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无敌
这是一座广大无比的寺院。
可惜,墙倒屋塌,瓦砾遍地,几乎已经变成废墟!
寺內杂草没胫,虫鸣如泣,偶而还夹杂着一两声夜枭悲鸣之声和分不清是神嚎,还是鬼哭的声音。
夜深,寺內一片模糊,只有天上的星星,发出闪闪微光,在星光的照耀下,废墟上鬼影幢幢,忽隐忽现,显得格外神秘、阴森而恐怖!
可是,有谁会想到,这废墟上曾经发生过一连串震惊武林的大事,现在,又有一场空前的盛会,已经揭开序幕,武林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以及门下弟子,正在兼程赶来。
不是吗,这时寺外官道上就并肩奔来一老一少。
老者须发皆白,瘦削矍烁,年在五旬以上。
少年剑眉凤目,英挺俊拔,年约十八九岁。
二人満面风尘,一脸忧郁,似是有着极沉重的心事,一路低头疾行,不苟言笑。
瞬间,二人已至门口,少年长长的吁一口气,目视东倒西歪的破庙门,道:
“师父,到啦。”
老者仰头望望天⾊,沉声说道:
“嗯,到啦,咱们可能是来得最早的一派!”
说着话,师徒二人已拾级登阶而上,直向寺內走去。
寺內遍地骷髅,白骨成堆,磷光闪烁,好似鬼火一般,武林中人丢弃的刀枪剑戟,处处皆是,阴风吹过,寒意透心,少年情不自噤地打了一个冷颤,道:
“师父,这些武林⾼手,都是死在‘无敌老人’手里的?”
老者稍作审视,沉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眉心紧锁,仍自向前疾行。
绕过一堆废墟,眼前出现一座较为完好的院落,定目细看,两旁楼阁栉比,正面是一座⾼耸入云的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建得极⾼,约有三丈四五,台阶下白骨森森,骷髅堆积如山。在骷髅白骨堆中,有一块八尺见方酌青石平台,老者流目四下一望,拧⾝一跃而上,动作敏捷利落之极。
接着,少年双臂一抖,接踵登上平台,鹅⽑不飞,纤尘不扬,轻功之⾼,似乎不在乃师之下。
少年立⾝平台,不由为眼前景物愣住,只见大雄宝殿的大门,全被一座大巨的石砌坟墓堵住,墓碑上面写的是:
“无敌老人衣冠冢”七字。
旁边一行小字是:“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暨门下弟子敬立!”十六个字。
墓碑的两旁,分别竖立着一块大理石石碑。左面石碑上密密⿇⿇的写着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的名号,以及年月曰等字样,右面石碑上却赫然书有:
“七杀令”三个大红字!
红字的下面,书明七条杀律,是:
一、不遵约祭祀或误时者杀!二、衣冠不整执礼不恭者杀!三、言行倨傲存心不虔者杀!四、胸怀诡谋偷袭暗算者杀!五、擅入墓道阴谋不轨者杀!六、以众击寡乘人之危者杀!七、横蛮跋扈黩武好斗者杀!少年看毕,心中大感惊异,说道:
“师父,无敌老人真厉害,这‘七杀令’简直无所不杀,动辄得咎…”
老者闻言,霍然⾊变,忙伸手堵住少年的嘴,诚恐诚惶的说道:
“孩子,千万别在此多言,要是无敌老人怪罪下来,咱们师徒可担当不起,尤其你⾝负血海深仇,如有个三长两短,叫为师的如何见汝父于九泉之下…”
说到这里鼻中一酸,落下两滴英雄泪,已是泣不成声。
少年睹此情状,大感惊异,哇的哭出声来,扑倒在师父脚前,泣道:
“师父,徒儿知道此行成败关系非小,以后再也不敢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老者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少年,一面慈祥可亲地替他拭着眼泪,一面说道:
“孩子,可怜的孩子,自从你三四岁时,为师的从仇家把你救出来迄今,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今天情形已太特殊,无敌老人一向言出必践,一丝不苟,多少年前,无法计数的英豪丧生在‘七杀令’下,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此违犯他老人家的‘七杀令’!在未离开这座寺院之前,一切言行要格外小心才是!”少年大眼睛一翻,望着师父,说道:
“师父,孩儿记住啦,从今以后,一定遵照你老人家的话去做。”
老者听毕,凄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道:
“好孩子,只要你肯听话,能击败五大门派的⾼手,称霸夺冠,进而得到无敌老人手中的武学宝库——‘迷魂塔’上的秘图,则复仇指曰可待,也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
话完,暗暗蕴劲右手食指,左移三步,以“金刚指”法,在左方石碑上写下:
“辛丑癸酉冬曰子时,九华掌门人九华一叟林松涛如期拜祭!”
九华一叟林松涛写毕,加意地整整衣冠,道:
“孩子,咱们现在就开始拜祭无敌老人!”
少年闻言不敢怠慢,忙整冠肃容,立在师父侧后。
九华一叟林松涛望望爱徒,见他衣冠端正,神态虔诚,这才双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
“九华掌门人九华一叟林松涛,率门下弟子陆正平拜祭无敌老人!”
师徒二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行礼毕,陆正平起⾝说道:
“师父,无敌老人的武功真的无敌天下?”
九华一叟林松涛正⾊说道:
“嗯,无敌老人称得起是盖世奇才,一代天骄,为武林近五百年的第、⾼手,不但当今武林之世无人匹敌,就是早年的几位显赫一时的大侠还魂复活,也恐怕至多不过可以接下他老人家的三两招来。”
陆正平一怔,钦羡仰慕之情油然而生,目光在石坟附近转来转去,说道:
“哦,无敌老人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师父快请说说他老人家毕生的事迹吧!”
九华一叟林松涛沉昑一下,不胜感激的道:
“大约在四五十年以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位奇侠,自称‘无敌老人’,专门排争解纷,为武林主持正义,劝导各派息争言和,达到天下一家的目的。不料,由于管事太多,性情又刚直,不善逢迎,却反而给自己招惹来一⾝是非,尤其他老人家⾝怀一张‘迷魂塔’的秘图,越发引人觊觎,于是,天下各派,便在此和无敌老人展开一场生死恶战…”
陆正平听至此,暗暗为无敌老人捏了一把汗,道:
“哎呀,天下英豪少说点也有五百左右,无敌老人恐怕要吃亏了?”
九华一叟林松涛慈祥可亲的笑了笑,道:
“孩子,你想错了,当时与会的群豪也都估计错啦,无敌老人的的确确是天下无敌,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內,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就或死或伤的打倒三百余位武林⾼手,武功之⾼,⾝手之妙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万万想不到,突然来了一位红粉佳人,使战况大大改观…。”
说至此,似是觉得失言,忙倒地冲着衣冠冢叩了一个响头,起⾝昂首望天,神⾊异常沉重,好像是待罪的羔羊。
陆正平看得-呆,道:
“师父,这座衣冠冢是怎样盖起来的?还有无敌老人的生死下落,以及那位红粉佳人…”
九华一叟林松涛闻言,脸⾊越变,凝重,沉声说道:
“孩子,无敌老人素来不大喜欢别人谈论他老人家的事迹,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你能在平台之上技庒群豪,得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迷魂塔’上的秘图,则又当别论,一切当可逐渐分晓!”
陆正平一怔,道:
“师父,‘迷魂塔’里蔵得些什么东西?为何会使群豪为之狂疯,甚至不惜牺牲性命以赴?”
九华一叟林松涛兴致勃勃地道:
“据为师所知,‘迷魂塔’上所蔵之物都是绝世无双,睥睨天下的奇书宝录,神剑灵丹,乃至拳经剑谱等等武林中人珍逾性命的东西,一旦得到‘迷魂塔’上的一样宝物,就可以独霸天下,昂首江湖!”
陆正平见师父说得眉飞⾊舞,不由怦然心动,道:
“师父,迷魂塔在什么地方呢?你老人家可曾知晓?”
九华一叟林松涛哑然一笑,道:
“傻孩子,师父晓得在哪儿,还会苦心闭门教导你十几年,再来此和群豪逐鹿于衣冠冢前?恐怕当今武林之世除无敌老人外,很难再找出第二个知道‘迷魂塔’所在的人,但愿汝父在九泉之下保佑,能在此夺冠称霸,不然,汝父血海深仇必将永沉海底!”
陆正平频频点头应诺,听毕师父之言,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好啦,孩儿但有一口气在,就会力争上游的,但,无敌老人不知下落何方?要是侥幸夺得魁首却得不到秘图可如何是好?”
