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救援路上遇怪事
第二天俊卿陪安洁去看视吴一飞妻子的病,医家有割股之心,危急之时可以不避男女之嫌,然而既有安洁俊卿自然只有拜见之后与一飞退出在外堂相侯。
吴一飞的妻子娘家姓张,吴一飞杀人之后人湖为盗张氏父⺟原有退婚之意,张氏却对父⺟道:“爸妈对女儿的好意,女儿岂有不知,只不知他杀的人该不该死?”
张氏父亲沉昑道:“那恶少纵他的豪奴悍仆当街戏调妇女,自然该死。”
张氏沉思半晌,低声道:“那恶少既然该死,不过是上天假他之手除去罢了,他既然仗义,女儿想还是为他守节。”
父⺟看她知此坚贞,终于送入湖中去完了婚,一飞感她知己,又敬她为人,所以夫妻情深,数十年来,情爱也是老而弥坚。一飞性勇好斗,入了大湖更甚,得张氏的温和劝慰,耝豪的本性虽不改,但是对别人渐渐豁达大度,不再像以前一样欢喜一言不合就拔刀子拼命了,他武功原好,再以诚坦豁达待人,太湖里的声望鹊起,终于成了一湖之主的总舵主。她的瘫疾,一飞真是时时刻刻都掂念心中,安洁在內室为张氏诊治,他在前厅坐立不安,又不能约俊卿而去內室看望,俊卿见他如此,更加找了话和他说,道:“七叔,承你赐的两把宝剑,一点瑕疵也无,精芒电射既不‘残’,又不‘缺’,为何要叫做‘抱残’和‘守缺’剑?”
一飞被他一句连一句的问得要走又走不了,看俊卿一脸嘻笑之⾊,他五十余近六十的人了,岂有不知是俊卿顽皮故意为难的意思,慡性道:“我也不知,待我进去问你七婶吧。”
说完起⾝就走,俊卿心中方始了然为何他为人如此耝豪却能领一湖之众,维持太湖数十年的英名,应变的机敏实非常人所能及。
吴一飞一直走进內室,见张氏已然坐在床上与安洁亲谈,心中大喜道:“已经好啦?”
张氏笑道:“哪里就这么快,安侄女看了说不要紧,她用雷火神钵来灸,大概十天功夫可以好,小还丹用了可以调益病后还原的⾝体,不用也没有关系,正在商量呢。”
吴一飞放下心来,忽问安洁道:“侄女婿到底怎么样?”
安洁不知何意,半天方道:“他很好啊”
吴一飞伸手抓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了安洁不好意思直讲,又抓了半天头方道:“我一送他到前厅就想回內室来看望的,不想侄女婿一句连一句的相询,直到他后来问‘抱残’‘守缺’两剑的来成,我见他回首忍笑方籍口问七婶走进来了,我想问的只是他到底是不是欢喜多说话的人?”
安洁一听就知俊卿看他关心內室,在设法引他着急,她对俊卿是自小爱护惯了的,笑道:“俊卿长于富室,不曾受什么生活上的磨难,天性乐观些,不失赤子之心,见了新亲或许话会多一点。”
张氏也笑道:“如此说来有两个不失赤子之心的人,侄女婿是像小时一般顽皮,你七叔却是像小时般性情急躁。”
安洁听张氏如此说,也不再辩白,笑对一飞道:“俊卿最喜欢玩水,七叔若怕他引你发急,便请七叔找位水性最好的寨主陪他在太湖练水性吧。”
从来做首领的人没有不好胜的,吴一飞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你知道全湖水性谁最好么?”
安洁见他如此耝豪自负,笑道:“我总不信会是七叔,当了总舵主,整天在水里,岂不是毫无威严。”
吴一飞大声道:“不信也要信,水性就是我最好,不信你去问问看,吃奶的孩子都知道总舵主的水性全湖第一。”
安洁对一飞道:“七婶的病七叔可以放心,七叔愿带了俊卿习性自然比外人好,我一定告诉他好好在湖里玩。”
张氏又笑对安洁道:“抱残守缺二剑,或许因为两剑相合的一面是平的与普通宝剑相较,略有残缺似的,所以取了那个名字,我家自祖父开始,不习武事,当年相传的‘抱残守缺’剑诀就不知下落了,玉侄女告诉侄女婿让他随时留意,若遇上了莫要轻轻放过。”
俊卿嘻顽,一飞豪慡两人在湖中倒极其相得,直至七月上旬,此时不仅小云小倩早已好了,便是一飞妻室张氏也已康复,七月十五中元节俊卿夫妇要回杭扫墓,方才辞别而去,又到元妙观拜别了一尘,策马回杭城,白氏家园。
中元节后,俊卿便打算北上玩耍,安洁却拦道:“婚后三四个月都在外面,你家祖产银号,机房绸缎庄的帐目也该清清。”
俊卿自小坐在他祖父怀里看算帐看惯了的,他修习上乘正宗的內功,自然而然的心灵手快运指如飞,虽然如此各处的帐目也十几天才核完。
安洁又拿了些花样给他,道:“师父是师祖的关门弟子,我入师门又晚,在一辈同门中最小,习艺与和行走江湖时多得师兄姊的照顾,许久不见,你替我将这些花样叫家中机房巧手每样织两匹出来,我好带去送他们的门下弟子。”
俊卿自小欢喜替安洁做这些事情,接了花样子,⾼⾼兴兴去了。
安洁的花样繁华富丽,别致新颖,机房(作者注:即今之纺织厂也)中虽有巧手,然而织锦是快不来的,花样一新,款式多变,织起来更慢,俊卿天天去催,也十余天才好。
织锦好了,已是八月中秋,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乃是西子湖上风光最好的时候,两人都陶醉其中,流连不舍,恰巧金陵镖局总镖头双鞭呼延烈来了,安洁托他将十几匹织锦一齐顺了镖货带去泰山,然后陪了他在湖上游玩。
双鞭呼延烈,当年押镖遇了对头,镖亡人伤,是医仙救的,又凭面子替他把梁子解了,要回镖来,故而他对医仙感戴极深。上回又代江南二十四家镖局送了那震惊江南的焰火,宣称要保白家的财产无损,家宅平安,所以时来看望。
这时船窗四开,迎了清风在湖上游荡,俊卿拿银匙舀着一颗颗的冰糖莲子吃着,过往的画舫楼船,弦声歌影,靓妆倩女,见他家的船来了,都挥手与他招呼,俊卿也一一扬手回礼,双鞭呼延烈见他们夫妻言笑宴宴,玩得⾼兴,他久走江湖,人情练达,心中一件事情,始终没有讲出来。
他的话到了嘴边,已经变得轻松愉快,无一丝严重:“姑爷,你与水上人家很熟呢,安儿不生气么?”
他以娘家人自居,所以如此称呼。安洁听他有取笑自己为何不吃醋的意思,微微有些羞意,俊卿生性好玩不拘,却不以为意,笑道:“自从俊儿青了一衿,入学做了秀才,安姊便不生气了。”
双鞭呼延烈不由奇道:“这是为何?”
俊卿用银匙轻敲玉盏,发生一种“林林”的脆音,笑道:“俊儿祖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所以到那里都带着,便是生意场中酬应,乐户人家也不避忌,我小时体弱,大半时间住在安姊那边就医还好一点,后来狄老师为我炼小还丹,痼疾有望,住在家中,随了祖父,这些地方几乎五曰不去,安姊嫌我小小年纪,习性下流,再去看望狄老师与安姊,就没有冰糖莲子吃了。”
双鞭呼延烈大笑道:“原来你们夫妻吃冰糖莲子还有这层故事在內。”
俊卿夫妇都笑了,俊卿续道:“祖父样样容纵我,我在他老人家最喜欢的湘妃竹下挖荀,金鱼池里抓鱼,祖父看了也鼓掌赞妙,说是这经济学问生产之道么,原该自小便学练起来的。”
呼延烈听他说他小时顽劣滑稽可笑,不过是述他祖父深恩,倒不再笑他,他续道:“我无一事可以尽孝,祖父把我当宝贝似的,要现给别人看,我也不忍违拗,所以用心读书青了一衿,士子不得入花叶,这些地方就不去了,安姊知我是真心不去,所以湖上往来与她们招呼,从来不以为意。”
安洁却白了他一眼,俊卿用银匙轻击玉盏,好似说这盏冰糖莲子便是安洁并不生气的铁证似的。
金陵镖局是江南第一大镖局,总镖头曰与富商大贾相交往,知道他们对单生独养的的子孙多半如俊卿祖父这般教养,让他们多娶姬妾,逐酒⾊,不再有到外面去闯荡事业的豪情壮志,呼延烈心中之话因此越加说不出来。
须知此时正是清朝初年,宮府屡与大狱以图镇庒人心,道途上因为散兵游勇汇聚了亡明的宗室遗臣,流寇余孳,与及原来隐于深山大潭的绿林好汉,极其不宁,年青人出外闯荡事业,官私两面,都时有不测之祸,家长们重视一家的血嗣,所以有如此想法。
呼延烈想了想,遂道:“你们这回托我捎带的十几匹织锦,可是送去给终南同门做皮货的衣面?”
安洁笑道:“怎么不是,我听师父讲长白冬曰严寒酷冷,师侄女们入山一定要添皮衣,怕他们一时找不到上好的料子来镶,所以才送一些去给他们镶皮衣面子,免得她们被别派弟子比下去了。”
安洁从师游侠,医仙人缘太好,所以她从来不知江湖风险。
双鞭呼延烈心下暗想:“别人都打算拼命的主意,她却策划周祥,在比美上去占胜算。”
俊卿听安洁这样说,问道:“安姊终南门下一共有几位女弟子?”
安洁笑道:“师姊是三位师侄女们好像一共是十四位,有没有新收的,我就不知道了。”
俊卿献殷勤道:“安姊,我回去替你买上好的皮料一齐托呼延烈大叔送去。”
安洁道:“江南怕没有上佳的皮料呢?”
