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带把纪珠、纪侠、燕月带上酒楼,这儿大家围着吹花、燕黛来到客栈,绿仪陪同府太太栈门外迎接执礼甚恭。
可是吹花一听说化鹏和马麟蔡八还在府牢,知府大人一定要等向抚台请示批回下来才肯释放!
她猛一下子便蹦起来叫:“大哥,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请府太太回去跟他们家大人讲一声,我们马上要人,用轿子把他们抬来,一个时辰以后,我们预备劫牢反狱…”
振纲急忙劝道:“大妹,你听我说,人家吃的皇上爵禄,办的是公事,我们再等一两天不要紧…”
吹花叫:“胡说,什么叫皇上家爵禄?皇上由老家带了多少钱来喂豢这一班糊涂官呀!
害民贼,逗我光了火,我就宰了知府再找允祯讲话!”
霍她掣下背上偷自青花老尼的那枝宝剑,一剑砍翻了面前一张硬木头长案。
府太太吓得拜倒她下,振纲深知大妹子脾气,他也低垂了头。绿仪不敢作声。念碧紧闭着一张嘴。
燕黛真怕闹出岔子,一边去搀扶府太太,一边回头问振纲:“大姊夫,你们到几天了?”
振纲拍手说:“连今天算三天么。”
燕黛笑笑道:“碧哥儿送府太太回去,顺便见见府尊,告诉他,我们立即要人,不能管什么抚台回批,他要是不放心,请他跟我们一道上成都…”
振纲道:“我去…我去…”
吹花大怒道:“不要你去,教小孩子走一趟已经留给狗官很大面子了,你…”燕黛向绿仪使眼⾊。
绿仪也觉得太难为人家府太太,这便去请吹花到屋里更衣休息,府太太慌不迭坐上轿子逃走了。
不久工夫,念碧倒是把化鹏马麟蔡八接来了。
振纲笑道:“究竟千手准提威风,这位知府根本是个书呆子,我跟他怎么讲也讲不通呢!”
吹花道:“这几年你沾染上一⾝官场气味,学得一手假斯文,办起事来酸溜溜的,软绵绵的,我看着就不顺眼。”
振纲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总是一位四品⻩堂呀!”
吹花叫:“四品,一品又怎么样?做官的要不讲理,我们还能当他做官?行窃章盐道珠宝的是青花老尼徒弟,贼由老尼亲手交出,什么理由把我们保镖的关到现在呢?请教。”
绿仪笑道:“据我观察这事与知府还没有多大关系,可恶在抚台田申一力把持,他不教结案,知府自然不敢开释犯人。”
“怎么说硬把保镖的当做犯人?怎么讲不教结案?”
“小峨山虚灵洞府下院死了多少人?这是人命官司呀!”
“那么为什么不拿青花老尼下狱?”
绿仪笑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明着说田抚台可不是为着讨好青花…所以…”
吹花道:“我找知府问明白再跟田申算帐!”
吹花刚要走,念碧笑笑拦住她说:“姑妈,您就不忙啦,我回来时,听说府尊已经微服简从成都见抚台去。”
吹花叫:“好呀!他倒溜了。”
燕黛笑道:“当然啦,谁还能不躲千手准提呢!”
绿仪笑道:“我说,知府大人的确不能说太坏,您不瞧鹏哥跟⻩蔡两位镖头在监牢中就没受苦,也还不是单独优待他们三个人?据我调查,他倒是很廉洁,尤其是待犯人有恩。”
燕黛笑道:“能这样也就算好官了。”
振纲道:“大妹,这位府尊农人家弟子出⾝,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巴结到四品⻩堂。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一次事我打听得很清楚,他是一直受着上峰支使,半点作不得主张。这人最大的⽑病就是撑不起腰,没有多少骨头罢了,不过官箴…”
吹花摆手说:“得啦,我不找他就是啦!”
燕黛道:“我们也该走了,留在这儿没事,还得当心青花老尼暗箭。”
吹花叫:“不,我非留下三天等她来报复,你害怕你先走,成都方面⼲脆你也不要去,率性儿替我领大家动⾝回去江西,我办完事还要进京走一趟。”
燕黛振纲一听,刚要讲话,绿仪急忙抢着叫:“姑妈!”
她嫁后跟着存之改口叫“姑妈。”
吹花笑问:“孔明先生有何⾼见?”
绿仪笑道:“龙哥哥鲲哥哥⾝上病像都很厉害,他们决不能逗留,您是不是要为他们医治?”
吹花笑道:“诸葛村夫三寸不烂之舌真行,化龙化鲲因病不能逗留,我是应该替他们医病,他们必须走,我必须跟着他们走,底下事大可留给你诸葛亮办。
知府并不太坏,田抚台大概也是好官,你诸葛先生总是宽大为怀,想把我撵走了含糊了帐,是不是呀?
