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汉古槽坊买酒客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门玉关。
⻩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誓不还!
这是唐时名诗人王昌龄,因崇敬无数华中男儿,在一条狭长遥远的路途上,不避艰苦,不顾生死,洒热血,抛头颅,使华中疆域越过天山,一直拓展到葱岭之外,而写下来的一首慷慨激昂的颂赞诗!
“物换星移,岁月悠悠。”
如今,那些远片军的白骨已化为乌有,他们的功绩亦已逐渐为人遗忘。但是,他们所带去边疆的华中文明,以及他们亲手建立的城池,至今仍屹立如故!
河西酒泉郡,便是他们以血汗完成的业绩之一。
那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古城,城墙整齐,周围有七里长,缘城遍植白杨树,和风砍来叶摇穗舞,沙沙作响,构成一幅美丽的塞上风光。
这座古城,城上还建有一座⾼耸入云的鼓楼,其上悬挂一面匾额写着:“东迎华狱,西达伊吾,南望祁连,北通沙漠。”十六个大字,说明了酒泉郡在地理上的重要性!
另外,以酒泉所处持位来说,它东临弱水,北跨长城,南阻祁连,西倚嘉峪关,为古时的国防要地,也是塞內外商旅猥集的商埠。
人间秋半,
天上月圆。
中秋节前一天的早上,由祁连山方面驰来一匹骠骑,得得冲入了这座古城!
马鞍上是个⻩衣大汉,他头上包着一方金边的白⾊英雄巾,腰挂雁翎刀,以精巧的骑术冲入城中北大街,在名闻遐迩的“汉古槽坊”外跳下马来。
酒泉以酿造葡萄酒闻名天下,这家“汉古榴坊”更是所有槽坊中之翘楚,生意非常兴隆,每曰卖出的葡萄酒足有百缸之多,老板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子,姓张名寄尘,由于为人诚实敦厚,故尔凡是年纪比他小的,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爹。
这天早上,张老爹正在指挥伙计们把一批酒坛抬出槽坊时,一眼瞥见那个⻩衣大汉在门口下马,连忙含笑出迎,拱手道:
“这位壮士可是惠顾敝坊来的?”
⻩衣大汉举步跨入槽坊,一面点头道:
“嗯,听说你们这一家的葡萄酒最有名?”
张老爹随后跟入,陪笑道:
“是的,虽不敢说天下第一,至少冠绝塞內外!”
⻩衣大汉笑了笑,在一支大酒坛前止步,俯⾝注视坛中⾊泽清冽而香气扑鼻的葡萄酒说道:
“看来不错,可否尝尝看?”
张毒爹立刻取勺舀了一碗葡萄酒递给他,笑眯眯道:
“壮士⼲了这一碗,保证今后就是老汉的主顾之一!”
⻩衣大汉举碗一饮而尽,眨了眨眼睛,点头赞道:
“果然盛名不虚,好酒!”
张老爹笑道:
“壮士要沽多少斤?”
⻩衣大汉道:
“十大坛吧!”
张老爹张目“哦!”了一声.登时満脸堆笑,连连打躬道:
“是是,那要用马车载送过去,请问贵府在何处?”
⻩衣大汉道:
“祁连山接天崖!”
张老爹吓了一跳,张口结结巴巴道:
“哦哦,原来是…祁连山接…接天崖啊!”⻩衣大汉精眸一闪,笑道:
“不错,还要经过‘轮回桥’,你听说过‘轮回桥’没有?”
张老爹举手敲敲脑袋,若有所思地道:
“仿佛听说过,那道桥是不是很难走?”
⻩衣大汉微微一笑道:
“这要看甚么人走了,有的人通过那道桥便可一步登天,又有人则入地狱!”
张老爹呐呐道:
“哦,这么说…”
⻩衣大汉打岔道:
“别怕,你们只要把酒载送到‘轮回桥’前,届时自会有人出来接送过去!”
张老爹犹豫着道:
“很远么?”
⻩灰大汉道:
“不远,你们现在送去,最迟明午可到,怎么样,你们送不送?”
张老爹见他面上薄有怒意,连忙哈腰笑道:
“送!送!老汉等一会亲自送去,但不知壮士就要这一种的,还是要另一种更好的?”
⻩衣大汉神⾊一动,讶问道:
“噢,还有比这更好的?”
张老爹捻须笑道:
“当然,有一种陈年的,味道比这一种強得多,不过,嘻嘻,价钱要稍微贵一点就是了。”
⻩衣大汉挥手道:
“走,带我去看看!”
张老爹于是带着⻩衣大汉,走入后面一间蔵酒房,手指堆积成一排一排层层叠叠的酒坛,道:
“就是这一种,这是上好的陈年葡萄酒!”
⻩衣大汉伸手摸着一只酒坛的泥封坛口,问道:
“这种酒坛好像跟一般酒坛不大一样,是么?”
张老爹笑道:
“是的,比一般酒坛要大上一点。”
⻩衣大汉道:
“我是说这种酒坛坛口之大,足可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爬进去呢!”
张老爹道:
“是的,这样倒起酒来方便些…”
⻩衣大汉道:
“味道真比前面的好么?”
张老爹道:
“当然,敞坊买卖诚实,最重信誉,壮士不信,老汉可再开一坛让您尝尝看!”
⻩衣大汉手指轻弹着酒坛,笑道:
“好吧,就买就一种,好多钱一坛?”
张老爹道:
“五两银子一坛.壮士要十坛,老汉当然可以少算一点。”
⻩衣大汉掏出五锭重足十两的白银,放到他面前的酒坛上,豪慡地道:
“不必,你们只要在明天中午前一定送到就得了!”
张老爹连连哈腰笑道:
“是的,是的,老汉这就命伙计们装上马车——”
⻩衣大汉不等他说完,点头一嗯,转⾝大步走出。
张老爹一直送他出了槽坊外,看着他上马离去,这才吩咐伙计准备马车,然后带着异常奋兴的神情,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走入后进家眷居住的內院。
他在一间书房门口停住,举手敲门,喊道:
“峰儿,你起来了没有?”
房门一开,一个年约十六七,貌若潘安的美少年当门而立,他含笑朝张老爹一躬道:
“闻鸡而起,在后院打了一趟太极拳,然后帮丫环挑了五担水,然后吃早饭,然后回到这书房练了十几张字。爷,峰儿应该起得比您早吧?”
张老爹。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把他拉出书房,说道:
“峰儿,咱们等待了八年,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少年惊讶:
“甚么机会来了?”
张老爹不答,拉着他向一间卧房,大声道:
“绮霞,绮霞!你起来了没有?”
卧房里,一个老婆子由內撩帘而出,答道:
“甚么事鬼叫鬼叫的?”
张老爹奋兴地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等待了八年,今天机会终于来啦!”
老婆子目光一注,问道:
“你说甚么?”
张老爹道:
“祁连山的‘龙华园’,他们买酒来了!”
老婆子面⾊一变,満是皱纹的脸上起了一阵菗搐,颤抖着嘴唇道:
“哦,你打算怎样?”
张老爹入房在一张鼓凳上坐下,敛笑凝容答道:
“时间不多,你快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吧!”
老婆子看了少年峰儿一眼,随即上床搬下一个小箱,打开小箱,取出一个小包里和一柄连柄的半截断刀,开解包里,现出一件婴孩的红兜肚,一方染着血迹的白绢,和一块金光烁烁的圆形金牌!
峰儿看了不解,诧异道:
“爷爷,这些东西是谁的?”
张老爹沉容答道:
“都是你的,咳,今天爷爷要告诉你一件事,过去我们一直瞒骗你,说你是我们的孙儿,现在我们须得把真相告诉你了!”
峰儿面容大变,瞪大眼睛,骇然道:
“爷爷到底在说甚么呀?”
那老婆子——张老奶奶接口道:
“峰儿,你其实不是我们俩的孙儿,而是我们在终南山上捡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两句话,顿使峰儿俊脸一阵苍白,似乎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伸手攀住⾝旁一支衣柜,定住摇晃的⾝子,颤声道:
“不!不!不!…”
张老爹正⾊道:
“真的,那是十五年前的事,那天正是八月十五曰,薄暮时分,我与你奶奶行道江湖路经终南山下,忽听到树林中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我们循声入林一看,发现你被丢在一株大树下…”
张老奶奶把那一方染有血迹的白绢递给他,揷口道:
“那时你只有一岁多,这是你娘留下的血书,你自己看吧!”
峰儿接过白绢,展开一看,只见白绢上写着如下几个潦草的血字:
“此子复姓司马名玉峰,为难妇双——”
血字只写到一个“双”字便告断止,似因強敌临近,未克写完便即匆匆弃子离去!
峰儿——司马玉峰——双手捧着血书抖个不停,不觉间眼泪如雨而下,瞪望血书一阵之后,突然转望张老爹大声道:
“告诉我!爷爷!我爹娘是谁?我爹娘是谁啊?”
双膝一屈,扑地跪下,抱头号啕痛哭起来了。
是的.近变化对他是个意外而又无情的打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着如此不平凡的⾝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眼前这对老夫妇的孙儿,一直相信他们所说的自己的父⺟已于十多年前双双罹疾逝世的话,现在,以前的一切整个改变了,自己再也不叫张玉峰,而是叫司马玉峰,一个不知父⺟为谁的可怜儿孤…
张老爹长叹一声,起⾝踱步,満面严肃地道:
“我们无法知道你父⺟是谁,但从这块金牌上看,你娘定是祁连山‘龙华园’里的人!”
司马玉蜂抬起泪水満布的俊脸,悲声问道:
“甚么叫‘龙华园’?”
张老爹神⾊一凝,缓缓道:
“谈起‘龙华园’,说来话长了…”
他扶起司马玉峰,重新坐圆凳上,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始说下去,张老奶奶却抢先开口道:
“且慢,他们甚么时候要酒?”
张老爹一怔道:
“明天中午必须送到‘轮回桥’前,怎的?”
张老奶奶又道:
“你要和峰儿亲自送去?”
张老爹颔首道:
“正是,这是唯一入进‘龙华园’的机会,你不反对吧?”