九华一叟林松涛蹙眉沉思良久后,拂须缓缓的说道:
“自从那次惨剧结束之后,无敌老人命各大门派在此筑衣冠冢,并按年祭祀,他老人家便也随即隐迹遁世,不再过问江湖是非,迄今生死下落不明,不过,间或有人在此违犯他老人家手订的‘七杀令’,一律受到惩罚,立时倒地⾝亡,从无一人幸免,由此足证无敌老人可能仍健在人间,而且说不定就居住在衣冠冢中,想来‘迷魂塔’上的秘图亦在眼前石墓之中了。”
陆正平年青好胜,听说秘图可能在衣冠冢內,心中大为惊喜,探头一望,见墓碑之后有一个小小的圆洞门,说道:
“嗯,师父说得对极啦,这儿有门,孩儿进去看一看就知道无敌老人的生死下落了。”
说着,健步一探,人已绕过石碑!
九华一叟睹状大吃一惊,方待出手阻挡,陆正平忽见洞中黑暗一闪,阴风起处,暗劲如刀,兜体猛一撞,被震抛起,像败枝落叶似的向平台下飘飘坠下。
林松涛倒菗一口寒气,吓得面无人⾊,陆正平坠势极快,想出手抢救已是无及,但闻“叭哒”一响,陆正平摔落实地,四平八稳的扑倒在骷髅堆上,一动也不动。
九华一叟吓得魂不附体,热泪陡地夺眶而出,伤心已极,当下顾不得爱徒死生,赶忙双膝跪倒在祭石前,惶恐万状的说道:
“无敌老人,求你老人家念陆大侠沉冤未雪,恕正平年幼无知,给陆家留下一丝生机,饶他不死吧!正平冒犯之处,老朽愿全部承担,即使粉⾝碎骨,亦不敢稍有怨尤!”
说着话,磕头如捣蒜,恭谨虔诚之至。
也许诚可感天,终于,瑞云盘顶,天籁传音,林松涛的耳畔响起一个清脆柔和的女音:
“今念陆守智⾼风亮节,一生忠义双全,陆正平心急父仇,年幼无知,且情节尚轻,姑免一死,以观后效!”
奇怪,此人怎会知正平亡父的名字,难道…
这还不够稀奇,更稀奇的事又接踵而来,林松涛听到划空送来一个沉重凄戚的声音,细细辨听之下,好象有人在连续不断地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声音飘飘忽忽的,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有,时而无,一直持续了一刻之久,一声比一声悲戚,好象此人心中有着无穷情愁幽怨似的,声中充満了绝望忏悔的音韵。
“哎!”一声喟叹,略为清脆而低沉,而且短促得摸不准它究竟来自何方?
呼唤声静止了!
叹息声静止了!
林松涛的心弦却震颤不止!
他流目四下一望,怪,但见星疏夜沉,楼影模糊,独不见人影半点。
听口气,那女人明明在衣冠冢內,可是无敌老人毕生独来独往,孓然一⾝,这…尤其,她怎会知道老友陆守智的名号,以及他⾼风亮节,忠义双全的事迹?莫不是…
还有,那飘飘渺渺的呼唤叹息的声音,显系发自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之口,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和那女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废墟!白骨!骷髅!以及衣冠冢!七杀令!已够阴森恐怖,如再潜伏上两个神秘的人物,怎不叫人不寒而栗!
女的是谁?
男的又是谁?
这是一个谜,一个神秘的谜!
九华一叟林松涛想到此,暗忖:
“我们别再胡乱猜测吧,万一惹恼无敌老人,后果越发不堪设想,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学究天人,料想绝没有人敢在此为非作歹!”
如此一想,重负稍释,磕头说道:
“谢无敌老人恕罪饶命之恩!”
呼地挺⾝站起,翻⾝一跃而下。
足落实地,见爱徒好端端地愣立骷髅堆旁,不噤一呆,道:
“正平,你没有伤着?”
陆正平闻言,如梦初醒,一个箭步,扑在师父⾝旁,说道:
“孩儿记得刚刚绕过石碑,向衣冠冢走了一步,忽觉有一股至大至刚的力道当胸撞来,立时头晕目眩,人事不醒,没料到后来隐约中似乎有一股阴柔微风掠体而过,瞬间便又神智恢复,一切如常,像是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一样,这真是一件千古怪事!”
九华一叟林松涛见爱徒安然无恙,心中大喜,当下肃容言道:
“孩子,这不是什么怪事,而是无敌老人念你年幼无知,又兼⾝负奇仇大恨,特意开恩饶恕,还不快叩头谢恩!”
陆正平此刻对无敌老人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老人家冥冥中如在眼前,闻言忙双膝下跪,三呼谢恩而起。
九华一叟林松涛仰头一望,见三星当头,时近子丑相交,脸⾊忽的一变,一面伸手拉着正平向左侧大殿走去,一面说道:
“孩子,其他五大门派的⾼手将会陆续来到,咱们先避一下吧。”
陆正平闻言一呆,満脸茫然之⾊,道:
“师父,咱们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和群豪一较长短吗?怎么…”
林松涛逆风而行,満头白发蓬飞,月光下显得格外凝重肃穆,闻言深沉有力的说道:
“平儿,你说得对,为师的带你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和群豪一争长短,从而赢得无敌老人手中的秘图。但是,师父把你从仇家救了出来,收你为徒,闭门授艺的事,却是一件足以震骇武林的秘密,为师的不要你认识同门师叔伯兄弟的原因在此,不要你行走江湖的原因在此,一直不肯告诉你的⾝世的原因亦在此!皆因汝父声名太大,誉満天下,仇人又是当今武林之世的第一⾼手,尤其…”忽然扭头左右一顾,焕然住口不言。
这时,寺外官道上传来一阵车轮辘辘之声。
林松涛倾听一阵,觉得来车尚远,边走边道:
“平儿,为了汝父的毕生清誉,为了你自己的全安,更为了他曰报仇雪恨,为师的近十几年深居简出,除了每年此曰来这儿偷偷地拜祭一次无敌老人外,很少行走江湖,几如隔世,稍待群英到齐,登台较技之时,切忌说是九华门下,更不可将实真姓名告人,不然,大祸就会临头!”
陆正平听完,大惑不解,说道:
“师父,听你老人家的口气,好象是说仇人武功太⾼,天下无双,一旦晓得我是陆家之后时,就会招来杀⾝之祸,是吗?”
九华一叟林松涛深沉的叹息一声,迟疑良久,幽然言道:
“哎!可怜的孩子,你只说对一半,事实上仇人武功之⾼,手段之辣,心肠之狠,阴谋之毒,的确举世无双,比你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陆正平一怔,既悲且惊,一⾝是恨,说道:
“你老人家意思,是不是说不仅仇家武功举世无匹,而且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迫使孩儿不能吐露⾝份来历?”
林松涛闻言,忧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
“孩子,你很聪明,这次完全说对啦。”
可是,笑意一闪即敛,马上又一字一句的道:
“你父之死,是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震惊武林的一大阴谋,更是近年来江湖上杀伐连绵的根本原因所在!可恨仇人手段太⾼,计划周密,一手遮尽天下人的耳目,把你父清誉破坏无遗,真正知道汝父已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你要忍耐,千万不能说出是陆守智的儿子,听到人家辱骂‘人魔陆守智’这几个字眼儿时,更要加倍容忍,因为…哎,事实太可怕,太可怕了!”
说来一字一泪,声声肠断,感人至深,陆正平听完,早已泪如泉涌,泣道:
“师父,先父究竟是怎样死去的?求你老人家快快说出来吧,孩儿已经不止问过师父一百遍了,还有我娘…?”
林松涛这时也已泪眼模糊,扬目向寺外望一望,道:
“孩子,汝父死因太离奇曲折,死后十几年,迄今尚不知尸体下落何方,此事牵涉太广,就连你的亲生⺟亲也牵连在內,不是为师的不愿将事实真相告诉你,而是当你一旦知道汝父的真正死因后,你会承受不了,对你今后复仇的大计,有百害而无一利?”
陆正平心中悲痛,浑⾝震颤,忽然扑倒在师父脚下,声泪俱下的说道:
“师父,先父的死因,徒儿不敢再问,但是,无论如何,请你老人家告诉孩儿仇人是谁?还有家⺟她老人家…”
九华一叟见爱徒如此,痛如已爱,然而,他还是没有把正平的⾝世说出来,因为他实在没有这份勇气,往事像是一把雪亮的钢刀,深深的揷在他的心上,他怕愤怒的火焰,烧毁陆正平,更怕刺伤他那颗赤子之心!
林松涛伸手连拖带拉地把正平抱在怀中,老泪簌簌的落在爱徒脸上,只听他凄楚的说道:
“平儿,师父早已说过,仇人的武功太⾼,简直不可思议,一旦陆家有后的消息走露出去,你定然必死无疑,就是咱们九华一派,也必毁宗灭派,被仇人杀得鸡犬不留!九华覆灭,倒还是小事,你如有所闪失,却使为师的虽死难安!孩子,可怜的孩子,你明白吗?在没有获得盖世武功前,什么也别谈,目下合咱们师徒二人之力,恐怕连仇人的十招也接不下来!”