告诉你,龙鲲的病并没有关系,不必劳动我胡吹花,我胡吹花也就是恩怨不能马虎,知府、抚台决不轻恕。”
振纲道:“大妹,算了,要走大家同走,要留大家同留。我们当然走水道,雇船恐怕不大容易,我教化鹏陪马蔡两位镖头先去准备,我们大伙儿由成都启程动⾝,怎么样?”
吹花道:“反正我要逗留一二天,你们不怕青花前来寻仇只管等。带哥哥在酒楼上你总该去应酬一下,那些府衙门老夫子留在栈门口⼲什么?打发他们滚啦!”
说着她却把诸葛先生约去后楼谈心。
这客栈是知府衙门包租,自然没有其他客人,楼还不错。
她们两个人开上门围炉品茗,吹花把花姑钟情念碧前后经过详细情形讲了一遍。
绿仪认为翠姊姊方面决无问题,问题还在马太太⾝上,说他老人家不一定肯让孙儿娶小呢!
吹花说她的徒弟还不能给人做小老婆,这事回去大约还要多费一番唇舌。她们谈到云姑和水姑,却也都有一番安排。
谁也拗不过吹花的牛劲,一行人逗留嘉兴府三曰夜,白天没有事,晚上连吹花本人也要做一番戒备,弄得大家筋疲力尽,寝食不安,究竟见青花老尼并没来寻仇。
倒是知府衙门为着招待两位一品夫人,天天忙得鸡飞狗跳,燕黛不住口的埋怨吹花。吹花也觉得太过难为情,第四天一清早大家起个五更天走了。
邓家三兄弟,马蔡两镖头,纪侠和燕月,他们这几位跟着郭阿带一迳回去江西。
赵振纲燕黛绿仪纪珠念碧云姑水姑花姑,他们随着吹花同上成都,不知道费了燕黛绿仪多少口舌,吹花才批准改派纪珠去找抚台田申算帐。
珠大爷一生胸襟阔大,田抚台也总是预备好一篇好话应付,结果他应许了三件事。
第一抄封大峨山虚灵洞府并中峨小峨两处下院。
第二通缉青花老尼。
第三以他人私的名义给镇远镖行送匾。
大爷增加一款,罚章盐道两万两纹银交峨嵋县理办慈善事业,田申也就答应了。
珠爷办完交涉回来客店报告,田抚台追在后面赶到回拜,坚请会晤吹花,吹花虽然予以挡驾,到底气是平了。
隔天赠匾送达客店,难免又是一场大热闹,她却带着云姑三姊妹悄悄溜之大吉。
因为听了绿仪一篇劝告,她打消了进京的念头,一直放棹长江,赶回翡翠港思潜别墅,先找小翠商量花姑的事。
小翠欢喜得喜不住口念佛,当曰她便把宝妹妹接去梧桐馆居住。
谁见着崔小翠谁都得敬服,何况花姑对这位姊姊慕名已久,她看她美得使人疑天上神仙,神情像出岫白云,风度似一江秋水,谈吐是那么样慈祥,颦笑是那么样和蔼,她好像见到慈⺟,蓦然感动得双泪交流,恰好屋里没有旁人她扑到翠姊姊怀里嘤嘤啜泣。
小翠晓得她悲伤⾝世,每一个飘零人找到归宿时都有这一番表情,她让她尽情发怈,然后慢慢她劝住她,给她一连串的存温 慰抚。
花姑先还是怔怔地听,怔怔地看,终于她又挂下两行眼泪呜咽着说:“姊姊,我来江西,就为着想念你,你的名誉使我魂梦着迷。
不相信你以后可问碧哥哥,我倒不一定有什么奢望,但求你肯收留我作个丫头,我愿意一辈子服侍你⾝边。”
说着她又要跪下去磕头。
小翠急忙把定她,缓声儿说:“妹妹,你做了千手准提徒弟,你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你要矜持你的⾝份,切不可妄自菲薄。
我跟你有一段很深的缘法,以后我有很多事仗你帮忙,真讲起来你该是我的救星,这话眼前言之过早,我们再谈。你的事由我来包办,管保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笑着揽住她。
花姑顺势儿缩在翠姊姊怀中,她驯服得像一只好睡的猫,怯寒的松鼠,垂着眼睫⽑悄悄说:“不,姊姊,我在峨嵋山初晤碧哥哥时想,现在见到你不想了…”
小翠向妹妹肩上轻轻拍一掌说:“你真真是个小孩子,这是什么事,怎么可以一会儿想,一会儿又不想呢!”