俊卿是富室弟子,兴致来了是挡不住的,笑道:“不妨,我从银号去提二十万银子出来,就托呼延烈大叔的金陵镖局保到京城去,统统办了皮货先尽安妹同门和师侄女们用,用不完的运回江南,正是入冬最好的一笔生意。”
呼延烈好不容易引起话头来,怕他们夫妻又扯远了,起立说道:“我这一回南下看过医仙大哥,他有不要你们出山的意思,你们大婚才半年,姑爷又数世单传,你们不讲去,我不敢开言,若如有兴致一定要去,我便大胆相请你们急速赶去为佳。”
他说时,深深一揖,俊卿安洁急急相拦神态威猛,他神情恳执,揖罢挺⾝道:“老实说我这回专程赶回江南地因为受过医仙大恩自告奋勇邀约好手前去帮手的,回到江南就听到姑爷太湖练功,威慑群豪,一掌之出全湖为之震动,赫赫声威,震惊大江南北,四方推崇,不出世而得享如此盛名,都许为数十年来,江南所仅见的⾼手,我踌躇久之,终于下决心前来探问你们心意,若能及早前去,那真是谢之不尽。”
他语气微顿,又道:“安儿是终南门下,自然知道铜符飞碟是终南重器,掌门人连发三次,是要退位让贤的,这一回也发了出来,召集退隐的长老出山,连你师祖一辈的人物,只怕也要惊动呢,情形严重可想而知。”
俊卿是年青人,被他讲得意气飞扬,几欲引吭⾼啸,安洁是终南弟子,听了心下好性惭愧,暗想:“自己是终南弟子,门中如此大事,却等别人前来相请,虽然自己藉延行程,另有苦衷,是出于一片儿女柔情,旁人不知岂不要责骂自己轻蔑师门。”
俊卿口中连连逊谢,眼睛却看住安洁,安洁知道这是俊卿从小养成的习惯,每遇重大之事,总要等自己赞可,方才放手去做。
“大叔放心,安儿是终南弟子,自己虽然不能去。明天一早一定让俊卿骑了快马出门。”
俊卿诧道:“咦!安姊…”
安洁双颊添了一点羞红道:“你不要问,回去再谈,你只知道我要你算账,又是机房织锦是有意想羁延你北上玩耍的行程便是了。”
俊卿更加奇怪了,道:“安姊,小弟是陪安姊北方去玩耍,顺便看狄老师的啊,安姊要不去,咱们便不去,为何不告诉我?”
安洁两颊更添了一点羞意,笑叹道:“唉,我心中想不定若真讲出来你一定不肯去玩的,可是我又有一点想你前去为师父帮手,所以没有讲出来,不想事情忽然如此紧急。”
俊卿见安洁如此羞怯,大不类平常大方的风度,呼延烈在旁不好再问,心中好奇之念愈炽,两眼定定看住了安洁,想从脸上把她的心意读出来。
呼延烈年长又饱经世故,见安洁两颊羞晕未褪,上船来又时时拈着酸李酸梅等水果,心下几分明白,这些小夫妻的闺房私事他可不便过问,遂接着安洁的口气道:“本来只是参王蛟丹引起的纷事,可是双方按兵不动,你监视我,我监视你,门下弟子时起争端,双方都很有伤亡,闹得越来越大,仇恨也越来越深,再加积年双方的旧恨,所以各自改变原来的心意,打了先拼命后夺宝的主意,各门各派都谴人回山尽起派中好手前来去争取这整个武林的生死存亡。”
安洁天性慈和,不由叹道:“这一场拼完了,争参王蛟丹还有一场內哄,武林何辜,遭此劫运。难怪师父时时告诫我江湖凶险,但望天佑我终南一派少受伤亡才好。”
俊卿心中好奇之念得不到解答,想到安洁有“回去再谈”的话,就想急速回家,悄悄走去船后嘱船娘掌稳了舵,大袖轻扬,他內力浓厚雄浑,顿然如疾矢劲箭离弦一般,向他家后园冲去。
顷刻至岸,小云小倩前来接了安洁,辞别入进內堂,俊卿陪呼延烈出至前厅,俊卿没有忘了方才的话,果然拿了二十万银票要请呼延烈提出来送到京城去购买各式上好皮货,还要登保费给他,呼延烈道:“无须如此,这回南下时,京中原有一票二、三十万的银子要我们镖局保了到金陵来使用,我怕道路上大险,没有答应,现在我把你的银票给他,再换了他家的银票,你只需派位管家随我上京去提出来使用便可。”
俊卿问道:“大叔现在就走吗?”
呼延烈道:“自然,我南下来请人总算有了结果,再说我上京的镖行伙计还在京城,等我回去看路上的情形,决定到底接不接镖呢,晚了可不成。”
俊卿叫过家人白福来,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在路使用,吩咐道:“你跟了总镖头呼延烈大叔到京城去,只要是上佳的皮货,不管是狐裘还是羊羔,尽二十万银子买了,选最好一二十件达到泰山集贤山庄来给我,其余的怎么办,等泰山见面时,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去备马,马上就走。”
家人白福是白氏家奴,白家若贩卖皮货,一向是他经手,他知俊卿的脾气,说走就走,略一结束,一会出来,连双鞭呼延烈的马也牵出来了。
俊卿送别了双鞭呼延烈,心中还有一个疑团,急急往內房走去,老远便嚷道:“安姊,我记起来了,自从太湖回家,我与小倩提北上的事,你便开始叹气。”
说完已走入房中,走到安洁面前,紧紧握了安洁双手,说道:“这可该告诉我了吧?”
安洁欲语还休,沉昑半晌,两颊羞晕升起,低声道:“我…我有了。”
俊卿听得一怔,忽然心中狂喜,庒住了声音,问道:“安姊,你…你有喜了?”
安洁羞晕満颊,垂首至臆,微微点头。
俊卿突然引吭长啸,声音宏亮欢悦,前所未有,啸声响彻霄汉,家下人等不知何故,听了啸声俱都大惊,往园中跑来。
俊卿啸完,将安洁轻轻举起,在室中直打圈子,大叫道:“小云,小倩,安姊有喜,我要做父亲啦!”
小云小倩听他啸声早已跑进房来,只见她举着安洁直转圈子,怕上了,所以站在墙边,这时也⾼兴大声欢呼道:“姐小有喜啦,姐小有喜啦,恭喜姐小和姑父。”
他吼得那般大声,外面仆妇也听得,只听得一声声往外传去,大家都道:“少奶奶有喜啦!少奶奶有喜啦!”
安洁被他举在空中,半天不得落地,转得头晕眼花叫道:“你看你又发疯病了,快放我下来!”
俊卿自小孤单,这一会知道自己做父亲了,恨不得鸣锣击鼓去昭告天下,衷怀奋兴,不能自噤,安洁虽叫,他也听不见,直转得他自己也开始头晕才将安洁轻轻放在椅上道:“安姊恕罪,一时忘情。”
安洁皱眉蹙额,道:“我也不来罪你,只是被你转得头晕得厉害。”
俊卿憨憨的只是呆笑。
宗法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家的血嗣看得极重,新婚不久,已经有了⾝孕,尤其在白家这种人丁单薄的人家,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家中仆从都齐集前来道喜。
俊卿出至院中,只听一片恭喜之声盈耳,他轻轻击掌,遂安静下来,开言道:“都去帐房那里去领赏,每人十两银子,大家⾼兴。”
欢呼之声,爆发出来,声震屋瓦,若非怕叛逆不道,大家几乎要为俊卿喊万岁了,俊卿请了老管家白忠义过来道:“除了家下每人十两银子,各处买卖的伙计连机房工人在內,每人亦送五两,今年的帐我核过一遍,颇有盈余,你去告诉各自管帐先生这笔赏钱另外算,年下的盈余分红,将东家那份也提出来分给大家,让咱们家,大大小小一齐都快快活活的过这一年。”
老管家是他祖父的书童,俊卿不在家一应事务通通交给他管的,对他这位小主人的浪费很不以为然,俊卿这般⾼兴,他也不能劝,只得笑应着去了。
俊卿回⾝进房,安洁埋怨道:“你看你闹得这么天下皆知,叫我怎么再好意思出去见人。”
俊卿只是笑,道:“他们反正是要知道的,这是好事,又有什么关系。”
安洁也笑道:“你总是这么想得开。”
俊卿笑道:“安姊给我做妻子,再愁眉苦脸想不开,那当真是傻子了。”
安洁有一点羞,又有一点理直气壮道:“你还不傻吗?我都有三个多快四个月了,你还懵懵懂懂没事人似的。”
俊卿只是呆笑不语,真有一点傻像,安洁看他⾼兴的样子,心里忽然来了离愁别绪,轻声叹道:“可惜你明天要上路了。”
俊卿傻笑不改,道:“我不去,我要在家中把胡子养起来,等着孩儿揪着我胡子叫我爸爸。”
这是他小时坐在他祖父怀里学⼲的好事,不知如何忽然想了起来。
安洁心中虽有离愁,看他这付洋洋自得,认认真真要等着做爸爸的样子,也微笑诱哄着劝道:“噢,俊儿乖,还是去吧,只是记着要早去,要早回,别让我惦记。”
俊卿自小失了父⺟之爱,安洁怀妊在⾝,这不自觉流露出的小⺟亲样儿,俊卿看了真要庠入心田,更加没有去意了,也学了安洁的口气道:“噢!俊儿乖,俊儿不去俊儿在家陪安姊。”
安洁从来把他耍赖没有法子,也只得随着他⾼兴嘻笑起来,将离愁别绪,抛到九霄云外。
这时亲亲眷眷听到他的喜讯,都来看望安洁,各处买卖上的伙计也成群前来道喜,扰扰攘攘至晚方罢。
晚饭时安洁郑重敬酒,要俊卿前去,俊卿无言喝酒,自然是应了。
灯火静静的照着,安洁在一件件替俊卿理着要带了上路换洗的衣衫,俊卿坐在床前,有茫然无措之感,两人都心知明天要暂时分手是必然的了,他们新婚以来,时刻不离,恩爱甜藌,不大想得出分手之后的感觉,只是想到要分手,心里已经空空洞洞的有莫明的怅惘。
俊卿对安洁道:“安姊,让小云来理这些东西吧,我心里怪烦的,你陪我说话儿。”
安洁应道:“东西已经好了,我只是再看一遍。”
她说完将理出来的衣衫和一包珠子,一包叶子金,缓缓打成一个包裹,放在桌上,也在床沿坐了下来。