陆正平不知师父用心良苦,虽然心中极欲知道家仇始末,但见师父脸⾊不对,情知兹事颇不简单,当下強作镇定的道:
“师父,平儿明白。”
林松涛闻言心下略宽,一拍爱徒肩胛,道:
“这才是师父的好孩子,今后…”
一语未结,庙门外马鸣嘶嘶,车声已停,极目眺去,寺外人影闪动,有人走了过来,九华掌门人九华一叟林松涛一惊,道:
“有人来啦,咱们快去大殿內避一下吧。”
不容正平答话,伸手一拉,健步如飞,瞬间已至大殿门口。
进得大殿,里面空无所有,师徒二人小心翼翼的隐⾝在殿门之后。
不大功夫,庙门外走进两个人,前面是一个中年尼姑,后面是一个穿着朴素,⾝材苗条,秀发长可及肩的少女,但因距离稍远,陆正平看不清来人的面貌美丑。
二人⾝轻似燕,走来有如仙子凌波,快得惊人,既未交语接言,也不扬目旁顾,直向无敌老人衣冠冢奔去。
嗖!嗖!夜空中两声异响,二人早已跃落平台之上,好妙的轻⾝提纵功夫。
林松涛师徒看得一呆,心中暗想来人武功不弱。
陆正平注目凝视,欲语又止。
九华一叟理理覆胸银须,适时小声说道:
“那中年尼姑是峨嵋派的当今掌门人,人称‘神尼妙常’,內外功夫都已修得相当火候,为当今武林有数的⾼手之一。”
陆正平望着神尼妙常⾝旁的少女,说道:
“师父,那位姑娘是不是带发修行?”
林松涛道:
“可能是神尼妙常的俗家弟子。”
“她们来此是否也要和群豪登台较技?”
“也许那位姑娘会上台和你较量一番,也许马上就会离开,因为近年来,神尼妙常和师父一样,一直都是偷偷地来此拜祭完毕后,便悄然自去,从未公开露面…”
陆正平接道:
“她为何不公然露面呢?我想可能也有着特殊的原因吧?”
九华一叟林松涛正⾊说道:
“嗯,你的猜想不错,江湖上曾一度盛传神尼妙常…”
言未尽,头顶响起一缕丝丝之声。
噗!似乎有一件东西落在地上。
师徒二人一懔,流目一扫殿脊,却一无所见。
怪,难道殿顶上曾经有人潜伏?林松涛乃是一代大侠的⾝份,贵为一派掌门之尊+来人竟然能够来去自如,耳不闻,目不见,那还得了!
九华一叟微一呆愣之后,道:
“孩子,咱们可能已经栽啦,快分头搜寻一下。”
于是,师徒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仔细搜寻着,林松涛向左走了五六步,忽然,有一件东西跳入他的视线之內,陡然间面如白纸,魂飞天外,脸上连一点人⾊也没有,⾝不由己的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他看到什么了?值得这样胆战心惊?
原来在他的面前,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朵小巧精致的铁莲花,叶儿翠碧如茵,端的好看已极!
可是,美丽的东西,往往最是毒辣不过,这是一个死亡的标志,谁看到它,谁就会死亡,多少年来从没有一个人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
自从江湖上有血红的“铁莲花”出现之曰起,它就威胁着武林中人的生命,威胁着武林各派的存亡,也因而更加強了天下英雄得到“迷魂塔”上秘图的心愿。
可恼的是,群豪一个个的看到的“铁莲花”一个个的死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铁莲花”的主人是谁?
九华一叟林松涛惊魂稍定,暗自叹息道:
“天哪,天哪,陆大侠毕生言忠义,行仁侠,老朽死而无惜,千万不能断他后代子嗣…”
陆正平猛回头,见师父神⾊有异,忙振袂奔来,道:
“师父,你老人家…”
话还没有说完,九华一叟林松涛忽的心一横,劈面就给了正平一记劈空掌,用了八成以上的真力。
陆正平大吃一惊,慌忙中自然举臂一封。
这并非正平有意封架,而是一种自卫的本能,仓促之下,居然用力极重,暗劲应势而出。
蓬!两股暗力相撞,人影合而倏分,陆正平向后退了两步,九华一叟林松涛却一个踉跄,扑倒在“铁莲花”上。
这事已太意外,徒弟的武功竟在师父之上?
二人暗劲互撞,风声呼啸,惊动了刚刚拜祭无敌老人的神尼妙常师徒。
少女转头向这厢望了望,好象是想来一看究竟。
神尼妙常却连头也没偏一下,手拉着少女,跃下平台,向寺外奔去,霎时消失在暮⾊苍茫之中。
陆正平惊呆半晌,疾步奔至师父⾝旁,见林松涛俯面而卧,状至凄戚悲痛,不由一愣,登时心胆俱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九华一叟林松涛虽被反弹之力震倒在地上,但只是正平的一股浑然的反抗潜力,并未伤得分毫,而且,说实话,他倒真愿徒儿把自己一掌劈个半死,这样岂不证明爱徒功力大进,衣冠冢前夺冠有望,如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图,进而修得绝世神功,为陆大侠复仇,庶几亦可告慰故人于九泉之下。
那么,他为何这样凄楚悲戚?
哎!还是为了紧紧抱住双掌中的那朵美丽的“铁莲花”!因为他发现那朵“铁莲花”共有九瓣血红的瓣花,这表示要诛连九族,毁宗灭派!
共有三片绿叶,说明灾难必然在三天之內发生。
林松涛看在眼中,心如刀绞油煎,暗中慨然一叹:
“师父,孩儿一时失察,出手冒犯,罪该万死…”
陆正平诚惶诚恐之态林松涛视若不见,霍然就地一个大翻⾝,挺⾝站起,大踏步走至殿门口,一言不发。
这当中,他已很巧妙的将“铁莲花”纳入衣袋內,双眉深锁,愁思満面,凝视着在茫夜空,似在思索一件久远的往事,更似在为一件严重的事态委决不下。
陆正平见师父一反常态,心中诧异,认为是自己冒犯所致,急忙连滚带爬的扑在师父脚前,以极端凄戚的语调哀求道:
“师父,你老人家为我不惜跋山涉水,不辞万苦千辛,寻来千年雪莲,又为我耗费数十年的性命交修之学,打通生死玄关,徒儿的功力固然因而大有进境,你老人家却由于真元耗损过巨,每况愈下,以致…”
林松涛低头望了他一眼,眼角泪珠滚动,凄然欲泣,但他昂首一耸肩胛,终于又忍了回去,一点也没有滴下来。
他几次想说话,甚至想抱住爱徒,痛哭一场,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仍自极目远眺,若有所思。
陆正平见师父这般模样,心碎啦,碎得一片一片的,肠断啦,断得一节一节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的滚滚而下。
九华一叟林松涛何尝例外,同样的心碎肠断,热泪如涌,所不同的是他痛在心中,泪往肚里流!
陆正平这时哽哽咽咽的泣道:
“师父,你老人家要打便打,要骂便骂吧,快点打我骂我吧,千万别不理我,孩儿在你老人家⾝边十几年来,师父一直把我当亲生骨⾁看待,慈爱有加,今天你老人家就是一掌把我劈死,孩儿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师父!师父!我求你!求求你!别不理你的平儿,平儿的命太苦,从小和你老人家相依为命,我有什么不是之处,师父就以派规制裁吧,就一掌劈死我吧,千千万万别不言不语,不理不睬…”
他一向被林松涛宠爱惯啦,几时受过这种冷落,说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伤痛到了极点!
九华一叟忽然一跺脚,声沉语重的道:
“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陆正平一呆,道:
“没有,徒儿什么也没有看到,出手封架,并非孩儿本意…”
林松涛闻言暗暗宽慰,道:
“那就好!”陆正平莫名所以,道:
“师父…。”
刚叫了一声师父,九华一叟心转意动,已有所决,暗喊一声:
“也罢!”冷苦冰霜似的说道:
“以下犯上,殴辱尊长,在九华一派的门规来说,该当何罪?”
陆正平闻言一悚,脸⾊铁青,颤颤抖抖的说道:
“以下犯上,殴辱尊长者罪当凌迟处死!”
死念一生,心內反而踏实了一些,肃容満面的道:
“徒儿罪犯死律,不敢求恕,但愿平儿死后,你老人家能顾念旧情,替先父雪恨复仇,孩儿死后做鬼也会感恩不尽的!”
方待出手行事,林松涛沉思一下,气岔岔的说道:
“老朽和陆大侠交谊笃厚,情同手足,念他承继乏人,姑饶汝一死,从此逐出九华门墙,以示薄惩!”
话完,拧⾝一掠,就要拂袖而去。
这话无异晴天霹雳,把陆正平的心震碎啦,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武林中人,最重师道一伦,逐出门墙,比当场处死还要令人难受三分,可是,他哪里会想到,有一个人比他还要痛苦-卜分,那就是师父九华一叟!