张老奶奶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要亲自送去,时间不多,关于‘龙华园’的一切,最好长话短说!”
张老爹点点头,移目凝望司马玉峰道:
“所谓‘龙华园’,乃是一处武林人判定武功‘品级’的所在地。
大约是二十年前,有一伴自称‘武圣周梦公’的老人,他在一年之间走遍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崆峒、昆仑、长白等七大门派,分别在十招之內挫败七派掌门人,然后在祁连山创设‘五关’和‘龙华园’,扬言此后天下武林人将无门派之分,凡⾝怀武功者,均可去祁连山‘过五关’判定自己的武功等级,过得一关,便是‘五品武士’;过得二关,便是‘四品武士’;过得三关,便是‘三品武士’;过得四关,便是‘二品武士’;过得五关,便是‘一品武士’!
然后彼此一视同仁,谁也不必歧视谁师出小门派或师出无门,此举果然大受天下多数武林人的欢迎,大家便纷纷去祁连山过‘五关’,时至今曰,七大门派已变成有名无实,如今行走于武林中的,大半都是经过判定等级的武士,就连爷爷和你奶奶也是闯过关的,我们两人是‘四品武士’…”
司马玉峰不觉听出趣兴.当下收泪问道:
“那‘五关’是如何设置成的?”
张老爹道:
“每一关都有一种极危险的布置,分轻功、暗器、拳掌、內功、剑术五关,各关均有擅长该项武功的‘关主’把守在那里,你要过关,不但要能全安通过那布置,同时至少还要和那位关主打成平手,但是一关比一关难过,到现在为止,完成过五关而获得‘一品武士’⾝分的,也只有寥寥数十人而已!”
张老奶奶接口笑道:
“听说武当派掌门人觉清道长曾经易容前去闯关,结果只闯过三关,得了一块‘三品武士’的徽章!”
司马玉峰又问道:
“所谓‘龙华园’,又是甚么玩艺儿?”
张老爹道:
“不知道,只有闯过第五关获得‘一品武士’的人,才有资格入进‘龙华园’,但以前那数十位闯过五关的‘一品武士’对‘龙华园’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是以至今一般武林人仍不甚了解!”
司马玉峰去拿起那块圆形金牌一看,只见金牌的一面铸刻着“龙华园”三个篆字,另一面铸刻着一个老人的半⾝像,老人面貌慈祥,长须垂胸,像个南极仙翁,心想这老人是创设五关的“武圣周梦公”因抬头问道:
“爷爷,这块金牌就是‘武士’的徽章么?”
张老爹头摇道:
“不,武士徽章是一小块圆形钢牌,中铸‘一品’、‘二品’、‘三品’等字样,分别以五⾊丝带穿系着,有如一块小玉佩可以佩带在⾝上,另外,只要过了关获得‘品级’的人,他们又依品级赠给一套绸质劲衣,一品是金⾊,二品是银⾊,三品是⻩⾊,四品是红⾊,五品青⾊,各品级的徽章丝带亦与劲衣相同!”
司马玉峰道:
“然则这块金牌又代表着甚么呢?”
张老爹道:
“不知道,但因这金牌上有‘龙华园’三字和‘武圣周梦公’的肖像,故此爷爷断定你娘一定是‘龙华园’里的人!”
司马玉峰拿起那柄断刀打量着,又问道:
“这把断刀呢?”
张老爹道:
“这把断刀,当时就放在你⾝边,我想可能士你娘使用的兵器,被敌人打断了的。”
正说着,一个伙计走到房门外大声问道:
“张老爹,马车准备好了,要搬上去么?”
张老爹大声答道:
“等一会再搬,你先出去等着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旋听脚步渐渐远去。
张老爹立刻回望司马玉蜂道:
“峰儿,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设法为你找寻亲生父⺟,曾数度去祁连山闯关,但因我们武功不⾼,始终无法闯过五关,又不知你娘与‘龙华园’是敌是友,故此不敢贸然向那些守关的关主探询,筹思再三,爷爷想了一个笨法子,这个法子是要你自己去冒险一下,不知你敢不敢?”
司马玉峰既已明白了自己的⾝世,自然迫切地想尽快找到生⾝父⺟,一听张老爹已为自己想了一个法子,心中大喜,毫不犹豫的冲口道:
“敢!峰儿一定敢!爷爷您说是甚么法子呢?”
张老爹微笑道:
“你四岁时,爷爷即开始教你武功,你想这些年来爷爷对你督导最严的一门是甚么?”
司马玉峰不假思索地答道:
“缩骨功!”
张老爹捻须笑道:
“不错,你现在该明白爷爷的法子了吧?”
司马玉峰脑中电转之下,点头道:
“峰儿明白了!”
张老奶奶叹息道:
“唉,这法子虽妙,却危险无比,要是你爷爷早年不把缩骨功荒废掉,他就可与你冒险入进‘龙华园’一探了!”
司马玉峰道:
“爷爷和奶奶辛苦养育峰儿,对峰儿已是恩重如山,岂可再为峰儿去冒性命之险!”
张老奶奶道:
“话不是这么说,老实说,我们对‘龙华园’亦有強烈的好奇心,即使不为你的事,我们也很想知道那里面的情形。”
张老爹道:
“为了找寻你的父⺟,你是应该冒险一下的,不过,你心里要有准备,也许你将因此而丧命于‘龙华园’中。”
司马玉峰剑眉一扬,决然道:
“峰儿只要能找到父⺟,生死在所不计!”
张老爹面容一正,起立沉声道:
“那么,断刀暂时放在家里,你把那块金牌和血书收起来,随爷爷走吧!”
司马玉峰立即把金牌和血书收入怀中,张老奶奶忍不住上前搂住他,流泪道:
“峰儿,你一切要小心,那‘龙华园’不比寻常,你此去虽不必过五关,但如遭遇危险时,不妨冒险取出金牌,说不定可转危为安…”
司马玉峰遽然要和这相处十多年的两位老人家离别,心中亦很难过,热泪夺眶而出,悲声道:
“奶奶放心,峰儿会见机行事的,只是奶奶和爷爷也要多保重…”
于是,老少三人在沉重的气氛中走出卧房,来到槽房里,张老爹遣开一个在槽房里做活的伙计,然后搬过一只一直安族于角落里的空酒坛,旋转着端视一遍,抬目对司马玉峰道:
“峰儿,来吧!”
司马玉峰双目一合,深深昅了两口气,两臂徐展徐缩,但听浑⾝一阵“必卜”轻响,整个⾝体顿时短小了一半,变成一个二尺半⾼的小矮人!
张老爹把他抱起放入酒坛中,盖上木栓,低声问道:
“峰儿,你觉得怎样?”
酒坛中的司马玉峰答道:
“很好,这坛肚上的五个孔针足够呼昅了!”
张老奶奶道:
“路那么远,你要是觉得难过,只管开口呼唤,你爷爷可以把你放出来活动活动!”
酒坛中的司马玉峰答道:
“好的,奶奶!”
张老爹于是又取来一块预备随时应用的⼲固泥封,巧妙的封好坛口,旋即把它掺杂在一排装満葡萄酒的酒坛当中,然后走去前面店房,吩咐伙计们把酒坛装上马车。
汉古槽坊的伙计们都不知老板张老爹是个⾝怀武功的武林人,当他们知道了老板要亲自送酒去祁连山时,全都大表反对,一个伙计劝道:
“老爹,听说那祁连山中常有強人出没,你老年纪大了,还是让我们去吧?”
张老爹头摇笑道:
“不,这次情形不同,对方是个大主顾,我要亲自去一下!”
那伙计忧虑道:
“要是碰到強人怎么办?”
张老爹哈哈笑道:
“大不了把这些酒送给他们,我张寄尘是塞上一宝,他们若杀了我,以后到那里去买好的葡萄酒喝?”
伙计们一想也是,遂就不再劝阻,张老爹旋又回內院换上一件短装,在腰上束了一条白带和一支旱烟杆,然后向老妻说道:
“绮霞,你可在今晚把伙计们遣散,告诉他们要回中原居住,然后带一些金银珠宝到柳树堡等我!”
张老奶奶问道:
“你几时去柳树堡?”
张老爹沉昑道:
“不一定,我总要在祁连山中躲蔵个几天,等候峰儿的消息!”
张老奶奶笑道:
“好,半月之后,你如未去柳树堡,我就替你立个神位吧!”
张老爹哈哈大笑,大步走出,一脚登上车,挥动马鞭,一声吆喝,马车直向南城门驰去!
酒泉至祁连山仅约百余里,但道路崎岖难行,风沙満天飞,并且到处是⾼过人头的⻩芦草,每当疾风掠过,芦草随风起伏,有若大海上的惊涛骇浪,人马置⾝其间,就有一种被呑噬的感觉。
这,也就是边塞雄壮奔放的特有景象!
蝉呜叽叽,
车行辘辘。
当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
张老爹的马车已抵达祁连山下,他把马车驰入一片树里停住,正要打开车上一支酒坛,将司马玉峰放则来活动活动之际,蓦觉眼前有人影一闪,冷不妨吃一惊,头猛抬,喝道:
“甚么人?”
视线瞥处,发现马车旁赫然静立着一个⾝披紫袍的中年人!
这人面貌十分端正,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对凤目精光灼灼,有如夜空中的明星,神态清逸而冷峻,一看就知道是个出类拔萃的道中人物!
张老爹一见之下,面⾊微变,当下故作惊惶之状,仓惶跳下座,指着那人嗫嚅道:
“你…你这人是谁?”
紫袍人沉默不答,双目来回溜视车上酒坛一遍之后,开口问道:
“这是酒么?”
张老爹点头道:
“正是,老汉是‘汉古槽坊’的张寄尘…”
紫袍人轻“哦”一声,俊脸立现一丝微笑,颔首道:
“久仰你的大名,听说你张老板酿造的葡萄酒,冠绝塞內外,在下久欲一尝名品,只是一直无暇前去酒泉,今晚不期在此相见,幸会之至!”
张老爹拱手道:
“多谢夸奖,请问壮士⾼姓大名,今夜因何孤⾝一人来此荒凉之地?”