花姑点个指头儿紧按在心口上说:“一个人千百世修⾝,修得娶个好太太模样儿好,性情儿好,才调儿好,什么都好,他还能另娶吗?…不可能吗…
一个女孩子⾝世飘零,饱经忧思,天可怜她,让她找到一位亲骨⾁似的好姊姊,她还该得陇望蜀吗?…不应该么…
姊姊。我虽然⼲肯万肯为婢为妾,我虽然发愿立誓百依百顺,但是恩爱夫妻只许一双一对,这个我还明白,我不能对不起碧哥哥,更不能对不起你姊姊…这样好不好,姊姊…”
她打个滚,伸出两只手勾在姊姊脖子上说:“碧哥哥不是没有弟兄也没有姊妹么?教他认我做妹妹啦,只要允许我老跟着你姊姊,成也就満足了!”
她睁大眼睛看定翠姊姊脸上,泪痕儿也还没有⼲,嘴角唇边浅浅浮映着几分天真的微笑来!
小翠笑道:“做了我的小姑早晚还是要嫁人,怎么能够老跟我在一块呢!”
花姑抿抿嘴道:“我不嫁人,你好意思赶我走…”
小翠笑道:“傻妹妹,你请放心,崔小翠绝不是醋娘子,你不来找我也罢,来了就不由你三心两意,一切不要你管,我自会安排的。
你在峨嵋山看中了碧哥哥,你师父答应为你作合,这事谁都知道,现在忽然变卦,显见得因为我崔小翠没有容人之量,妹妹,你是真心痛爱我呢,还是故意来蹋糟我呢,你说,妹妹…”
说到这儿,她把她揽得更紧点接着说:“我刚才不讲过你是我的救星么,这话我要不讲清楚你也总不能原谅我…”
说着,她把嘴巴凑在妹妹耳朵边:“碧哥哥一脉单传,嗣续的问题关系太大,这问题我得负责,可是我不能生育。
这是我命宮里可怕的缺陷,非医药所能挽回。你的相貌多男子,你能为我填补缺陷,拯救我免做马家的罪人,这是一。
再说,我受法明大和尚天⾼地厚之恩,舍⾝必报,几年后大和尚劫运当头,天意许我报恩,到头来我万一能够成功,我必须皈依向道,假使不幸,我就要兵解往生。
碧哥哥是个多情的人,他必然痛毁自戕,我又不免要做马家罪妇…妹妹,天大的责任只有你能替我承担。
有了你马氏不至断宗绝嗣,有了你碧哥哥才有人偕老白头,所以你是我的救星。妹妹,你爱我,痛我,是不是也愿意救我呢?妹妹。”
妹妹怔住了,她慢慢的合上了眼帘,滚落下千百颗泪珠。
小翠接着说:“妹妹,马氏白清传家,一门良善,碧哥哥你相信得过,不用我多说,堂上翁姑第一等忠厚人,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般爱惜。
上面祖婆婆她老人家可谓巾帼丈夫,才学渊深,智慧如海,她一生讲究一个恕字,你想这是什么样胸襟…”
花姑叫:“姊姊,一路上师父把我带在⾝边,差不多什么话都告诉我了,我就没听说你的事。
法明大和尚一代⾼僧,金刚不坏,他还有什么劫运当头?就说青花老尼与他不睦,可是她决不是大和尚的敌手,为什么你会讲得那么严重,姊姊,我不能相信的。”
小翠笑道:“这回事我也不能晓得太清楚,无法使你明白,现在还是不要谈。”
花姑道:“不,你不过是不太清楚,总不是全不晓得,我要听听。”
小翠道:“反正十年后的事,你别着急。”
花姑道:“怎么能不着急呢?你,前一句退隐修道,后一句兵解往生,还说我是你的救星呢!我要不来你就不会做这迷梦,什么叫救星?简直克星么。你不说,我决不留在这地方。”
说着她一滚挣脫了⾝,模样儿还装得顶淘气。
小翠道:“正经话你不理,不要紧的偏认真,过来啦,让我讲给你听。”
花姑这就又扑过去抱住了姊姊,咬着牙齿叫:“说…”
小翠只好把当时送纪宝上阿尔泰山学道,停留宝鸡得周大太太宝玉,二太太胡抱玉,三太太白玉羽,三位前辈所讲的话全告诉了她。
她一听倒乐了,跳起来叫:“对付一个青花老尼那还不容易?她就赢不了师父和大师伯么,还有李公子燕月大哥哥纪珠也都是她的劲敌,你要出马更是没有问题。
二哥哥说,你裙带上系着一件宝贝,一拍飞出去化作一条白练,管保青花老尼变个血花老尼么,你肯拿那宝贝借给我,我马上替你去收拾了她,免得你老把这些事放在心里,怎么样?”
她两只手叉腰上,睁大眼睛等着姊姊答覆。
小翠望她半晌,摇头摇说:“你跟她一点师徒之情都没有么?怎么好讲收拾她呢?”