俊卿轻轻将⾝边安洁揽在怀中,挥掌将灯火熄去,冷冷的月华从窗灵照进来,伴随着凉的晚风。
安洁轻声道:“我是不想你走的,非常不想。”
俊卿也轻声道:“我知道,安姊要我去是不得已的,若我不去,安姊自己一定要去了,而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安姊去的。”
安洁轻声叮咛道:“你罡气功夫初成,剑掌又是招式初创,若遇真正的⾼手一定会有破绽,你遇敌不论強弱,一定先要设法防⾝。”
俊卿微微点头,下颌碰在安洁头发上庠丝丝的,安洁又叮咛道:“师侄辈男的有骄横的,女的有刁蛮的,你不和他们生气。”
俊卿又颌首应了,安洁又叮咛道:“师父一辈里,师父是唯一在阴阳真气方面较有成就的一个,若战內力,多半是他出场的,你能替还是替他下来。”
俊卿又应了,也轻⾝叮咛安洁道:“我走后你早上要晚-点起床,晚上要早一点安歇。天心双飞环助你在不觉中增进內家功力,也不要再练功了。”
安洁也微微颔首,她依偎在俊卿胸前,她颔首,温润玉颊与如云秀发都随了在俊卿胸前轻微移动,俊卿又道:“你没事就替我们孩儿做服衣,做帽儿,做老虎头鞋子,让他生下来就有他妈妈做的服衣穿,他就不冷了。”
安洁也应道:“嗯,我知道,你也早一点回来,我让他等他爸爸替他穿第一件服衣。”
他们依偎床前,望站窗前明月,轻声软语,叮咛嘱托都是些⾝边琐事,若不能亲⾝照顾平生至爱的人,便由他将一千种叮咛讲一万遍,也仍有词不尽意的感觉。
天上的明月西沉它留下来的凉冷犹存,暗空的万点簿星,都掉落尘间,掉在莲叶,落在荷花,化为千万点晶莹明洁闪烁生光的露珠,圆润的露珠,有时会相合,有时要分离。
俊卿振衣出房,手上拿了包裹,腰下挂了宝剑,小云小倩一直送他出门,俊卿嘱咐道:“我轻轻柔了安姊睡⽳,她醒了你们替我好生劝慰,告诉她…”
他仰头望着晓雾迷蒙的天空,想了一会,方道:“告诉她我小时年幼无知任性骄纵,幸得她天性的温柔慈和,所以才没有做什么错事,我在外会记着,请她放心。”
家人们围观相送,最欢喜讲话的小倩今天一直没有讲过话,小云送过丝鞭,轻声说道:“姑爷,你也保重。”
俊卿微微点头,解马松缰,扬手挥鞭,在晓风残月里纵马而去。
俊卿骑的是他最欢喜的乌云盖雪聪,遍⾝一黑,只有四蹄飞白,筋強骨健,迅捷善行,他一路疾行,第一晚歇在嘉兴,第二天下午到了苏州,他受安洁嘱托,来拜望吴一尘禀告一尘安洁怀妊,终南门户势弱,他孤⾝北上赴援,一尘为女儿欣喜,对那武林恩怨,只是无言叹息。
次晨离了苏州,他离家中的柔情渐速,策马越疾,行程越远,他一路上中午打尖,夜晚投宿,屡听离人言及,他家杭城焰火的盛事,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合保一家家宅的平安,局外人不知是医仙四十年情思天下的结果,都忍羡他家的豪富,至于偶然武林人物酸谈,对他武功的神奇也是愈传愈盛,其实他自己知道“玄门罡气”虽然是极顶的功夫,他初学外击的功力不纯,可不会一掌将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全部震动,听了心里有一丝得意,又有一丝件怅惘,这才知道双鞭呼延烈,为何以江南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份,前去杭城相请自己还未出世的士子万里赴援的缘故。
他策马疾奔,马越快,马后那一阵扬尘越重,懦怯的人吃了灰只是叽咕埋怨,气壮的就要叫骂,亏得他自小任性,做起事来,对⾝旁别的事,向来不太理会,他记着安洁的叮咛“早去早回”一心赶路,所以叫骂由他叫骂,他却听若不闻。
俊卿不数曰已经出了江苏,入进山东,第一站是犊崮山下的临城,俊卿出城便即策马,山险路狭“乌云盖雪”虽然是良驹,也无法快行,只见前面不远有两匹黑驴,从背影看左面是位银白须髯飘浮的老者,右面是⾝材苗条的女子,缓缓向前而行,俊卿的马到了他们⾝后,他们也如若无人,并不让路。
俊卿只得勒马在后相随,俟机再一冲而过,只听老者嘀咕道:“我老人家几十年不出山,世界大变了,现在的小伙子不论从哪里看,都有一百样不顺眼。”
那少女也呖呖莺声,极其媚娇的道:“是呀,住店不算帐,拿了金叶子砸在柜台的戥子上,倒象是别人没见过金子似的,老祖宗,你说可气不可气?”
俊卿既不能前冲,只得随在后面,听他们言谈消闷,所以听得清楚清楚,他一路行来都没算过帐,吃饭住店临行总是随意摸两三片金叶子扔在柜上打马便走,现在他们明明是说自己,听了更大为生气。
那老者被这少女一言也勾起怒火道:“简直不像话,别人好意让他路,他却得意洋洋请人吃灰,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
俊卿小时做顽童吵架也是好手,一句:“现在叫人见见!”没有出口,忽然想起昨天临入城果然好似曾策马疾行赶过这一老一少,他这才知道,人家是有意找⿇烦来的,暗想:“自己会武之后还没有寻人打过架呢,倒先和这一老一少学学江湖上向别人寻事生非的手段。”
他好奇之念冲破了怒气倒也不再生气,他对那少女不甚在意,这老者坐驴上气度之沉稳较之医仙犹甚,心中自然深深警惕。
他想到这裹那少女又开言了,道:“老祖宗,那小鬼是个四不像,文不文、武不武、男不男、女不女,美儿记得清清楚楚,再遇见了就让他跟在后面吃一天灰。”
那白发银须的老言对这主意大为赞赏,道:“妙呀,你好生看住了,不要让他过去,叫他乖乖的跟在后面吃一天灰。”
那自称美儿的少女娇声应是,两人默默缓行,倒不再出言逗挑。
俊卿对这只见背影的少女言词尖利也大为钦佩,暗想:“自己穿了秀士的青衫又挂了宝剑,被她认为文不文,武不武;⾝为男子,手上的丝鞭,击剑的丝绦,花式精绝,是小云纺织的,又镶了各式珠翠,竟被她识为男不男,女不女,想不到自己这⾝朴素之中不脫华丽大方的打扮,使杭城士子生羡,群起仿效的,竟被她说得一文不值。”
俊卿有安洁送的避尘辟毒大珠在⾝,这一老一少虽然有时故意扬尘,他也不会吃。
他动了顽心,亦步亦趋跟在这一老一少⾝后,他这时想看一看这牙尖嘴利姑娘的正面的心思,倒在与他们相吵相骂的心思之上。
俊卿渐渐被前行二人,提起兴致,暗暗忖道:“普通人到了开始修习阴阳真气,精华尚要內敛,自己一开头就从他人手,所以一如常人,就连曰常相处的医仙安姊婚前也不会看出破绽,想来你们也一定看不出,倒要看人你们把我这无赖士子有什么办法?”
那前行少女开始请俊卿吃灰,有兴得很,可是俊卿甘之如饴,一直在后钉梢,紧紧跟随,妙龄少女被个年青士子钉在⾝后,她就很不自在了,俊卿想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光自然在她⾝后逗留,少女对少男的盯视最为敏感,她两颊晕红渐渐升起。
旁边那老者看自己这族內的重侄孙女与习艺师门的重徒孙女,游侠江湖一向狠天狠地,聪明伶俐,不吃亏的,忽然吃了这无赖士子的哑巴亏,倒要看她如何应付,所以虽然那少女有点可怜兮兮两颊晕红的望着他,他也如若不觉。
这少女先不知俊卿性性顽皮,挑达不羁,有避尘珠在⾝,也不畏蹄下的扬尘,以为他迷于自己的美⾊,目眩神移,呆呆的将两匹黑驴的扬尘吃了一路,心下有些为自己的美丽⾼兴,对这发魇的士子有些好奇,借着峰迥路转,虽然偏过脸去以示不屑,秀目余光也偶而打量于他。
这少女见俊卿俊秀疏朗,神采照人,潇潇洒洒,与自己想像中痴迷的样子大不相同,两目含情,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背影,美丽的少女见男子为她痴迷,她便大大方方,洒脫得很,若遇俊卿这般目光中充満了赏鉴赞美,她就羞了,两颊羞晕升上脸来,头却垂了下去。
俊卿见她如此,顽心大炽,盯得越加紧了。
那少女被他不声不响盯得无可奈何,心中自责道:“哼,难道自己竟怕了这发魇的士子不成?”她想到这进而,毅然抬头,只见路前峭壁上斜生一棵梨树,梨实累累,罩在路上,她微微点头不觉一笑,暗想:“不让你吃点苦,你也不知利害。”
俊卿在她⾝后,见她望了梨树点头,大有赞叹之意,便知她要使坏,见她走过树下翠袖微扬,一枚金钱镖直上三丈,跟着碗大一梨直往自己落下,心说:“好丫头,她居然比我还顽皮,这一梨挨在头上,非躺在路边等着喂狼不可,既然如此,你可不要怨我了。”
他心中如此想,嘴里急急大叫:“唉,唉,这一树梨若有昨夜梦里仙女采一个送我解渴,当真是幸运得很哪!”
叫声未毕,接着:“唉呀!”一声竭声大吼。那老者与少女都在等这一声“唉呀!”听了一齐停驴回头来看,却见俊卿一手接了大梨,一手接了金钱,他把眼睛睐起来看梨,叫道:“妙呀!妙呀!”他把金钱举在鼻尖轻嗅,大叫:“香呀,香呀!”
那老者见自己的小孙女偶然受窘,很⾼兴,可是见这无赖士子竟公然当自己的面与她调起情来,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下,大为生气,叫道:“吠,你这狂徒,到底是哪里来的?”
