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曦还没自空中消失,火红的太阳从大漠的⻩沙后,已闪起万丈金光。
闪耀的光芒,映在无垠的⻩沙上,反射出—层混沌而迷蒙的⻩⾊辉霞。
细柔的⻩沙粒,一片平坦,宽阔地延伸而出,就象宽阔开朗的天空似的,辽阔得没有边际。沙漠里没有风。这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静静的沙漠里,在太阳上升的时候,有了驼铃的声响,铃声细碎地响在空中…
在沙漠的西端,几点影子飞快地移动着,朝着南端的沙漠边缘驰来。
人影渐渐显现,那当先一个満脸虬髯,熊背虎首的中年大汉,仰首朝天空望了下,回头道:“掌门师尊说的真个不错,在这六月的最后几天,戈壁中不会有飓风的,不知道等会儿是否可以看到那沙漠中之奇景!”
在他⾝后一个白面无须的瘦削汉子轻轻一笑道:“江湖上传言‘金鹏之城’在漫无边际的戈壁大漠中,然而却要在茫茫的白云飘渺间显现于碧空里,这等机会,在狂风啸天,⻩沙漫地的戈壁大漠中,说来是何容易?”
他顿了顿道:“虽然我不敢说师傅说的不对,但是那江湖传言尽多空⽳来风,毫无根据.这大漠鹏城中的秘蔵宝物,又有谁看到?却偏偏传了将近百年,都没人反对这个传说…”
他话未说完,一个低沉的声音接上道:“二哥,你一向在江南,没有听到这几年来居住在居延海边的蒙人曾数次见到正在午时,碧空所现的金鹏城形象,这虽是一种沙漠中常现的海市蜃楼现象,但在大漠深处必定有这个城存在的,否则近几年来,也不会有那么多武林人物葬⾝荒漠!”
说这话的是一位面目俊秀,剑眉虎目的汉子,他⾝材中等,年约三旬,一股英气自然流露于言语之间,威武之至,他正是天山五剑中的老四陈云标。
那虬髯大汉咧开了大口,哈哈笑道:“老四,七年不见你的脾气仍然没有改变,怪不得到现在连媳妇儿都没搞到一个,你想,像你这样耿的性子,怎会讨娘儿们的喜欢?须知女儿是喜欢通晓柔情,会体贴奉承的男人…”
他话未完了,那被称为老四的陈云标笑道:“大哥,你既然如此明了女人,怎么到现在也还是光棍一条?这样一来你我都是一样,不但儿子来迟了,连孙子也可要耽搁了!”
他这话使得其他四人都笑了起来,慡朗的笑声在宽阔的大漠中传出老远,直惊得他们座下的马匹都不安地嘶叫起来。
笑声渐敛,那虬髯大汉道:“此次师傅招我等回山,并要我们到居延海边将师叔寒心秀士找回,看来莫非真的华山凌虚慈航已将玉戟上符文参悟了?或者师父亦明了戈上的符号…”
这时那一直未曾说话的短衫灰裤,背揷双剑的中年汉子道:“师叔于十年前在⻩山大会败在华山掌门凌虚慈航的‘上清剑法’下以后,便一直未曾回山,本门弟子都从不知道他的行踪,怎么这次师傅竟会叫我们到居延海边去找他?莫非这大漠鹏城之秘真个已被师父参透了?”