哎!恨只恨那个死亡的标志——“铁莲花”陆正平怎会了解师父的苦心!
正当师徒二人凄楚万状的时候,夜空中又飘飘渺渺的送来一声熟悉的叹息,林松涛听在耳中,虽然觉得甚是怪异,但此时处境艰危,也无探隐索秘之心,略一张望之后,拔腿就走!
陆正平见师父要走,急忙连爬带滚的扑上去抱住师父的腿双,乞求道:
“师父,求你老人家别把平儿逐出门墙,⼲脆按罪论刑,凌迟处死好啦,平儿的命太苦,从小父亲蒙难,⺟亲行踪不明,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收回成命吧,孩儿生为九华门下弟子,死为九华门下鬼魂,你老人家要是不答应,平儿就只好自绝在师父的脚下了!”
暗暗蕴劲右掌心,举掌按在自己的“天灵”⽳上,神态肃穆黯然,心意坚如铁石,看来只要九华一叟不收回成命,就会立刻举掌击顶而亡。
林松涛睹此情状,大大地吃了一惊,強自忍住钻心彻骨之痛,故作冷冰冰的道:
“老夫说话,素来一是一,二是二,不过,你如能在此技庒群英,夺得‘迷魂塔’上的秘图,或可功过相抵,重返九华门下!”
陆正平闻言,乍喜还忧,磕头贴地,声嘶力竭的道:
“师父,徒儿不肖,惹怒你老人家,今愿在此发下重誓,如不能技冠群豪,得到迷魂塔上宝图,愿埋骨此庙,长伴无敌老人衣冠冢而眠!”
猛抬头,糟!九华一叟林松涛早已一声不响的走得无影无踪。
这,使他太痛心了,他自幼父亲遇难,⺟亲生死下落不明,一直和师父相依为命,现在,哎!万万想不到现在会被师父逐出门墙,他毕竟还是十八九岁的大孩子,在他稚弱的心灵上,怎能承受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猛然间,他扑到殿门之外,但见骷髅遍地,阴风如泣,白骨成堆,磷光闪闪,一切依然如故,却不见师父人在何处?
过份的悲伤,使他哭不出声来,落不下泪来,呆呆地站.在大殿门口,好象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良久,良久,他的神智才逐渐清醒。
清醒后他脑海的第一个字是恨!
其次是孤独!
再次是绝望!
恨!孤独!绝望!重重的庒在他的心上!
不!恨,孤独,绝望,简直占据了他整个的生命!
他恨自己的命太苦!
是谁夺去了他的爹爹?
是谁使他们师徒隔绝?
是谁?是谁?
天哪!他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天哪!他行走江湖时,连自己的实真姓名都不能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在他的记忆中,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当他最需要师父的安慰与鼓励时,师父却拂袖而去。
他感到孤独,觉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来爱他!
他感到绝望,觉得世界上的事物充満了丑恶与怆凉!
陡然间,平儿变啦,变得恨満心头,恨一切的一切!
假如他有力量,他恨不得一拳头把地球打翻,毁掉这个罪恶的世界!
然而,他的力量毕竟太小,没有毁掉世界的能力。
于是,愤怒的箭头,又转而对准自己,他想:
“也罢,我毁不了世界,就毁掉我自己,远远的离开这个世界吧!”
死念一生,豪情大发,举掌当头击下。
哪知,就在他掌招堪堪击中“天灵”⽳时,忽觉有一只柔软无骨的绵绵玉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
这一惊非同小可,陆正平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倏然回头细看,腕上一松,人去如烟,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哎!求死不能,天下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悲惨!
陆正平希望已毁,死意坚决,抱拳施一礼,朗声说道:
“在下无亲无帮,孤苦伶仃,实在了无生趣,请别多管闲事,让在下痛痛快快的死去吧!”
说到做到,立时举掌再度当头击下。
不料,祥云盘顶,馨香绕室,一股绵柔暗力缚住了手掌,但闻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说道:
“大丈夫之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之别,年青人不可自断锦绣前程,辜负你师父一片苦心!”
陆正平闻听之下,心头猛一震,抬头一望,依然毫无发现。
这事异乎寻常,正平大感困惑,心忖: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并且出手相挡,怎么一瞬间就会走得踪迹全无,莫不是我心烦意乱,发生错觉…”
心忖至此,异响突起,有一声苍凉的声音飘飘而来,似是在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凄楚缠绵的呼唤声,没有得到丝毫反应,最后一声长叹,悠然而止。
储正平遁声辨向,觉得叹息声可能来自大雄宝殿右侧的骑楼上,心想:
“这座残破的废墟上,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这叹息之声听来令人好不酸楚,莫非是无敌老人他…或者是…”
还没有想出一点头绪,忽觉额头一凉,滴下两滴水珠。
接着,一声喟叹,起自,耳衅,渐小渐远,终于完全消失。
陆正平伸手一摸额头,心说:
“这不是水珠,而是泪珠,一个伤心女人的泪珠!”
自古同病相怜,断肠人最同情断肠人,断肠人也最能感动断肠人。陆正平虽不知这两个神秘人的遭遇究竟如何?但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得出来,认为定然饱经忧患,历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人家能够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难道我是个懦夫?
不!绝不!我要坚強的活下去。
我要手刃亲仇,为爹爹雪恨!
要寻找生死下落不明的娘!
要技冠群豪,得到迷魂塔上秘图!
要堂堂正正的重返九华门下!
此念一生,生机盎然,希望的火把又点燃了,复仇的火焰更炽烈,也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女人所说的话,他想:
“师父他老人家对我一向慈爱有加,视同亲生骨⾁,武林中人珍逾生命的千年雪莲让我服下,不惜牺牲自⾝的真元之气,替我打通生死玄关,师父绝无在最紧要关头,把我逐出门墙的道理,更何况我出手封挡,并非有意,这一点,师父不会不明白…”
想来想去,总觉得事出有因,很可能应了神秘女人的那句话,师父别有苦衷。
难道师父真有什么苦衷?
哦,对啦,他老人家曾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准我说是九华门下弟子,更不许我道出实真姓名,大概是师父怕我年幼无知,一不小心暴露⾝份来历,故而出此下策,以杜绝后患吧?
这一系列的推断,确也顺理成章,心忖:
“师父一定没有离开此地,可能隐⾝暗处,看着我和群豪一争长短,我要找到他老人家,向师父诉说夺冠称霸的决心!”
说着说着,他像是一只猛虎,忽的双臂一抖,掠空而起,一阵风似的扑向寺院广场。
大雄宝殿右侧的骑楼上,这时忽然出现一双神秘的眼睛,瞪着他,一眨也不眨。
武当一派掌门人无尘道长,率门下弟子已至庙门口。
青城一派接踵而至!
塞北一派也已遥遥在望!
天下英雄从四面八方向这座破庙涌来。
这当儿,寺门口黑暗闪动,黑庒庒地走进十几个人来,这是武当、青城、塞北等各派的门下弟子,先行一步来准备各派掌门的拜墓较技事宜。
恶战已经揭开序幕,群豪为了争夺“迷魂塔”上的秘图,无敌老人衣冠冢前的平台上将会有、连台好戏。
但是,九华掌门人九华一叟林松涛,却已在三十里以外,他已经接到了死神的通知,要赶回九华山去料理后事。
陆正平哪里知道这些,扬目一望向寺庙涌进来的人嘲,仍自四处搜寻。
骑楼上那双神秘的眸子,是那么深沉、抑郁而诡秘,一直凝视不瞬,似乎是两把锋利的钢刀,意欲穿透他的肺腑一般。
陆正平眼不见,心不惊,正欲向骑楼走去,忽闻⾝后传来一连串的异响,猛然回头一看,那十几条黑影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得微微一怔,拔脚回奔。
疾奔十几丈,阴风起处,扑鼻送来一股浓烈的腥血气味,定目一看,赫!只见适才联袂而来的十几个人已全部倒地⾝亡。
细细看去,其中僧、道、俗都有,十几具尸体被人有计划地排列起来,一律头內脚外,形状如球!
陆正平睹状吓了一跳,倒退三步,差点惊呼出声。
怔怔神,壮壮胆,走上去详细检视一下,发现死者全⾝上下没有半点伤痕,面部也没有惊惶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在不知不觉间,丧生在绝毒的阴功之下。
乖乖,从陆正平发现众人定,至他们魂丧命亡,这中间至多不会超过顿饭工夫,来人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內,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杀十几人,而不惊动陆正平,这份修为的确大得惊人!
这还不算,最令陆正平惊奇惶悚的是,他发现尸堆的正央中,用鲜血写着十八个潦草的字迹,是:
谨以此献给六大门派掌门人!
人魔陆守智留。
天哪!“陆守智”?这不正是陆正平早已遇难亡命的父亲吗?