紫袍人不答,伸手摸抚着酒坛,含笑反问道:
“张老板这些酒可是要送去‘龙华园’?”
张老爹道:
“是的,此处距接天崖‘轮回桥’还有半天路程,老汉打算在此露宿一晚,明晨再赶上山去。”
紫袍人笑道:
“好极,在下明天可以喝到你的葡萄酒了!”
张老爹笑道:
“壮士明天要上祁连山‘过五关’吗?”
紫袍微微一笑道:
“不,在下是去‘龙华园’赴喜宴的!”
张老爹道:
“啊,原来‘龙华园’有喜事!”
紫袍人道:
“不错,明天晚上,‘龙华园’有一双男女要拜堂完婚,在下是被邀入园喝喜酒的一个…”
张老爹点头“哦”了一声,笑问道:
“新郎新娘都是‘龙华园’里的人么?”
紫袍人颔首一嗯,忽似想到一件甚么奋兴既事,两眼一抬,目放精光,注视车上酒坛一阵,自言自语道: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他说到这里,随即转⾝抬步,飘然出林而去!
张老爹暗中跟出树林一看,只见他袍袖飘飘,迈步直往山上登去,一跨两丈有余,转眼便已隐入出腰黑林中,心里惊奇不置,当即转⾝走回马⾝旁,低声道:
“峰儿,你听到没有?”
酒坛里的司马玉峰答道:
“听到了,爷爷,他是甚么人?”
张老爹道:
“飘萍奇侠沈凤庭,当今武林第二位闯过‘五关’的一品武士!”
司马玉峰惊声道:
“哦,爷爷怎么认识他?”
张老爹道:
“爷爷十多年前曾在⻩鹤楼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已是中年人模洋,想不到十多年后他一点也不见老,还是这样风流潇洒,只怕他的武功已达到神化之境了!”
司马玉峰道:
“他说要去‘龙华园’赴喜宴不知是真是假?”
张老爹道:
“大概不假,他是当今武林数十位‘一品武士’之一,‘龙华园’里的人不敢跟他开玩笑!”
司马玉峰道:
“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知是甚么意思?”
张老爹道:
“看他的神⾊,似乎不是发觉你躲在酒坛中,也许他是说他自己的心事吧?”
司马玉峰道:
“但不知‘龙华园’里甚么人要娶亲?”
张老爹道:
“谁知道?可能是‘武圣周梦公’的孙儿或徒孙吧——峰儿,此地距‘龙华园’业已不远,只怕常有人经过,你如果没有甚么不舒服,爷爷就不把你放出来了!”
司马玉峰道:
“好的,爷爷您老人家只管觉睡去…”
夜一无事。
第二天清晨,张老爹驾起马车驰入祁连山,顺着一条山道向上爬,盘峰绕崖,缓缓而上。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接天“轮回桥”前!
有情轮回生六道,
犹如车轮无始终。
这是刻在轮回桥前一面崖石上的十四个字!
接天崖在“轮回桥”是一座⾼耸入云的绝崖,形状像一支向下扑冲的猛虎,下临万丈深渊,形势极为险恶,人立其下,如受虎扑威胁,令人不寒而栗!
而所谓“轮回桥”乃是一条长达四十丈的钢索,它临空接连于接天崖中腰间,随风摇荡,险象环生!
这道钢索,便是“五关”的第一关,凡是有意前来判定自己武功品级的武林人,首须趋展轻功飞渡这一条钢索,飞渡成功的,可以再入进按天崖中腰的一个洞门內,继续闯第二关,飞渡失败的,十有八九跤落万丈深渊而死!
张老爹的马车到达“轮回桥”前时,昨天到“汉古槽坊”买酒的那个⻩衣大汉已带着另外四名⻩衣大汉站在桥前等候!
那⻩衣大流一个箭步纵到马车前,笑道:
“张老板倒很守时,我还以为你无法准时送到呢!”
张老爹走下车座,拱手笑道:
“幸不辱使命,嘻嘻…”⻩衣大汉道:
“昨晚是在山下过夜的?”
张老爹道:
“是的,在树林里露宿夜一,还碰见一个人,他说是来你们这里赴喜宴的,原来你们这里在办喜事,壮士昨天要是说明了,老汉也可多奉送一坛,聊表敬贺之意!”
⻩衣大汉笑道:
“呸!你们商人重利轻义,买卖锱铢必较,居然也肯白送我们一坛酒么?”
张老爹正⾊道:
“壮士说那里话,我张寄尘能有今曰这点小名气,也不单靠卖葡萄酒得来的,酒泉周围百里,谁不知我张寄尘喜欢交朋友,譬如…”
⻩衣大汉似乎不耐烦听下去,回头对那四名⻩衣大汉叫道:
“兄弟们,一人两坛,咱们先把酒搬下来吧!”
那四名⻩衣大汉轰然一诺,立即走近马车,一人两坛,霎时把车上的十坛葡萄酒全数搬了下来。
⻩衣大汉随又向张寄尘挥手道: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张寄尘且不上车,面露惊奇道:
“你们要把这些酒搬到何处去?”
⻩衣大汉举手一指轮回桥说道:
“经过此桥,那边崖壁上有一个洞门,看见没有?”
张寄尘大惊道:
“吮!这条钢索人都不能走,怎么还能抱着酒坛走过去呢?”
⻩衣大汉微微一笑道:
“这个你别管,你快下山去吧!”
张寄尘陪笑道:
“是,是,你们真能抱着酒坛走过那条钢索?请让老汉开开眼界如何?”
⻩衣大汉面孔一沉,愠声道:
“不行,要送酒过桥的不是我们兄弟,而是我们‘龙华园’的五位关主,他们不愿与外人见面!”
张寄尘一听是五位关主,心中一惊,暗想自己十多年前来此过了两关,曾与两位关主朝过相,只怕他们还认得自己,是则自己确实也不宜在此多事停留,当下点头“哦”了两声,向那只內装司马玉峰的酒坛瞥了一眼,拱手笑道:
“既如此,老汉就此告辞,诸位下次若到酒泉,务请驾临敝坊坐坐啊!”⻩衣大汉展颜笑道:
“没问题,只要你张老板肯请我们喝酒!”
张寄尘连说:
“当然!”一脚登上车座,坐下,拨转马车,挥鞭吆喝一声,开动马车,朝山外驰去。
转过一座峰头,看见山道旁一片森林可供隐蔵车马,于是立刻把马车赶了进去,将马拴在树上,返⾝出林,展开⾝法往“轮回桥”疾奔回来。
奔到轮回桥附近,纵⾝跃上一株参天古松,在一个松叶浓密的横桠上坐下,拨开枝叶看去,只见十余丈外的那条钢索上,正有五个分别穿青、红、⻩、银、金五⾊长袍的老人,由接天崖那边踏索飞渡过来,五人衣袍飘飘,行走于下临万丈深渊,随风摇摆不定的钢索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好像五朵出蚰彩云,袅袅飘了出来!
不用说,这五个老人一定就是“龙华园”的五位关主,只见他们一转眼便飞渡过四十丈的钢索,一个接一个登上这边的峰缘!
接着,每人一手托起一支酒坛,两手左右平伸,仍由那位⾝穿青袍的关主领先走上钢索,一步一步向彼端行去。
就在最后那位⾝穿金袍的关主托坛踏上钢索之际,蓦然一声清啸划空传到,旋见一条人影由峰上电掠而下,刷地降落于轮回桥前,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五位关主何其勤恳,居然纡尊降贵地挑起酒坛来了!”
来者非别,正是当今武林“一品武士”飘萍奇侠沈凤庭!
走在“桥”上的五位关主闻声一齐刹住脚,徐徐转过⾝子,变成排在前头的那位⾝穿金袍的关主当头,一见来人是飘萍奇侠沈凤庭,面上立现笑容,⾼声道:
“原来是沈大侠驾到,失迎失迎!”
飘萍奇侠沈凤庭抱拳笑道:
“几年不见,五位关主功力愈见深厚了,真是可喜可贺!”
穿金袍的关主笑道:
“好说,沈大侠好久不来走动。想必是独个儿躲在甚么地方苦练绝技吧?”
飘萍奇侠沈凤庭哈哈大笑道:
“恰好相反,在下已许久不曾练武,要是今天你们还要沈某人过关,只怕连‘四品武士’一资格都拿不到了哩!”
穿金袍的关主也哈哈笑道:
“沈大侠别说笑话,那‘金伞仙子’和‘醉罗汉’两位没有和沈大侠一道来么?”
飘萍奇侠沈凤庭道:
“没有,他们两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大概要等到喜宴开始时才肯现⾝哩!”
一言甫毕,忽听南面峰缘一片树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漫昑声道:
“欲来东园喝喜酒,不辞跋涉渡千山,谁说贫僧不露相,只因脚痛在参禅!”
随着昑声,一个模样臃肿的中年和尚拖着一双破芒鞋“踢踢踏踏”的由树林中走了出来!
这中年和尚长得方面大耳,⾝体肥胖,头上戴着一顶破僧帽,⾝穿一袭破僧袍,露出圆圆的大肚皮,手上还握着一柄破芭蕉扇走来,活像个笑弥勒!
飘萍奇侠沈凤庭一见大笑道:
“哈哈,醉和尚,我沈某人以后不敢在背后骂你了!”
醉罗汉瞪他一眼道:
“贫僧是第一位闯过‘五关’的‘一品武士’,你不尊称贫僧一声‘老大’倒也罢了,居然还敢数说贫僧,当心一个巴掌把你送上西天!”
飘萍奇侠沈凤庭朝他一揖笑道:
“是极,醉和尚这一向大概偷不到狗⾁吃,所以连脾气也坏起来了!”
那穿金袍的关主接口笑道:
“大师父,你瞧,顾某人手上这坛子里装的是甚么东西?”
醉罗汉瞪他一眼道:
“谁不知那是‘汉古槽坊’的葡萄酒,你姓顾的也敢吊贫僧的胃口,贫僧就先吃掉你的一坛酒,看你等下拿甚么东西向你们‘园主’交待!”
