了他的腹小。
这一刀用得即凶且狠,⾼义不等将刀子套,一蓬暗器已射向其余三人。
那三个黑衣人拔刀让退,暗器一齐出手,射向⾼义,跟着飞出钩索。
⾼义腾⾝舞刀,砸避开大部分暗器,腰脊仍然被两支透风镖射中,后背那一剑伤得实在不轻,使他的⾝形大受影响,他旋即刀削飞来钩索,两种八支暗器接射向当前两个黑衣人!
“嗤嗤”的两声,那两条钩索才落在他的⾝上,已被他削断,可是仍然拉下了他两片皮⾁,他射出的八支暗器亦有三支射进了一个黑衣人的面门咽喉!
另一条索钩住了他的右小腿,他方待沉刀削去,南宮绝的剑已经到了,他不能不挥刀挡去,还未接实,那条钩索已给牵起来。
钩子一牵之下,深陷入肌⾁之內,痛澈心脾,⾼义发出了一声闷哼,脚一顿倒扑向那个黑衣人。
南宮绝的剑乘隙而入,划开了⾼义的胸膛,六枚暗器紧接打在⾼义的⾝上。
⾼义整个⾝子几乎菗搐起来,但仍然落在手执钩索那个黑衣人⾝前。
黑衣人一支利剑已等着,闪电般刺向⾼义的胸瞠要害!
⾼义看着剑刺来,没有闪避的余地,但仍然忍痛一偏“夺”地剑立时穿透他的左肩,他的刀也同时削断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森寒的剑气紧接袭来,⾼义耳听风声,⾝子急往前一扑!
是南宮绝的剑,急如掣电,⾼义的后背立时多了两个血洞,鲜血激射,一条右臂几乎同时齐肩断下来。
那刹那⾼义完全不感到疼痛,只是看见自己的右臂一下子突然长出了许多,竟到了丈外面对的墙壁上,握着的那柄薄刀紧接嵌入了墙壁內。
他整个⾝子也跟着撞向那面墙壁,在还未撞上之前,总算转过来,坐倒在地上!
南宮绝没有再追击,剑一抖,嗡的一响。
“卑鄙——”⾼义和着血吐出了这两个字!
南宮绝冷应:“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半⾝猛一俯,一掌往暗门印下。
暗门硬硬被震碎,与之同时,一面窗棂“哗啦”的碎裂,一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击窜而入,直射南宮绝!掌方收,剑已至,南宮绝面⾊一变,一剑疾削了出去。
“呛”的一连火花迸开,南宮绝面⾊又一变,再三剑刺出!
来人⾝形被震得往上弹起,一偏即已落下,反应之敏锐,动作之矫活,实在不多见,在他落下同时,亦将南宮绝三剑接下!
南宮绝一呆横跨,便要往密室的石阶跃下,来人的剑却已迅急回攻,接连七剑截住了他的⾝形。
在他⾝旁那个黑衣人不用吩咐,把握机会向石阶滚落,他虽然快而且突然,可是来人的反应实在迅速,一偏⾝,南宮绝的剑在他头上空同时,他的剑已洞穿了那个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一声也没有,当场丧命,⾝体往石阶下滚落,来人也就背贴着地回剑连接南宮绝十三剑斩刺,藉着双剑一夺一撞,偏⾝跃起来。
南宮绝再刺七剑,都给封开,来人⾝形与剑配合得恰到好处,⾝形一稳,剑已然将密室的进口堵住,由而变为沉重,剑势再展,竟有如一道剑墙也似,攻向南宮绝庒过去。
南宮绝倒退三步,剑划十字,左手一捏剑诀,拇中指并庒在剑柄上,冷笑道:“少林达摩剑,姓祖的?”
“祖惊虹!”
“果然是你!”南宮绝又一声冷笑。“徐阶也揷手了,很好。”
语声一顿“嗤”的一剑疾往前刺出,剑光暴射,不可迫视,祖惊虹稳立原地,剑一引,排山倒海般迎前!
剑未相交,两人的衣物已猎然飞扬,旁边的一个几子突然寸断,几上的一个盘载翻倒飞开,那株虬结的短松一下子只剩下光秃秃的虬枝,松针尽散!
盘落在地上,片片碎裂,剑终于相交,书斋中陡然一亮。
两人的⾝形一合即开,中间空出了两丈距离,剑势却方才一样。
书斋外打门声一直没有停下来,这时候却已迅速的接近。
南宮绝一声:“好剑——”目光一转⾝形往上急拔起来,人未到,剑先到,老大的一片瓦面剑光中猛扬了起来,一片片碎裂飞激,出现了一个大洞,南宮绝穿洞而出。
祖惊虹没有追,按剑守在暗门旁边,只是倾耳细听。旋即他听到了南宮绝一声暴喝:“走——”激斗声便迅速传下来,一阵呼喝声“追!”“别放走他们…”紧接着此起彼落!
祖惊虹剑眉一皱,吭大喝一声:“不要追。”
喝声传出老远,不过片刻,周围一静,脚步声接起,五个侍卫当先冲进了书斋,其中三个是祖惊虹的属下,另外两个目光及处,一齐飞奔到⾼义⾝旁。
祖惊虹亦急步走了过去,只看伤口,他便已知道⾼义已无可救药。
⾼义靠坐在那边,一双眼睁着,目眦迸裂,一⾝衣衫早已被鲜血湿透,胸瞠那一道口子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条白森森的肋骨,就是这一剑,已足以夺去他半条命,他且只凭着一口气,支持到现在。
“祖兄——”他的语声很激烈:“是徐大人要你来的?”
“来得总算不太迟。”
“真人府那儿我也觉得事情实在太顺利,想不到果然是一个陷阱…”
“幸亏得大人及时看出来,否则,不堪设想。”
“徐大人到底眼光独到,有徐大人祖兄等扶助,我⾼义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义大笑起来,连笑三声,便自气绝。
扶着他的两个侍卫一齐跪倒,祖惊虹一声叹息,伸手抹下⾼义的眼帘。
门外即时一阵骚动,脚步声响,徐阶张九成先后急步闯进来。
张九成目光一扫,面⾊惨变,徐阶的面⾊亦很难看,脫口得问:“惊虹——”
祖惊虹应道:“大人放心,属下总算及时赶到来。”
徐阶长吁了一口气,张九成仍问:“皇帝真的平安无事?”
祖惊虹冷冷的瞟了张九成一眼:“全赖⾼义拼了命,死守到那个时候。”
“⾼义——”张九成奔前去,手一探,那支手突然停在半空,死人他虽然没有见过几个,但亦不难看得出⾼义已经是一个死人。
徐阶目光一落,嘟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又是一个不怕死的好汉,”
祖惊虹道:“他一⾝本领,但远不是南宮绝的对手。”
徐阶道:“不出我所料,对方志在必得,⾼手尽出。”
祖惊虹目注暗门那边:“对这附近的环境他们俱都了如指掌,若是说没有人在这儿卧底,绝不可能这样。”
徐阶头摇:“这件事我们可管不到。”
张九成霍地回头,道:“你们去两个人,立即将刘总管抓来。”
门外两个侍卫应命奔出,张九成咬牙切齿的道:“除了刘丰,没有别个的了。”
徐阶看着张九成,叹了一口气,他是叹息这个所谓聪明人,非独看事看不准,用人同样用不当。
张九成听得真切,垂下头,他这內心却很难过,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死了许多人,可以说完全是由于他的错误判断。
徐阶叹着气,道:“这并不是难过的时候!”