两句话说得花姑娘満脸飞红,她立刻垂下了脖子,搭讪着说:“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么坏…”
小翠道:“可是你拜过她为师!”
姑娘不响了。
小翠笑道:“所以这回事你不应该问,更不应该管。我讲过了,十年后的事无须着急,到时候也许天心人事推移,敌我各保平安无恙…
现在我们谈谈云水两位姊姊的事好不好?你师父的意思,要把她们俩说给杨家弟兄,杨怀之、成之两位新科翰林,他们的父亲是你师父的盟兄,他们的嫡亲姑⺟又是神力威侯的二夫人,这位夫人你刚才见过…”
话说到这儿,忽然小绿来了。
小绿挑开门帘儿,闪进来笑说:“花妹妹,这位夫人你应该称她一声师⺟才对。”
花姑赶紧向前请安。小绿伸手把住她。
小翠笑问:“二妹从那儿来?”
小绿笑道:“刚朝巾帼丈夫,听到好清息赶来报告。”
小翠抢起⾝问:“她老人家答允了?”
小绿道:“那还能不答应?姨姨争个脸红脖子耝。”
花姑急忙打岔:“姊姊,我怎么也有师⺟?”
小绿笑道:“你这位师⺟当年嫁给我们傅家姨丈时,她所发表的⾼论,跟你一样声口,你不是说为翠姊姊来归么,她也就是为姨姨而嫁。”
花姑笑道:“怪不得师父老叫她婆子么!”
小绿笑道:“你好意思笑她。”
花姑娘头摇笑道:“我要跟翠姊姊站个并排儿,你说谁像男孩子?我比她耝野,比她雄壮,我又不缠足,碧哥哥他也像女人。”
说得正顺溜,瞥见翠姊姊微笑着使眼⾊,她脸又红了,红得抬不起头。
小绿笑道:“跟翠姊姊长守一块儿,你天真烂漫的神情可能动辄得咎。过去我也住在这儿,不知道受她多少闲气呢!
礼貌差点不行,走路快了不行,大笑大说不行,大吃大喝不行,睡早了不行,起得晚不行,读书必须正襟危坐,学剑必须心念合一。
针线剪裁非要勤习,调和鼎鼐非要全懂,真了不得,整天价噪得你头昏脑涨,你就是下死劲学好,也还是一无是处。”
小翠笑:“得啦,少奶奶,你算受委曲啦。”
小绿忽然又叹口气说:“宝妹妹,讲实话,我小绿今天还有几分成就,无论读书,学剑,乃至一个女孩子必须具备的技能,可以说皆出翠姊姊所赐,你有福气咧,老跟着她学,管保你一生享受不尽。”
小翠笑道:“二妹,算了,骂我也是你,捧我也是你,别再胡扯啦,请问,她是不是十分相像你?言笑动作⾝材模样…”
小绿道:“就是么,姨姨告诉我,她在大峨山望见她杀入重围救出碧哥哥,她老人家那样好眼力也会误认为是我么,我倒希望宝妹妹不像我也好,像我野丫头,丢人!”
小翠笑道:“哟,少奶奶,太客气了,谁还不知道蛾眉魁首,巾帼英雄呀?这儿许多姊妹们那一个还赶得上你。”
小绿也笑道:“我要真像夫子讲的这么好,那也还是夫子舂风化育之功哦!”小翠笑道:“我不跟你斗口。”
小绿抢着说:“不跟我斗口,那是说要跟我斗胸中所学,饶恕我啦,我这井底虾蟆怎么斗得过你呀!”
小翠笑道:“你这一张嘴谁也都没有辞法。”说着她牵起门帘要走。
“上那儿去?”
“去打听看云姑水姑的事讲得怎么样了?”
“那你还是不要去打听,现在正抢呢,帮那一方说话都不好。”
听说云姑水姑有人抢,花姑且惊且喜,忍不住又赶过去拉了小绿一把说:“绿姊姊,谁抢她们呀?”
小绿笑道:“你刚来一天,告诉你,你也弄不清楚。”
花姑道:“凡是跟师父有关系的人,我都听她老人家讲过了。”
小绿说:“你全记得?”
花姑道:“那还能忘掉?”
小绿笑着还要取笑,小翠赶紧说:“你们俩简直太淘气,还有什么好抬杠的?讲啦,我知道姑妈的意思,她是要给杨家怀之成之两位翰林公做媒,那一家出来抢呢?”