那最年轻的是一个満头乱发,方面大耳的汉子,他是天山五剑中的老五许则宾,此刻他说道:“师祖自⻩山会后即取得金戈,至今数十年,亦未将戈上所刻之怪符文参透,这次华山凌虚慈航将玉戟送到山上,据小弟所知,乃是十年前与师傅约好的…”
瘦削汉子扬声道:“我自中原得知近年华山凌虚慈航未曾出现过江湖一次,连去年少林新任掌门百衲大师就位大典也都没去,以华山少林的交情来说,这确实不该,故此江湖传言凌虚慈航可能是在闭关练功,因为近年华山多次出现夜行人侵入,伤了不少弟子,不但如此,连上清宮也给烧掉了…”
那髯虬壮汉眉头一皱,沉思一下,随即脸⾊开朗道:“二老虽是如此说,但华山‘上清剑法’与本门‘天禽剑法’同为武林两大剑法,师父剑法通神,智慧绝世,必然会有安排的,师叔寒心秀士精通阵法、消息埋伏,此次回山必能于师尊有所助力…”
他话声未了,蓦地被一阵狂笑打断,笑声自十丈之外急传而来,一道赤红光影在淡淡⻩沙烟尘中飞驰而来。
他们五人脸⾊一齐大变,双目注视着那快似电光的赤红影子。
狂笑突地一敛,一股窒人的劲气随着冲撞上来的红影庒向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大喝一声,目中精光暴射,虬髯根根竖起,双掌一叠,交错挥出,一股劲道平胸叠出。
轰然一声,虬髯大汉闷哼一下,自马上栽了下来,一交跌倒地上。
马嘶声里,四道剑光一闪,剑气弥漫四周,罩向那道红影而去。
剑网之中,两道飞旋的气劲四外激荡“喳喳”数声,四支长剑交互撞在一起,轻嘶一声,那道红影冲天而起,斜跃出四丈之外。
瘦削汉子一剑削出,便觉全⾝受到一股坚韧的劲道所束,不由自主地向左边斜去,心中不由大惊,急忙一昅气,将长剑收回扩胸。
他刚将剑⾝收回环抱胸前,便见到其他三人也都收回长剑,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沙,他们四人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光,一齐反⾝朝前望去。
只见在四丈之外,一匹⾼骏的赤红⾊骏马,昂首屹立着.马上一个全⾝红袍,灰发披肩,银髯飘飘的老者正微笑着注视这边。
虬髯大汉一挺而起,満脸通红地望着那个银髯灰发的老者,当他看到那赤红⾊的骏马时,不由得惊呼一声道:“赤兔宝马!”
那银髯老者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还知道我这宝马,倒非无眼之辈,不过适才大发厥词的也是你,依我看你们天山五剑也不过如此!”
他脸⾊一凝道:“象你们这等功夫也值得如此骄傲?以后若仍是如此,天山派将不能立足于武林!”
他声音低沉,甚为威严,语音一了,便见那匹赤兔宝马长嘶一声,飞驰而去,在漫漫⻩沙上有如天马腾空,仅留下一条淡淡的红影,便已消失在沙丘后。
他们五人怔怔地望着那空寂的沙漠,好一会儿方始定过神来,虬髯大汉喃喃地道:“赤免汗血宝马!这是汗血宝马…”
他的目光一片迷茫,脸⾊变幻了许久,蓦地失声大叫道:“他是七绝神君!”
那瘦削汉子脸⾊突地变如苍白,蠕动了一下嘴唇道:“七绝神君?”
老五许则宾一见其他四人齐都变得如此惊悸,不由得问道:“二哥!什么七绝君?”
那瘦削汉子昅口气,看了他五弟一眼,侧首对虬髯大汉道:“想不到十五年未现行足的七绝神君。竟然会出现大漠,莫非他是到昆仑算旧帐的?”
虬髯大汉惊道:“我只怕会到天山去,那么师傅…”
瘦削汉子道:“依我的看法,七绝神君是不会去天山,他会去昆仑山找蔵空大师,因为他曾经败在蔵空大师之手,虽然蔵空大师有点取巧,但七绝神君傲气冲天,就此一气下昆仑,这十五年来不知他是在什么地方,眼看江湖又要不安了…”他摇了头摇道:“大哥你适才之言幸好说对了他的胃口,否则我们此刻怕不已经横尸于地了!”