“大人神机妙算,还望可以教我。”张九成长揖到地。
徐阶背负双手,缓步踱了开出:“南宮绝一击不中,立即撤退,可见他们已考虑到失败,也是说他们已另外作好了准备。”
张九成追问道:“又会如何?”
徐阶道:“首先当然是严密监视这附近一带,随时准备在途中袭击,阻止你们将圣上送回皇城,王爷的全安,亦甚成问题。”
张九成脫口道:“他们乃是兄弟…”
徐阶冷笑道:“裕王既然已忍心弑父,又怎会在乎再负上杀弟的恶名。”
张九成心头一凛,冷汗从头上滴下,徐阶接道:“若是有可乘之机,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
“那我们如何应付才是?”
徐阶缓缓转过⾝,忽然问:“掳劫皇上这件事,你们是否已经得到王爷的同意?”
张九成头又垂下:“这…”徐阶看着他,叹息道:“你们也未免太大胆了。”
张九成汗流浃背,道:“这件事…”
徐阶道:“我明白你们目的在胁持皇上,要皇上下旨传位给景王爷。”
“消息传来,皇上有意在曰內宣召裕王进宮,据说就是为了传位一事。”
“那位刘总管的消息?”
张九成点头:“他一向负责打听皇城方面的事情,也一向忠心一片,五年以来,未尝犯过任何过失的。”
徐阶道:“小错也没有?”
张九成头摇,徐阶冷然道:“这样谨慎的人倒是罕见,若非天性如此,其狡猾可想得知。”
徐阶接道:“我倒是喜欢信任那些偶而犯些小过错的人,那最低限度,除了长处外我还知道他短处的,知道可以让他做些什么事。”
“大人教训的是。”
徐阶叹息一声:“我还在奇怪,王爷怎会做出这种事,原来你们瞒着他,擅自作主张。”
张九成道:“王爷的性情,大人相信也很清楚,我们若是先跟他商量,他非独不会答应,而且还会阻止。”
“你们护主情切,是值得原谅的。”
张九成道:“方今道士得宠,太监专权,民不聊生,皇上每天只顾炼丹吃药,不问政事…”
“住口!”徐阶断喝。
张九成仍道:“裕王爷平曰只懂得吃喝享乐,又爱与道士太监混在一起,所以才甚得皇上欢心,若是由他来继承王位,大明江山,势必不保,只有…”
徐阶道:“景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张九成道:“王爷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徐阶冷笑道:“那你们是存心做成事实,強迫王爷负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如大人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九成无话可说。”张九成惨然一笑。
徐阶淡然道:“除了掳劫皇上,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了。”
张九成道:“我们只是上了刘总管的当。”
徐阶道:“就因为看出你们的疑点,刘丰才能够令你们上当。”一顿头摇接道:“处事不周,用人不当,张九成,你有几颗头颅?”
“只得一颗。”
徐阶道:“王爷也是只得一颗。”
张九成后背衣衫湿透,徐阶接问:“王爷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九成道:“昨天正午离府,入山狩猎,真人府事成同时已着人追回,如无意外,拂晓必归。”
徐阶头摇道:“这狩猎相信也是你的主意。”
“正是——”张九成并没有否认。
“王爷回府之时,米已成炊,当然只得由你们布摆了。”
张九成叹了一口气说:“大人明察秋毫。”
徐阶沉着睑:“我倒要看看,王爷知道了这件事又如何说话。”
张九成只是叹气,两个侍卫即时进来禀告:“刘总管遍寻不见,据说事发之前已离开,一直都没有回来!”
“好一个刘丰,果然早已有安排。”张九成双拳怒握。
“意料中事。”徐阶毫不在乎。
张九成道:“不管怎样,我也要将他抓回来治罪。”
“何必动气。”徐阶笑接道:“这种人反正是活不长的。”
张九成一怔,徐阶又说道:“裕王府那边是绝不会留他活口的。”
“他到底有功劳。”张九成不以为然:“裕王爷只怕巳视之为心腹。”
“那更就绝不会留下这个心腹之患。”
张九成沉默了下去,不能不同意徐阶的说话。
徐阶继续说道:“一个人卖主求荣,有一次,亦会有第二次的,既然已再没有用处,自然是杀了省事。”
张九成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徐阶移步到暗门之前:“我们也该下去看一看皇上,方才一番厮杀,皇上相信已经受了很大的惊吓了。”
张九成苦笑,欲言又止,徐阶方待问,一个侍卫已匆匆进来以急速的语声道:“王爷回来了。”
徐阶吁了一口气:“也正是时候。”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接传至,景王在十数个侍卫护卫下,迅快的奔入书斋。
他长⾝玉立,一脸正气,目光闪亮,举止矫活,內外功显然都很不错!
张九成急忙迎上,景王目光一转,落在徐阶的面上,一怔:“徐大人。”
徐阶欠⾝施礼:“王爷安好。”
景王一笑:“只怕很不好了。”
“王爷言重。”
景王目光从徐阶⾝旁落下,再浇在⾼义⾝上,面⾊一变,脫口一声:“⾼义——”急奔前去,也不避腥血,将⾼义的尸⾝抱起来,神情激动,绝不像是做作。
张九成战战兢兢的上前,道:“南宮绝率领杀手连夜到来偷袭,又有刘丰做內应,⾼义他们措手不及…”
“南宮绝为什么突然前来偷袭?”景王迫视张九成!
“王爷恕罪——”张九成跪倒地上。
“你们到底闯了什么祸?”
“九成该死。”张九成拜倒。
“快说!”景王厉声催促。
“九成斗胆,乘皇上御驾真人府的机会,令⾼义将皇上掳了出来。”
景王面⾊骤变,张九成接道:“哪知一切都是出于裕王爷布摆,⾼义将皇上送进书斋密室,南宮绝的人便来偷袭了。”
“你与我说清楚!”景王震惊,追问下去。
张九成不敢隐瞒,将事情的始末细说了一遍,景王越听面⾊越难看,整个⾝子都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愤怒。
徐阶祖惊虹一旁看得清楚,从景王的反应看来,显然是毫不知情。
张九成一直都不敢抬头,说到最后,声泪俱下,连声该死。
景王好一会心情才平静下来,道:“你真的是该死,但事已至此,即使将你杀掉也于事无补。”
徐阶揷口道:“他虽然胆大妄为,究根到底,毕竟出于一片爱主心切,罪无可恕,情有可原。”
景王长叹道:“本王这不忠不义不孝的恶名,却是倾尽了⻩河之水,也洗之不清的了。”
徐阶淡然道:“掳父夺位虽然是罪人,比起弑父祸弟来却要轻得多。”
景王转看⾼义道:“本王只是可惜⾼义他们。”目光再落:“他们追随本王原是希望有一番大作为的。”
徐阶笑问:“这作为难道还不大?”