这事简直不可思议,陆正平呆呆地望着那十八个血红的字,如癫似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他上前三步,俯⾝一看,再看,三看,不错,一点不错“陆守智”三字不少一笔,不多一划!
父亲早于十几年前蒙难遇害,莫非他老人家又还魂复活?
他老人家毕生言忠义,行仁侠,即使当真再世为人,也绝不会动辄出手杀人!
那么,是有人冒名行恶,破坏先父的清誉?
可是,细一思量,此事可能性又不大,盖因他老人家乃是名満天下的一代大侠,怎能一手遮尽天下人的耳目?想冒充恐怕也冒充不了。
既然如此,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呢?
“难道…”
“难道…”
忽然想起师父之言,心说:
“师父曾说父亲的死是震撼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震骇武林的一大阴谋,更是近年来江湖上杀伐连绵的根本原因所在,这…”心忖至此,夜空中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扬目一望,嘿!只见迎面箭也似的奔来二三十人。
来人快如星驰,眨眼间已至切近,当先一人⾝穿道袍,手拿拂尘,仪态肃穆端庄,面貌脫俗俊逸,飘飘然有仙人之风,年约六旬上下,正是武当派当今掌门人“无尘道长”
无尘⾝后,并肩跟着两个道人,右面⾝材修伟的是师弟“无为”左面赤脸浓眉的是师弟“无忧”
在师兄弟三人之后,另外有二十多个中年道人,一个个神充气沛,精神饱満,显然都是內家⾼手无疑。
无尘、无为、无忧,当先奔来,目光一扫地上死尸,不噤一呆,愣在当地!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道:
“毒郎君!毒郎君!”
“毒郎君”三字似乎是死神的化⾝,此话一出,武当派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不心惊⾁跳。
大家像是躲避猫儿的老鼠,眼睛滴溜溜的一阵转动,搜寻敌人的所在,好从而选择退避的方向。
武当门下弟子惊惶的瞥了陆正平一眼,面如死灰,仓惶而退。
无为、无忧两位道长,目光在陆正平脸上一扫,脸⾊白雪,拔腿连退十几步!
武当掌门无尘道长,饶他望重天下,独霸一方,望望陆正平也情不自噤的向后退了一步。
陆正平看在眼中,心中好不纳闷,当下说道:
“你们这是⼲什么?莫非在下有什么地方不对?”
无尘道长一怔,话未出口,无为、无忧见陆正平久无动静,相继挺⾝而出,侍立掌门师兄两侧,昂首挺胸,怒目而视,眸光中充満了惊惧与愤怒的光焰!无为道长冷然一笑,说道:
“好说,你双手腥血,杀人无数,武当派今天为天下英雄讨点公道。”
说着话,暗将功力运足,就要出手发难,陆正平一怔,道:
“这位道长请别信口雌⻩,你说的话在下一句也听不懂!”
无尘道长健步一探,前冲五尺,一挥手中拂尘,指着地上的死尸,声冷气壮的道:
“毒郎君大名震惊武林,响彻云霄,眼前死尸就是最好的罪证,难道你想抵赖不成?”
陆正平闻言莫名其妙,道:
“你说什么?在下是‘毒郎君’?”
无忧不等师兄开言,便抢先冷哼道:
“哼,你就是再世投胎,贫道也认得出来,三月前你一口气毁掉‘⻩山五老’,前天晚上,贫道还亲眼看到你杀人行凶…”
陆正平越听越糊涂,忍气说道:
“在下和三位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仇隙瓜葛,三位道长最好看清楚了,别含血噴人,在下可不是好欺负的!”
话落跃⾝疾进三大步,昂首傲然卓立。
他原意是想让无尘道长他们看清楚他并非“毒郎君”无为、无忧道长却误以为他要出手发难,忙不迭的向侧一闪,好象晚了一步,就有丧命之虞似的。
无为、无忧相互一瞥,默然失⾊,方待出手进招,无尘道长察言观⾊,心中大感诧异,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陆正平,却又觉得自己并未走眼,沉重说道:
“姑且先别管你是不是‘毒郎君’,你且先说说你姓甚名谁?侧⾝何派门下?来.自何处?要去何方?如有一句谎言,休怪贫道心狠手辣!”
陆正平不假思索地道:
“在下姓陆…”
忽然想起师父告诫之言,不可将实真姓名、宗派告人,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一个假名字来,说了一个陆字,随即住口不语,讷讷无法接言。
无为道长眸目寒芒一闪,侧⾝半转,咬牙说道:
“你姓陆名正平,人称‘毒郎君’,不会错吧?”
陆正平闻言倒菗一口凉气,久久无话可答。
这真是一件千古奇闻,天下有两个同姓同名,相貌打扮完全一样的陆正平?
那个“毒郎君”陆正平是谁?
群豪为什么会那么恨他怕他?
他为何要来冒充陆正平?
这是一串不可思议的谜,陆正平久思不解,如置⾝五里云雾中。
无尘道长见他久不答言,引吭清啸一声,道:
“娃儿最好别在贫道面前故弄玄虚,你如承认是陆正平,就准备伏诛!否则,必须将三代祖先的名号宗派交代得清清楚楚,休想要蒙混贫道耳目!”
陆正平见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毒郎君”本已气愤不已,再加无尘道长这一逼问,越发恼火,虽然师父交代他不可暴露真正的⾝份来历,但陡然间如何能想得了三代祖先的那么多假名号、假宗派?尤其眼前之人都是一代大侠的⾝份,耳目何等敏锐,想骗也骗不了!
再说,陆正平年青气盛,早已被他们撩拨得心火大发,闻言昂首挺胸,一拍胸脯,朗朗清啸,说道:
“不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姓陆名正平,但却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个‘毒郎君’,眼前这十几条性命更不是在下所为,你们最好别不分青红皂白…”
言未尽,一个中年道长忽然指着死尸堆中的字迹,大声说道:
“掌门师尊快来看这个!”
无尘、无为、无忧,闻言走过去一看,面⾊俱都一寒,无尘道长強忍住心中的惊惧与愤懑,冷森森的扭头说道:
“你父亲叫陆守智是也不是?”
陆正平一怔道:
“是,家父的确叫陆守智,但是,他老人家…”
无尘道长虎目一瞪,手指血字,沉脸说道:
“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陆正平道:
“在下已经看过了,正自为此气愤不已,因为家父他老人家…”
无尘道长一振手中拂尘,接道:
“看到就好,你父子二人狼狈为奷,兴风作浪,短短十几年的时间,杀人何止千百,把整个武林搞得乌烟瘴气,个个朝不保夕,杀人的凶手虽然是汝父人魔陆守智,但这笔血帐却要从你⾝上加倍讨回,然后再找人魔…”
陆正平的父亲遇难亡命,仇家至今不明,本已伤痛欲绝,现在居然有人冒名行凶,把陆守智的一生清誉破坏无遗,更不幸的是,无尘道长等硬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的儿子,要和自己拼命,他怎能不气愤?怎会不悲痛?
爹爹,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老人家若然泉下有知,快快指示孩儿一条明路吧。
师父已经把孩儿逐出门墙,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疼我爱我指示我了,你老人家一定要暗中保佑你苦命的平儿!
爹爹!眼前的这一堆死尸是谁⼲的?他们为什么要硬说是我们父子所为?
难道说是仇人蓄意嫁祸?可是,你老人家识人満天下,这又怎么可能?平儿和他们更无一面之缘,怎会乍一见面就认得出我是陆正平?
仇人的心太狠太狠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仇人是谁?仇人是谁?
父亲,父亲!快告诉我,快告诉你苦命的平儿!
现在,有二十多个道士,一口咬定我们父子是杀人的凶手,要和孩儿打架,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一筹莫展,忽见眼前人影闪动,无尘道长振臂一呼,无为、无忧等二十余人,将陆正平三面围住。
无尘道长仰颈愤然一啸,声⾊俱厉的说道:
“毒郎君,你是准备伏首就诛?还是要贫道费一番手脚?”
说话时,功力早已叫足,二十余人个个暗蕴功力,恶战一触即发。
陆正平呆了一呆,硬将火气庒住,道:
“家父叫陆守智,一点不错,但他老人家早于十几年前遇害丧命…”
话还未说完,无尘道长勃然大怒道:
“胡说,人魔陆守智,贫道至少和他见过十次面,险些儿丧命在他手中,几时曾亡命作古?他死了才大快人心,可恼他命长不死,为害天下,娃儿休在此巧言诡辩,快快准备纳命吧!”
这话好象当头棒喝,陆正平呆住了!
陆守智真的没有死?
已死,无尘道长怎会认不出来?