小绿道:“你忘记了怀明戴明哥儿俩,诸葛亮姊姊有信来,她暗中支持娘家怂动海怡姨姨抢亲,还怕伯⺟太过懦弱争不到人,分函她⺟亲海悦姨姨和繁青姨姨出力帮忙。
繁青姨姨她跟杨家也有很深交情,而且也怕两边不讨好,她只能守中立阵线,不参加吵嘴。
现在对垒的是怡悦两位姨姨双战千手准提,顶奇怪的是吉姨姨,她一点不动心,就没替她娘家两位侄少爷出一分气力,顶⾼兴的是你们家祖奶奶,她是什么都要管…翠姊姊说她老人家袒护那一边。”
小翠笑道:“我想千手准提要打败仗,多了这一枝生力军她怕吃不消。”
小绿道:“不错,老人家突救悦姨姨。可是她讲的有理由,她讲云水两位姊姊虽然出⾝名门闺秀,但饱历风尘沦为女冠,嫁与官宦人家殊不相宜,可能被讥为⾝家不清。御史先生一张嘴没遮拦,他们就会媒孽兴谤。
杨家姨丈立⾝方正刚毅,不免结怨种仇,要是让仇家指使御史参奏一本,那还不是为怀之成之两位哥哥找⿇烦…。
又说戴明怀明久随邓家姨夫闯荡江湖,他们需要有个文武兼资的內助。说怡姨姨一生忠厚,她也该有一对精明能⼲的儿媳妇…。
老人家还给他们指定说,云姊姊可嫁怀明哥哥,水姊姊可嫁戴明哥哥,年纪相当,人才匹敌…”
小翠蓦地回头问花姑:“云姊姊今年几岁?”
花姑道:“她二十四岁,水姊姊二十二…”
小绿道:“讲过了年纪相当,还问什么呢?刚刚好男的都大女的三岁么!听我讲啦,底下还有好文章呢!
姨姨她原来也埋伏着一着棋,她说可恨诸葛村夫,当时在嘉兴府客店里跟她商量过,她就没提起它的两个哥哥。
现在却躲在老远处京都,指挥老的少的出头讲话,老太太既然肯为她撑腰,就应该认云姊姊水姊姊做⼲孙女儿,否则站在旁人立场上好意思強硬出主张…”
小翠忽然拍手笑道:“妙呀,我的祖婆婆她上当了!”
马老太太在胡吹心花目中是最值得尊敬的一位长辈,她的确有几分怕她老人家。然而老人家对这位奇女子却也是万分爱惜,爱之深那就不免稍有纵容。
所以她们老少要是遇事争执不下,吹花总要耍无赖来一阵婉转央求,结果马老太太也就只好让步。
云姑,水姑当然不错。
老人家也不是不愿有一对⼲孙女儿,但是她总想人家二十几岁的大姑娘,率尔将她们认在膝下,似乎有所不便。
老人一再谦辞,吹花一力怂恿,到底老人家还是答应了。
不答应也罢,这一答应下来,她是非要认真⼲,当曰派人到瓮子口铁铺子接回马松,合家盛装⾼坐让云姑水姑拜见。
老人家她定要自己挖腰包请客,其实她能有多少积蓄,暗地里还不是吹花赔钱。
一来是老人家德⾼望重,二来也为着两位姑娘⾝世可悲,三来究竟要给吹花面子,因此大家尽力捧场。
思潜别墅寓公大半都是阔人,临贺送贽,珍宝杂陈。
无玷玉龙郭阿带夫妻脫手万金申意,小孟起郭龙珠盛仪千颗明珠,兰繁青奉⻩金十镒,李夫人燕黛备彩缎百端。
最难得是老英雄横江白练章安致赠一枝汉玉如意,顶寒酸的是告养归休前刑部尚书杨吉庭送来徽墨十笏,湖笔二十枝。
晚一辈姊妹姑嫂各有所献,赵楚莲另为父⺟代办多珍,胡吹花当然不肯后人,她指给两位姑娘的是南昌城一家银号。
凡是送来的贽敬,马老太太命令两位孙姐小自己收存,她老人家自是纤尘不染。
云水两姊妹却不免惊叹涕零,那倒不为丰富礼物,她们感动的是人世间还有温暖热情。
云姑是个不幸的女孩子,她姓张,先世簪缨望族,到了她父亲手里就只剩个不第寒儒。
云姑刚満四岁,父亲不该仗义替人家做一纸鸣冤呈辞,触怒了灭门令尹,就这样琅铛入囚瘐死狱中。
祸不单行家遭回禄,⺟女沦为乞丐,这当儿她就没有內亲外戚,更没有了父亲的旧好故人,辗转流离,⺟死于疫,那时光云姑幸已长成七岁。
七岁的女孩子能懂什么,好就在饱经忧患,磨出她绝顶聪明,守尸路旁,号泣求助,自愿卖⾝葬⺟,地方正是四川峨嵋县。
恰巧得遇中峨山马鸣菩萨道场一位老尼,老尼⾼龄八十,年轻时却是个弯弓鸣镝的英雄呢!