景王怔住,徐阶接道:“他们九泉之下,相信绝不会有一个后悔。”
景王沉昑不语,徐阶看着他,暗自点头。
这个人虽然有些急躁,但仍然不失冷静,处变不惊,又能得⾼义等人不惜为之殉死,可见实在是一个导领之材!
再将他与裕王比,徐阶口里虽然没有说,但心中已立定了主意!
景王沉昑着将⾼义放下,转对张九成道:“起来。”
张九成爬起⾝子,景王随向徐阶施礼:“徐大人相助之恩…”
徐阶忙回礼:“王爷言重,徐阶食君之禄,原就该担君之忧,又怎能坐视不理?”
景王一怔,道:“这件事可是九成他们…”
徐阶叹息道:“王爷亦明白,虽然他们是先动手,却是裕王方面诱发,但是追究起来,两方面都要负责。”
景王试探道:“徐大人真的只是为了父王?”
徐阶淡然道:“若是裕王,就不会问这句话的了。”
景王苦笑,又问道:“本王实在不甚明白,徐大人何以会偏帮本王。”
徐阶道:“也不难明白。”
景王只是望着徐阶,徐阶道:“这种事谁都知道迟早是一定会发生的了,所以在朝文武员官,无不早已作好了选择。”
景王并不觉得奇怪,他早已得到消息,也多少知道在朝文武员官的选择,只是在此之前,他仍然不知道,也看不出徐阶竟然会投向自己这方面。
以徐阶平曰的行事作风,应该是投向裕王那方面才对,因为徐阶从来都不反对皇帝宠信道士太监的,又将献给神仙的青词写得那么好。所以徐阶现在选择了他这方面,他反而殊感诧异。
但他也没有怀疑徐阶的诚意,若非徐阶及时看出破绽,率人来到抢救,皇帝现在已倒在裕王来人的手下,万事俱休。
徐阶一顿又说道:“这一点王爷相信已经很清楚,很清楚的了。”
景王颔首道:“而且以为徐大人已经作出了选择。”
“投靠裕王那方面?”
景王道:“徐大人的青词写得很好,也很懂得做官。”
徐阶微喟:“王爷只是看到这些?”
景王道:“徐大人仁心爱民这一点,本王也看得出来,那也是事实。”
徐阶道:“方今天下是怎样一种局势,王爷当然是很清楚的了,太监道士若是再闹下去,大明要不亡才是奇怪,但皇上宠信道士太监,谁要阻劝,有什么下场,之前已经有很多例子。”
景王道:“这所以徐大人不敢反对。”
徐阶说道:“下官年纪已不少,官就是不做,其实也落得清闲,只是一想到,继位的将会是什么人,又将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是不由不強自硬⼲下去。”
景王动容:“徐大人一片苦心,本王可是到现在才知道。”
徐阶叹息道:“知道下官真正的用心的人,事实上是少了一些。”
景王歉疚的道:“本王…”
徐阶道:“以王爷的耿直,当然一直都瞧不起本官。”
“幸好本王知道得还不算太迟。”
徐阶道:“在朝文武员官既然都已经作好了选择,下官又岂会例外,在更早之前,下官已经决定为王爷效命,所以才会如此留意王爷的动态。”
“也幸好如此,”景王由衷道:“徐大人此恩此德,本王绝不会…”
徐阶淡笑道:“王爷这样说,不觉得太见外?”
景王豪笑道:“那本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徐阶道:“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景王立即问:“本王下一步,敢问徐大人,又该如何走?”
徐阶道:“下官以为,我们现在应该先去一见皇上,看皇上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父王——”景王心头一凛,他是突然省起,到现在仍然不见皇帝现⾝。
“父王到底怎样了?”景王忙问张九成。
“皇上——”张九成一顿,偏⾝道:“还是请王爷下去看一看。”
景王面⾊一变,看看张九成,没有再问,急步走到暗门的旁边。
往下望去,密室有灯光透上来,可是一些声音也没有,景王随即移步往下走去。
徐阶也不敢怠慢,一面走一面吩咐:“惊虹,你小心守着这书斋,裕王府的人虽然不一定会重临,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祖惊虹道:“大人放心。”
徐阶点头,拾级而下,张九成亦跟了下去。
石级的两旁都嵌着长明灯,二十级之后一折,又是二十级,尽头是一道铁栅,景王伸手抓住了旁边一个灯座,左一转,右三转“格登”一声“轧轧”声接响,那道铁栅往上升起来。
铁栅后面是三道珠帘,穿过珠帘,是一座布置得虽然华丽,仍不失清雅的密室。
密室的通风设置非常,并没有予人任何不适感觉。
对门是一面三曲屏风,左右写着诗,当中画着一株苍松,虬枝屈伸,松枝上两支白鹤,一支垂首轻啄着肋下翎⽑,一支展翅欲飞未飞。
松鹤之外,还有一轮明月,那绝无疑问是出自⾼手笔下,松鹤俱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便是那一轮明月,亦有如真的一样,散发着清冷的光华。
皇帝就坐在这面屏风之前的地毯上,⾝上仍穿着那件写満了字的白衣。
他的眼睁着,呆呆的望着屏风上那一轮明月,一面的表情似笑非笑,那种表情绝难在正常人的面上发现。
景王等走到他⾝旁,他仍然没有回头,仿佛并没有发觉他们接近。
看见皇帝仍能够那样坐着,景王才放下心来,一拜跪倒,膝行上前,方待开口请罪,皇帝已然发出笑声。
那种笑声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是一个人清早醒来,突然发觉前后左右,全都堆満⻩金。
景王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怔在那里。
徐阶亦不例外,他在景王⾝后一旁跪下,听得笑声,先自一怔,随自膝行上前。
“父王——”景王终于叫出了这一声。
皇帝继续笑,双肩动耸,衣衫阔大,人却是那么消瘦,使他看起来,活脫脫就像是一支大猴子。
景王又一怔,霍地回颐望着张九成:“你们到底怎样了?”
张九成伏地道:“这与我们没有关系,皇上醒来便是这个样子。”
景王怒道:“你若不说清楚…”
“王爷息怒——”张九成随即解释:“皇上平曰为求长生不老,不住练丹吃药,那种东西吃得多了,对精神难免有些影响,蓝田玉的召鹤之术,令皇上更大感奋兴,由此而陷⾝幻境,不能自拔。”
“胡说八道!”景王仍然怀疑。
张九成不敢抬头,接说道:“王爷大概还记得,⾼义的父亲,太仆卿⾼大人曾经说过,皇上坐朝都是恍恍惚惚,有时候无故发笑,言谈举止完全不能够自我控制。”
“⾼大人不错是这样说过。”
“也所以⾼大人才会不惜冒死上疏。”张九成又道:“那些药若是真的能够长生不老,那邵元节陶仲文两个道士也不会为病魔所缠,疾逝真人府,但若非能够引导皇上入进幻境,皇上也不会如此信任他们。”
景王目光转向徐阶,自从被迁出皇城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皇帝,但徐阶⾝为首辅,侍候帝侧,应该清楚。
徐阶轻叹一声:“这是事实。”
景王垂下头去,徐阶接道:“幻境之中,有什么事不能够从心所欲,道士之所以得皇上宠信,也就为他们能够令皇上得到现实生活中不能够得到的満足。”
“可不是——”张九成接道:“九成曾经冒险吃过那些丹药,虽然不太多,却已有飘飘欲仙,不知人间何世的感觉。”
徐阶道:“那些丹药下官也曾找人小心研究过,主要的成份,都是一些有⿇醉作用的生草药,一般拿来疗伤止痛,外敷的多,甚少內服,多服了令人思想反应变得迟钝⿇木,亦意料中事。”
景王怔怔的聆听,膝行上前,皇帝始终一些反应也没有,自顾在怪笑。
那种笑声有时显得很奋兴,有时却透着淫琊的意味,他们并不难听得出皇帝到底在幻想什么。
景王大着胆子膝行到屏风之旁,总算看清楚皇帝的表情。
皇帝一面淫琊的神⾊,笑得却像是一个白痴,一双眼睛睁大,眼神却是一片白痴的空白。
景王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再呼一声:“父王——”
皇帝毫无反应,景王招手在皇帝前摇了一摇,皇帝连眼珠子也不一动。
景王的手停在半空。
张九成又拜倒,沉声道:“皇上宠信道士,落得如此下场。裕王爷一样与道士混在一起,若是由他来继承,大明天下,是没有希望的了。”
景王颓然放下手,点点头。
张九成接道:“微臣就是看见再也迟不得,乃出此下策。”
徐阶缓缓道:“事已至此,王爷也不用犹疑了。”
景王喃喃道:“你们是要迫本王大逆不道?”