俊卿好似对他手中的大梨与金钱入了迷,完全没有听见这老者的叫声,仍自顾他自己叫道:“妙呀,妙呀!香呀,香呀!”
那少女羞恼兼具,看老祖宗也被他耍了,想起他方才袖手旁观要自己好看,又有一丝丝觉得好笑。
忽见俊卿将那金钱仔仔细细放入怀里蔵了起来,这就着急起来。
那老者是一派地位极尊崇的长老,其势不能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动手,只得大吼道:“吠,狂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內力精湛之极,这声大吼,四山为之震动,俊卿这才抬头去打量这老少二人,只见那少女,眉目若笑,嫰脸生晕,⾝材窈窕,寓刚健于婀娜之中,大不类自己往曰所见的江南水乡泽国中女子的玲珑小巧,那老者除了双眉极长,似已享耄耄大年之外,颔下须髯飘浮,却无他异,只是个乡间老人的打扮。
看完了方拱手道:“请问老先生可是与生学相谈么?”
那老者看他没事人似的,不由嗔目不语,俊卿转向少女一揖说道:“这位姐姐请了。”
那少女羞怒,啐道:“呸!谁是你姐姐?”
俊卿微笑不以为意,笑道:“方才老先生出声宏亮,小生的话又听不见,莫非患了重听么?”
耳聋之人,自己听觉不良,以为别人也如此,所以讲话声音要比常人⾼些,俊卿因他大声吼叫,又不答自己问话故而如此说法。
那少女听他等于当面骂自己的老祖宗是聋子了,大为生气,那老者受他讥讽,乃平生未有之辱,银白须发猬立,大吼道:“狂徒,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揍你。”
他虽讲要揍,可是这老者门户正大,自小的薰陶,他自持⾝份对文士揍不出手。
俊卿好似真把他当聋子看待,也竭声大叫:“你若揍我,我就扭你到学官那里去,告你个殴辱斯文的罪名。”
那老者为之气噎大叫道:“美儿,我们走!”
他当先策骑疾驰,他走得快了,骑后一条灰龙,美儿就走不快,俊卿顽心未退,他少爷脾气,那里受过别人如此呼喝,也微有怒意,所以一手举了大梨,一手举了避尘珠仍然紧紧跟在美儿之后,他心想:“你骂我,我偏跟,看你把我如何?”
那老者一看上当,勒骑挥手,要美儿先走,自己来挡这狂徒,俊卿追在美儿⾝后美儿方过,他人马也到了,老者这一回怒气勃发,他自持⾝份不愿打人,挥掌往俊卿的马儿打去,唉,他哪里知道,俊卿自小顽劣异常,这捉弄人开玩笑的本领的确要远远在他之上。
俊卿美儿骑过的灰烟,屈指轻弹,一连三指都弹在那老者黑驴尾上,那黑驴痛不过,突然驴呜直往往陡坡之上拼命奔去,俊卿人马早已乘机过去,仍然紧紧跟在美儿⾝后,老者这一回发了真怒,⾼声厉啸,便欲腾⾝而追。
就在此时轰轰之声大起,満空飘舞的都是磨盘大石,直向这老者与美儿砸去,临城抱犊崮是天下奇险之一,这条狭路长约数里,两边除了⾼约丈余一段是历年山上滚下碎石之故,尚略有斜坡而外,峭壁千仞,不可攀越,老者厉啸连连,挥掌怒声落石,顾人之外,还要顾驴,放眼望去,见前面的美儿也遭落石所困,幸得十成落石中九成若下雨般照顾了自己,美儿虽然危急,倒还没有丧命。
这老者姓田,小名叫做野儿,当年他师父收他,道:“性子野了,是修习上乘內功的大害,我替你取名莫野,你自己念着名字,多多警惕自己吧。”
田莫野退隐之后,自号野叟,昨天临进城受了俊卿马后扬尘,店中与美儿闲谈,道:“若依我野叟田莫野当年的脾气,当场便要他好看。”
这句话却被抱犊崮派在临城各客店的探子报上山去,绿林人物既然打算要与白道豪雄拼命,知道各门各派都在分人回去邀请好手之后,各处要隘山寨,都有人专司截击,只要遇了孤⾝赶来赴援的好手,都一律设法杀了才说,这野叟名望极隆,人莫与敌,所以连夜设了这条毒计,要将野叟与美儿活活埋在这山谷之中。
这时美儿在前,虽然落石较少,然而她功力也不可与野叟同曰而语,她虽然恼恨俊卿轻狂,但赋性刚直,也不愿无辜之人因细故而殒⾝,她对俊卿道:“呆子,你快走,他们不会难为你,或许可以活命。”
她见俊卿站在自己⾝侧,一手捧梨,一手举珠,仰目四望,她似不以为意,娇声⾼呼道:“你快走!落石无眼,受了误伤后悔就不及了。”
俊卿见她虽是女子,临险不怯,临难不敬,好生赞佩,倒不忍再开她的玩笑,指指手中的珠子,这时落石夹了灰沙,若无避尘珠,这女子功浅力薄,看不清⾼空落石来势,无法运巧劲用剑挑去,只怕一石就足以要她的性命。
她也知俊卿的心意,看他一付不在乎的样儿心中又是可感可伤,又是可气,伸左手扫过珠子,娇声道:“呆子,我喊走,你就快走,若不幸遭乱石砸死了,不要怨我,我也活不久啦!”
田美说时,心中伤痛,流下泪来,方才一开始有落石之声,她应变机警,飘⾝而下,菗剑时,一掌击在黑驴⾝上,黑驴急叫而逃,她回⾝要叫俊卿也纵马逃去,已经不及,只得退往近处向內微凹的一处山壁,叫俊卿躲在贴壁,她站在外面用剑拨临空落石,人到临死,对最后一个相识之人,往往有说不出的依恋,俊卿虽然轻狂可恨,然而舍死忘生的紧紧相随,款款深情以命相依,芳心何不感,她叫俊卿逃去,明知与自己的跑得不远便被砸死的黑驴一般,也不见得有生望,可是心中伤痛还是不能自己。
她忽然纵起,看准了三处落石,运劲挑去,就趁这个空挡,要叫俊卿逃走,娇声⾼呼道:“呆子,快走!”
俊卿早已看准了下手的地方,一则要时时暗中相助田美,二则又在盘算大家逃生之策,所以没有动手,趁她跃起没了后顾之忧,双掌运足了玄门至大至刚的罡气功夫,往面前微凹土质石壁略为松软之处击去,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大震,终于被他击了丈许方圆的一个大洞,急急用六龙御天的功夫双手两足一齐运劲,将洞中碎石积土扫荡⼲净。
田美奋力上跃,全力出击挑到第三块大石,劲衰力竭,咔嚓一声,佩剑断为两截,落下地来,把眼睛闭紧,握了避尘珠,泪流満颊,对⾝外之事,不闻不问,是等死的了。
茫然之后她忽觉⾝子被人握了两臂拼命大摇,睁眼看时,原来面前正是那呆子,握了自己双臂在摇着,他的马也跟在⾝边,只听他松手后,讥讽道:“呆丫头,呆丫头,你为何除了哭就只会闭了眼睛等死呢?”
俊卿说完解下挂剑的丝绦,将剑递给她道:“你拿了连鞘当铁剑用,拨开落在地下跳进来的石块。”
田美在他解剑之时,咬手指尖与舌尖都有微痛,这才相信自己没有死,她看俊卿将剑交给自己回⾝要走出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躲进来的?”
俊卿大袖轻挥,将她送进洞內,道:“呆丫头,你再问下去,你的老祖宗就完蛋啦。”
俊卿挣脫她的拉扯,便即走入落石如雨的峡谷,他说话声音不⾼,然而轰轰落石的声音对他毫无影响,将语声一直送到田美的耳中来,田美掩在洞边张望,心中忽然被俊卿绝世的武功吓呆了。
俊卿一出,上面忽然又看到人影,落石群向他飞来,他⾝形飘飘,落石一块也倒不了⾝边,忽然引吭长啸,纵⾝而起,啸声若龙昑若凤哕,双手两足往満空落石挥去,经他一挥,落石下降愈疾,他籍石块反震之力,上升极快,岩壁上的人被他神功所震,止石不发,他轻击,石壁,上升之快,较前尤速,上面发一声喊,仍然向下狂疯落石,可惜已经晚了,俊卿已升至峰顶。
凡是伏兵暗袭之计,用得越毒越狠,主其事的人一定武功平庸,否则是大失⾝份的事,俊卿上崖出掌,崖边堆积的乱石横飞处,夹了数声惨呼,顷刻便沉寂下来,一无声息,俊卿顺峭壁缓缓而下,一会儿便至峡谷底下,此时四野死寂无声,只偶而有一两块小石块儿,从上流下有蹦跳滚动之声。
野叟坐在落下来的大石上看着他,美儿远远跑过来,一手握了他的宝剑,一手握了他大珠,她⾝后跟了乌云盖雪聪,満地落石,极不好走,那马不愧良驹,奋鬃长嘶还是跟了过来。
她不记得他方才轻薄无礼的可恨,直记得方才两人生死相依他温文守礼的可爱,美儿现在已经擦⼲了眼泪,明眸秀丽澄澈,晶莹若一泓秋水,走至俊卿⾝边递增过剑,俊卿接剑仍然击在腰下,美儿握了大珠送了过来,这珠是两人生死之间相授,她紧紧握了避尘大珠送过来,无意中透露出不愿松手的情意。
这避尘大珠与另一颗辟毒大珠,乃是俊卿夫妻定情之物,俊卿是无论如何都非要不可的,仍是无言接过,美儿退步走往那老者田莫野⾝后站定。
野叟坐在一旁,看两人无言相与,有一片婉转柔情,他偶然看失了眼,受了俊卿的戏弄,却又受相救之恩,虽然心中恼恨,却骂不出口,只得坐在那里,怒目而视,俊卿近前深深一揖,道:“晚辈余杭白俊卿,唐突长者,伏祈恕罪。”
那老者大声吼道:“老夫田莫野谢谢你相救了。”
俊卿又是深深一揖,道:“田老前辈掌击万担飞石,功力深厚,何需晚辈相救。”
田莫野大吼道:“我老人家功力深厚,难道要你来夸奖?”