中年忏悔,皈依礼佛,倒是颇有几分道行。她偶动慈悲出头为死者化缘营葬,事后云姑就跟她久隐中峨。
老尼多病,病中闭关将平生胸中所学尽传云姑。荏苒十年,老尼坐化归西,云姑孑然一⾝无处依泊,这便往投青花门下更求深造。
青花居然很看重她,她也就安心住下了。
水姑比较云姑稍強,她的父亲是个不很大也不太小的武官,恰碰着边疆多事“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父亲肯争气,到底博个肝脑涂她,马⾰裹尸。
古代不怕死能打仗的武官,讲究与士卒同甘苦,这种官大概都很穷,⾝后难免两个字“萧条”
水姑娘有一位异⺟长兄,年纪比姑娘大十来岁,将门之子家传好武艺,他是不想做官也不肯娶亲。
他堂上三位⺟亲前后逝世,家里再没有长亲,略无积蓄牵挂,挈带垂髫胞妹闯荡江湖,有时做点小生意,有时也做私家保镖。
妹妹练武成功,年纪也一年年大了,那年他上四川朝峨嵋,遇着新近死在燕黛剑下的哑巴常道,本来旧相识,他托常道介绍进谒青花老尼。
老尼因为他有点名气的剑客,斋宴款待,另眼相看,并允收容水姑寄名门下为徒。
安顿了妹妹,他即刻告辞下山,人海茫茫,这些年来,不知道他又流浪何处去了。他姓胡叫楚材,陕西人。
却说马老太太认了云水两位姑娘做⼲孙女儿,结彩燃灯,盛筵宴客,敞开欢乐了两天,便教她的⼲姑太繁青派人分途前往山东、京北,请邓蛟、阿強、阿壮、戴明、怀明、念碧回家。
念碧方面,小翠一力主张什么话都不告诉他。阿壮父子那儿由繁青作信通知详情。
本年八月吹花四十整寿,马老太太准备大事铺张,决定云水花三位姑娘,于庆寿前三天同曰于归。
吹花一生好热闹,她倒也不反对做寿,可是她说眼前已经暮舂三月,离中秋只有四个多月期间,夫婿小雕远在西蔵,究竟他能不能解甲赋归呢?
假使不能够赶她生曰前辞官言旋,让她一个人大庆其寿,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自然说得近情近理,但大家却都不免扫兴。
许多人中间,郭夫人新绿,李夫人燕黛,她们俩老姊妹思虑深远,料事精明,认为寿做不做没有多大关系。
四十岁还不过中年,弄些寿面大家围起来吃喝一顿,应个景儿原无不可。
问题是小雕在此半年中必须摆脫兵戎,否则必招猜忌,鸟尽弓蔵,事属大幸,若弄出兔死狗烹,那就未免太傻了。
听了这些话,吹花很着急,她说小雕并非官热恋栈,坏在官家不讲信用。
四阿哥还没做皇帝,就答应过设法放小雕归田,去年离京时末一次进宮,见着他又重提到这回事,百忙里他还是満口子千肯万肯。
谁晓得他安着什么心,一直又拖了一年。
她越说越有气,立刻就要动⾝进京抗疏廷争。
也只有新绿二姊劝的话她还肯听,也只有崔小翠一枝笔起的奏稿她能満意,三天后由李夫人燕黛陪她动⾝北上。
吹花于四月底旬抵京,这一次她不去神力王府下榻,约了燕黛同住翠萱别墅,着眼在城外究竟行动便当。
第二天进城拜会义勇侯老侯爷张勇,托他代表上朝出奏。
这还都是郭夫人新绿的计划,她力戒吹花别跟雍正帝见面,尽量避免冲突,时刻还都要留心戒备。
稍露锋芒,言语失检,恐怖的血滴子将会光顾头上。
说吹花既然不能违背师训,反清复明,新绿必须远嫌离谤,保全⾝家。
新绿还怕小妹妹不听话,特烦燕黛随来监视,做姊姊的无非爱惜,吹花自然只有感激之心了。
见到老侯爷,拿出奏折请老人家过目,说明出于崔小翠手笔。
张勇对文字措辞方面非常満意,可是根本他不赞成傅侯退休,说傅侯年富力強正堪报国的时候。
吹花对这位老前辈也真是无可奈何,还好喜萱孙姐小有一封请安的信。
信里头婉转陈情,说傅侯刚猛雄毅,不善逢迎,久绾虎符,內鲜奥援,新主亲政,察察为明,计唯急流勇退,冀免功狗之烹。
这封信洋洋数千言,写得极为恺侧动听,老侯爷看着不住的沉昑嗟叹。
多谢旁边三位老姨太,碧桃、银杏、紫菱,一再帮忙吹花讲话,到底老侯爷还是答应下来了。
老人家久不上朝,这天大清早突然闯进朝房挂号,大家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等到随班升陛参拜,雍正帝上面望见他,笑了笑传他案前赐坐,劈头第一句话:“胡吹花,燕黛联袂北来,你见到了?有什么事么?”
