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西湖酒僧
瞎子扑撒扑撒手,挺挺胸,大步走去,正和一个手捧着斗大火红酒葫芦、満脸乱胡子的肥大灰衣僧人,走了个头碰头。那和尚酒葫芦嘴对着秃脑袋上的那个乱胡子嘴,边走边喝,正一口一口的灌着美酒;顺嘴滴流,酒香四溢,旁若无人。
瞎子理也不理,还是照直走着,两人相隔六尺的刹那,和尚好快的⾝法,如脫弦之箭猛朝瞎子冲来!说时迟,那时快!旁观众人,咸认瞎子再也难躲;谁知事情偏偏出人意外,瞎子动也没动,和尚却在离瞎子二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家正在奇怪和尚为何自动停步,再经注目,不噤人人咋舌。
和尚已经不再喝酒,葫芦却还拿在手上,双足缓缓抬起,稳稳落下;看似轻巧,却是使尽气力,但仍难进一步,变作空抬步再放下,样子怪异到家。那瞎子却像呒啥介事,安然站立不动!
半晌,和尚还是无法再越雷池一步,瞎子却开口说道:“岂有此理,你又不瞎,怎地却偏和瞎子较劲,死心眼走上顶头路,再不闪开瞎子可硬闯了!”
今朝这凉亭上的人物,都是有名的武林客,早已看出两个人开始就比上了內功真力;瞎子不知用的什么功夫,和尚竟无法前进,中间空着二尺地方,厉害可知。论眼前局势,和尚是输家!
瞎子话罢,两只手缓缓背向⾝后,等候和尚发言。和尚也怪,就是不开口,还是一个劲儿地想往前闯。瞎子冷哼一声,语调怪异,自顾自地说道:“想必是瞎子碰上了个又聋又瞎的伙计,看来好说歹说他都听不见,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碰硬了!”
说着瞎子迈开了步,一步仅有尺余;看来也挺费事,瞎子走一步,和尚退一步,瞎子进两步,和尚也退两步。这样一进一退,瞎子再没开口,和尚根本就不说话。进来退去,越走越疾越快,像一对配合极妙的木偶。
霍地和尚暴退丈余,谁知瞎子也倏进了一丈,还是刚才那个样子,丝毫没变,和尚脸上已见汗珠。再退,已是湖水和尚猛地一声佛号,突然将酒葫芦向上一抛,双掌平肩,贯集全⾝內力推下!瞎子却将手一招,抓住了酒葫芦,斜向湖心抛去。
和尚倏地顿足,倒纵飞起;半空抄住葫芦,急忙悬挂腰间,人却已经斜飞在湖面水上三丈地方。只见和尚左手一甩,腰部一拧,肥大的袍袖迎风左右一抖,硬把下落的⾝体拔起,提回亭外长廊之上!
众人不由轰雷般一声喝采,瞎子也扬声说道:“和尚可是西湖酒僧?果然比一剑双鸟強得太多。”可是那和尚却面含愧羞,一改适才狂态,合十说道:“施主果然有来头,小僧自愧弗如。西湖依旧,酒僧将别,施主可能赐个名姓,他年小僧当去拜叩。”
瞎子闻言,点头说道:“我这次来临安,总算不虚此行。
西湖山水宜人,⾼僧何必言去?当真未绝‘嗔’念,又怎能‘酒⾁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僧莫太执着,在下萧珂,即敬⾩山庄庄主。⾼僧法驾若能光降,萧珂当尽消敌意,扫径相迎!”
这番话说出口,只吓得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半晌喘不出气来。而西湖酒僧闻言却念佛,合十说道:“僧人何幸,得会天下第一⾼手。曾闻人言,施主出手无一活口,今朝却是为啥这般仁慈厚道?”
萧珂哈哈大笑着说道:“⾼僧葫芦之中可还有酒?”
“足够一醉!”
“可否借我把玩片刻?”
“有何不可。”
说着和尚将酒葫芦交子萧珂。萧珂双手抱着葫芦,略以瞻顾,蓦地扬声大笑,手指酒僧说道:“真不愧酒僧之誉,这么大的一葫芦酒,竟然喝得点滴不剩。”
说着萧珂拔开葫芦端顶的木塞,翻转倾倒,谁说不是,果然一滴皆无,和尚念一声佛,众人不由失⾊!适才和尚递过葫芦,众人分明听到葫芦之中的酒响,岂料眨眼光景,似幻若虚,竟会点滴不存?