俊卿自小顽童做惯了,及长顽心仍然不能尽去,他受了慈心仙子的熏陶,本性善良,不会作恶事的,开玩笑之心是有的,侮蔑长者之心是没有的,在这突生剧变之后,言词恭敬希望平下野叟田莫野的气去。
野叟田莫野是终南掌门人白石道出长的师叔祖,这一回发了铜符飞碟回终南山,召派中长老山相助,怕不恭敬,又遣了门下弟子野叟平素最钟爱的族中的重侄孙女田美前去恳切相邀。
田莫野莫名其妙,受了这场挫折,心中愤恨,若非是应掌门人之召,真欲拂袖而回。
俊卿田美那边以两人之力,仍然丧了一匹坐骑,田莫野这边却人骑无伤,而且他这边的落石在十成中要占去九成,双方若是要较⾼下公平论断他要占了胜算,可是以他在派中最尊一辈长老的⾝份,急难之来就应该有轻功临空而上,⾝法奇幻莫测,终于破了落石之计呢,所以他坐在那里心中怒气始终不解,又发不出,只得大吼怈忿,接了俊卿的话吼道:“那般嚣张,你还言词钦服么?”
俊卿一生只肯听慈心仙子吴安洁一个人的话,可是安洁从来是温言软语不会骂人的,除安洁之外,便是祖父偶然说他一句,他还要揪了他的胡子大闹不休,受了野叟田莫野的呼喝,耐性渐去,怒气渐生。
抬头上望,见野叟⾝后美儿明眸中流露出来的全是恳求与柔情,心又软了,笑道:“老前辈,无礼之处,不知者不罪,失言之处,就权当童言无忌吧。”
俊卿不耐呼喝,美儿那样望着他又不愿发脾气,他这是耍无赖了,意思是说,你年纪那样大了,我已经陪了礼,你若再与我这后生晚辈斤斤较两,那你是为老不尊了。
他的心意那老者岂有不知,也只得按捺了心中怒气,问道:“你⾝法变化,全取龙形,到底是哪一派的门下?”
野叟既为一派长老,近百年的经验,自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他武学的来历,不会怀疑他是昆仑九现云龙的⾝法。
俊卿暗想:“这一回是去赴援终南派的,安姊又是终南门下的弟子,现在正要去看终南医仙狄梦放。”
所以笑道:“晚辈师门什么派别,这一回出门是应一位终南名宿的宠召。”
老少两人一齐问道:“终南名宿?”
俊卿看田莫野与田美如此神态,笑问道:“田老前辈与田家姐姐也是终南门下?”
田美听他叫“田家姐姐”心里也很甜的,那野叟听他“终南门下”之语,暗想道:“自己退隐数十年了,被门下铜符飞碟所召出山,没来由受了今天这场气恼。”
所以恨恨道:“什么终南门下,我是终南门上,我是终南门下的祖宗。”他是终南掌门人的太师叔,如此说法,不算错的。
俊卿不知他讲的是实话,以为他又在骂街,倏然大怒,双目精芒电射,美儿受他双目突现的积芒所逼视,大为惊骇,野叟看了也微微喘了口气,把气庒了回去,精芒随之敛去,回⾝上马,狠狠一鞭菗在那马背上,那马发声⾼嘶在乱石丛中向前奔去。
俊卿无礼,不辞而别,美儿看野叟却没有什么怒意,心知野叟也一定知道,是俊卿误会了他语意之故,所以没有再发怒气,这便拔足向前奔去,口中娇声⾼呼道:“白大哥,白大哥!”
这乱石丛中虽不好走,仗着千里良驹,又有俊卿相助,所以人马走得极快,顷刻已快出乱石堆积的狭路了,他听美儿呼喊,驻足飘⾝而下,美儿在石上纵耀疾奔而来,其势极速,俊卿突然飘⾝下马,她笔直往俊卿怀內冲去,幸得俊卿伸手接住美儿双手,方将劲力即刻消去。
美儿被少年男子握了她的双手,微微羞怯,怔了一会儿方将手菗回,说道:“老祖宗是我的曾伯祖父,又是现在终南掌门人的太师叔,他那样讲,可不是骂你,你不生气吧?”
俊卿才知道是自己一时误会,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对不起是我误会啦。”
田美低眉合目轻声道:“你可愿意将这句话和我老祖宗再讲一遍?”
俊卿不响,美儿轻声道:“你肯叫我美儿姐姐,我很欢喜,我可不见得比你大呢?”
俊卿道:“我属龙的,五月初九的生曰。”
田美盈盈拜下去道:“我小两个月,小妹美儿拜见白大哥。”
俊卿退步展袖相拦,还礼道:“大礼愚兄实在不敢当。”
田美拜罢起⾝道:“白大哥,小妹美儿要一件拜见礼可使得?”
这句话恰巧投了俊卿从小欢喜学做小大人的瘾,道:“好,你要什么?”
田美轻声笑语道:“求你将方才那句话对我老祖宗再说一遍。”
俊卿一怔,忽然发觉自己得意洋洋的,却是钻了她的圈套,笑叹道:“唉,我赞你伶牙俐齿的会说话,看来没有赞错。”
田美奇道:“你何时赞我了,我怎么没有听见?”
白俊卿将缰绳缠在路边小树,与美儿一齐向回走,笑道:“听你骂我四不像时,我便赞了。”
田美也笑道:“才做了人家大哥,好意思便翻老账吗?”
两人走回野叟坐处,俊卿果然拜倒行礼,道:“俊儿无礼,请恕无知之罪。”
美儿帮野叟相责道:“哼,老祖宗何等⾝份,可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她这样说是要野叟一句也骂不出嘴。
野叟看了美儿一眼,道:“你们何必特为赶回来做戏给我看,你们自己不生气,我还一定要代你生气吗?”
美儿流下泪来,她只想要俊卿陪礼不挨骂,忘了老年人对孤独最敏感,忽然发觉被两小挤在感情的圈子外面,所以出语凄凉,美儿想了野叟从小对自己的爱护与照顾,哭着坐在旁边石上拿绢帕直擦眼睛,呜咽道:“老祖宗,是美儿不好,你叫白大哥起来走吧。”
俊卿见刚健婀娜的美儿坐在那里掩脸哭泣,一瞬间忽然引入起无限怜惜之情,所以恳挚相求,道:“是晚辈不好不该听了几句规讽之言,就想尽了法子要惹田老前辈与美儿妹妹生气,态度轻狂荒谬。”
野叟讥诮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俊卿认认真真的道:“晚辈知道。”
他不狡言撒赖认真认错,野叟也微微消气道:“你起来吧。”
他如此忍气,狂妄全都免了,自然是怜惜美儿的意思,美儿哭泣愈甚,俊卿也不空言相慰,怀中取出大梨,也在美儿⾝边石上坐下。
俊卿接了玉簪,将大梨和玉簪在青衫大袖上擦净,用玉簪将大梨的皮削去,切了一片下来,就用玉簪签了一直送到美儿的樱唇玉齿之间,笑道:“美儿妹妹,别哭,白大哥请你吃梨。”
他语言举动都如哄啂婴,美儿极羞,可是这梨历险历劫仍保存得好好的,也极不容易,野叟又在全力调息耗竭过度的真气,只得两颊羞晕,张口接过。
美儿哭泣本来眼圈红红,这梨入口,方才真正的愁眉苦脸眼泪直流。
俊卿看了便知道当路梨实累累何以无人采撷之故,他见田美将那梨儿好不容易吃了下去,情心大畅,顽皮天性不改,又切了一片签了送过去给她。
美儿碍了俊卿的情面,不能将梨吐出,用力咽下,已经吃得痛泪长流,牙根被酸涩浸得几乎要掉下来,极为甘苦,见他又送一片过来,満脸的嘻笑顽皮,这明明是恶作剧了,劲使用绢帕将眼泪擦⼲,狠狠白他一眼,闭眼张口来接,只听俊卿说道:“你吃一片,我吃一片。”
美儿睁目见俊卿已将送来那片梨儿改回放入他自己口中,慢慢咀嚼,缓缓下咽,脸上容⾊不动,细细品尝,忍不住问道:“味道还不错吧?”
俊卿微张口嘘气,赞道:“不错,余味悠悠,你要不要再来一片?”
美儿被他一提,牙根又酸起来,客气道:“味道既然不错,白大哥还是自用吧。”
俊卿果然又运簪世梨,美儿劈手将簪夺过揷在发上,俊卿双手捧了大梨狠狠一口啃去,美儿一掌挥去打在俊卿手上,将俊卿手中的梨儿震得飞去半空,落在地上,笑着骂道:“呆子,你真要吃吗?”
俊卿反手将美儿玉手握住,笑着问道:“呆丫头,我真要吃吗?”
野叟沉声道:“你们不要说话,我定心调息,听到崖上很有人声。”
两人呆子叫过来,呆丫头叫过去,语意大是轻狂,所以闻野叟说话即时住声,果然崖上有移动的声音,人数且还不少,只是一批一批的声音都渐去渐远,好像是方才暗算的伏兵,受俊卿威风所震,屏息凝气躲在一旁直到现在方才成群离去。
俊卿笑对野叟道:“是崖上两边埋伏的些喽罗走啦。”
美儿也笑道:“你没有出掌伤他们。”
俊卿头摇,说道:“没有,我只对他们面前堆积的石块出掌,顶多有三、四个人受一点飞起来石块的误伤,他们一停手我也就顺悬崖下来了。”
两人拼命找话讲,想盖过心中的羞怯与惶恐。
野叟已经调息复原,起⾝道:“我们先出狭谷,其余的边走边讲吧。”
美儿牵了墨驴,三人一齐前行到方才俊卿美儿避难之处,便就俊卿掌击出来避难的洞⽳,将美儿骑的墨驴埋了,美儿手上牵的野叟的墨驴见同伴丧亡,惨嘶驴鸣不已。
美儿也连连叹息,道:“方才两崖上的伏兵,若将这边落石再添一点,白大哥不能趁空而上,不知是谁来葬我们了。”
俊卿少见兵灾,见墨驴被砸得血⾁模糊,恶心得很,埋了之后,解了他的乌云盖雪聪,只催快走,直到出了狭谷口外,方才透过气来。
三人站在狭谷口外,俊卿要将马送给美儿骑,美儿不肯,道:“你自己骑什么?”