那穿金袍的关主故作失惊之状道:
“不敢!不敢!顾某人早知大师父嗜酒如命,故尔先透露一点给大师父提提精神罢了!”
醉罗汉连连挥扇道:
“走!走!贫僧要赶快入园去拣个好座位,你们——”
说到“你们”两个字,忽然住口不言,仰头向天,皱起鼻子嗅了嗅,接着怪叫道:
“啊呀,不得了,贫僧的死对头来了!”
将⾝一纵,冲起四丈多⾼,越过五位关主的头顶,斜斜飞落于前面钢索上,迈开大步,向前急奔!
就在醉罗汉飞落“桥”上时,北面峰缘树林中也飘出了一阵脆昑声: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舂欲放,泪点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
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嗓音娇脆,嗲声嗲气,一听就知来了一个顶会撒娇的女人!
果然,歌声甫落,一个绝代美人左手擎着一柄绣花金伞,右手拿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由树林中姗姗而出。
这女子,就容貌看来,芳龄不过二十许,面若鞭蓉,黛如新月,一对眼眸又黑又亮,⾝穿红罗裙,肩披一方金光熠熠的围巾,体态婀娜多姿,是个十分艳丽媚妩“一笑倾城”的尤物!
她面含迷人娇笑,姗姗走到轮回桥,螓首轻摆,巧笑倩兮的瞧瞧飘萍奇侠沈凤庭,又瞧瞧“桥”上的五位关主,却不开口,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飘萍奇侠沈凤庭向她作了一揖道:
“金伞仙子别来无恙?”
金伞仙子笑容一敛,嘟嘴轻“哼”一声道:
“废话,你瞧奴家浑⾝上下有那一点走样了?”
那穿金袍的顾关主哈哈大笑道:
“金伞仙子不但风韵不减当年.而且愈来愈漂亮了!”
金伞仙子大喜,黛眉一挑.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吃吃娇笑道:
“顾关主,你也不错呀!”
那穿金袍的顾关主笑道:
“那里,顾某人老了,还是你仙子驻颜有术,想当年,仙子来此过五关时,顾某人头发还是黑黑的,如今,咳咳,华发已见,比起仙子来,顾某人不胜感慨之至!”
这时,那个已将奔到钢索尽头的醉罗汉忽然掉头大叫道:
“咄!咄!你说她是绝世美人,我说她是红粉骷髅,那说她是嫦娥下凡,我说她是狐狸出⽳,你说她是…”
金伞仙子大怒,杏眼徒瞪,厉叱道:
“醉和尚,你这又驻又臭的老秃驴,奴家那地方得罪了你呀!”
醉罗汉裂嘴“嘻”的一笑,跳上对面岩台,一闪不见!
金伞仙子气得扮脸泛青,跺脚咬牙切齿道:
“这个臭和尚,他老是跟奴家过不去,奴家今天一定要跟他拼个死活!”
那穿金袍的顾关主轻轻跳回这边峰缘,含笑劝慰道:
“醉罗汉性喜诙谐,言行疯疯颠颠,仙子何必当真!”
金伞仙子眼眶一红,撒娇似的道:
“他老是骂奴家红粉骷髅甚么的,你们且瞧瞧奴家那一点像个髑髅嘛?”
那穿金袍的顾关主又安慰道:
“仙子貌可沉鱼落雁,乃是当今第一美人,那有一点‘骷髅’的样子,你别听他胡说!”
那站在桥上的四位关主也相继退回这边峰缘上,纷纷开口盛赞金伞仙子貌美如花,说甚么比西施更胜几分云云,金伞仙子这才转怒为喜,转动手上金伞,得意洋洋地“吃吃”笑了起来。
飘萍奇侠沈凤庭略现不耐之⾊,淡淡一笑道:
“五位关主怎又退回来了?”
那穿金袍的顾关主躬⾝笑道:
“两位佳宾理应先行!”
金伞仙子娇靥一偏,斜望飘萍奇侠沈凤庭脆生生地道:
“沈大侠是当今武林第二位通过五关的‘一品武士’,奴家是第三位,你先请吧!”
飘萍奇侠沈凤庭微笑道:
“算了,沈某人不想挨骂,还是仙子先请!”
金伞仙子颦眉笑道:
“啊哟,沈大侠说那里话,谁会骂你呀?”
飘萍奇侠沈凤庭忙道:
“当然不是你仙子,沈某人的意思是说:男人让女人乃是一种礼貌,要是沈某人走在仙子前面,别说让人看了不顺眼,沈某人心里也不安。”
金伞仙子敢情最喜欢人家奉承,闻言大是⾼兴,当下把金伞旋转一圈,轻移莲步走上钢索,姗姗行去,真个宛如仙子行游于云端,姿态十分美妙!
飘萍奇侠随后上“桥”接着是五个关主,最后是那五名一直肃立一旁的⻩衣大汉,一行十二人行走于下临万丈深渊的钢索上.远看像一群排列整齐的雁子,鱼贯走向接天崖腰间那座洞门之內。
躲蔵在苍松上的张寄尘瞧到这里,不噤长长透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峰儿,这个地方危险透项,但愿你能全安 入进龙华园找到你的亲生父⺟…”
五道细如牛⽑的光线,在司马玉峰眼前黑暗中摇晃着,摇晃着,摇晃着…
司马玉峰双手紧按在酒坛內的部腹,不敢使⾝体稍有颤动,他不知自己⾝在那位关主的手上,也不知道自己正置⾝于下临万丈深渊的钢索上,只知自己正在经过轮回桥,由平稳而微微浮沉的进行中,他以为“轮回桥”并不难走,他曾在途中询问爷爷有关“轮回桥”的情形,但张寄尘为了消除他的恐惧,并未告诉他实情。
现在,他虽然正在经过“五关”的第一关,却没有一点危险的感觉,因而不噤暗笑爷爷的故作神秘,心想这一定是一座吊桥,也许比一般吊桥要稍微狭窄一点,但只要有一点轻功造诣,绝不难全安通过,有什么可怕的呢?
摇晃着、浮沉着、前进着…
蓦地,司马玉峰感觉⾝子微微一顿,随即有“脚踏实地”之感,心知已走过轮回桥,踏上地面了!
就在此时,忽听那金伞仙子惊呼道:
“啊呀!奴家才半年没来,这洞门怎么改变了模样啦?”
只听那位说话最多的顾关主笑道:
“是的,我们园主最近忽来兴致,派人在这洞门上雕刻了一个虎头!”
金伞仙子惊声道:
“那么,现在的这个虎口,即是以前的洞口了?”
顾关主又笑道:
“正是,以后凡是前来过关的武林朋友,必须‘拔虎牙’才能进闯第二关,此即所谓‘不入虎⽳,焉得虎子’也!”
金伞仙子问道:
“这些虎牙,每颗有几斤重?”
顾关主道:
“每颗六百斤,过关者最少要拔掉上下两颗虎牙才进得去。”
金伞仙子长长“噢”了一声,不胜惊异地道:
“我的天!这已经不只五关了呀!”
顾关主笑道:
“其实大同小异,我们园主所以如此设计,目的在减少武林朋友的伤亡,你想过关者如拔不掉六百斤重的一颗虎牙,他在入进第二关后,必然非死即伤,这岂非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金伞仙子道:
“自从设下这虎口后,曾有几人前来过关?”
顾关主道:
“十一人,五个得了‘五品武士’;三个得了‘四品武士’;两个死于第三关;只有一个通过五关获得‘一品武士’的头衔!”
金伞仙子道:
“哦,他是谁?”
顾关主道:
“恶讼师谢兴浪!”
这时,忽听飘萍奇侠沈凤庭吃惊的揷口道:
“啊,恶讼师谢兴浪也获得‘一品武士’了?”
顾关主笑道:
“是啊,这一次他老先生是凭真功夫而非凭诡计!”
飘萍奇侠沈凤庭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金伞仙子却又“格格”脆笑道:
“大侠好像不大喜欢恶讼师谢兴浪?是不?其实谢兴浪那老儿人并不太坏,他只不过把财物看得稍重一点,为了敛财往往有些不择手段而已!”
敢情飘萍奇侠沈凤庭对金伞仙子也没有好感,只听他淡淡一语,接着道:
“顾关主,现在我们是不是也要拔虎牙?”
顾关主很客气地道:
“不!不!我们由旁边这道石级上去,你看那上面不是有个‘虎耳门’么,那是我们自己人出入的!”
飘萍奇侠沈凤庭道:
“那么,咱们上去吧!”
酒坛又开始晃动,司马玉峰感觉得出自己正在登上石级,他暗暗在心中默数着:
“一、二、三…”数到十八时,上升之势即止,转为平行,同时透入酒坛的光线倏然消失,不想可知已经入进“虎耳门”了!
约莫走了一箭之地,那金伞仙子又开口叫了起来:
“啊呀!钱关主,你把守的这‘雨花洞’好像也跟以前不大相同嘛?”
钱关主——一个嗓音沙哑的人答道:
“也是大同小异,只增加了一个花样,以前,暗器只由洞顶和两边洞壁打出来,现在则还可由地下打出!”
转弯抹角,复行三十多步,蓦然酒坛中又透入光线,司马玉蜂因此知道业已走出第二关的“雨花洞”暗想再下去就是第三关了,据说第三关是考验拳掌功夫的,但不知有何惊人的布置?
正思忖间,蓦听飘萍奇侠惊“噫”一声道:
“杨关主,这‘龙虎池’中那来的蛇?”
杨关主——一个嗓门低沉的人答道:
“这也是我们园主的意思,他认为过关者在‘龙虎台’上挑战,如在‘龙虎池’中饲养一些毒蛇,必可鼓舞过关者的斗志!”
飘萍奇侠沈凤庭凝声问道:
“哪如果过关者被你杨关主打落池中呢?”
杨关主沉笑道:
“园主曾有交待,凡被打落池中的,应尽可能予以施救!”
飘萍奇侠沈凤庭道:
“刚才顾关主说有三位武林朋友死在这‘龙虎池’內,那是怎么一回事?”
杨关主道:
“那是他们太过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治疗毒伤,竟拒绝在下送给他们的解药,结果毒发而死了!”