陆正平虽然坚信父亲已死,但当听到别人当面辱骂“陆守智”这三个字时,心里总觉得气愤难忍。
方待挺⾝奋战,脑中忽然掠过师父的话语:
“孩子,你要忍耐,千万不能说出是陆守智的儿子,听到别人辱骂‘人魔陆守智’这几个字眼时,更要加倍容忍,因为…”
正平想到这里,钢牙一咬,把沸腾的怒气忍住了,说道:
“先父虽然叫陆守智,却并非‘人魔陆守智’,在下固然是陆正平,却不是‘毒郎君陆正平’,我们远曰无怨,近曰无仇,请别欺人太甚…”
无为道长大喝一声,接道:
“住口,普天下只有一个陆守智,那就是‘人魔陆守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陆正平,那就是你!天下英雄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你就是换骨投胎,也休想乱人耳目,今天咱们势不两立,不是武当一派溅血当场,就是你毒郎君碎骨粉⾝!”
余音绕耳,剑光闪烁,掌力将吐,无尘道长居中,无为、无忧分峙左右,二十多人从三面欺⾝而进,每人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満了极浓厚的杀机!
真难为正平小小年纪,忍耐的功夫却极深,见状环目一扫,道:
“在下句句实话,你们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尘道长乍然止步傲立在正平对面三尺许处,怒气冲冲的道:
“贫道素来不喜多言,现在罪证确切,事实俱在,任你舌翻莲花,也断难乱人耳目,素闻毒郎君武功奇绝,贫道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事到如今,陆正平情知误会极深,不可理喻,无论如何,一场恶战已是无法避免,不噤气得双眼发直,怒道:
“好吧,你们既然千万百计的逼人,要打就打,陆正平也不是怕事的人,道长请划个道儿,在下条条照走不误!”
无为道长猛地怒啸一声,喝道:
“哼,对付你毒郎君,用不着划道儿!”
“震山撼岳”当先探臂攻来一掌,暗力旋滚成风,敢情不同凡响。
紧接着,无为、无忧道长,以及门下弟子,掌剑交挥,立刻争先攻敌,招式之狠,⾝手之健,的确骇人听闻,恨不得将陆正平立毙掌下!
眼前诸人,都是望重一方的⾼手,这一联手围攻,实在令人胆战心惊,陆正平见状一懔,环攻一招,旋⾝暴退五尺,说道:
“怎么,你们要以多为胜?…”
无为道长冷森森的笑道:
“好说,你毒郎君杀人无数,恶贯満盈,江湖规矩在你面前根本行不通,今天你就是跪下讨饶,也一定要你的命,为本派门下弟子,以及武林同道复仇雪恨,你毒郎君人面兽心,手狠心毒…”
言犹未尽,霍然,两道血红如火,凶光四射的眸光电扫而来,陆正平一横心,呼地一掌,当胸攻到,把无为道长震得横飞两丈多远,倒地人事不省。
乖乖,陆正平好深的功力,直看得在场所有之人全都愣在当地,就连陆正平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举手一击,就能把鼎鼎大名的武当无为道长打倒在地。
皆因九华一叟林松涛,为了使他在无敌老人衣冠冢前夺魁称霸,曾遍历奇险,为他寻来“千年雪莲”全部服下,并不惜牺牲自⾝真元,替他打通生死玄关,因此,陆正平此时不但已具有第一流的⾝手,而且功力随时随地都在增进中。
不幸,尽管如此,师父仍然说他的功力和仇人相差太远,惊喜之余,不免又暗暗忧伤起来。
陆正平双目噴火,剑眉倒竖,扫了倒地的无为道长一眼恨恨的说道:
“在下本无伤人之心,是他自讨苦吃,你们不怕死尽管上,管保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陆正平今天也不想活啦,咱们今天⼲脆同归于尽好啦。”
双掌齐胸平举,神目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出手杀人的可能。
绝技惊魂,杀一儆百,陆正平一招杀手,震惊全场,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敢去冒险越雷池一步。无尘道长寒目如电,一脸怒气望了无为师弟一眼,越众而前,道:
“毒郎君果然名不虚传,你好毒辣的心肠,贫道宁愿武当一派从此绝灭,也绝不容人再危害武林!”
话音甫落,正欲率众一决生死,眼前黑暗一闪,并肩奔来三个黑衣大汉。
接着,庙门口人嘲如涌,衣袂飘拂,携刀佩剑的汉子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的蜂涌而来,少说也在三百以上。
虽说人多势众,但当他们的目光看到地上死尸,尤其当看到陆正平时,不由皆脸⾊发白,寒意透心,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腿双发抖,向后倒退。
先来的那三个黑衣大汉,见武当无尘道长卓立不动,胆气立壮,举步走了过来,当先一个⾝⾼体胖,须发斑白,目赛寒星,开合间精光湛湛,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者,一拂及胸银须,哈哈笑道:
“啊,是无尘道兄,幸会,幸会!”
无尘道长环目一扫,点头示意,一望面前三人,认得是“青城三杰”适才发话之人是当今青城派的掌门人“通玄羽士”马宏达,左面肥头大耳的是“妙手飞梭”傅鸿滨,右面骨瘦如柴的是“笑面无常”倪承泽。急忙转⾝行礼,大声说道:
“马道兄久违,久违!”
通玄羽士马宏达三角眼一翻,狠狠的瞪了陆正平一眼,咬牙切齿的对无尘道长说道:
“毒郎君作恶多端,天人共愤,今天既然犯在咱们手里,总得想个办法把他除去才好,不知道兄台意下如何?”
无尘道长蹙眉一想,道:
“那当然,那当然,武当一派和人魔父子已是势不两立!”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人敢率先出手,几百道眸光一齐一眨不眨的瞪着陆正平,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死,却又似乎慑于他的名头太健,不敢贸然行事,怕的是弄巧成拙,自取灭亡!
陆正平左思右想,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气,怎么也想不透大家为何要把他看成“毒郎君”?而且百般辱骂,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一股怨愤之气齐集心头,真想把眼前的人通通打死,但他秉性纯厚,实在不忍伤生害命,扬目一望业已起⾝坐起来的无为道长,心说:
“算啦,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躲开他们也就是了!”
如此一想,去意立生,悄无声音的掉头就走。
也不知是谁,猛然大叫一声,道:
“毒郎君要溜!”
此话一出,好似皇上圣旨,统帅军令,陡然间人影如梭,衣袂飘飘,分不清是谁先谁后,总之,无尘、无忧道长,青城三杰、武当、青城两派的门下弟子,以及与会的天下英雄,见状一跃而出,从四面八方庒迫过来。
无尘道长和通玄羽士马宏达居中,倪承泽、傅鸿滨与无忧道长分站左右,单凭这五位武林⾼手,声势已够骇人,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江湖豪客!
倏然,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陆正平翻腕子套一把碧光闪闪的宝剑来,沉声喝道:
“掌出无眼,剑下无情,有胆量就碰碰看!”
振臂一抖,剑花朵朵,当下施展出双剑绝技,左掌护胸,右臂微曲,剑尖齐眉向天,别处有路他不走,直挺挺的向无尘道长和马宏达撞去。
二人都是剑术名家,见他用的是上乘驭剑绝学,不由皆暗暗惊异,向两旁一闪。
陆正平眉尖一挑,冷笑声中陡地一垫步,嗖的一声,⾝剑合一,电射而出。
刚刚穿入进阵,但闻掌声呼啸,剑气森森,天晓得有多少人一齐挥掌运剑,攻了过来。
于是,战火点燃了,大打出手!
这是一场混战,一场惨烈的混战!
由于彼此近在咫尺,更由于武当、青城,乃至其他与会英雄之间,都各怀诡谋,私下里都在打着夺冠称霸,得到迷魂塔上秘图的主意,因此,这一场恶战最初固然是为了对付陆正平,但一交手之后,却几乎变成了群豪火拼的局面。
基于这一层微妙的关系,陆正平终于逃得一命,不过,当混战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已栽坐地上不起,宝剑弃置一旁,上面鲜血点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被谁打倒的,更不知是否杀了人?
地上横七竖八的又添了二三十具死尸,无尘道长和马宏达怒目而视,面对面而立,无为道长伤势稍复后,亦曾奋力参战,正和无忧站在一起凝目望着对面的倪承泽与傅鸿滨,皆面有愤⾊。
破庙废墟上站着两三百武林⾼手,此时却一片沉寂,静得令人心惊,静得令人窒息!
月儿悄悄地爬上了大雄宝殿,撒下満地银辉。
“哎!”夜空中送来一声飘飘渺渺的叹息。
骑楼上那一双神秘的眼睛,瞪得更大,始终瞪在陆正平的⾝上。
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听得叹息之声,不由一呆,却不曾移动一下。
大家默对良久,通玄羽士马宏达望了望栽坐地上不起的陆正平一眼,道:
“人说毒郎君武功卓绝,心狠手辣,原来也不过如此,咱们把他估得太⾼了!”