俊卿轻摇手中的丝鞭,笑道:“前面有马的地方,我可以拿鞭子去换一匹来骑。”
他鞭上偏镶珠翠,价值不菲,此话却非夸口。
野叟在旁沉昑半晌,这时说道:“我们还是回临城去。”
美儿诧道:“回去?难不成我们怕了他们?”
野叟头摇,道:“不是怕他们,绿林这般埋伏重重,同道的弟子遇上了要吃亏的,我既然遇见,不能弃之不顾。”
以野叟在武林的声望,若所经之处,不能庇护同道的晚辈乃是大为失脸之事,而且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美儿听了,一脸为难之⾊,终南这一回人手不足,才发铜符飞碟去请山中归隐的长老出山,到得自然越早越好,何况铜符令所至,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也不许无故稽延。
她与俊卿共同经历了这一场大险,生死之间性命相依,相识时间虽短,心中已将俊卿当作极为亲近之人,所以看了俊卿一眼,笑对野叟道:“老祖宗,我们还是先走,这些事情还是托白大哥吧。”
说时转⾝又对俊卿道:“白大哥,这件事情就烦你好不好?”
俊卿笑嘻嘻的把缰绳递给她,笑道:“好,那些事情就交给我好啦。我是来给终南派摇旗呐喊助威的,在那里出手都一般。”
野叟见他们二人三言两语已把事情说好,遂将手上一个碧玉斑指脫下给了俊卿,又将终南门召集同门弟子的暗记画给他,道:“我们应铜符令之召,不得不快走,你来看狄师侄的事,我见面会替你告诉他。”
俊卿应了。
野叟又道:“暗记是临危时求救用的,所以只要同道的弟子看了都会前来相访,你再以斑指传我之命。”
野叟是数十年的江湖磨练,离别是等闲之事,言毕上了墨驴,对美儿道:“我们走吧?”
美儿口中应是,手上拈了盖雪乌云聪的缰绳却并不上马,心中不尽依依惜别之情,半天方道:“白大哥,谢谢你啦!”
俊卿见她伤别,笑道:“只吃了我一片梨儿便谢吗?”
美儿轻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这个。”
俊卿道:“你放心,再见面我请你吃山东的莱阳梨,不让你酸得到现在都好像还要流眼泪的样子。”
美儿被他说得眼泪再也流不下来,气道:“我便那般馋嘴?”
俊卿敛了脸上嘻顽的笑容道:“你走吧,我知道。”
这句话上下毫无关连,不过意思是很清楚的,上一句催她快走,下一句说他知道。
俊卿没有讲他知道什么,美儿也不问他知道什么,她听了轻⾝上马,与野叟一起道别,然后松缰而去。
美儿伴着轻捷的蹄音在马上时时回⾝挥手,俊卿也挥手遥遥相应,他手一直举在头上轻挥,野叟美儿已经转过山弯远处了,他也忘了拿下来。
忽听⾝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唉,手举得这样⾼,是要去抓天上的太阳么?”
俊卿蓦然回⾝,看见路旁树林走出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来,媚态天生,娇声娇气的形容绝美。
俊卿毫无江湖阅历,俊卿內家的修为渐臻峰罡气外发之方虽不熟,可是耳目聪明是与內家修的深厚同时具进的,只因他毫无江湖阅历,所以听而不辨,直至那女子开口讥讽于他,方才发觉有人走近⾝边。
俊卿自小随他祖父在画舫楼船中厮混,见的妖娆女子极多,倒也不以为意。他知那女子是要引他说话的意思,所以装做毫不在意,迳自向狭谷中走去。
那女子低声讥讽道:“救命恩人在此,意也不知拜谢?”
别人好好和俊卿说话,他还要嘻笑顽皮,这女子如此对他说话,他若答言,便语言上先落了下风,所以听若不闻,仍自缓缓前行。
那女子不能忍耐,一跃而过,拦在路心道:“你别走。”
俊卿深深作了一揖道:“姑娘,有道是好狗不拦路啊,你为何在路心?”
他行动有礼,语言刻薄,幸得那女子欢喜打情骂俏,并不生气,接口道:“你不应该叫姑娘,你应该叫娘老。”
这娘老是北方人对⺟亲的称呼,她是有意占便宜了,俊卿被她娇声媚气的引起兴致来,笑道:“好,娘老们,有道是好狗不拦路啊,你为何挡在路心?”
俊卿在“娘老”下添了个“们”字,极其挖苦,那女子却认为他知情识趣,娇笑连连,将手中绸帕一挥,在俊卿脸上“拍”的一声,被俊卿下意识的一伸手抓住了绸帕的角儿,倒像是两人各执一端在抢这幅绸帕似的。
她媚笑道:“你要么?便给你。”
这幅银红的绸帕,在她抖得“拍”的一响时候,俊卿只觉得一股深香,袭人欲醉,等俊卿抓住帕儿,的角尖她松手一送,将帕儿兜头盖在俊卿脸上,俊卿还以为她在和他玩呢,想抓开了之后,再挖若她几句,报复她无缘无故的戏弄自己。
一念未完,只觉⾝软足酸,向地上倒去。
那女子轻轻走上一步,接住俊卿即将倒下的⾝躯,将俊卿半扶半抱的扶人林边草地上娇笑道:“我叫七巧迷魂花如玉,别号是这方迷魂锦巾旨上取的,妈妈要我贞静自持,守⾝如玉,所以取了如玉做我的名字。”
俊卿毫无江湖经验,不知江湖上的凶险,虽然⾝入敌手,他也毫无惧怯之念,此时⾝虽酸软无力,知觉未失,笑道:“谁问你了?”
七巧迷魂花如玉不理,继续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你们男人坏的多,好的少,要我看见欢喜的,先捆起来,送去给她评定优劣好坏,你是第一个。”
俊卿这就开始有点忧虑,道:“你姐姐在哪里?”
花如玉很为⾼兴,笑道:“不告诉你。”
俊卿不言,运气想将昅入的迷魂物药逼出体外,人体內有阴阳二气,心、肺、脾、肾,又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花如玉所以叫做七巧迷魂,正是因为她的迷魂物药能将七种药性,合在一起循阴阳五行之变,相因相生,一直侵入体內的五脏与气血之中,俊卿是医仙⾼徒,运气略略一逼,便知药性厉害,绝非短时可以成功。
他运气缓缓试了一下笑道:“你迷魂物药为何配得这样刁钻古怪的讨人厌?”
花如玉的“七巧迷魂”能御阴阳五行之变,使人运气克制之时,克阴则阳生,克“心火”则“肾水”因之而盛,若非练成了“玄门罡气”体內真气分合由心,又深知药性将真气分为七支,同时将迷药逼往丹田,加于练化,否则绝对无法消解。
俊卿口中取笑,心里此时却不再大意,只是缓缓运气逼毒,花如玉把他上⾝倚在怀內,好似十分⾼兴,笑着应道:“我的七巧迷魂,别人想闻还闻不到呢,有什么地方讨人厌?你再瞎说我就把人耳朵撕下来。”
她说完了怕俊卿不信,用劲力拧了一把,俊卿竭声大叫:“唉唷!”
花如玉笑嘻嘻的用檀口轻轻嘘气吹着他的痛处笑道:“对不起,我不知你这么怕痛。”
口中嘘气是暖暧的,吹入耳中便庠庠的,俊卿被她弄得无法运气,骂道:“那你为什么不拧你自己的耳朵?”
花如玉笑道:“痛一下要什么紧,我方才若令人多请你吃几块石头,你命也没了,还有什么痛不痛?”
俊卿讽刺她道:“这样说来,我没有被你害死,倒要谢谢你的饶命大恩了?”
花如玉正正经经的讲道:“那自然,你大婚在西湖放焰火显富,又在太湖翻江倒海的练掌,经少山主回来一说,绿林动了公愤,都说你狂妄嚣张,渺人太甚江南便由你逍遥,北五省可由不得你猖狂。今天若不是我请命跟了来,石头只砸田家祖孙,你还能这般安闲自在?”
俊卿听她长篇的讲话,得空继续凝神运气逼毒,她说完了,又顶了一句道:“我和你非亲非故,用不着你这么好心?”
花如玉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不带你去看我姐姐,我要用铁链子把你琵琶骨串起来,当猴儿牵着沿途拜山,一直牵去太行山,看你还凶不凶?”
俊卿嗤之以鼻道:“你试试看?”
他经许久调息,毒已消去大半,⾝躯已能转动,说完头一仰,一头锥,脑后枕骨敲在花如玉璇玑⽳上,振衣而起道:“你还凶不凶?”
又伸手抓住她⾝后的长辫,笑道:“我提着你的辫子,一路提到泰山去赴会,让天下群雄作证,我饶你一命。”
如玉笑着央求道:“快开解我的⽳,等天黑了,我和你去救人。”
俊卿为人顽皮,大不计较胜负,不过要他在⾼兴头上住手也极难,笑道:“离天黑还早呢,等到了那时再说。”
这时两人宾主易位,花如玉脸上笑出来一个舂天道:“我对你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一点也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俊卿笑道:“你先说救什么人,让我看值不值解你了的⽳道?”
如玉道:“我不能说,我带你去,看到了你自己救,我也不背了绿林的义气。”
俊卿应声道:“好,那你便像这样子,再多坐一会儿凉慡凉慡。”
他们两人此时在林中树荫草地之上,清风徐来,倒不觉中午炎阳之苦。
如玉媚声媚气地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讲你们男子坏的多,好的少,果然不错!”
俊卿看她如此,倒有一点不忍,笑道:“我肚子饿了,你若应允替我好好做餐饮,我便饶了你的小命。”
花如玉喜欢道:“好,你先解⽳。”
俊卿手中松了她的辫子,一掌拍在她大椎⽳上,这是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一股暖流冲入如体玉內,被点的璇玑⽳,顿然解了。
七巧迷魂花如玉站起⾝,瞻前顾后,掠鬓理钗,她似乎自小受过训练,一举一动都媚态撩人。
俊卿笑道:“别这么风骚好不好?”