萧珂却将葫芦放置地上,笑对酒僧说道:“⾼僧适才问我,今曰何故仁厚?此乃临安,秦桧为天下巨奷;萧珂至此,要杀必先杀他,否则难称英雄!这葫芦⾼僧暂莫用手取拿,稍停待它外面尽被水湿之后,就无妨碍了。今曰得见⾼僧,萧珂极感⾼兴,他年有暇,至祈⾼僧敬⾩山庄一游。”
“酒僧今曰算是会到了真英雄,痛快痛快!萧庄主,你远来西湖是客,我即将别离此地,再相逢谁知何时?况酒僧早已羞对湖安,无可慰安,不如去休。是故你我,何不寻一佳处,共乐今朝把臂一醉,意下如何?”
萧珂点头慨然说道:“临安本是⼲净土,可惜无一⼲净人!若非有这一片湖水,涤尽胸中块垒,只怕待得片刻,肝肺已变!此山此水,应有⾼僧这般人物才对;⾼僧当真要去,只怕湖水有知,暗中伤悲。画舫尽皆苟安客,涉水无一有心人!⾼僧说的好,不如去休!走走走,找个无人处,大醉一场,倒是妙事。”
说着他替和尚挽起葫芦,果然四外水珠滴流,酒和尚笑着说道:“玄寒冰煞阴功,和尚总算见识到了。”
萧珂抓着和尚臂膀,敞笑着答道:“咱们是去喝酒,再谈这些重罚。”
酒僧哈哈大笑,连说:“应当”他两个人在万千耳目环视之下,豪气⼲云,⾼视阔步携手把臂走去。萧珂所雇舟子家的那个童儿,早已停船相待。萧珂手指小舟,一边挥手让童儿将船移近,一边说道:“可惜我无法目睹这美妙湖景,诚是毕生恨事!”
“庄主当真双目失明?”
“难道⾼僧不信?”
酒僧念一声佛,才待开口,蓦地有人冷嗤一声道:“和尚果然不信,老夫也深以为有诈!”
酒僧霍地回头,⾝后右方,站着一个年约五旬、⾝材⾼大而魁伟的老者,背后斜背着一个长皮囊;从右肩露出来一尺有余,到左腿大后为止的长度看来,这皮囊足有四尺五寸;双目亮若明炬,一望即知內功极⾼。
萧珂并没接话,悄问酒僧这人的打扮。和尚述说一遍之后,萧珂耸肩一笑,连头也不回,冷冷地对那人说道:“你是‘幽燕三绝’中的那一个?”
那人并无丝毫惊惧神⾊,酒僧却是吓了一跳,和尚并非凛惧三绝威名,而是惊服这瞎眼的萧珂,无所不知!单凭自己简单的一次述说,他就能够了然来者何人,这种经历和智慧,已非酒僧所能想像。
那人这时也冷笑着说道:“我相信你早应该看到我了,萧珂,我有件…”
“你可是想要‘⻩帝神刀’?”
“萧珂,你很聪明!”
萧珂突然哈哈地狂笑不止,那人和酒僧及旁观的朋友们,相顾愕然,都不明白萧珂何故突然大笑。原来“你很聪明”四个字,是萧珂惯常说给别人听的,如今竟然有人原封敬送给了自己。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骤停,萧珂沉声叱道:“报名,你是金老几?”
“五阴魂勾金凯元金大爷!”萧珂冷冷地又说道:“你可知道‘⻩帝神刀’的事迹?”“萧珂,那是我的事。”
“好!金老大,神刀你是现在要,还是…”
“投入掌中的鸟儿不捉,难道还等张网?”
“金老大,你是说现在就要了?”
“当然,相信你不会留在敬⾩山庄吧!”
“你很聪明,可惜将被聪明所误!”
五阴魂勾金凯元,闻言心头一凛“你很聪明”四字,由萧珂口中吐出,特别地有股说不出来慑人的威严!
金老大尚未接话,萧珂却对酒僧说道:“⾼僧,萧珂敢说你在西湖这么多年来,恐怕没有祭祀过这西湖之神。萧珂今朝即将别去,礼当一拜!萧珂来到临安不易,踏进西湖尤难,正苦无可投祭江神,恰好来了这甘心乐意做你我祭品的朋友,真是难得!”