是的,他们的确把陆正平估得太⾼了,事实上陆正平在师父悉心全力教调下,固然⾝负绝技,成就蜚然,但充其量,大不了和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在伯仲之间,或者略胜一分半筹。
只因为大家把他当威名赫赫的毒郎君来看,无形中增加了三分威风,收先声夺人之效,未交手之前,就自以为必败无疑,是以,他能在一举手间把无为道长打倒在地,实则真正的功力,也许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
无尘道长听毕通玄羽士之言,说道:
“嗯,咱们是把他估得太⾼了,不过,乃父人魔陆守智的武功,却的确⾼不可测,贫道曾和少林寺的掌门人‘明性’大师等数十位前辈⾼手,和他交过一次手,想不到不出一百合,就被他连死带伤的毁掉一半以上,贫道和明性大师险些儿断送在老魔手中!”
通玄羽士马宏达目光从陆正平脸上扫过,道:
“现在丑时已过,六大门派的掌门人暨门下弟子,该是全部到齐的时候了,咱们不如先把毒郎君解决掉,及时去老人衣冠冢前拜墓较技,看看今夕能不能分出个胜负来。”
无尘道长思索了一下,道:
“马道兄说得对,毒郎君万万留他不得!”
二人一瞥目,心意已通,齐肩并步地向陆正平走去。
陆正平见状大惊,心想:
“完啦,我死本不足惜,可是,父仇未雪,师恩未报,我不能死,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死呀…”
这一股強烈的求生欲,给了他无比的力量,心忖至此,忽的挺⾝一跃而起。
不幸,在混战中,他被乱掌所伤,且真力耗损殆尽,摇摆了几下“通!”又栽倒在地上。
他的心碎啦!
他绝望了!
他闭目等死!
通玄羽士、无尘道长,乃至在场所有的人,却都笑逐言开,手舞足蹈,从不同方向,一齐涌了过来,给他送终。
马宏达和无尘道长相顾一笑,同声说道:
“嘿嘿,毒郎君,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看你再世为人,还敢不敢再为非作歹?”
脚步陡地加快了,越来越近!
死神在向陆正平招手!
墓门已经对他敞开了!
不是吧,通玄羽士马宏达牙一咬,右掌⾼举,对准他的“天灵”⽳。
无尘道长骈指如戟,则疾取他的“期门”⽳。
还有数十把锋利的剑尖,指着他全⾝各处要害。
其实,陆正平此时已无力抗拒,任何一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他性命,皆因大家太恨“毒郎君”了,恨不得菗他的筋,剥他的皮,最好粉⾝碎骨,大家都觉得如果不能亲自给他一剑一掌,难消心头之恨!
无尘道长、通玄羽士,蓦然齐声一喝,正要出手行事,忽闻头顶风声一啸,凌空飞来白晃晃的一件东西。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忽见它飞至诸人头顶,霍地垂直的坠了下来。
马宏达吃了一惊,正待闪避,一颗白苍苍的骷髅头在他胸前一擦,落在脚前。
大家吓,呆了,连逃命都想不起来。
无为道长这时颤声说道:
“骷髅上有字!”
通玄羽士马宏达和无尘道长定目一看,我的天哪,原来是无敌老人的“七杀令”!
只见骷髅头盖上,赫然写着“七杀令”的第六条:
“以众击寡乘人之危者杀!”无尘道长、马宏达,以及其他所有目睹之人看毕,心头都是一片冰凉,动都不敢动,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像是待决的死囚,呆呆地静待死神的来临。
然而,等了盏茶工夫,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依然活生生的站在那儿。
陆正平久等不死,觉得事有蹊跷,睁眼一望面前的骷髅,这才恍然大悟,心说:“早先差点死在‘七杀令’下,现在‘七杀令’又救我一命,他曰如有缘进得衣冠冢,定要好好的谢谢无敌老人!”
横扫眼前众人一眼,转念又想道:
“管它的,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何不就此运气调息一下,一切待功力恢复之后再说吧!”
陆正平年纪不大,定力倒蛮深,在強敌环伺的危险关头,他居然心平气和的,眼观鼻、鼻观心,入进人我两忘之境。
无尘道长和通玄羽士见状,心中暗暗惊异叹服,各自心下暗忖:
“这小子胆识过人,气宇非凡,好深的定力,如不及早除去,不出两三年,其成就可能超过乃父,成为继无敌老人之后的又一颗空前未有的煞星!”
大家虽有除去陆正平之心,但当目光触到骷髅上的“七杀令”时,就不寒而栗,哪还敢轻举妄动。
无敌老人久久未曾出手惩罚,大家心中略为一宽。
不知是谁先谁后,大家好似丧家之犬,一窝蜂地向无敌老人的衣冠冢方向奔去。
一口气向前飞奔三四十丈远,通玄羽士马宏达脚步略缓,这才说道:
“无尘道兄,幸亏咱们刚才发生误会,打了一场混战,不曾触犯‘以众击寡’的杀律,否则,武当、青城、乃至与会群豪,很可能会全数毁在无敌老人的‘七杀令’下!”
无尘道长向无敌老人衣冠冢那面望丁一眼,心事重重地说道:
“马道兄最好别过早乐观,咱们的性命说不定仍在无敌老人的掌握之中,他老人家从不虚声恫吓,想活着离开此地,恐怕不大容易,灾难随时都有降临的可能!”
通玄羽士马宏达沉昑一下,道:
“那也未必,无敌老人不杀咱们,想来一因罪证不足,二来或是想藉此给咱们一个警惕,只要尔后小心将事,事实上可能不像道兄想象的那样可怕,只是这一来,却太便宜毒郎君了!”
无尘道长回头瞪了仍自闭目行功的陆正平一眼,道:
“无敌老人的‘七杀令’仅仅适用于这座破庙之內,咱们大可以在庙外截杀于他,量他毒郎君即使生有双翅,也断难逃出咱们的掌握,假如道兄肯和贫道合作的话!”
通玄羽士马宏达嘿嘿一笑,道:
“道兄过虑啦,青城派一定为捕杀毒郎君陆正平的事尽力!”
无尘道长一颔首,面有喜⾊,交代两个中年道士小心监视着陆正平的一行一动,当先向无敌老人的衣冠冢奔去。
通玄羽士马宏达虎目一翻,寒芒闪闪,扭头对跟在⾝边的两个黑衣大汉说道:
“你们两个陪着武当派的两位道兄,小心监视着毒郎君那小子,不论大小事故,应一律尽速通禀,如有迟延怠忽,小心老夫要你们的命!”
话落人起,拧⾝一掠,就是三四丈远,和无尘道长并肩而去。
刹那间,群雄奔走一空,广场上只剩下行功的陆正平,和四个监视他的汉子。
骑楼上那一双神秘的眼睛依然存在,望望陆正平,瞧瞧衣冠冢前的群豪,眸光随即投向遥远的天际,看来是那么忧伤、沉重而迷乱,好像这双神秘眼睛的主人有着数不尽的凄愁哀怨似的。
陆正平运气调息一阵,清醒后一连串的问题,把他扰得头晕脑涨,起⾝将弃置一旁的宝剑收拾好,漫无目的地踱着…想着…
他,入进这座破庙,前后总共才不过两三个时辰,但好像已经过了两三年。
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之內,他真不敢相信会发生那么痛心疾首,困惑悲愤的事情!
他,被师父逐出门墙,被别人误认为是“毒郎君”差点送了性命!
他,很想知道无敌老人毕生的事迹,和呼之欲出的那两个神秘人物的来龙去脉。
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早已仙逝,但别人却硬说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陆守智,那就是“人魔陆守智”!
从小,他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姑且假定那个“人魔陆守智”就是自己的父亲。然而,自己却绝对不是“毒郎君陆正平”“毒郎君”一定另有其人,他为此感到困惑,更感到悲愤!
但,悲愤困惑又有什么用,他明知中间大有文章,却想它不透,同样的,也没有办法使别人不把他当“毒郎君”看待。
他的心很沉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庒得他透不过气来,踱着踱着,又走回原先倒卧之处,一瞥眼前的骷髅,不由的又想起那个曾经阻止自己杀自,并且在自己的额头落下两滴眼泪的神秘女人来,心想:
“这颗骷髅可能是她掷来的,但不知她和无敌老人是何关系?莫非…”
脚步从骷髅旁擦过,眼前便是被“人魔陆守智”杀害的尸堆,他想:
“奇怪,无敌老人的‘七杀令’几乎包罗万象,无所不杀,这个冒充先父的恶霸,在此连伤十几条性命,无敌老人怎么却不闻不问?难道…”
一看到“陆守智”三字和“人魔”二字连在一起,心中就感到气愤不已,他俯⾝伸手,他用鲜血写在尸堆央中地上的“陆守智”三字抹掉,单单留下“人魔”二字。
擦擦手,他向左边骑楼的方向走去,他以为师父仍在这破庙之內,他要寻找他。
刚刚向前走了两丈多远,几声长啸,人影如电,武当、青城留下监视他的四个人疾奔数步,阻住去路。
陆正平见状,心中恼火,扬掌在四人面前一晃,咬牙说道:
“哪一个不怕死的就站出来,陆正平今天索性杀个痛快!”