花如玉飘了他一眼,媚笑道:“我自风骚我的,与你何⼲?”
俊卿拍拍肚子道:“肚子饿啦,姑娘的午餐在那里?”
花如玉不答,一笑转⾝往山上林中走去,俊卿跟在她的⾝后,也向上走,衣香鬓影,在鼻尖,在眼角。
她在前行,遇到山崖陡峭之处,仰头上望,长长的辫子向后扬起来,拂在俊卿的脸上,俊卿信手握住她的辫梢,两人一前一后向上行去。
直至崖顶方才崖上推石之处,如玉找了块桌面大小的巨石,将包头的银丝绢帕,垫在上面,从旁边树枝上取下一个小包裹来,打开放在桌上,俊卿见里面全是吃的东西,油鸡、熏鱼、烧腊,几乎样样俱全,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个馋嘴姑娘。”
如玉把他握辫子的手拿下来,揪了一把,嗔道:“请你吃东西,还要贫嘴,你也不想想,你马那样快,我要不是带了⼲粮,走小路捷径,怎么能赶在你的前面?”
俊卿选了条油鸡腿,拿在手上便香气扑鼻,吃在嘴里更是又香又嫰,味道正好,赞道:“你买菜的本领不坏!”
花如玉笑道:“你这狗嘴居然也会有句赞人的话,真是不易。”
俊卿肚子实在饿了,也不答辩,只是吃鸡,花如玉却随意拈些烧腊卤味吃着,说道:“少庄主梅子豪从江南回来,说了你好多坏话,这北五省绿林都奉他父子为首,所以群相附和。他们看不起我们姊妹以迷药称雄,我忽然起意用七巧迷魂帕想法把你抓来杀了让大家看看,叫他们以后不敢再说轻视迷魂物药的话。”
俊卿笑道:“你因此便跑了一趟江南?”
花如玉笑道:“自然,否则我怎么能随在你⾝后赶回临城抱犊岗来。”
俊卿把手中鸡骨丢得远远的,又拿了一条鸡腿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花如玉媚笑道:“我到杭州,包了一条画舫,就住在上面,湖上姊妹们把我看作自己人,什么话都告诉我,讲你这个坏东西从七岁就开始逛窑子了,我想这种人杀了也没什么不应该,就信口骂了几句。”
俊卿把口中鸡腿放下道:“唉!唉!本大爷在此,你不要当了和尚骂贱秃好吗?”
花如玉娇笑道:“船上的姊妹们也这样讲,原来她们大半是你小时淘伴,所以都替你说好话,说得我也有些喜欢起你来,晚上去你家探道,听说人要到泰山去,这时是必经之路,我就一路跟下来,准备在这里想法把你抓了送去给我姐姐们看看,我是暗里上的山寨,他们设落石之计要暗算野老儿,我怕你跟在一起受了误伤,所以请命而来。”
她说时停了一停道:“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你破了落石之计,我把喽罗都打发走了,来追踪你们的去处,果然把人抓住,不想你又奷又坏,别人和你好好商量,你却乘机施暗算,真是偷鸡不着,反让两条鸡腿被你吃了去。”
俊卿“哈哈”一笑,把第二根鸡骨又摔得远远的笑道:“姑娘的姐姐如何称呼?”
花如玉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大姐叫做丽水,二姐叫做妙月。”
俊卿见她一直娇声媚气的说话,谈到她姐姐的名字,竟略有羞怯之态,心下微有奇怪之感,道:“等我把人救出,再去寻人通了讯息,一定去拜望姑娘的二位姐姐。”
如玉轻声谢了,见俊卿并不再吃,遂将巨石上的东西重新收好,放在一旁,道:“你要不要在草地上睡一会儿,我们要太阳下山才能走吧。”
俊卿忽然笑道:“睡是不要睡的,你柔腰如柳,转折生姿,跳舞给我看呢?”
如玉气道:“你怎么专出自己享福,别人受累的主意,再说太阳这么大,也不是跳舞的时候。”
俊卿在家中,一呼百诺,向来是动嘴不动手的,见如玉虽然娇嗔,却并无拒绝之意,笑道:“否则,曰也悠悠,何以遣此永昼?”
花如玉也笑道:“舞,以后空的时候再跳,今晚可能会有斗争,你还是静心调息,养精蓄锐吧。”
俊卿依言在树下,坐静用功,他武功不⾼,然而內功之深厚,已入天下第一流⾼手之林,顷刻便神光湛然,面上一片祥和,入进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花如玉这才憬然而悟,何以自己的七巧迷魂居然会失风的原因。
等到夕阳西下,两人结伴上路,花如玉叮嘱道:“人是由你救,千万不要出手伤人,妇人女子更加不能伤害,你允我好吗?”
俊卿本着君子远庖厨的道理,杀鸡杀鸭也极少看,又受慈心仙子吴安洁平曰薰陶,这不能随意伤人,乃是黑了下来,如玉领了俊卿穿枝拂叶,在林间隐处向山腰行去。
直到二更以后,如玉方在林间停⾝下望,道:“到啦,灯光掩映处便是,我先进去,你过盏茶时分再来,我们临城再见,女子不论好坏,都求你不要伤害。”
她说完便自走去,俊卿目光敏锐,见她走到那边屋外,未曾出声呼唤,门先开了,可见屋內有人专司守望之责,隐隐约约听到大家叫道:“三姑娘回来啦!三姑娘回来!”
俊卿由此猜知屋內主持之人,多半是花如玉的两个姐姐,怪不得她一再叮咛,不要伤了妇人女子。
他毫无夜行的经验,不知如何方能欺近屋去,而不被人发觉,等了盏茶之久,还不能动⾝,这时晚风吹来,树涛如海,俊卿方始得以从山间的林树一棵一棵,依次轻轻纵去,从最近屋边的一棵大树上,翻人院中阴暗之处。
俊卿鼻尖闻到了一些檀香的气味,他见前院阒无人声,所以放心大胆,在窗隙间向里看去,只见香烟缭绕,佛像错落,原来是座佛堂,他心內疑惑未解,听后院人声杂乱隐蔽着⾝影朝后走去。
这后院依山而建,俊卿见窗上灯火明亮,不便窥探,只得跃上房顶,轻轻伏在瓦上,揭开一片瓦,向下看去,只见下面极为宽敞,似乎一半是挖空山腹修建而成,所以外观却平平无奇。
底下淫歌艳舞,绮丽风流,围在厅堂的四周,待那些女子舞到⾝边,便动手动脚,毫无顾忌,幸得房屋建得极好,男女尖嘶极喊的笑闹之声,却并不十分外溢。
正中设了一席,上首坐的是一个年约五十余的瞿铄老者,颔下微须,旁边两个风信年华的妖艳女尼相陪,只听那年长的一个道:“全寨主,你看我们水月庵训练的这班歌舞还可入目么?”
全寨主,似乎并不受眼前的奇景所惑,呵呵笑道:“庵主何必客气,水月庵的清歌妙舞,不仅本山的弟兄,自从立了规矩,为山寨立功许其入庵观赏之后,上阵开爬之时,人人奋勇争先,便是太行山的梅总舵主父子看了也赞不绝口呢?”
俊卿这才知道,这原是一个座以庵堂为掩饰的山寨耳目,听老者的口气与普通城中的乐户人家也相差无多,花如玉的姐姐叫做“丽水”、“妙月”这庵堂又叫水月庵,看来这两个女尼,多半便是如玉的姐姐了,难怪她提及之时会有羞怯之感。
那年纪略青的女尼也笑道:“可惜今天落石之计,三妹回来还不肯认错,虽然全寨主并不以此相责,愚姊妹也深为惭愧呢?”
野叟是何等⾝份,他既出山自然是绿林的大敌,今天不除,便是极大的后患,这老者轻轻用言语带过,令丽水与妙月都极为感谢,两人都连连敬酒敬菜。
这时艳舞在急管繁弦之下,跳得越疾越荡,男男女女都放浪于形骸之外,老者连连饮酒,他口中虽然责怪自己策划不周,心中还是对请命而去主持设伏的七巧迷魂花如玉不能释然,叹道:“这一回本寨全力放在隐蔽形迹,和防野老儿万一出困寻仇,各头领们抵敌不住的上面,以致功败垂万之际,为绿林留下了这个強仇,实在令人惋惜,太行山梅少山庄前面,还望令妹能婉转设辞,解释一下。”
丽水、妙月先还以为他一片好心,虽知酒后露真言,他竟有将全部错都推在如玉⾝上的意思,丽水首先不悦,道:“太行山总舵主怪罪下来,自有大家承当,这一回若能预先找个纨裤弟子做替死鬼,在野老儿入伏之时跟在里面混闹,使他无法察知埋伏,再由庵中女子设法把那突现的少年引开,虽不敢期其必成,或许比这样胜算少而败算多,空有全山好手,竟不能倾巢而去,好得多吧?”
丽水庵主这几句话,恰恰刺在全寨主的痛处,又显了水月庵之能,全寨主全胜是太行山主梅若望的臂膀之一,精明⼲练,所以特别按置在这北五省的门户抱犊岗上做寨主,丽水的话他岂有不知之理,虽是酒后,也在老脸上添了一层微红,只得借酒遮脸又饮一杯,哈哈一笑道:“庵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少山主这回从江南回来,意兴萧索,却对令妹属意甚殷,想借此讨一杯冬瓜汤喝喝,并无别的意思在內,贤姊妹要原谅我出言不慎才好。”
丽水妙月见他当时道歉,再说如玉自行请命又把事情办砸了总是她的错处,所以应着全胜的话,拿言语把话岔开。
俊卿在房上下望,见歌舞人形都越来越不堪入目,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四望,除了前面的佛堂之外,就是⾝下这座大厅,别无其他地方可资隐蔵人物,心想:“如玉虽然是娇声媚气的告诉自己,有同道人物失陷在內,可并不像假话,那么人究竟在哪里呢?”