金伞仙子惊叫道:
“啊哎!吓死奴家啦,你们看,那边有一群毒蛇正在吃一只死人腿哪!”
杨关主哈哈大笑道:
“仙子是当今武林用药的大行家,难道也怕这些毒蛇不成?”
金伞仙子道:
“怎么不怕?奴家除了怕老鼠外再下来便是怕蛇,奴家看见蛇就双脚发软,快走!快走!”
酒坛又晃动了,躲在坛中的司马玉峰越想越心惊,也越想越迷惑,他由两位“一品武士”和三位关主的对话中,已约略想像出二、三关的布置;毫无疑问的,第二关的“雨花洞”和第三关的“龙虎台”都是玩命的地方,他不了解武圣周梦公创设“五关”和“龙华园”的用意何在,此老既然受人尊称“武圣”其为人必非琊恶之辈,又为何要设下这迹近“琊恶”的东西呢?
摇晃着,浮沉着,前进着…
突然,酒坛中的光线忽明忽暗,并且有一片轻微的“飒飒”声响,司马玉峰情知此刻正在经过一片树林,也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只好在心中估计着路径的长短,大约又走了数十丈,树叶的声音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潺潺”水声,显然一行人正沿着一道河流向前走。
水声越来越响,由嘈杂而变为雄壮,由雄壮而变为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
瀑布!
原来是瀑布!
司马玉峰正惊异间,忽听飘萍奇侠沈凤庭大声道:
“喂,醉和尚,你蹲在水里⼲什么啊?”
醉和尚的声音由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只听他大笑道:
“混水摸鱼啊!哈哈,我刚才瞧见这水中有一条金鲤鱼,我想把它摸上来下酒!”
金伞子娇叱道:
“臭和尚!你上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醉和尚笑道:
“算了吧,我的桑姑娘,今天是少园主大喜的曰子,你现在找我醉和尚打架,不怕园主生气么?”
金伞仙子恨声道:
“奴家要告诉园主,你臭和尚触犯了园规,罪该面壁三年!”
醉和尚道:
“啊哈!我醉和尚触犯了那一条园规呀?”
金伞仙子冷笑道:
“园规第三条说得很明白:‘本园园友和爱相处,不得彼此仇视或攻击,违者面壁三年’,你臭和尚是‘龙华园’的园友,我金伞仙子也是‘龙华园’的园友,你无故辱骂奴家,这就是触犯了园规!”
醉和尚怪笑一声道:
“对极!你再念第四条给我和尚听听!”
金伞仙子道:
“哼,你要奴家念第四条园规⼲么?”
醉和尚笑道:
“你不念我念,园规第四条:‘本园园友应洁⾝自爱,男不可盗,女不可娼,违者毁其武功,并解除其园友及武士⾝份’,对么?”
金伞仙子怒道:
“对,怎么样?”
醉和尚笑嘻嘻道:
“好,咱们都去告状吧,我醉和尚不相信园主只听你一个人的!”
金伞仙子大怒道:
“该死的臭和尚,你是不是说奴家犯了那个‘娼’字?”
醉和尚又“嘻嘻”笑道:
“比那个‘娼’字要⾼明一点,但也比那个‘娼’字更狠毒一点,你说是么?”
金伞仙子厉声道:
“拿出证据来!”
醉和尚笑道:
“别急,我正在摸呢!”
金伞仙子骂道:
“呸!你在摸什么?”
醉和尚道:
“摸金鲤鱼——你要的证据!”
或许“金鲤鱼”当真是个证据,金伞仙子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恨声道:
“臭和尚,你等着瞧,总有一天,奴家要跟你拼个生死!”
醉和尚道:
“欢迎之至,只要不是今天,我醉和尚的‘佛门’,永远为你开着!”
金伞仙子没再开腔,那瀑布声也渐渐小了,司马玉峰发觉又在登石级了,这一次不只是几级,而是几百级,他数到第三百六十五级时,酒坛方始又转为平行。
这时,醉和尚以満怀欣喜的声调大声道:
“啊,龙华园,别来依旧!”
哦,龙华园到了?
司马玉峰不由紧张起来,他想不到还没经过笫四关和第五关就先到了“龙华园”
但是,稍加思索,他立刻明白那第四关、五关必然有着“令人难以想像”的布置,因为刚才经过瀑布之后,不久即开始登上石级,而三百六十五个石级,其⾼度足有数十丈,可想而知这是一座绝峰,假如第四、五关设在百丈绝峰的下面或中间,如今这五个关主各人手托两只酒坛,自然无法由第四、五关飞登上来了。
正想着,忽觉酒坛遽然下降,接着一顿而止,原来已被放落地上!
旋听那位顾关主向那十名⻩衣大汉吩咐道:
“艾领班,你们把这十坛酒送去厨房,然后再来园中听候差遣!”
艾领班应了一声,随即呼喝道:
“兄弟们,动手啦!”
司马玉峰又被搬起来,由透射入酒坛中的光线的移动方向推断,他知道十名⻩衣大汉正拾着酒坛走向左边,约莫走了数十丈,忽听一个⻩衣大汉低声道:
“艾老大,你看这十坛葡萄酒能不能轮到我们这些人喝?”
那艾领班答道:
“大概可以,今天的‘龙华园’中,上自园主,下至园友总共不过三十几人,六坛酒足够他们飘飘欲仙了,剩下的四坛,咱们每人分一杯应无问题!”
另一个⻩衣大汉鬼叫道:
“只一杯么?那⼲脆不喝算了,咱飞⽑腿刘大吉打从入进祁连山后,已整整三年不知酒味了,每一想到酒,就馋得口水直流,好不容易今天有了喝酒的机会,要是只喝一杯,他奶奶的,那岂不急死人么?”
又一个⻩衣大汉接口道:
“不错,我说艾老大待会咱们何妨偷偷倒出几斤,等今晚喜宴结束后,咱们十个再找个地方喝个痛快,你看如何?”
艾领班断然道:
“不行!老子还想多活几年,你黑蝴蝶别起歪念头。”
飞⽑腿刘大吉“嘿!”了一声道:
“艾老大你摇摇看,咱这坛好像没有装満,荒朗荒朗的啊,要是偷偷倒出一两斤,鬼会知道?”
黑蝴蝶怪笑道:
“是呀!咱们这一坛也会响,张寄尘那老家伙真没良心,居然没把酒装満!”
又一个⻩衣大汉叫道:
“嗯!咱这一坛摇不响,好像装的不是酒,怎么搞的呀?”
司马玉峰吓得一颗心扑扑狂跳,暗叫道:
“菩萨保佑!老兄,请你别摇!请你别摇!”
艾领班大声道:
“那是装得太満之故,你们都别摇,要是失手掉落山下,那可不行了啦!”
酒坛不摇了。
司马玉峰暗暗透了一口气,心中对艾领班十分感激,心想若非他及时喝止,不被摇出“马脚”来才怪,将来有机会,可得好好请他喝几杯才好…光线又在忽明忽暗,看情形又走入一片浓阴下,然后不久,前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其中还有着敲打铁锅的“叮当”刀落砧板的“笃笃”声,一听就知厨房到了!
果然,为首的艾领班大声叫嚷起来了:
“让开!让开!酒来了!”
“喂!谁教你们把酒送到这里来的?”
“第五关的顾关主,怎么样?”
“呸!是不是要把酒倒入锅里煮一煮?”
“啊呀!我的胡大厨师,咱们兄弟是奉命行事,您老别打官腔好不好?”
“要不然,酒是要喝的东西,何不直接送入园中,这厨房已经够挤了,你们还把这么大的十坛酒送来这儿,打算凑热闹是不是?”
“嗯,大概顾关主认为时间未到,放在园中有碍观瞻,那么,您胡大厨师可是要咱们送到园中去?”
“这个我可不敢作主,你们先把酒放了外面,赶快去请示顾关主,告诉他这里放不下!”
“是是,唉…”
酒坛放落地上,艾领班请示去了。
司马玉峰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此刻正面临非常危险的难关,不管他们要把十坛酒抬入龙华园抑或放在这厨房外面,可想而知,这两个都有许多人在场,自己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出酒坛呢?
这个问题,在司马玉峰入进酒坛之时,张寄尘就已经考虑到了,但他不知龙华园是怎么个情形,无法预为司马玉峰有所准备;而司马玉峰也知道这是一个无法避免而又无法预先解决的难关,既然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入进龙华园,他也只好以“见机行事”这句话去安慰老奶奶和安慰自己了。
现在,危机已迫在眉睫,自己如不在一个时辰之內偷偷爬出酒坛,势将被他们发现而遭擒…
但是,除非他们把这坛酒抬入一间密室,否则自己用什么方法爬出去呢?
“艾老大怎么样了?”
“没错,顾关主说暂时放在这里,他教咱们先把酒搬到厨房右边的树阴下,别妨碍出入就行了!”
“好极,大家动手吧!”
酒坛又被搬起,退回距离原来地点约三丈处放下,随听艾领班说道:
“兄弟们,园里忙得很,咱们走啊!”“等一下,艾老大,咱这坛酒的确透着古怪,好像里面装的不是酒,咱们打开来看看如何?”
“得了,酒坛里就是装着一个人,也不⼲你的事,走!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司马玉峰心头像放下了一颗巨石,顿时轻松了不少,他凝神静听,厨房那边的人声仍清晰可闻,估计自己此刻置⾝的地点,距厨房约仅四丈余,但这已经是很难得的好运气了,良机不再,再不出去,更待何时?
他思忖至此,举手按上酒坛的盖子,运力往上轻轻一托,酒坛盖子应手松动,他不敢马上爬出去,又凝神静听一会,听不见有人从附近走过,这才轻轻把酒坛盏子托起,探头向外窥偷!
由于他躲蔵在酒坛中已有两天夜一之久,此刻遽然探出头来,強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花,他把眼皮眨了一阵,方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稀疏的松林,视线透过松林,对面不远竟是一片广大的云海,他不噤倒菗了一口冷气,原来自己正置⾝于一座⾼出云表的绝峰上,距峰边不过两丈左右而已!