他名头太大,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没有这份胆气!
陆正平冷哼一声,又道:
“哼,既然不敢碰,就闪开,别拦小侠我的去路!”
两旁有路他不走,偏偏从四人的央中冲去。
也真琊门,四人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口,便急匆匆的闪向两旁,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昂首阔步而过,想出手,却没有勇气!
一连串谜样的问题,陆正平亟想得到解答,尤其是关于父亲与“人魔”自己与“毒郎君”的事,心忖:
“这些事,师父一定知之甚详,只要能找到他老人家,一切当可弄个水落石出!”
他始终认为师父仍在附近暗处,适才除大雄宝殿,和殿侧的骑楼不曾寻找处,此处都搜寻过了,并无师父的踪影。
大雄宝殿內有无敌老人的衣冠冢,余悸犹存,他不敢进去,略一犹豫之后,他转⾝奔向骑楼。
骑楼⾼约四丈,共分四层,长宽却不过两丈多点,楼上梁歪栋斜,瓦碎砖裂,摇摇欲倒,是一座破楼,是一座危楼,更是一座秘楼!
楼上的窗扉紧闭着,晚风吹过,兀自吱吱作响,偶而还会落下一两片破砖碎瓦。
一切显得是那么萧瑟,惨淡!再配上四层楼上的那双神秘的眼睛,萧瑟、惨淡之外,又蒙上一层阴森、恐怖的阴影!
自从陆正平举步走过来,骑楼上的眸光已从远处收回,投在他的⾝上,一眨也不眨。
陆正平不知这些,紧走几步,已至楼脚下,抬头一望,心说:
“居⾼临下,在楼上观看这衣冠冢前较技,最是便利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在上面!”
举步走至门前,见房门已倒,蛛丝横封,里面霉臭之气冲鼻欲呕,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但闻阴风呼呼,寒意袭人!
忽觉得⾝后衣袂飘拂,猛回头,武当、青城两派留此监视他的四个人,两人奔向衣冠冢前警报,另两个紧跟在⾝后丈许处,一步一趋,既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怕人家溜了。
陆正平急于寻找恩师,也没理会这些,一侧⾝,入进楼內。
楼內一片漆黑,伸手五指不辩,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五步,忽然又倒退三尺!
因为他发现地上鬼火处处,蓝焰汪汪,跳来跳去,阴风一掠之下,更是忽东忽西,时隐时现,饶是绿林豪客,江湖枭雄处此,也不免要胆战心寒,拔腿而逃,陆正平胆子不小,后退三步终于硬着头皮站住了。
怔立半晌,渐可分辨面前景物,见地上零零散散的摆着七八个骷髅,和一堆堆的白骨,上面磷火闪烁,乍见之下恍如鬼火一般。
他蹲下来,凝神扫视一遍,目力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
低声喊了几声:
“师父,师父!”
也无任何反应。
正感迷惑间,偶然瞥见地上有似是足印的痕迹,接踵向前走了五六步,壁脚下现出一架腐朽欲倒的楼梯,心想:
“师父大概是上楼去了,楼上看得更清楚嘛。”
心转意动,立时举步登梯而上。
登上二层楼,定定神,扬目四望,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凝神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发觉墙上地下,乃至楼梯上,以及其他所有的地方,密密⿇⿇的,大小不一的写着很多字迹。
字虽然多得无法统计,但仔细辨认之下,却仅仅是两个字,那是:
恨!无法数计的恨字!
爱!无法数计的爱字!
对爱,他感到陌生,虽说师父曾经全心全意的爱过他,可是,现在他已被逐出九华门墙,什么都完了!
对恨,却和它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深深的了解“恨”字的意义所在,他恨満心头,恨这个世界,恨一切的一切!
不知留字之人的⾝世遭遇如何,但冥冥中总觉得,自己单单生活在“恨”的天地里已够凄苦悲凉,这个人在“爱”
与“恨”的夹缝中讨生活,想必倍加辛酸。
陆正平心中暗忖:
“此人爱恨交织,遭遇很可能比我还要凄惨,如有缘一见,真想和他抱头同声一哭,以消心头怨气!”
既而一想,此人是男是女,以及究竟下落何方,自己都不知道,未免想得太傻太多!
当下傻笑一下,暗暗自语道:
“我别关心这些闲事吧,此时寻找师父要紧!”
然而,九华一叟林松涛在哪里呢?
他茫然了,二层楼上根本没有一个人。
“哎!”楼上响起一声叹息。
咦!这叹息声好熟悉,可能是师父吧?
过份的惊喜,使他无暇分辨究竟是师父?还是别人?一瞥靠窗边的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登梯就上。
登上一半楼梯,偶而扬目向窗外一望,不噤骇了一大跳,只见武当派掌门人无尘道长,青城派掌门人通玄羽士马宏达,率门下⾼手数十人,以及其他与会群豪,已将这座摇摇欲倒的危楼团团围了起来。
其中,有的在试图登楼,有的在搬运薪柴,有的摩拳擦掌,严阵以待,更有的意欲点火,付之一炬!
无尘道长好敏锐的目光,一抬头,就发现陆正平的所在,喝道:
“毒郎君,你想溜那是作梦!此楼就正是你最好的葬⾝之地!”
陆正平听得怒气冲天,那还顾得登梯上楼,愤然一啸,喝道:
“笑话,我为什么要溜?在下此来就是和你们一分长短…”
通玄羽士马宏达不等他说完,便怒声斥道:
“小子有种就下来见个真章,别躲躲蔵蔵的…”
无为道长吃过他的亏,知他功力精纯,颇不易与,一旦现⾝下楼,很可能会给这座本已阴森、恐怖的破庙,再凭添无数冤魂野鬼,当下星眸一瞥掌门师兄,对通玄羽士马宏达道:
“马道兄,毒郎君这小子罪与天齐,罪深似海,同道中人恨他入骨,对付毒郎君大可不必浪费手脚,⼲脆放一把火,把他火葬在这座破楼中吧!”
“毒郎君”声名赫赫,闻者丧胆,虽说适才正遭重创乱掌之下,但他们眼见他一掌就把无为道长打倒在地,依然惊悸在心,闻言正中下怀,一致觉得把他烧死在骑楼上,乃是上上之策。
登时,楼外四周一阵骚动,成堆的薪柴堆积起来,有那性急之人已将火种打燃,投处薪柴之中。
不大功夫,楼下已是烈火熊熊,浓烈的烟雾,直向楼上冲来。
陆正平睹这情状,心中大惶,情知处境艰危,九死一生,与其被火活活烧死,何不挺⾝一战?当下仰颈望着楼顶,大声说道:
“师父,这群人太可恶,决心要制咱们师徒于死地,徒儿实在忍无可忍,和他们拚了吧?”
烈火冲天,心中恼恨,说完之后,脚一蹬,嗖的一声,穿窗箭射而出。
陆正平好妙的⾝法,只见他凌空一个“鹞子翻⾝”头下脚上,双掌平举过头,向无尘、马宏达立⾝之处俯冲下去!
大家都认为他就是“毒郎君”见状早已口下破了胆,就连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贵为一派掌门之尊的⾼手,见他杀气腾腾的俯冲下来,也顾不得⾝份地位,忙不迭的向后退避,别的人不用说,更是仓惶而逃。
他,落地时衣不飘拂,面不改⾊,直看得群豪心中打战,一脸寒气!
陆正平立⾝一稳,环目电扫一眼,一字一咬牙的说道:
“怎么样?你们不是要打吗?要打就快上来,小侠我不耐久等!”
说话时双目发直,愤焰如火,脸上杀机浓重,两掌蓄势待发,哪一个敢挺⾝而上,就有当先亡命的可能。大家恨透了“毒郎君”决心要他的命,但见他面容凶煞,却无人敢当先一试,众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陆正平忽然冷哼一声,方待扑上去和群豪拚个死去活来,忽见⾝后火势越来越大,大喊一声:
“糟!”
深恐师父葬⾝火海,急忙倏然一转⾝,冲着呑吐的火焰连劈三记劈空掌。
陆正平好俊的功夫,三记劈空掌,用力恰到好处,薪柴横飞,火势顿减。
可是,这一来却给了无尘道长和通玄羽士马宏达一个司乘之机,乍然振臂一呼,一涌而上。
陆正平面楼背敌,猝然无防之下,如何能抵受得了,忽觉⾝后暗劲一撞,整个⾝躯疾向薪火冲去。
通!似是有人在四层⾼楼上猛一跺脚,但闻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道:
“尔等休得在此撒野!”
这人的功力简直⾼得不可想象,举脚一跺,全楼震颤,一时间屋瓦横飞,碎砖四射,那原已倾斜的墙壁也应势倒了下来,骑楼的四周,尘土蔽天,迷迷朦朦,一片浑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