虬髯大汉道:“七绝神君功力无俦,那独门罡气功夫真个惊人,刚才我运十成功力的一掌竟也挡不住,若非他手下留情…”他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这功夫在他眼里看来确实仅皮⽑而已…”
许则宾听了半响,没有弄清这个七绝神君的来路,不由得问道:“大哥!这七绝神君倒底…”
虬髯大汉没等他五弟说完话,忙摇手道:“不要多问了,我们赶路吧!正午时分大概可以到居延…”
他飞⾝上马,一勒马缰,朝东南驰去,其他四人互相对望一眼,收回长剑入鞘,纵马急驰而去,带起一阵⻩⾊灰尘扬在半空。
阳光投射在沙漠上,凌乱的蹄印向东南迤逦而去,漠野空寂,暑气飞扬,碧空没有一丝云片…
将近正午,飞驰的黑影渐渐缓了下来,虬髯大汉回头道:“师叔就在居延城中东首开一间杂货店,我们到了居延不要都去,让云标进去,他比较讨师叔喜欢。”
他们缓缓控着马向南行去,每人都掏出汗巾擦了擦脸,解下水壶喝了几口水。
越过两个沙丘,眼前一片翠绿,在一排树林中,一个水潭荡漾着微波。
天山五剑中的老五轻呼一声,领先冲下沙丘,其余四匹马也都昂首冲下,向着水潭奔去。虬髯大汉道:“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下,用过⼲粮再走…”他略为凝思一下道:“哦,我看还是在这儿休息,看看那大漠鹏城是否真的会出现,我可从未见过。”
他们解下鞍来,就靠在树根小憩,五匹马都引颈在水潭里喝水。
老五解下水壶,走到水潭边,将水壶灌満,一面笑着道:“这泉水好清湛哪,碧绿的没有一点脏。”
他捧起清水,就着潭边喝起来了,那知他才喝两口,便见那五匹马愁苦地嘶叫一声,倒地死去。
瘦削汉子大叫一声,喝道:“则宾!水有毒,别喝。”
虬髯大汉⾝如旋风一转,飞跃而出,单掌一搭,将许则宾右臂扣住,喝道:“老五,快运气查看。”他左手一翻自怀中掏出一个瓶子,用劲一握,只听“喀”地一声,瓶子碎裂成片,两粒红粉⾊丸药滚在掌上。
他说道:“快服下这‘冷香九’…”
他话音未了,自树林里传来一声冷笑,一个阴恻侧的声音道:“嘿,就算是十颗‘冷香九’也没用,他是死定了。”
虬髯大汉浓眉一扬,喝道:“里边是哪位朋友?天山五剑向云天在此!”
瘦削汉子轻叱一声,飞⾝穿林而入,双掌翻出,一掌狂飚劈去。
林里一声冷喝,道:“何正纲,你差得远,给我回去。”
瘦削汉子闷哼一声,⾝如断了线的纸鸢,倒跌而出,仆倒地上。
老三轻啸一声,⾝子一旋,长剑唰地—声剑光缭绕,如长虹贯曰,急射而出。
敢情树林边也已站立着一个全⾝灰白,脸蒙黑纱的蒙面客。他正冷冷地望着向自己射到的剑光,仿佛没有见到一样地屹立不动。
老三剑引一式“飞鹰伏兔”电射而去,眼见剑尖一转便可将那蒙面客杀死,倏地眼前一花,对方⾝影已经不见;他心中大惊,一沉⾝,剑转两个方位,一式“云鹤斜翅”剑光将全⾝罩住,落在地上,目光一转,已见那蒙面人站在树顶上。
蒙面客双足踏在一枝拇指大的树枝上,⾝子随着树枝而上下晃动,默然地望着下面。待他看到老三脸上那股惊诧的表情时,讽刺地冷笑一声道:“林士捷,你这招‘云鹤斜翅’火候还不够…”
林士捷双眉一轩,脸上掠过一个惊惧的神⾊,喝道:“朋友,留下名来。”
蒙面客长笑一声,⾝如落叶飘下,沉声道:“你们哪个怀有金戈,拿出来。”
虬髯大汉向云天突地悲痛地大叫一声,飞⾝掠了过来,右手一引,长剑出鞘,寒光倏然朝蒙面客击去。
林士捷心中一惊,目光一斜已瞥见他二哥倒在地上,胸前服衣被揭开,一个淡金⾊的掌印正印在“七坎⽳”上,嘴角吐出的血水流过面颊,流在地上…
他惊叫一声:“销金掌!”
蒙面客阴恻恻一笑,右掌一摸腰部,反手一摔,一道寒光腾空而起,已将向云天击出的一剑挡住。
向云天剑一击出,快若迅电,飒疯的剑风凌厉无比,直欲置对方于死地方后快,岂知对方退步,侧⾝,出剑,气呵成,剑光已如水银泻地,射了过去。
他心中一震,脚下一滑,剑走轻灵,一式“飞禽点冰”三朵剑花飞出。
蒙面客朗笑一声,道:“好一式‘飞禽点冰’!”
话声里,他振腕斜⾝,手中软剑已如怪蛇舒展,层层剑波叠起“嗤嗤”的剑气弥漫开来,耀人眼目。
向云天一连挥出的三朵剑花俱被对方无边的剑浪呑去,那层层而来的剑气,冷森森的,寒人心胆,逼得他连退七步,长剑接连挥出四招,方始挡住对方那凌厉狠辣的剑气。
他深昅一口气,大喝道:“你是谁!”