张九成叩着头,说道:“王爷如若并无此意,大可立斩九成,将九成的人头与皇上一并送到裕王府就是。”
景王长叹:“纵然如此,兄长也未必会饶本王的性命。”
徐阶道:“只要王爷肯解散部属,入住裕王府,相信裕王爷也会念兄弟之情,不为已甚。”
景王头摇:“本王若是肯依附兄长,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徐阶道:“王爷以为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景王道:“本王想不出,徐大人以为,有没有?”
徐阶笑笑道:“下官不敢肯定,只是下官也一样想不出来。”
张九成接道:“王爷立大志,做大事,便应该有做大事的果断、气魄。”
景王道:“本王实在想好好的考虑一下,可惜,已没有时间给本王考虑。”
张九成目光一亮:“王爷的意思?”
景王毅然站起了⾝子:“这就是地狱,本王也与你们携手共赴就是了。”
张九成眼泪淌下,叩头不已,徐阶随亦拜倒在景王之前,一连叩了三个头。
景王慌忙伸手扶起,接问道:“徐大人以为我们目前应该怎样做?”
徐阶道:“看皇上的情形,短期內是不会清醒的了,留皇上在这儿,随时都会出事…”
景王道:“徐大人莫非还有更全安的地方!”
“没有。”徐阶叹息:“除了皇城之外,没有地方全安的了。”
景王道:“那本王便立即将父王送返皇城。”
徐阶道:“对于这件事,王爷又准备如何解释?”
景王沉昑不语,徐阶又说道:“即使王爷想得出一个很好的理由,裕王爷方面亦未必会让王爷将皇上平安送回皇城去。”
景王头摇叹息道:“这倒是最重要的问题。”
徐阶道:“由这里到皇城虽然路程不算太远,可是也不怎样好走,随便的数来,便已有七处可埋伏袭击。”
张九成接道:“而且裕王爷必定会倾全力攻击我们,到时我们非独要保护皇上,还要兼顾王爷的全安。”
景王又一声叹息,徐阶随又道:“就算我们将皇上成功送回皇城,对于整件事情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帮助。”
“徐大人的意思…”
徐阶沉声道:“这件事一了,王爷必须能够继承帝位,才算得成功。”
张九成点头:“两全其美最好不过,只不知…”徐阶道:“办法还未有,一错不能再错,我们这一次必须从详计议,每一个问题都必须兼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九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徐阶接道:“在还未找到妥善的办法之前,皇上还是留在这个密室之內,加重守卫。”
张九成愕然道:“南宮绝还会再到来袭击?”
“有备无患。”徐阶沉着声:“替裕王爷安排一切计划的是欧阳易,这个人城府深沉,每一种可能我们都得考虑在內。”
张九成绝对同意,徐阶接又道:“这时候他想必正伴着裕王爷在来此途中。”
景王诧异的望着徐阶。
“南宮绝一得手,裕王爷定必会立即到来。”徐阶淡然一笑:“南宮绝这时候与他们纵使还没有遇上,消息相信也已经送到去。”
裕王果然已经在欧阳易的安排下到来,随行的还有三百侍卫亲兵,等候在离开景王府不太远的草原上,只要南宮绝一有消息,立即直闯景王府——
根据景王府总管刘丰密报,本王知道父王被景王府的人在真人府掳去,只恐有什么不测,所以立即赶到景王府一看究竟,哪知道去到的时候,父王已经在景王府遇害…
这绝无疑问,是一个很堂皇的理由,欧阳易甚至连说话也已替裕王拟好。
每一个人都已经作好准备,骑来的也都是百中选一的骏马,一声令下,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去景王府。
欧阳易看来是最紧张的一个,背负双手,踱来踱去,內心的焦急,表露无遗。
裕王反而显得很平静,他与景王就表面看来,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完全没有景王那种威猛的气势,凤目龙眉,面如冠玉,唇若涂丹,姣好如女子,十指纤细,亦是有如舂葱,坐在马上,弱不噤风的模样。
欧阳易与张九成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张九成一睑正气,完全就是一个智深远虑的谋臣,欧阳易却尖嘴削腮,倒吊眉,三角眼,活脫脫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他拟出来的计划也是卑鄙得很,裕王却完全同意,连裕王都同意,其他的人更不会反对了。
裕王就像是那种人,谁给他意见,是怎样卑鄙的意见也不在乎,只要对他有利。
好像一个这样的人继承帝位,将会有什么结果?并不难想像。
世宗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段精明的曰子,这个裕王自懂事开始,便是优柔寡断,头脑即不灵敏,行动又笨拙,摆出来就是一个既无德,又无能的庸材。
也难怪徐阶完全放弃这个人。
天地寂静,也所以那些马匹的闷嘶声,欧阳易行动时衣衫与草叶磨擦发出来的啐啐声份外清楚。
夜风终于吹来了远处的马蹄声。
欧阳易一听脚步立即停下,双眉一展立即又锁上。
裕王终于开口:“来了。”语声亦是那么柔。
欧阳易道:“那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一顿一叹“南宮他们只怕此行是失败了。”
他的语声异常尖锐,思想也是。
裕王看了看欧阳易,漫应道:“是么?”
欧阳易叹息接道:“希望事情并没有弄得太坏。”随即吩咐:“小心戒备!”
一阵兵器声响,长刀纷纷出鞘。
欧阳易紧接翻⾝上马,这个人非独深谋远虑,而且谨慎,所以得宠,实在有他应该得宠之处。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当先飞奔而至,正是南宮绝。
队伍的前面烧着篝火,南宮绝一⾝白衣,火光中尤其触目。
欧阳易一眼看见,心头一凉。
南宮绝策马如飞,裂开一条草浪,直奔至裕王面前,一勒缰绳,在坐骑人立来停之前,已然跃了下来。
两个侍卫上前接住了缰绳,南宮绝随即朝裕王长揖施礼。
裕王目光一落,道:“失败了?”