说到这里他霍然回⾝,对金凯元招手道:“古传祭神,非但备妥祭品,并有鼓乐歌舞为佐。金凯元,取出幽弱三绝的‘蛇头狼牙穿’,萧珂愿从各种功力之上,确切的领教你一番,就算是祭神大典前的鼓乐歌舞之兴;待我觉得时限已到时,再投尔入湖中就是!”金凯元桀桀地一阵冷笑,缓缓摘下皮囊,囊中果系三绝成名的兵器——“蛇头狼牙棒”他持有兵刃,指手说道:“老夫在此候驾,你的兵器呢?”
萧珂尚未接话,酒僧却在一旁说道:“金施主,若果要战,小僧先陪你三合!”
萧珂立即摆手说道:“出家人真是忒也慈悲,⾼僧,我还有事相烦呢!”
酒僧信以为真,笑着说道:“我这和尚,只配陪你喝上几杯,还有啥用?”
“超度亡魂,属于僧道佛事,⾼僧你请这厢站。”
说着他上步把酒僧拉到一旁,才扬声说道:“在场武林朋友听着,看热闹请在三丈之外,否则稍停金老大一时兴起,或许撒手扔出他那柄蛇头狼牙穿;不幸若被误伤,岂非恨事!因此萧珂预先言明,三丈之內,如有误死误伤,休来怪我!”
话罢众人果然纷纷远离三丈之外,他才转对金老大道:“萧珂只将双手带来.一生不知兵刃何用,来吧!”
“萧珂,你也太张狂,这可是你自取,怨不得我!”
“诚然。金凯元,稍待必须有劳阁下生祭西湖之时,也系由你自取,预先说明,切莫怪我!”
“匹夫口舌甚利,吃我一招!”
金凯元倏然飘到,狼牙穿直扎胸前!萧珂冷笑一声,突出左掌,斜碰狼牙穿。金凯元狞笑一声,狼牙穿一抖,尖利的锯齿迎上萧珂的左掌,而蛇头前面的蛇信,仍然直刺而下。
眼见狼牙穿即将刺上左掌,萧珂霍地缩⾝退步,轻若四两棉花,飘到金凯元的⾝左,冷哼了一声!
金凯元狼牙穿一顺“横扫千军”拦腰打到;萧珂等到狼牙穿已临中腰,坐⾝退步,又飘出三尺,冷笑着说道:“可惜,还是不够长!”
金凯元暴怒之下,一声大吼,连环进步,施展开七十二式“花雨穿法”立将萧珂圈在狼牙穿中。自此只见狼牙穿翻滚不停,化成一片光幕,声势端地惊人,萧珂被困光幕之中,看来左冲右突无法闯出!
半晌之后,突闻光幕中一声嗤笑,一声怒吼!狼牙穿竟自腾空而起,⾼拔数丈,斜飞向丈外水上;金凯元人随狼牙穿后,飞纵捉取。狼牙穿此时正在下坠,金凯元已纵离平地,虽然已将适才被夺脫手的兵刃抓住,人却要落在湖中。
讵料此时,萧珂蓦地一声怪啸,继之腾⾝而起,一面紧迫金凯元的⾝后,一面冷凛讥讽的说道:“祭神还早,怎能容你先去,给我回来!”话到人到,左手凌虚已将金凯元抓住,右手一捏,竟把狼牙穿夺下。两人一穿,俱向湖心落去!
谁知萧珂功力人,他竟一声断喝,止住下坠之势,左臂一抖,硬将金凯元甩到平地之上;趁势右手猛抡狼牙穿,⾝形在半空中,被狼牙穿带了个盘旋;又是一声怪啸,狼牙穿飞出十丈,人却反甩回来,稳落地上!
万千游客同声暴呼喊好,此时金凯元威风尽失,竟然飞纵欲逃。萧珂突地左肩一抖,人已到他⾝前,狞笑一声,十指凌虚齐出,直对金凯元前胸停住不动。相隔尚有五尺,十缕银芒电掣般罩到金凯元的⾝上,金凯元突然全⾝一挺,随即双目钻聚,双目成缝,嘴角紧闭,面⾊立变苍灰,⾝材缩小寸余,似不胜寒冷!三丈外的围观之人,立觉若临冰狱,纷纷抖颤冷凛不止。酒僧知道厉害,早已一跃三丈,躲了开来。
半晌之后,萧珂方始垂下双手,缓缓踱到金凯元近前,单臂抓住他的腰带,提到湖边,轻轻松手;金凯元却如同铁石,迅疾地沉入湖底!
萧珂缓缓退离湖边,蓦地由慢转快的一串凛人心骨的长笑。湖心画舫千百,亭上游客不绝,人数何止万千,此时竟皆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冰寒之气移时始散,酒僧伴着萧珂,在万众肃惧之下,登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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