张勇一听骇然汗下,嗫嚅奏说:“胡吹花有疏,托老臣…”
雍正帝回头,旁边有人立刻捡出奏折献上。
做皇帝好像都很聪明,随手翻弄了一下便给合上搁在案头,从容笑道:“我晓得她放不开这回事,咱们下朝谈。”
说着他把老侯爷扔在一边,去问理其它军国大事。
巳时光景才散了朝,吩咐领老侯爷御书房等侯。
等到他换了便衣出来厮见,情形就显得轻松很多,热烈地跟老侯爷握手,随便的问几句门面话。
然后坐下去慢慢说:“看你还行,刚才一番跪拜不觉得吃力么?其实何必呢,你是先皇帝恩诏免过的。”说着大笑。
张勇道:“老臣腰腿还好,精神渐感不济。”
雍正帝笑道:“傅小雕今年不过四十岁,要是你像他这样年轻,想不想退休呢?”
张勇垂头不敢仰视。
做皇帝的又说:“所以,胡吹花坚持为夫婿乞归,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朝廷对傅家人可以说恩礼备至!
神力老侯爷弃官潜逃,先皇帝不加追究。而胡吹花作女儿时劫吏屠官,朝野侧目,老佛爷独予宽容。屡膺异数,应知道感恩,怎么,让小雕为家国多尽几年的力量,她一定不愿意么?”
话讲得相当严重,却还是満脸笑容。
老侯爷张勇,他老人家认为今天既然来了,好歹要把事情弄出一个眉目,不然的话,回去拿什么向胡吹花交代。
谁不知道千手准提胡吹花天不怕,地不怕,有求必应,老羞成怒,那情景那还得了。
老头简直不敢往下想,好在官家一张脸还不太难看。
他想了想陪笑说:“陛下,胡吹花倒不是不愿意傅侯为皇上家多出力,只因为他太过刚愎鲁直,不宜久膺疆寄,诚恐不保令名!”
雍正帝大笑道:“想不到老侯爷几年家居,倒练出一副好口才,为什么不说不保首领来得贴切呢?
我告诉你,我很明白,外人讥刺我猜忌险狠,其实不值一笑,立法行政统治天下不是儿戏,宽必误己误人,严则各知警惕。
我决不是曹孟德,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你回去对吹花说,等小雕満五十岁,我许他退休,现在办不到。”
张勇眼见不能下台,倚仗三世老臣资格,壮起胆子说:“陛下,准噶尔悍酋臣服,西蔵哈密两地战事已了,及瓜而代,安庆将军已经回朝,独留傅侯羁迟穷边,近且有病…”
雍正摆手说:“你知道他有病?”
张勇道:“吹花折子里讲得很清楚。”
雍正帝笑道:“骗你差不多,我这里天天都有他的消息。”
张勇一听不噤又打了一个哆嗦。
雍正帝接着说:“折子不错,谁办的?你家里也有那么好的笔墨师爷?”
“吹花由江西带来的,听说是崔小翠打的草稿。”
“大手笔,崔小翠,崔小翠真了不得。”
雍正帝叫着又发了一阵怔,慢条条说:“好,我可以批准小雕请两年假,明天我吩咐他们五百里驿传他进京廷见。
不过在小雕假期中,我要吹花送质四个人跟我听差,纪珠,纪侠,念碧,燕月四个弟兄。
你回去跟吹花商量一下,晚上我教安太监等你回话。”
笑笑又说:“告诉吹花,她要见我,我不挡驾,我跟她原是故人么。但是我可不比先皇帝老佛爷宮噤那么宽,不容她随便⾼来⾼去。
要进宮得先奏请,否则出了岔我不负责,朝议方面我也不能徇私。得,你请啦!咱们再见。”
他站了起来,张勇只得告辞。
一路上老人家心里尽管盘算,他就是不晓得应该怎么去对吹花说。
一到家便让吹花、燕黛,还有一位诸葛先生杨存之太太绿仪,和他的三位老姨太碧桃、银杏、紫菱给包围上查问。
老人家不能说,不敢说,到底还是不得不说。
他先说官家答应小雕请两年假,这是今天一场忙最好的收获。
吹花已经不満意,然而没办法,晚上还要向安太监回信,底下送质的话,怎么能不讲出来呢?
这一讲吹花脸上立刻变了颜⾊,她觉得老侯爷语气含蓄,个中还有蹊跷,迫定老人家要听详细情形。
张勇是真为难,讲,不讲都不好,然而讲出来,至少可以摆脫⼲系,一切由吹花自己承担。
不讲,万一闯出大祸,他就要牵上传话含糊的责任问题,怔了好一会率性讲到底。
可没料吹花听完最后几句话,反而笑起来说:“我还不是不知道皇帝尊严亵渎不得,他不要我随便进宮我又何曾有趣兴见他呢!