转头再看,那厨房就筑在右方峰边,是几间竹造房子。
这时,厨房外正有几个人蹲在地上杀鸡拔⽑,他们一面工作,一面闲聊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放在树下的酒坛之中正在冒出一个少年人来!
司马玉峰以谨慎而敏捷的动作迅速爬出酒坛,把酒坛盖子轻轻盖上,然后匍匐爬行到一处松树浓密之处,四顾无人,立即往树上攀登上去。
缩骨术有一样不方便,那就是不能纵跳自如,但最大的好处是目标小,行动不易被人发现,司马玉峰攀上树顶时,一片松叶也未被带劲!
他站在树桠上,纵目四瞩,只见绝峰上苍翠碧绿,浩瀚似海,绝大多数是千年以上的古松,看不见一间屋子,如果这片松林不在“龙华园”之列,则自己连“龙华园”的影子也没看到!
这倒不算问题,现在,横卧在他眼前的难题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入进龙华园才好,偷偷混进去,或是明目张胆的走进去?
入进龙华园后,要用什么方法打听父⺟的下落呢?
司马玉峰下意识的摸摸带在⾝上的金牌和血书,是的,不管怎样,这个所谓“龙华园”其名称当由“龙华会”而来,菩萨处胎经谓“弥勒菩萨”经五十六亿七千万岁后,下生而于龙华树下成佛,准此以观,这龙华园应该不是一处可怕的地方,虽然武圣周梦公严格规定获得“一品武士”之人方准入进龙华园为园友,但自己情形特殊,似应获得通融才对,万一他们不肯宽恕,也总不致把自己处死吧?
想到这里,司马玉峰胆子顿时壮了不少,他在树桠上坐下,把手脚垂直,闭目深深提一口真气,布向全⾝⽳道,不到盛茶工夫,全⾝骨头一阵“必卜”作响,随即恢复了五尺之躯!
他轻轻跳落地面,略整衣衫,便即昂首阔步往松林中走去。
他认为这是入进龙华园的唯一办法,不管龙华园座落何处,总离不开这座峰头,自己只要笔直向峰头中心地带走去,终归会找到的!
松林越深入越浓密,举目尽是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松,枝⼲如龙飞凤舞,看起来十分美妙奇特。
林中异常静谧,偶尔微风吹过,松叶才发出“飒飒”声响,司马玉峰走入数十丈后,蓦闻左方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过来看看,也许你会喜欢!”
语气平和,而且亲切。
司马玉峰猛吃一惊,他觉得这句话似是对自己说的,摆头一看,果见一个青衫老人赫然站在两丈外的树下,正面含微笑向自己点头,示意自己过去。
这青衫老人年约七旬,发须苍苍,面貌清癯端正,⾝材修长,头戴一顶诸葛巾,神态飘逸,但也透着几分迂腐之气。
他面前摆着一个四脚桠架,其上挂着一幅画布,布上画着一株开花的树和一对美丽的小鸟,笔调细腻,风格清新别致!
司马玉峰怔怔的瞪望着青衫老人,心中既惊且疑,惊的是自己已被发现,可怕的事情可能即将发生,疑的是对方竟无一丝敌意,而且从说话的口气和神⾊上看,竟似把自己当作园中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青衫老人向他点头招呼后,提起笔轻轻在画布上点了一下,一面左顾右盼,一面又笑道:
“别装出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该知道这是人生必经之路,也许有一天,你会发觉有了一个妻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司马玉峰愣愣的点了点头,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只觉用点头来回答对方大概不会有错,因此就以点头来“同意”对方的“说法”了。
那青衫老人继续用笔修饰着画面,又笑道:
“过来看看吧,秀才人情半张纸,老夫今天所能送给你的,就只这么多而已!”
司马玉峰又呆立片刻,忽然心中大悟,暗忖道:
“对,这老人一定是个疯子,所以他才看不出我是外面来的人,如今我只须好好敷衍他一下,大概不致出纰漏!”
于是,他举步走到老人⾝边,负手观赏他作画,偶一闪目,突然发现老人胸前结着一块“一品”徽章,不由心头一震,失声道:
“啊,您老…”
还好警觉得快,底下的“竟是一品武士”没有说出口!
青衫老人侧顾他讶问道:
“老夫怎样?”
司马玉峰力持镇静的点头称赞道:
“您老画得真好,那两只小鸟简直像真的一般!”
青衫老人张口哈哈大笑道:
“你这话还算中听,没有把老夫恭维得离了谱儿哈哈你知道武林朋友怎样恭维老夫么?”
司马玉峰微一躬⾝道:
“愿闻其详!”
青衫老人头摇笑叹道:
“唉!他们说‘鬼笔先生’蔡万苍画的曰头可以晒画的花卉香闻十里,画的美人可以走出画布,与君同枕共眠,哈哈,简直把老夫形容得天花乱坠,神奇莫测!”
司马玉峰已知这位自称“鬼笔先生蔡万苍”是一位“一品武士”但仍觉得他是个疯子,当下不再害怕,接口笑道:
“要是他们看见蔡老前辈今天在此画鸟,只怕又要说蔡老前辈画的鸟可以叫了!”
鬼笔先生蔡万苍大笑道:
“正是!哈哈哈…”司马玉峰笑道:
“这也是蔡老前辈手艺不凡之故,譬如老前辈今天画的这两只鸟,看起来的确栩栩如生!”
鬼笔先生蔡万苍耸耸肩,以一种“受之无愧”的态度说道:
“嗯,这两只鸟还没画上眼睛,等面上眼睛后,你也许会拍案惊奇呢!”
司马玉峰仔细一看,果见那两只小鸟还没画上眼睛,因问道:
“老前辈何不把眼睛画上?”
鬼笔先生蔡万苍道:
“老夫在等候鸟叫,当鸟儿飞落树上叫出第一声时,老夫便捉住那声音,把眼睛点上去!”
司马玉峰错愕道:
“捉住声音?”
鬼笔先生蔡万苍颔首道:
“不错,捉住声音!”
司马玉峰暗暗好笑,佯装不胜惊佩地道:
“哦,此即所谓‘神来之笔’乎?”
鬼笔先生又颔首道:
“不错,这就是老夫作画的秘诀!”
司马玉峰表示钦佩的点了点头,然后拱手道:
“老前辈请继续作画,晚辈还想到附近走走。”
鬼笔先生微一躬⾝道:
“少园主请便,老夫画好时,立刻送去给你!”
司马玉峰原已转⾝欲行,闻言浑⾝一震,呆在当地,心中大叫道:
“少园主?我的天!这老疯子竟称呼我少园主?”
鬼笔先生道:
“少园主,你在想什么?”
司马玉峰怕被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惊惑,连忙答了一句“没什么”迈步走入栋中,走出数丈,回头已看不见对方,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掏出汗巾拭着额上的冷汗,心想好险,如果他不是个疯子,这回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少园主,你有什么不舒服么?”
蓦地,⾝后树上飘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司马玉峰冷不防又吃了一大惊,转头仰望,一眼瞧清之下,不觉脫口惊“啊!”一声,倒退三四步!
原来,那树上有一个満面于腮,胸襟上结着“一品”徽章的黑袍老人,他用索子缚住双脚倒吊在树上,好像吊在空中的一只沙袋,静静的倒垂着!
看来那是他自己吊上去的,因为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此刻正睁大一对虎目凝望着司马玉峰,裂嘴“嘻嘻”笑道:
“少园主,老夫没有吓着你吧?”
如果说刚才那位“鬼笔先生”蔡万苍是个疯子,那么眼前这个黑袍老人更是疯得厉害了。
司马玉峰极力庒抑心中的惊骇,仰头笑道:
“没有,您老怎么啦?”
黑袍老人笑道:
“老夫在做午课!”
司马玉峰讶道:
“做午课?”
黑袍老人道:
“是啊,顺便睡个午睡,刚刚正要入眠,听见树下有人走过,一看原来是你少园主。嘻嘻,我说少园主,你不在房中准备做新郎,却跑到这儿来徘徊,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司马玉峰头摇道:
“没什么,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还是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有种,想当年,老夫讨老婆的那一天,真是紧张得不得了,一颗心差点由口腔里跳出来了!”
他外表耝犷,可是说话的声音并不宏亮.而且还带着一些娘娘腔,令人几至忍俊不住。
司马玉峰转⾝对着他,接口道:
“讨老婆有什么了不起,何必紧张?”
黑袍老人道:
“是呀,可是当时老夫不知怎的始终镇静不下来,不过,话说回来,讨老婆是人生一件大事,每个人或多或少总会紧张的,少园主若说一点也不紧张,老夫可不大相信呢?”
司马玉峰道:
“不骗您我真的一点也不紧张!”
黑袍老人诡笑道;
“那么,这表示你不大喜欢罗姗娜,是吧?”
司马玉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便转开话题道:
“咱们换个话题——您老这样倒吊在树上,不觉得很不舒服么?”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少团主说笑话了,凡是修练‘瑜伽术’的人,都知道这样倒挂几个时辰,将会使你精神百倍!”
司马玉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黑袍老人是在修练瑜伽术,可是他既非疯子,为何也称呼自己“少园主”?
思忖间,黑袍老人又笑道:
“喂,少园主,你为什么不喜欢罗姗娜?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司马玉峰摇头摇笑道:
“没有,您老不要乱讲!”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你说老夫乱讲么?其实谁不知少园主在中原有个心上人,老夫还知道她名叫古蓉,对不对?嘻嘻…”司马玉峰苦笑道:
“我要去附近走走,不跟您老胡扯了!”
说罢,抱拳一拱,转⾝急走。
现在,司马玉峰开始迷惑了,虽然刚才那个“鬼笔先生”和现在这个黑袍老人行径都有些古怪,但假如说他俩是疯子的话,为何他俩竟都称呼自己为“少园主”?又假如说他俩都不是疯子的话,为何连我和什么“少园主”都分不清?
他边走边想,又走了一段路,蓦听左方林中传来了人语声,心中一惊,连忙傍着一株树⼲蹲下,探头窥视,发现左方五六丈外,正有两个人穿行于松林间,由于松林茂密,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只看出那是一个⾝穿紫袍的中年人和一个⾝穿蓝衫的少年,他们并肩朝那厨房那边走去,边走边谈,只听那蓝衫少年说道:
“沈大侠说得是,只是这样一来,家父恐怕不肯原谅我了!”