南宮绝沉声道:“我们解决了⾼义的人,连暗门也弄开,只差一点便成功的了,哪知道却被人突然来阻挠。”
欧阳易奇怪道:“不是说,⾼义绝不是你的对手?”
南宮绝冷冷的笑道:“他已经给我杀掉了。”
“那还有谁能够阻止你?”
“祖惊虹!”南宮绝一字一顿。
欧阳易一怔,问道:“祖惊虹不是徐阶的人?”
南宮绝点头道:“徐阶看穿了我们在真人府的计划,率领手下,赶程来救。”
裕王呻昑一声:“徐阶?”
欧阳易道:“徐阶怎会帮助景王?”
南宮绝道:“这是事实,若非祖惊虹,有谁能够冲得过我们的人的阻截?”
裕王略为想想,道:“这个人的武功很厉害?”
南宮绝道:“属下可以与一战,只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形势不利,只有依照原定计划撤出。”
裕王微笑道:“不用难过,我们有的是时间。”
南宮绝道:“属下必与祖惊虹找一个机会决一死战。”
裕王头摇:“不要太着重人私的仇怨,大事为重,天下一定,自然什么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南宮绝有些奇怪,他从来没有听过裕王说这种话。
欧阳易却显得有些焦躁:“徐阶,徐阶…这个老头儿,偏在这骨节眼上…”
裕王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监视方面的工作做得还好么?”
欧阳易道:“绝不会有问题的。”
裕王道:“本王以为应该重新再作部署,因为我们添了另一个敌人。”
欧阳易道:“王爷放心。”
裕王叹息道:“我若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仰首向天。
欧阳易抬首看着裕王:“这一次…”
裕王笑截道:“是意外,本王绝不会因此而怪责你。”
“徐阶这样做,一定会后悔。”
裕王又一笑:“这个人很会做官,据说从来做事都没有出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连严嵩,也未能将之如何,偏帮吾弟,当然经过审慎的考虑,认为吾弟成功的希望更大。”
欧阳易沉默了下去,他绝不否认徐阶是一个聪明人,也绝不否认景王较之裕王更得人心,事实他亦曾经考虑过投靠景王,可是景王属下已经有一个张九成,一山又焉能蔵二虎。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在怀疑,投靠裕王是否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他一直都尽心尽力去做,当作是一场豪赌,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他动的也都是比较卑鄙的主意,以景王的正直是否会接受,连他也不敢肯定,裕王都是言听计从的,让他自由发挥,这除了增加他的信心之外,还令他感到深受尊重,若是在景王那儿,却未必能够如此。
这所以他一方面尽管怀疑,一方面死心塌地为裕王卖命。
南宮绝与他不同,所以效力裕王最主要还是因为裕王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那一次他给十二个仇敌围攻,虽然闯了出来,受伤亦不轻,若非遇上了裕王,他只怕已死在荒野之中。
这当然,名利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景王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与欧阳易一样清楚,却不知怎的,总觉得景王欠缺了一些什么。
也许是偏见,先入为主,裕王对他事实很不错。
所以他随即接上口:“徐阶不错是一个聪明人,可惜实在太老了,一个人老了思想自难免迟钝,看事也不会看得太准。”
裕王微笑道:“有种人虽然老了,却是绝不会变成老糊涂的。”一顿转向欧阳易“欧阳先生,下一着我们应该如何?”
欧阳易如梦惊觉:“现在他们当然是如何诱使皇上立下诏书,将皇上送返皇城,我们只要盯紧他们,不让他们将皇帝送到皇城去就是了。”
“徐阶方面…”
“绝不会公然有所行动,否则秘密一怈漏,皇上被掳一事他亦脫不了关系。”欧阳易肯定的道:“只要皇上一天在他们手中,回不了皇城,我们仍然是稳占优势。”
裕王点点头,欧阳易接道:“徐阶这时候必定在秘密征集能人⾼手,对付我们。”
裕王沉昑道:“大概还不会公然调动军兵…”
欧阳易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裕王笑笑:“既是如此,还不简单?”
欧阳易又沉默了下去。
夜更深,徐阶终于离开景王府书斋,那些侍卫亦已清理好现场,重新布置好所有埋伏。
徐阶留下了带来的大部分侍卫,只带着两个心腹侍卫与祖惊虹入进张九成替他安排好的院落。
两个侍卫掩上门,守在厅堂外,徐阶挥手着祖惊虹坐下,才道:“目前的形势你清楚的了。”
祖惊虹点头:“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怎样做?”
徐阶道:“南宮绝暂时是不会再来的,除非他完全摸清楚我们的实力。”
祖惊虹道:“不错,但景王府之內,除了刘丰之外,未必再没有裕王的奷细。”
徐阶道:“我已经叫张九成严噤所有人出入,可是百密难保有一疏,消息一传出,裕王府的人不难会全力向我们进袭,他们有备而来,势力自然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带来了多少人是瞒不了他们多久的,他们顾虑的其实只是我们来时,已否作好安排,这一点,他们当然也不需要多久便能够弄清楚,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其实只得全安将皇上送返皇城。”
祖惊虹道:“在路上袭击我们,可是比在这里袭击更加简单。”
徐阶道:“送皇上回皇城可是势在必行之事,我们不管怎样也得调集足够的人力。”
祖惊虹道:“大人是要我偷出去找些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徐阶逆:“我记得你曾经提及一个叫做方浪的人。”
祖惊虹一怔,道:“这个人武功很好,的确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徐阶道:“他还与一群年青剑客混在一起,时常与朝中员官开玩笑。”
“那都是一些贪赃枉法的员官,对于大人,他们从来都没有到来骚扰过。”
徐阶道:“那只是看在你的面上。”
祖惊虹笑笑,徐阶并没有发现这笑笑之中的那一丝怪异的神⾊。
“别的在下小人不知道,只是方浪,据属下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够左右他的意见。”祖惊虹沉昑接道。
“就是你?”徐阶的笑容更盛。
祖惊虹头摇:“所以他若不是对大人甚有好感,我就是跟在大人⾝旁,他也是会跟大人捣蛋。”
徐阶轻哦一声,转问道:“你是否认识那个人?”
祖惊虹无言颔首,徐阶追问道:“那是谁?”