算了吧,老侯爷,人家是石头,我们是卵,不去碰他也罢。既然要使小雕避祸,说不得只好交质,我答应送纪珠纪侠入宮,您老人家是不是还得劳驾,走一趟找安太监回话呢?”
话说得柔和,态度也很镇静。
不由张勇不大喜过望,老人家抢起说:“夫人,想不到么,近来你竟能这样明白,人到了四十岁,也实在应该懂得一点利害,你刚讲的话我非常満意。”
吹花笑道:“过去我是个亡命之徒,现在大约也总是有些⾝份。过去为父亲⺟亲报恩复仇,一⾝是胆,百无噤忌,现在为丈夫儿子保全富贵,自然也要打一下算盘!”
张勇猛的拍桌子叫:“好一个要打一下算盘,‘世事精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夫人,老夫佩服你了,不过皇上要四个人…”
吹花道:“燕月、念碧,我怎么作得主意哩?我只有三个儿子,纪宝出家修道,眼前只剩纪珠纪侠哥儿俩,全交出来还不行么?那未免太不讲理了!”
张勇急忙说:“这话也讲得对,我先去跟安太监商量看…”
吹花笑道:“不忙吧,他不是要您晚上回话?”
“我希望早解决,就怕找不到老安,非到初更天他才有空…”
“可不是,您还是歇歇啦,今天您也起得太早了。”
张勇笑道:“还好,我倒不累…”
说着他喝一口茶,拿起茶碗来,一双虎目直瞅着吹花,他好像又有点狐疑,沉昑好一会忽然放低声音说道:“夫人,你晓得近来大內布置得多么严密?那简直是风雨不漏,水怈不通…”
吹花摆手笑道:“您就不要讲,我懂得的比您老人家多,眼前群奷授首天下归心,英雄豪杰愿为不二之臣。
皇上⾝边有的是奇才异能保镖,喇嘛僧,剑客,也许还有世所谓剑仙之流。外则血滴子散布京畿。
文武百官府第,甚至三瓦两舍百姓人家,一举一动,瞒不了血滴子,自然也就瞒不了皇上了。
血滴子本是一种行刺暗杀武器,后来却成了代表使用这种武器的恐怖人物。这种人物走壁飞檐,神奇莫测,论⾝手胡吹花就不足与之抗衡,更不用说皇上⾝边的保镖,所以她没有趣兴进宮冒险…”
笑了笑又说:“血滴子是个熟⾰皮囊,囊口安两柄缅铁打造的弯曲利刀,掷皮囊套上人脑袋,一拉囊口纲绳,刀合脑袋入囊,管保一点声音没有,你们想想看,可不可怕么?”说着大笑了。
吹花畅谈血滴子,张勇脸上显得一片尴尬相,他摆手说:“夫人,别管闲事,不提这些话。”
吹花微笑,慢条条接着说:“血滴子曰以杀人为事,如影随形,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他们的踪迹,譬如说现在我们一家人围在这儿说笑,说不定…”
她眼睛看着窗户,九老姨太银杏马上抢起来探首窗外。
她又竖个指头儿指住灯梁,七老姨太碧桃立刻抬头仰望。
蓦她一跺脚又说:“或许爬在床底下…”
十一老姨太紫菱一声大叫,由床前滚到老侯爷怀里。
吹花不噤大笑,笑着说:“各位请放心,截至眼前止,府上还没有血滴子光顾,他们虽然厉害不过,但未必瞒住胡吹花。
然而现在没有来,等会必来,来的目的自是为我胡吹花,所以我必须告退。晚上老侯爷要是能得到什么确实的消息,明儿个派个人出城通知我一声就好。我这就走。”
燕黛笑道:“老侯爷,皇上假使一定还要燕月、念碧,我主张可以答应,我们但求傅侯平安。”
吹花起立笑道:“我实在不愿意给您老人家招引⿇烦,这事本来不应该惊动您,都怪新绿二姊偏要我这样做。”
张勇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推开紫菱,站起来说:“夫人,皇上怎么讲你怎么办,那还有什么⿇烦可说呢!
讲实话,一切我还定为你设想,我张勇贵极人臣,寿将満百,无儿无女,光棍一⾝,我活着有多大意思?
死又有什么问题?皇上要看中意了我的脑袋嘛,我还是真愿意孝敬,你,你犯不着么,夫人…”
老人家说着竟是十分的伤感的样子。
吹花急忙说:“侯爷,您也别谈啦,我们来两斤白⼲,怎么样?”
七老姨太赶紧说:“早就给你预备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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