司马玉蜂颇为惊奇,暗忖道:
“沈大侠,莫非这个紫衣中年人便是飘萍奇侠沈凤庭?”
一念刚起,已听那紫衣中年人答道:
“那倒不必担心,父子舐犊情深,发一顿牌气也就过去了!”
听声音,果然是那飘萍奇侠沈凤庭不错!
那蓝衫少年又开口道:
“话虽如此,可是——”
飘萍奇侠沈凤庭抢着道:
“别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令尊那边,老夫一力承担便了!”
两人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于视线外。
司马玉蜂慢慢站起来,举步再向前走去,边走边思索飘萍奇侠与那蓝衫少年的对话,那是很容易明白的,飘萍奇侠显然在鼓励蓝衫少年做一件事,而蓝衫少年为了害怕他父亲生气,还在犹豫不决——唔,飘萍奇侠看来是个正派人物,他会怂勇蓝衫少年做什么事呢?
这当然无法知道。
司马玉峰也不暇去多想,事不⼲已,多想无益,现在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中,自顾尚且不暇,还想人家的⼲么?
行行复行行,忽又听得前面林中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七嘴八舌,好像有几个人在吵架!
“鬼话连篇,你们都给我滚开!”
“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样打他一下,要是不行,老夫负责!”
“喂喂,求你们别吵好不好?我醉和尚为了要在今天午时三刻砍他的头,这几个月来曾四出遍访名师学了几着拳头,自信杀他绰有余裕,你们若再替我醉和尚千百万出主意,他输了岂肯心服?滚开!滚开!”
“咳,明明你醉和尚已被他拦腰斩断,还吹什么牛?”
“我醉和尚自有妙计,你别管!”
“好吧,‘午时三刻’,老夫不反对你再像前年那样把这疯和尚杀个血⾁横飞!”
“对,杀他一个血⾁横飞,片甲不留!”
司马玉峰好奇心起,蹑足掩近一看,只见前面一株大松树下,有七个俗家老人正围着一个中年和尚(醉和尚)和一个老道人在乱嚷乱叫着,原来醉和尚正在和那道人下围棋,旁边的七个俗家老人大概见他棋势危急,故尔纷纷替他出主意,那知醉和尚毫不领情,连连挥手要他们别多嘴!
而那七个俗家老人和老道人个个胸前都结着“一品”徽誊,不用说,他们都是龙华园的一品武士!
看到这情景,司马玉峰紧张的心弦为之一松,果如所料,龙华园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这里的人虽然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但从现在这情景看,显然他们都是和善的,因为下棋是一件雅事,琊恶之辈多半无法领略个中趣情!
哈,这位老是喜欢招惹“金伞仙子”的醉和尚,原来生得这么肥胖,真像一个弥勒佛…
“搜…!”
“笃!”
突然,一声暗器破空的锐啸之后,一颗白棋子打到司马玉峰蔵⾝的树⾝上,深深嵌入树⾝!
司马玉峰吓了一大跳,张口“啊呀!”惊叫起来。
只听醉和尚哈哈大笑道:
“出来!龙华园中,也有鬼鬼祟祟的人么?”
司马玉峰情知已再难隐蔵,当下便硬着头皮由树后转出,朝众人一揖道:
“诸位老前辈…”
他话未说完,那醉和尚面⾊微变,目光闪过一抹诧异之⾊,接着又哈哈大笑道:
“原来是少园主,抱歉!抱歉!”
一个面容瘦削的俗家老人接口笑道:
“少园主,你快过来看看,醉和尚这条大龙已被午时三刻斩出血来了!”
又是“少园主”?
难道这龙华团里的人都是疯子不成?
不!事情至此已极明显,龙华园里的人个个都不是疯子,而是龙华园的少园主面貌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被他们误认为少园主了!
司马玉峰明白了这个怪现象的原因之后,只惊得全⾝直冒冷汗,他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事实可说已摆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现在的问题悬:
自己应该继续冒充下去?或是向他们表明⾝份?
假如向他们表明⾝份,会有什么结果?
假如继续冒充下去,人家少园主今天正在做新郎,万一他们把假当真,来个乱配鸳鸯,那可怎么办?
这两个问题还在他脑中转动而尚未决定时,一个观战的俗家老人又招手笑喊道:
“少园主,快来看,醉和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哈哈哈…”司马玉峰心一横,举步走过去,暗忖道:
“管他的,先冒充一下也好,等闹出‘双包案’时,再解释不迟!”
走到秤边,那七位俗家老人连忙让出一个位子给他,司马玉峰对围棋也懂得一些,注目看了半晌,发现醉和尚的白棋果然有一条大龙被腰斩,两边均未活透,有全军覆没之虑,再看对方那位被称为“午刻三时”的老道人,他正歪着脑袋,阴沉的面容上有着得意之⾊,不由也对醉和尚同情起来,移目转望醉和尚笑道:
“恐怕要输了吧?”
醉和尚头摇笑道:
“不会,午时三刻一到,你少园主再瞧好了!”
语毕,轻轻拈起一子,轻轻着了下去。
那位被称为“午时三刻”的老道人看也不看棋盘一眼,两颗精眸死死盯着醉和尚,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醉和尚讶道:
“怎么啦?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歪着头,咬牙切齿道:
“从现在开始,你醉和尚若是再喊贫道午时三刻,贫道马上跟你翻脸成仇!”
醉和尚张目一啊,接着把头一歪,咧嘴嘻嘻笑道:
“你这个样子,不正是…不正是…啊哟!不能再说‘午时三刻’了,否则我醉和尚要面壁三年啦!”
司马玉峰这才明白老道人所以被称为“午时三刻”的原因,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原来,老道人的脖子天生有些⽑病,微微向右偏着,此呼以之为“午时三刻”——曰头微微偏西之意——正是绝妙的一个绰号!
“午时三刻”气得面⾊铁青,瞪目大喝道:
“老秃颅!你再说一次看看!”
醉和尚忽然面⾊一整,正⾊道:
“不说了,你下子!”
“午时三刻”气虎虎的拿起一颗黑子,甩力打下,喝道:
“吃了!”
醉和尚慢条斯理的抓起一子,把他要吃的那颗白子“粘”了起来,微微一笑道:
“抱歉,这个子不能丢!”
盘上乌鹭扑搏,数手之后,局势起了变化,醉和尚被“腰斩”的一条龙,竟然两边都有活的迹象!
如果大龙一活“午时三刻”便告输定,他的棋原以取势为主,不重视角地实利,制胜之机便在提中间大龙,捉住了可大胜,捉溜了就得大败,而刚才的白龙明明已经难活,不知怎的竟被醉和尚弄出生机来了!
围观的七位一品武士均不噤啧啧称奇,其中那个面容瘦削的老人怪叫道:
“嘿!醉和尚,真有你的!”
醉和尚仰头看着天上的曰头,一脸滑稽表情,好像在说:
“你们看,午时三刻快到了!”
这话虽未由他嘴里说出,大家却已领会出来,顿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午时三刻”勃然大怒,突地大袖一挥,将盘上棋子悉数扫落,起⾝掉头而去。
醉和尚故作仓皇失措道:
“啊呀呀!我的好道友,你这是怎么啦?贫僧又没再喊你午时三刻,这条大龙又是贫僧凭真本事救活的,你,你,唉…”
因见对方已经去远,只得一叹而罢,但这一叹并不是发自內心。
他见对方隐入林中后,立刻回对众人一挤眼睛,低声笑道:
“怎么样?你们都说‘午时三刻’的棋艺天下第一,可是贫僧说宰得了他就宰得了他,这不是吹牛吧?”
其中一个四方脸的俗家老人笑骂道:
“去你的!你醉和尚是靠嘴巴厉害,若论棋艺,他足可让你二子!”
醉和尚拂然不悦道:
“咱们来一盘如何?”
那俗家老人转⾝便走,说道:
“不来,老夫嘴巴斗不过你!”
醉和尚转对另一个俗家老人笑道:
“万老,咱们下盘如何?”
万老也不敢招架,也跟着转⾝走开,道:
“不成,老夫那是你醉和尚的对手!”
醉和尚耸肩憨笑一声,又转对另一个俗家老人问道:
“苏老,你来么?”
苏老连连后退,拱手不迭…转眼间,七个老人都敬鬼神而远之走了。
醉和尚満不在乎,转向司马玉峰笑嘻嘻道:
“新郎官,你呢?”
司马玉峰一揖道:
“对不起,晚辈也该走了。”
醉和尚忙拉住他道:
“等一下,你有没有见到沈老?”
司马玉峰一怔,脫口问道:
“谁是沈老?”
醉和尚诧异道:
“怎地,你不认识沈老?”
司马玉峰道:
“我们园里姓沈的不止一个,不知大师父指的那一位?”
醉和尚更加惊奇,道:
“龙华园中,除了‘飘萍奇侠沈凤庭’姓沈之外,还有谁姓沈呢?”
司马玉峰失声道:
“噢,原来大师父说的是他…”
这是“视觉”上的错误,他刚才在松林中虽未看清“飘萍奇侠沈凤庭”的面目,但衣着和⾝材却看得很清楚,因此脑中留着一个“飘萍奇侠是中年人”的错误印象,而忘记他爷爷昨天在途中说的那些话:
“爷爷十多年前曾在⻩鹤楼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已是中年人模样,想不到十多年后他一点也不见老,还是这样风流潇洒…”可知飘萍奇侠年纪至少已在六十岁以上,熟知他“秘密”的人,称呼他时,自然要冠上一个“老”字了。
明白了这个误会后,司马玉峰赶忙又补上一句道:
“晚辈以为大师父问的是一个姓沈的下人哈哈…”醉和尚仍有一丝疑惑,静静注视他一会,然后微微一笑,以挪擒的语气道:
“龙华园中,那个下人上了年纪而够资格让我醉和尚称呼他‘沈老’的?”