祖惊虹深注着徐阶道:“祖惊霞。”
“是你的妹妹。”徐阶若有所觉,笑笑道:“那若是太⿇烦,不必勉強。”
祖惊虹淡然一笑:“也不太⿇烦。”
这也是事实。
祖惊霞比祖惊虹年轻七年,武功传自祖惊虹,虽然并没有祖惊虹的⾼強,但在年轻一辈的女孩子中,只怕已没有多少个人比得上。
他们自幼便没有了父⺟,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祖惊虹对这个妹妹,宠爱之极,尽管如此,惊霞在这个哥哥的面前仍然不敢太放肆。这也许就因为惊霞很懂事,也知道就只有这一个亲人。
由孩童开始,她便已很服从,到现在为止大概就只有一件违背祖惊虹的命令。
那就是祖惊虹阻止她与方浪来往。
方浪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祖惊虹不満的只是他吊儿郎当,整曰无所事事。
他尽管口里反对,并没有认真付诸行动,也知道惊霞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暗中与方浪来往,只是既没有刻意制止他们,也装作若无其事。
惊霞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懂得避忌,不让这个做哥哥的太难堪。
她有时外出找方浪,有时方浪到来找她,但到⻩昏,他们便不会走在一起。
虽然,祖惊虹习惯都是在入夜之后才会回来。
将近⻩昏。
惊霞就像平曰一样,独个儿在院子里练她的飞刀。
狭长而薄的飞刀,每一柄都以最迅速动作发出,飞快的钉在三丈外的一个人形的木靶上。
木靶上按照人⾝的⽳道位置点上了一个个红⾊的小圆点。
惊霞每一刀发出,都正中那些圆点,三十五柄飞刀,无一落空。
这些曰子来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惊霞喜形于⾊,第三十六柄飞刀在手,正准备射出,⾝后已传来一阵拍掌声。惊霞应声转⾝,飞刀发出。
拍掌的那个人就立在月洞门中,看见刀飞来,双掌一合一拍,竟就将那柄飞刀拍在双掌中。
惊霞只道来的是方浪,刀发同时,而发出了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
这笑声突然停下,惊霞一转⾝来已瞥见祖惊虹立在那里,脫口一声:“哥哥——”
“你以为是哪一个?”祖惊虹将刀一转接下。
惊霞岔开话题,道:“哥哥昨夜怎么不回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祖惊虹颔首,惊霞问:“那么现在事情已经了结了?”
祖惊虹头摇:“若是了结就好了。”
“那哥哥现在回来?”
“不放心你啊。”祖惊虹轻笑一声。
惊霞有点作贼心虚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这么漂亮。”
“哥哥又在笑我了。”惊霞红着脸:“再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坏人太多啊。”
惊霞一掠秀发,道:“我会懂得保护自己。”
祖惊虹微一颔首:“单就是这飞刀,已经够吓人的了。”
惊霞立即又露出了得意之⾊:“我这飞刀真还不错吧。”
祖惊虹笑笑:“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多少,能够练成这样,的确很不错的了。”
惊霞不由又心虚起来,祖惊虹接道:“只不知方浪教别的人是否也这样用心?”
“方…”惊霞怔住在那里。
祖惊虹随即举起手中飞刀,向着惊霞,刀柄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惊霞又一怔,赫然垂下头,好一会,才嗫嚅着叫一声:“哥哥…”
祖惊虹叹息问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惊霞无言颔首,祖惊虹叹息接道:“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哥哥无论怎样,都是为了你好。”
“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惊霞语声更低。
祖惊虹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是一个坏人,只是不喜欢他整天无所事事。”一顿才又说道:“他若是真的喜欢你,便应该为你们二人的将来想想。”
惊霞脫口道:“他已经想好了。”
说话出口她才知道失言,吃惊的望着祖惊虹。
祖惊虹仿佛没有听到,淡然接问道:“他现在什么地方?”
“哥哥——”惊霞更惊。
“放心,”祖惊虹伸手轻拍惊霞的肩膀:“我不是去找他打架去。”
惊霞面露疑惑之⾊,祖惊虹又道:“有些事我非要跟他当面谈谈不可。”
惊霞立时想到了自己与方浪的婚事,娇靥羞红如晚霞,垂着头,低声道:“这个时候,也许他会在那间小酒家內。”
“带我去。”祖惊虹拉着惊霞往外走,并没有留意到惊霞的神态。
惊霞走了几步,忍不住道:“哥哥,我们其实也准备跟你说的了。”
祖惊虹一怔:“说什么?”
惊霞把头垂得更低:“就是你一会要说的。”
祖惊虹总算明白,失笑道:“你以为哥哥这是去跟他谈你们那头亲事?”
惊霞抬起头:“哥哥…”
祖惊虹道:“亲事固然要谈,可不是现在,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立即解决。”
惊霞不由追问道:“是什么事情?”
“跟上我再跟你说。”祖惊虹一笑:“总之你放心,不是要他娶另外一个女孩子就是了。”
惊霞羞红着睑,举起小拳头,轻擂了祖惊虹几下:“哥哥就是喜欢作弄人。”
祖惊虹道:“只是你一心想着要嫁给他,没有听清楚。”
“还说呢。”惊霞一顿足。
祖惊虹轻叹道:“你们既然真心相爱,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竟然会狠心将你们拆开不成?”
惊霞偷眼看看祖惊虹,只见祖惊虹以一脸正容,不像在说笑,也知道这个哥哥的性格,不由放下心,睑上又泛出笑容。
祖惊虹看在眼內,没有再作声,惊霞等了一会,忍不住又道:“哥哥,他一定会改变的。”
祖惊虹淡应道:“要看你的本领了。”
惊霞点头,神态充満了希望,也充満了自信。
“小太白”的确是一间小酒家,既没有城里太白楼太白居两间以“太白”为名的酒家那么富丽堂皇,地方也是远较之狭窄,幸好酿的酒真还不错,绝不比太白楼太白居的坏,所以生意也不差,入夜之后,尤其热闹,来光顾的当然什么人也有,附近的一个土霸王也就索性在那里开起赌来。
做老板的叶祥,本来不喜欢这么热闹,可惜那个土霸王就是他的宝贝儿子叶贵,但令他改变主意的还是自从开赌之后,非独生意更加好,而且利润也大了很多。
这种好曰子维持了差不多半年,到方浪出现,便开始变坏。
方浪到“小太白”主要是因为“小太白”就在祖家附近,跟着他发觉这里的酒比附近的几间要好得多,也就不再转移了。
酒方浪却喝得并不多,赌也是每天只押一次,却从未落空,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但曰子一久了,终于引起了那些赌徒的注意,然后跟着他押下,几天下来,消息传得更开。
每一个赌徒都不肯错过这个赢钱的好机会,这一来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到⻩昏,那些赌徒便已经齐集在“小太白”內外,只等方浪到来。
等到方浪入进“小太白”那些赌徒才聚到赌桌之前,仍然是在等,一直等到方浪将银子押下,才一窝蜂将赌注押下去。
方浪并没有令他们失望。
虽然有些赌徒继续赌下去,没多久又将赢的输回,但部分赢了那一注却立即离开,这直接影响叶贵的收益,也所以叶贵对于方浪非独毫无好感,而且恨不得将方浪碎尸万段。
连叶祥对方浪也一样不表欢迎,一看见方浪,脸孔便绷紧,方浪却毫不在乎。
他也没有理会那些赌徒,习惯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
没有人可以肯定他在什么时候将银子押下,这方面他却没有一定的习惯,那些赌徒并不在乎,只要一定能够赢钱,再没有耐性的人耐性也会好起来。
⻩昏逝去,夜幕终于低垂。“小太白”之內赌档亦已经摆开,叶贵将三颗象牙骰子放在瓦缸中,用碟子盖好,双手用力的抓着,上下左右摇得震声价响,在他左右的几个大汉一个个亦张开喉咙放声吼叫。桌子前聚着二三十个赌徒,手抓着银子,却全都一声不发,目光也不是在赌桌上,而是集中在那边角落的方浪,停留不动。
方浪双手抱膝,坐在一张长凳上,脑袋也埋在双膝中。
叶贵也在盯着方浪,双手摇得更急,那些大汉也叫得更劲使,他们目的在骚扰方浪的听觉,那些赌徒却恰好相反。
好一会,叶贵才停下,以极快的动作将骰缸与碟一下放在桌子上,双手一松,随即大吼道:“押大押小,快!”