蒙面客冷笑地望了他一眼,道:“向云天,把金戈拿来。”
向云天眉头一皱,两眼紧盯着面前的蒙面客,似乎在陷入苦思中。
老三林士捷看到自己师兄被蒙面客一剑逼退,已退至水潭边了,然而却呆呆地望着对方,似乎怔住没知觉一样。
他侧首一看,见到四弟正在替老五推拿,遂跃到向云天⾝旁,道:“师兄,他是最近崛起江湖的‘销金神掌’,自东海灭神岛而来。”
“‘销金神掌’?”向云天一愕,喃喃地念了两句,突地他脸⾊大变,说道:“你是大师兄?”
他似乎大为震惊,是以话中语音都颤抖起来。此言一出,林士捷也是惊惧非常,两眼睁得大大地瞪着蒙面客。
“你到底认出来了!”他仰天狂笑,笑声震得树枝都簌簌作响,好一会方始停住笑声,厉声道:“大师兄?哼!谁是你的大师兄?”
虬髯大汉脸上掠过一个痛苦的表情,道:“大师兄,想不到八年来你竟投入灭神岛里,作出这等灭绝人性的事来…”他顿了顿悲愤地道:“正纲弟与你何仇,你竟一掌将他打死?”
蒙面客冷笑地道:“耿中那老匹夫若非受了何正纲的谎言,怎会如此不仁?哼!八年来我何曾忘了那被废功力,任由我漠荒里自生自灭的情景…”蒙面客目中神光暴射,咬牙切齿道:“我这次非杀了他不可!”
虬髯大汉向云天浑⾝一震,他可以想到一个人的怨恨足以使他做出任何狂疯的事来,天山一派与东海灭神岛自此结下了仇…
他在沉思之际,突地听到自己四弟陈云标喝道:“大师兄,你冀图偷盗金戈,闯入云房将本门练功秘籍偷出,又遗失于谷中,这等叛师犯上之罪,依本门门规第三条,该是死罪,若非师傅…”
“住口!”蒙面客大喝一声道:“陈云标我倒要看这八年来,你学到些什么!”
他⾝形一晃已如星移电转,左掌平伸而出,朝陈云标拍去。
陈云标被对方一声大喝,愣了一下,突地眼前一花,异啸声里一个金⻩⾊掌印已将印至胸前。
他一愕之下,再也不及思索如何对方手掌是金⻩⾊的,脚下一移,手中长剑一挑,剑⾝一振“嗡嗡”声里,刺向对方那递到的手掌。
“啪”地一声,长剑一折两断,金⾊掌印原式不变,拍向胸前。
陈云标手腕一振,整条右臂都⿇木失去知觉,脸上立即变为苍白,蠕动一下嘴唇,拚命地向后一跃,只听“噗”地一声跃入潭中。
蒙面客掌出如电,眼看既将击中陈云标,谁知对方竟跃入水中,他轻喝一声,手掌下沉三寸,一股劲气泻出,击向水中。
他掌方劈出,⾝后两道劲风,交叉射到背上“金门”
“灵台”两⽳,这下逼得他掌未使満,⾝往前倾半尺,一个大翻⾝,沉肩抛掌,右手软剑一带,连环击出三剑。
剑气如虹,掌风似刀,顿时将两柄射到的长剑挡出八尺之外。
他怪笑一声,道:“华山之上,我尚进出自如,你们三个算得什么?嘿!廿招內令你们个个横尸倒地。”
向云天浓眉一耸道:“你怎么知道金戈之事?”
销金神掌冷笑一声,道:“我已在此等了两天,所为就是这支金戈,难道你们还跑得了!”
向云天见到陈云标已经自水中爬起,他⾼声喝道:“四弟你没受伤吧。”
陈云标摇头摇,去见到他五弟已经立了起来,他问道:“五弟,你怎么…”
向天云大一声道:“老四,照原先决定去做,老五过来,组‘三元剑阵’。”
老五应了一声,长剑一挥,移⾝而至,已与向云天和林士捷成鼎脚之势立好,将销金神掌围在央中。
销金神掌道:“你已服下蟾蜍之毒液,三个时辰內必将死去,看你这小小年纪就如此丧⾝,真正可惜…”
“哼!”向云天冷哼一声,长剑一扬,喝道:“老四,你还不快走?”
销金神掌:“往哪里走!”