司马玉峰陪笑道:
“当然没有,是晚辈弄错了!”
醉和尚不再追究,笑笑道:
“那么,少园主有没有见到沈老?”
司马玉峰道:
“没有,大师父找沈老前辈为何?”
醉和尚摇头摇,忽然举手直搔头皮,笑道:
“哈哈,一年多不见,少园主你变啦!”
司马玉峰心头发慌,忙道:
“变?没有吧?”
醉和尚道:
“有,而且简直变了另一个人!”
司马玉峰更是心惊⾁跳,仰天大笑道:
“哈哈,大师父真会说笑话!”
醉和尚正⾊道:
“不,真的变了很多,要是少园主不怪贫僧心直口快,以前,你少园主对人的态度很骄傲,处处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对我们这些园友始终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现在开口大师父,闭口老前辈,直使我醉和尚听得胆颤心惊,几乎要怀疑你是冒牌货了!”
司马玉峰忙道:
“这和年纪有关系,晚辈总不能蹋糟粮食,越大越不懂事吧?”
醉和尚点头道:
“对!所以我醉和尚已对你改变观念,但也因而很替你可惜!”
司马玉峰一怔道:
“可惜?”
醉和尚一本正经地道:
“不错,像你现在这种年纪,应该多去江湖上历练历练,多了解一些正琊是非,多做些好事,这样才是好男儿的行径,谁知你羽⽑未⼲就要讨老婆,你可知道讨老婆好比背上一个包裹,要丢掉很可惜,不丢掉又是个累赘,后果好不凄惨呢!”
司马玉峰问道:
“大师父可是不赞成晚辈现在娶妻?”
醉和尚点头道:
“正是,说了不怕你生气,尤其是罗姗娜那丫头,全⾝妖里妖气,根本不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你娶了她,准没有好结果!”
司马玉峰假装为难之状,皱眉道:
“晚辈也觉得她不太好,可是晚辈怎好违拗家父的决定?”
醉和尚道;
“拒绝父亲作主的婚事,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忤逆!”
司马玉峰道:
“请帖早已发出去,大师父要晚辈临阵逃走么?”
醉和尚道:
“这也不是绝无仅有之事!”
司马玉峰沉昑着,心中甚感惊奇,也颇觉可笑,从轮回桥丽到这龙华园,他总觉得眼前这位醉和尚和那位飘萍奇侠都是武林道上的正派人物,而且这种感觉到现在仍未改变,可是,奇怪的事情竟是无独有偶,这两位“正派人物”今天似乎都在从事一项“不正派”的行为,飘萍奇侠在怂涌那个蓝衫少年做一件违背他父亲的事,而这位醉和尚也在怂恿少园主逃婚,出家人应该乐于成人之美才对,他为何反在破坏一对年轻人的婚姻呢?
想到这里,司马玉峰斗然心头一震,暗叫道:
“啊!莫非刚才在林中见到的那个蓝衫少年就是少园主?”
醉和尚见司马玉峰沉昑不语,以为他在考虑,当下更进一步说道:
“少园主,谚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司马玉峰双目一抬,试探地道:
“大师父希望晚辈怎么做?”
他自明俯首合掌道:
“阿弥陀佛,少园主如已决定不与罗姗娜成婚,应该懂得怎么做!”
哈哈…玉峰又试探道:
“逃?”
醉和尚点了点头,満脸严正之⾊。
司马玉峰叹道:
“不成,晚辈不能做出这种事…”
醉和尚甚表失望,长叹一声道:
“少园主不愿意,贫僧自是不便勉強。”
说着,又仰天长叹道:
“咳,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司马玉峰见他竟似把少园主的婚事视为一场滔天大祸,不噤大感惊惑,说道:
“大师父,晚辈即使娶了个⺟夜叉为妻,那也只是晚辈一人活受罪而已,并不会祸及天下啊!”醉和尚苦笑道:
“怎么不会?你少园主的婚事正关系着整个武林的…”
一言未毕,远处松林中忽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声:
“少园主!少园主,您在那里呀?”
醉和尚目光一凝,喟然道:
“时间到了,贫僧预祝你新婚愉快!”
司马玉峰急了,一把拉住他道:
“大师父,你听我说,晚辈其实——”
“啊哎!我的新郎官,我们找遍了整个园地,原来你躲在这儿,真把我们急死啦!”
“少园主,快跟我们回去,大家都等着替您打扮呢!”
随着话声,两个丫环疾奔而至,一人拉起司马玉峰一只手,死拉活扯的要把他拉去。
司马玉峰吓得面⾊苍白,挣扎着不肯走,大叫道:
“放手!放手!你们听我解释…”
一个丫环打断他的话,娇笑道:
“解释什么?别说啦,再不回去换服衣,可要来不及了呢!”
司马玉峰又惊又急,回头道:
“大师父,晚辈不是——”
视线瞥处,截然住口,愣住了!
他原想把实情告诉醉和尚,那知只这一刹那间,站在⾝后的醉和尚竟已消失不见,不知“遁”到何处去了
现在,事情已发展到“骑虎难下”的地步,他知道把实情告诉眼前这两个丫环是没用的,既然连她们也看不出自己是假的,要从头解释起来,更难使她们置信,而且纵然她们相信了自己的话,她们也无权决定处置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跟她们走,等到那个真正的少园主现⾝时,再作解释不迟。
司马玉蜂主意一定,便不再挣扎,大声道:
“别拉拉扯扯,我跟你们去便了!”
两个丫环于是停止拉扯,但仍左右拥着他,其中一个仰脸吃吃笑道:
“新郎官,您今天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
另一个丫环接口笑道:
“做了新郎官,总要老实一点嘛!”
司马玉峰俊脸通红,想起醉和尚说少园主对人的态度很骄傲,当下把脸一沉,轻叱道:
“废话少说,走吧!”
两个丫环果然不敢再取笑,拥着他向林中走去。
行又三四丈,司马玉峰忽然瞥见右前方一株松树下横躺着一张红⾊书笺,心头一动,停步道:
“那是什么东西?”
走在他⾝右的丫环上前抬起那张红⾊书笺,惊讶道:
“咦,这是发给‘飘萍奇侠沈凤庭’的请帖,怎的掉在这儿?”
司马玉蜂大喜,急道:
“拿过来我看看!”
他自明白被误为少园主后.心中便迫切的想知道少团主的姓名,这除了好奇之外,他还想由请帖上知道龙华园主是谁,因为他觉得现在的龙华园主不可能还是武圣周梦公本人,他从爷爷的述说中,得知周梦公创设五关时年已七旬余,二十年后的今天,周梦公如尚健在,年纪当已在九旬以上,他不可能有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儿子!
那丫环把请帖递过来,司马玉峰急急接过一看,只见请帖正面写着“沈凤庭园友收”六个宇,再展开一看,里面的字眼与一般请帖没有什么两样:
“谨詹于乙巳年八月十五曰为小儿王子轩、小女罗姗娜缔结鸳盟
敬备菲酌恭请大驾光临
龙华园主王则原、北天霸主罗谷鞠躬”
王子轩?
好,现在自己总算知道“自己”的姓名了!
司马玉峰把请帖纳入怀中,说道:
“这大概是沈园友不慎遗落的,回头还给他,走!”
复行数丈,走出松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草如茵的大广场!
这片广场呈半露形,长达二十来丈,宽约十三四丈,南面一个城牌,中间是一座宮殿式的大巨建筑物,飞檐腾龙,金碧辉煌,门庭上横挂一块匮额,上面雕刻着“龙华园”三个金字,十分灿烂夺目!
大门外石阶井然,两边还盘踞着一对石狮,形象凶猛,栩栩如生,一眼看去,极为气派森严。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
这时的广场上,有一个赤裸着上⾝的瘦老人被⾼⾼吊在一支三丈⾼的木柱上,他双手反绑,一颗头无力的低垂着,上⾝已被阳光得焦黑,微微渗出血水,看情形已被吊了很久,只差还没断气而已!
司马玉峰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脫口呼道:
“啊,那老人家怎么啦?”
⾝左的丫环抿嘴一笑道:
“少园主,您别跟我们装糊涂好不好?”
司马玉峰心头一凛,连忙堆笑道:
“哈哈,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知道这老人是谁么?”
⾝右的丫环抢着答道:
“谁不知他叫‘钻天神偷金斗山’,曾于去年进级为‘三品武士’的老偷儿?”
司马玉峰点点头道:
“不错,他为何被吊在那上面?”
⾝左的丫环接下道:
“他为了想知道龙华园的秘密,一心想获得一品武士,可是始终过不了第四,五关,所以四天前竟不惜绕大弯子,由后山偷偷潜行上山,利用他的独门绝艺‘飞爪神索’攀上我们龙华峰,被我们‘龙华九长老’之一的‘无情叟’发现捉住,园主便依规罚他七天吊刑,期満未死,就放他下山!”
司马玉峰惊得一颗心扑扑狂跳,连忙又点头道:
“完全对!那么,你知道他已经吊了几天了?”
⾝左的丫环道:
“三天,我看他无论如何活不过今天啦!”
⾝右那丫环道:
“这老偷儿还算命长,上次那个‘二品武士⿇衣客辛冲’只吊了三天就一命归天了。”
⾝左那丫环道:
“那是因为他不停的大叫大骂,要是他懂得好好保持体力,活个四五天总该没问题!”
⾝右那丫环叹道:
“嗳,这些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偷入龙华园有死无生,还是千万百计的想进来。少园主,您说他们为的是什么呢?”
司马玉峰道:
“为了好奇。有些人为了探究某一椿与他毫不相⼲的秘密,不惜把生命赌上去!”
⾝左那丫环道:
“可是为何不去苦练武功?只要闯过五关获得‘一品武士’的⾝份,不就可以大模大样的走入龙华园了么?”
司马玉峰道:
“话虽不错,但有很多人限于天赋,无法把武功练到超凡绝俗的境界,因此就起了歪念头,想偷偷进来看个底细了。”
说话间,三人已走上石阶,在踏入龙华园的“宮门”之际,司马玉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被吊在空中的“钻天神偷金斗山”一眼,暗忖道:
“不!我不要被吊到那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