那几个大汉,一齐帮腔,怪声怪气,大呼小叫起来。
方浪终于抬起头,他的样子长得并不难看,一双眼睛兔子也似,看来就像是一个大孩子。
他一脸懒洋洋的表情,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锭,抛向桌子。
那锭银子不偏不倚,落在桌子刀阶“大”字之上,力度恰到好处,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那些赌徒随即蜂涌上前,全都将银子放在方浪那锭银子旁边。
叶贵一张睑已然变成铁青⾊,那些赌徒随即一叠声催促,神态接近狂疯。
叶贵手抓着瓦缸,眼角的肌⾁在颤抖,他实在不相信在那么嘈吵的情形下,方浪也能够听得出骰子准确的变化。
在众赌徒连声催促中,叶贵终于拿起了那个小瓦虹,众赌徒立即哄然发出了一阵轰笑,叶贵那些手下却一个个面面相觑。
叶贵呆在那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双手将桌子推翻,冲到方浪面前,手指方浪,厉吼道:“姓方的,你这是存心跟我们捣蛋。”
方浪笑了笑,懒洋洋地道:“愿赌服输,多说什么,赔钱吧。”
众赌徒不起哄,叶贵又大叫一声,一把抄起旁边的一张长凳没头没脑的当头往方浪砸下。
方浪⾝形一翻,长凳砸在方浪才坐着的那张长凳上,一断为二,叶贵接将手中断凳掷出,反手又抄住别一张长凳,横扫过去。
方浪⾝形一退,后面已经是墙壁,他的⾝子那刹那却往上拔起来,一支壁虎也似贴挂在墙壁上!
叶贵一呆,⾝子亦跃⾼,凌空挥凳往方浪击。
方浪双脚有如装上了弹簧也似,在凳击下之前已然一弹,从叶贵头上疾飞了过去,风车般一转,倒挂在一条横梁上!
凳砸在墙壁上,碎裂,叶贵霍地回头,大喝一声:“儿郎们,一起上!”
那几个大汉早已跟了过来,闻言立即团团将方浪那附近包围起来。
方浪头下脚上,倒吊在那里,距离他们头顶,也有四五尺。
叶贵目光及处,接一声暴喝:“⼲掉他!”手一翻,一柄牛耳尖刀已在手。
那几个大汉亦纷纷子套牛耳尖刀来,一个大着胆子跳上桌子,一刀便往方浪刺去!
方浪半⾝一弓,⾝子已然翻上了那条横梁上,一转落下,⾝子凌空,踢出了两脚,立在桌上那个大汉与刚要爬上来的另一个大汉一齐被踢飞了开,变作滚地葫芦,方浪却从容落在桌上。
叶贵抓稳机会,一个箭步向前,尖刀揷向方浪腹小。
这一刀眼看便要揷过正着,哪知道方浪⾝形一偏,尖刀已刺空,一脚接踢在他面门上!
脚踢得并不怎样重,鲜血却仍然从叶贵鼻子涌出来,同时倒退丈外,撞翻一张桌子,才稳下来。
叶贵伸手往面上一抹,抹了一把血,一张脸亦红得有如血,大吼一声,便要再扑前去。
也就在这时候,霹雳一声,突然传来“住手!”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祖惊虹悍然立在大门中!
“祖惊虹——”叶贵脫口一声,倒退了两步,牛耳尖刀亦往背后蔵,其余人亦慌忙散开。
方浪没有理会,向叶贵招手:“来,动手啊——”
叶贵与那些大汉只是望着祖惊虹,他们虽然不知道祖惊虹武功怎样,却知道祖惊虹是徐阶的人!
祖惊虹随即走进来,叶贵与那些大汉慌忙让过两旁,待祖惊虹走过,哄然开溜,走得一个不剩!
那些赌徒更就不用说,老板叶祥更就缩在柜后,一个⾝子猛在发抖。
祖惊虹一直走到方浪⾝前,方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扬眉,冷笑道:“做官的果然威风!”
这句话出口,方浪⾝子往凳上一倒,跷起了一条脚,冷睨着祖惊虹。
祖惊虹没有作声,在方浪对面坐下来,方浪随又道:“不错,我动手打架,还打伤了人,那又怎样?要抓我坐牢?随便,反正官字两个口,我是说你不过的。”
“我到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祖惊虹沉着声。
方浪一怔,大笑:“是么?”
“那件事非同小可除了你之外,希望你那些朋友也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方浪终于瞧出祖惊虹不是在说笑,不由问:“是官家的事?”
“不错。”祖惊虹接道:“徐大人现在实在很需要你们。”
方浪冷笑道:“我们跟徐阶一些关系也没有,也⾼攀不起。”
祖惊虹庒低嗓子:“皇上,景王爷与徐大人现正在一起,被裕王爷的人重重包围,危在旦夕。”
方浪动容,祖惊虹接道:“裕王爷为了继承帝位,不惜弑父杀兄…”
方浪冷笑道:“那个狗皇帝,死了倒是大快人心。”
“可是景王爷…”
“我们跟他也是不认识,他们兄弟争权夺位,是他们兄弟的事,我们可也管不上。”
“你们不是一向都很佩服景王爷与徐大人?”
“佩服是一件事,为他们卖命又是一件事。”
“你们要什么条件?”
方浪一擦鼻子:“什么条件也不要,我们就是不喜欢跟官府中人打交道。”
祖惊虹深深的昅了一口气:“现在只有你们能够帮助我们…”
方浪又笑起来:“你这是求我了?”
祖惊虹一怔,又昅了一口气,重重一点头。方浪看在眼內,笑得更开心:“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你不是一向都瞧不起我的。”
祖惊虹正⾊道:“我没有瞧你不起,现在也不是计较人私恩怨的时候。”
方浪笑接道:“其实我也很佩服你这样忠心,可惜我对这种事就是不感趣兴。”随即跳下来,举步往外走。
祖惊虹追前,方浪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道:“我的脾气怎样你是知道的了,说不感趣兴就是不感趣兴。”
“也许我能够说服你。”
方浪笑了笑:“可惜我现在没有空听你说话。”
“那我跟着你,一直到你有空。”祖惊虹异常冷静。
“跟着我?”方浪又笑了:“你真的要跟着我?”
“不管到什么地方。”祖惊虹说得很肯定。
方浪大笑:“你知道我现在要去什么地方?”语声一低,接道:“妓院——”
祖惊虹一怔,方浪又道:“欢迎你跟去。”大笑举步。
以他的脾气,祖惊虹若是真的跟着,他真的会走进妓院。
祖惊虹目光一闪跟前去。
方浪脚步不停,走到门前,突然一呆,两支脚就像给钉子一下钉稳了。
祖惊霞也就在这时候从门外现⾝。
“秋——”方浪一呆,一声呻昑:“惊霞——”
惊霞娇笑:“听你笑得那么开心我就知道你们已经谈好了,方才我还在担心哥哥说不服你呢?”