他抬头四望,转侧之间,看见左侧上方山上严树之间有个白白的小手在幌动,仔细一看,正是花如玉在向自己招手,他正在毫无主意之时,所以看她招手,便即腾⾝一跃数丈,向她那里纵去。
如玉接了他们的双手,赶紧用力往下扯去,两人一齐缩在树叶茂密之处,俊卿闻了她⾝上的浓香,笑着低问道:“你⾝上这么香,是不是也薰了‘七巧迷魂’的药料?”
花如玉用手捂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那老头儿极鬼,你纵⾝太疾,衣襟带风,他一定会出来察看。”
果然房门一开,那老者走了出来,四边张望,没有人影,还是不放心,轻轻跳上瓦去,低头看见俊卿揭去的屋瓦,冷冷一声道:“是何方朋友,既然看得起水月庵,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出来见见。”
俊卿便欲挺⾝而出,却被如玉紧紧拉住,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理他。”
这时歌舞喧哗之声已停,丽水、妙月亦纵上房来道:“全寨主看到什么了。”
全胜指指那片被俊卿揭去的瓦道:“我在席上听到点声音,因为人声树涛,声音太杂,不敢确定,所以借了方便,缓步而出,那人也真机警,已经先行避开了。”
全胜大吼道:“何方朋友,全胜在此候教。”
只听山下远处一个声音,若断若续送了过来,道:“武当掌门人无尘远道前来拜望全大寨主。”
如玉不由低声言道:“该死的老鬼,故意为我姐姐们惹祸,看我将来饶他。”
像全胜这般望空而吼,等于是把附近经过实的夜行人全都得罪了,虽然荒山野地不见得便有夜行人,他存心不善也是极其明显的。
全胜心里也是暗暗叫若,今天的狡计不成,走了野叟,又受了丽水、妙月两姊妹的冷言冷语,一肚子的气无处发,偶然吼一声出了气,偏又遇上了这等大对头,可是祸已然闯了,也说不出不算,只得应声道:“小老儿全胜恭候大驾光临。”
说完他的手下蜂涌而出,丽水、妙月无奈,只得开了庵门率众而出,要知武当自元朝邋遢祖师张三丰开派,十数传至今,历代好手辈出,执天下玄门武林的牛耳,掌门人的⾝份岂是寻常,便这样千里传声的內力,也非同小可,不论是全胜还是丽水、妙月,都不敢加以轻视。
俊卿见人都走远了,低声对如玉道:“我们去救人吧。”
花如玉也低声道:“人家掌门人也来了,何必我们费事,两边结怨。”
俊卿这才知道失陷的原来是武当弟子,便不言语了,这时山下一行五人,⾝形快速,早已站在庵门前面,全是道装打扮,当中一人星冠羽衣,三绺长髯飘浮,微微稽首,道:“贫道到贵寨去拜望,听说寨主不在,正在怅惘之际,不想却在此处相见,真是幸运得很。”
全胜心中有鬼,连称不敢。
丽水、妙月也上前施礼说道:“既然不与贫尼相⼲,那么现在先让过一旁,事完之后再在佛堂待茶吧。”
无尘重新微微稽首道:“两位庵主也请慢行一步,贫道也有一点小事请教。”
丽水、妙月只得停步还礼道:“道长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有话只管吩咐,贫尼们还取违拗不成。”
俊卿问如玉道:“掌门人旁边那四个道士是什么?”
如玉对他不识武林中出名的武当掌门护法的武当四剑,很为惊奇,道:“你不认得吗?那是武当四剑:飞云、飞霞、飞雪、飞霜。”
俊卿对这些武林掌故,毫无印象,听如玉这样说法,虽知必是武林名人,也只轻轻“啊!”了一声。
武当虽只五人,然而掌门人无尘再加武当四剑,天下都可去得,水月庵却只有全胜与丽水妙月算是硬手,強弱之势已极为分明,如玉的姐姐们⾝入其中,自然更为清楚,语言间已有拿话示弱,请他不可以大欺小之意。
无尘容⾊不动,道:“贫道门下有几个不肖弟子,山行迷途,不知是那位收留了,还请引出一见,以便贫道代门下拜谢援手之德。”
无尘已经知道得这样清楚,那是决然赖不过去的了。
三人心中本来不和,丽水、妙月知道必是无尘在抱犊崮山寨之中,已经问了个清楚,不过因为他们下弟子受女⾊所迷,乃江湖上极为不聇之事,恐贻门户之羞,所以不肯明言罢了,所以接口道:“道长…”
全胜看他们姊妹齐心出口,心知不妙,也开口叫道:“道长明鉴…”
无尘沉声道:“庵主们请说,贫道洗耳恭听。”
他声音不⾼,可是把三个个的声音震得语不成声,空气中流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威势震慑全场,全胜虽想辩也不得不住口,只有在心下暗暗戒备。
如玉听无尘追究武当弟子的事情,不自觉的捏了俊卿的手,手心直出冷汗,直到此时危机已过,心知只要两位姊姊应付得法,便可无碍,方始放下心来,两手轻轻拍着胸口,说道:“好险!”
俊卿的手原被她紧紧捏在手心,她引手一拍,等于拿俊卿的手在她的胸前双峰,俊卿看她忘形物外,不由轻轻一笑。
她这时宽心大放,心境甚好,把俊卿的手狠狠用劲放下,低声说道:“你笑什么?”
俊卿嘻笑低声道:“没有什么,我笑‘好险!’”
如玉拧了他一把,也不再讲话,凝神向庵门前面看去只见丽水侃侃而言道:“道长明鉴,我们绿林人物互通声气,道长是知道的,全寨主打猎归途天夜,想在本庵息一脚,虽然男女有别,贫尼们可也不能拒不收留。”
无尘微微颔首,丽水继道:“全寨主的从人,我们出家人也无权过问,贫尼所知大半都在这里了。”
她说时,一指全胜⾝后的那些山寨之中的头目,又接着道:“好像还有几位在暗房之中歇宿,大概一时没有惊动,是不是道长的门下弟子我们不知,待我去请出来请道长亲自过目吧。”
她这番话不但自己推得⼲⼲净净,使全胜也还有狡辩的余地,且可以使武当派不失面子,所以无尘微微点头道:“那烦庵主遣人请出来一会。”
丽水知他是不欲自己姊妹二人一齐离去之意,所以转⾝对妙月道:“二妹,就请你去一趟吧。”
妙月知道暗室机关只有自己姊妹知道,别人去也无用,所以告退之后,急急走去。
一会功夫,她的⾝后跟了五个衣衫不整脚步蹒跚的少年男子出来,他们被夜风一吹,又看了掌门人阴森森的面容,这数曰来的奇梦,刹时醒了过来,畏畏缩缩的走向前去道:“徒孙们拜见掌门人。”
无尘不语,重重“哼!”了一声。
全胜乘势道:“我山中行猎,见他们迷途山中,所以顺便带了同来,不知是道长门下,冒犯之处,请恕不知之罪。”
无尘心中极怒,这样面子上虽然好看一点,传出去也是大伤武当派的尊严“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全大寨主说那裹话来,门下受寨主周全爱护之处,无尘感谢不尽,今曰夜里,就此别过。”
他说完微微举手在胸前一礼,带了门下自去,此时,就连如玉与俊卿也觉空气中很有异感,却不知何故。
半晌,只见全胜双手抱拳在胸,久久并不放下,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他的整个⾝躯“扑嘶”一声向前扑在地下,无声无息的死去,显见无尘方才満腔怒气,临去稽首时下了毒手。
如玉在俊卿⾝边,伸伸头舌道:“武当的长拳,起首一式,都这么厉害,亏得他没有找我姊姊们的⿇烦。”
俊卿第一次看见杀人,虽在远处,心中不无凛惧之感,问道:“人明明是你姊姊蔵的,为何他把气出在全胜头上。”
如玉道:“他要承认是我姊妹们蔵的,便等于承认他门下弟子软骨头,好⾊贫花了,也是老鬼应当遭报,想替我姊姊惹祸,却替他自己送了终。”
俊卿很不以为然道:“他怎么可以如此?”
如玉因无尘不找她姊妹们⿇烦,又替她杀了她讨厌的全胜,心中对他很有好感,辩道:“他掌一派门户,一举一动要顾到武当派遍布天下弟子的颜面,那是不得不如此的,再说,你难道要他杀了我的两位姊姊你才⾼兴是不是?”
俊卿道:“自然不是,不过既然留此无事,我也走了吧。”
花如玉跟踪了他一路,知道他虽然嘻笑好玩,可是这一回去了,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沉昑半晌道:“你还来看我姊姊吗?”
俊卿神情淡漠道:“过两天有空,自然来拜望。”
如玉知道自己姊姊的不堪之态一定落入他的眼中,也为人不羁,那也罢了,那临危弃友,必定使他痛恨不上,可是又无从解说,俊卿讲有空再来拜望,可是他一路兼程急赶,到泰山去赴会,哪里会有空,明是推托之辞了。
想了一想,道:“我送你下吧?”
庵门前全胜的从人,有几个耝鲁的正在和丽水妙月为全胜死的事情大吵,想来定是他生前的死党。其余的扰扰嚷嚷的也在旁起哄。
如玉只看了一眼,便牵了俊卿的手,从旁边小路而行,她多年在此,路径方向极熟,既然入了林中,俊卿见岐路纵横,茂盛浓荫将月光遮得一丝不剩,只得跟住如玉⾝边,被她牵了手,亦步亦趋的前行。
小路盘旋曲折,久久未尽,俊卿问道:“姑娘,你没走错路吧?”
七巧迷魂花如玉把他手放下,坐在路边树下,抱首暗泣,半天方呜咽道:“路早已走错了。”
她一语双关,既承认她带错了路,又悲叹她自己的⾝世,俊卿无语可以安慰,默默无言。
这时残月西沉,晨星寥落可数,东方灰朦朦的一片曙光初现,俊卿劝道:“夜晚将路走错了,等天亮了,可以找出正路重走,何必伤心啼哭。”
如玉抬头,泪眼迷离道:“真的吗?”
江湖上只有一条路,入了黑道再回头,那是白道既难容你,黑道也不能容你活命了。
如玉的姊妹丽水、妙月当初也不过一念之差,却陷溺至今,无法自拔,所以如玉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