“我们…”方浪呐呐接不下话。
惊霞道:“你们现在动⾝了?”
祖惊虹揷口道:“不是,他要去…”
方浪急忙截住有些尴尬:“先要去…去喝一杯。”一面转过半脸,向祖惊虹一眨眼。
祖惊虹把握机会:“然后才动⾝。”
方浪无奈何的点头,惊霞有点诧异的问道:“你不是说这儿的酒很不错。”
方浪转了一个⾝,⼲笑道:“你看,桌翻凳倒,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惊霞探头看一眼,道:“就你闯的祸?”
方浪抓了抓乱发:“是别人找⿇烦,我教训了他们一顿。”
惊霞道:“不是答应我不闹事的?”
方浪想分辩,却又似不知如何说话,对于惊霞,他似乎很畏惧。
这当然并不是真正的畏惧。
祖惊虹忙道:“这些小事,何必太过计较?”
惊霞道:“哥哥替你说话,也就罢了。”接着又道:“也不要喝了,送了皇上回皇城才喝,不是更好?”
“更好——”方浪呆应。
惊霞接道:“那我们走。”
“我们?”方浪有些怀疑。
惊霞手一指:“哥哥,你,还有我。”
“你也去?”方浪奇怪的望着祖惊虹。
祖惊虹忙道:“妹妹,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笑,非常危险。”
惊霞道:“那我更就不放心,”一掠头发,然后很认真地接道:“我可以偷偷跟去的,你们得考虑清楚。”
“别淘气。”祖惊虹头摇:“你…”惊霞截道:“别的我可以依你,就是这件事不成,否则,一个人呆在家里,就是担心也担心死我了。”一顿接又补充道:“我是认真的。”
祖惊虹怔在那里,方浪笑笑道:“惊霞,你听我说…”
“你也听我说。”惊霞板着脸:“我若是去不成,以后也不再跟你见面。”
方浪忙道:“这可是…”
惊霞截道:“你若是帮着我,哥哥又怎会不答应?”
方浪怔住在那里,惊霞随即举步往外走,方浪祖惊虹面面相觑,只有跟上去。
“连你也阻止不了,我当然更加阻不了。”方浪随说道。
祖惊虹无言颔首,方浪接道:“你放心,我是会尽力照顾她的。”
祖惊虹忙道:“有你这句话我当然放心,总之,一切拜托你了。”
方浪一怔,抬手揉鼻子:“这一次,我只是看在惊霞面上。”
祖惊虹一笑转问:“你那些朋友有哪几个可以帮忙的?”
方浪想了想,道:“敢不知是你倒霉还是徐阶倒霉,早一天到来,我还可以替你找到十来个,但昨天中午,他们已经乘船东去了。”
祖惊虹叹息道:“若是走陆路,也许还追得及,是水路可就没有办法了。”
方浪道:“只是我们三个人难道还应付不来?”
祖惊虹道:“对方除了南宮绝外,还有大群杀手,南宮绝之上,说不定还有什么⾼手。”
方浪冷笑道:“我从来就不以为名门大派有什么了不起,南宮世家说什么侠义传家,还不是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祖惊虹道:“以我所知,南宮世家历代也有不少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方浪瞟了祖惊虹一眼:“少林派也是的,是不是?”
他当然知道祖惊虹出⾝少林,语声中也充満了嘲弄的意味。
祖惊虹不以为意,笑笑道:“我们想想,也许总会想到几个可以帮忙我们的人。”
方浪道:“你若是想得到,大概也不会来找我的了,是不是?”
祖惊虹头摇道:“即使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你愿意帮忙,我也会来找你。”
方浪笑道:“说说无妨。”
祖惊虹正容道:“这不是只有说不去做的时候。”
方浪道:“到底为什么?”
祖惊虹道:“这是家国大事,关系成千上万的人,人私的恩怨之比较,这算得了什么?”
方浪道:“你既然真的有这个意思,我倒替你想到了一个人,别的不知道,这个人一定可以帮你一把。”
祖惊虹急问:“是谁?”
“金虎。”方浪一字一顿。
祖惊虹一怔:“你是说金虎?”
“这个人你一定不会陌生的,你说是不是非常适合。”
祖惊虹沉昑道:“他可是一个贼。”
方浪道:“可是你也得承认,这个贼其实还不太坏。”
祖惊虹点头,方浪又道:“他虽然贪财,还不致胡来,也只是找一些贪官污吏的⿇烦。”
祖惊虹道:“这是事实。”
方浪道:“譬如徐大人,他从来就没有骚扰过。”
“你们也是的。”祖惊虹笑笑。
“而且他还有一群手下,一个个骁勇善战,这时候正派用场。”方浪揉了揉鼻子:“我也只是提出来,他是否答应,可不敢担保。”
祖惊虹道:“以我所知,你们一向是好朋友。”
“交情还不错。”方浪漫不在乎的:“所以,你若是同意,或者我还可以替你劝服他。”
方浪道:“据悉你好像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方浪一正⾊:“姓方的不是那号施恩望报的人。”
祖惊虹道:“我只是说你肯替我开口他一定会答应下来。”
方浪伸手捏着嘴巴,祖惊虹接道:“我唯一担心的也只是徐大人为官清廉,不太富有,未必能够満足金虎的欲望。”
“有我在,这还不简单?”方浪傲然抬起头。
“一切拜托了。”祖惊虹顺水推舟。
方浪不慌不忙道:“我只是看在惊霞面上。”
长夜终尽,朝霞如织锦,灿烂而瑰丽,祖惊虹、惊霞、方浪走在山路上,看着曰出精神俱都大振。
惊霞更显得开心,三步一跳,方浪仍然是懒洋洋的,跟在惊霞后面。
祖惊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步伐始终不变,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
方浪走着忍不住回过头来,又是那句话:“我只是看在惊霞面上。”
祖惊虹笑笑,没有说什么,惊霞却应道:“怎样了,变得就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子,这句话我算着你已经说了三十次。”
方浪嘟喃道:“小心眼。”
惊霞立时停步:“你说什么?”
方浪慌忙赔笑道:“我说好听的没有算,你倒算得这样清楚。”
惊霞道:“我是女孩子,当然小心眼的了。”
方浪一怔,微微地一笑:“我可是一个男人,怎也不会变成一个老婆子。”
惊霞“噗哧”娇笑一声,又扳上脸庞努嘴道:“男人大丈夫胸襟便要学得广阔一些才是。”
“现在学会了。”方浪随即将胸膛敞开来,一阵山风吹进去,精神又一振。
惊霞目光一转,忽然伸手一指:“看那边——”
那边云海缥缈,山石犬牙交错,迎着阳光一片森寒,云海中一闪一闪,竟好像随时会滚坠下来。
方浪目光向远方一指道:“那就是连云寨。”
惊霞道:“好一个凶险所在。”
方浪道:“金虎一生人最聪明就是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所在设立山寨,否则早就给人抓起来。”
祖惊虹接道:“这地方易守难攻,官兵虽然几次要将之拿下,但都是束手无策。”
方浪道:“幸好拿不下来,否则你现在哪还有可以用的人?”
祖惊虹点头:“这倒是不错。”
方浪道:“一会金虎看见我引你上去,保管吓一跳。”
祖惊虹只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