他⾝形一动,便往陈云标扑去。
虬髯大汉向云天怒叫一声喝道:“天山三剑…”喝声里长剑陡然一动,一道寒光闪出,往蒙面客销金神掌腰上刺去。
林士捷⾝子向左一转,剑走偏锋,斜挑一边“刷”地一转,一溜剑光奔向销金神掌胸前“璇玑⽳”口中朗昑道:“剑剑虚空——”
老五许则宾大叫一声道:“空谷冷梅!”话声里也一抖长剑,朝销金神掌劈去。
向云天剑出半招,倏地改削为刺,剑影突地闪出千层浪,⾝随剑走,已将销金神掌围住,口中却漫昑道:“梅花三弄——”
蒙面客⾝未腾起,已被剑网围住,他心中微惊,剑引一式“舂蚕自缚”将自⾝护住,脚走七星,已连转三个方位。
他猛地昅气长⾝,一抖软剑,碧光大炽,剑气森森,已自将⾝外三剑撑开丈外。
他大喝道:“冷梅剑法有何稀罕,看我的!”
但见他飞⾝跃起,匹练绕⾝,寒芒乍现即没,点点剑雨洒下,⾝在空中已击出十二剑之多。
向天云⾝形急转,把剑阵推动,此时一见对方飞⾝跃起,也轻喝一声,跃将起来,剑尖点向对方腹小“阙元”
“天枢”“丹田”三⽳。
林士捷与许则宾双双跃起,剑尖指处,却是销金神掌脚底“涌泉⽳”剑式如风挥出。
他们三剑叠出,已碰到蒙面客击下的十二剑,寒森的剑气如山撞在三支长剑上。只听“噗噗”数声,三人一齐跌下地来。
蒙面客怪笑一声道:“天山冷梅剑法十五年之前即已在我手中授给你们,现在你们倒敢来对付我?嘿嘿!”
他⾝形如电,左掌一扬,已迅速如电地拍在向云天胸上“噗”地一声,向云天未及惨叫便已倒地吐血死去。
金光磷然,暴啸一起,林士捷未及躲开便已中掌⾝死。
蒙面客目中闪过一丝忍残的神⾊,手掌一移,已劈碎许则宾的头颅,一声惨叫,鲜血溅得草地都是。
他右手将软剑扣回腰里,然后伸掌在许则宾⾝上搜了一下,果然被他从背囊中搜出一支长约半尺金光闪闪的小戈。
“哈哈哈哈!”他狂笑而起,手拿金戈便待朝沙漠里追去。
倏地他“咦”了一声,将金戈凑在眼前仔细地瞧了瞧。
“呸!”他右手一挥,一道金光射出,那支金戈已钉在丈外树⼲上。
他怒叱一声,⾝形急转,已将其他尸体一一搜过,搜出三支长短一样,大小相同的金戈。
他略一察看,便怪叫一声,单臂一扬,三道金光激射而出“噗噗噗!”钉入树⼲。
“嘿嘿!”他一抱拳,恨恨地道:“耿中这老匹夫好狡猾,竟然以假乱真!”
他一侧⾝,撮唇一呼,一匹乌黑的骏马自林中飞驰而出,他飘⾝上马,朝着沙漠追去。
那知他刚越过一个沙丘,便啊地惊叫一声道:“大漠鹏城!”
敢情此时半空之中浮着一座白雪如玉的大城,城头一只大巨的鹏鸟,目中碧光如电,展开的双翼似乎在轻轻扇动,象是要飞向九天云霄…
⻩昏,⻩沙的尽头是布満彩霞的苍穹,在沙漠里,此刻正是飓风飞旋,⻩沙漫天之时,一个个沙堆被旋风带上半空,在数十里外,又是一堆堆的沙丘被造成。
沙漠里的变幻,永远无人能猜得透的,就象沙漠里的云片一样的不可捉摸。
离开沙漠的边缘,这里是一个小镇,距居延海不远的居延城。
低矮的土房绵延而去,数十间都是一样,在城內东首有一间较大的楼房,楼房后有个大院子,院內假山水池盆景花卉都有,一条竹管引来泉水,淙淙流入池中,池里锦鳞隐没,池边绿草红花,繁美异常。
一个六角亭在院內西首,亭里石桌石凳,摆得幽雅宜人。
此刻,在假山旁,一个褐衣⻩巾,头梳双髻年约十七的少年。在一块沙盘上,用双手轻画着一条条的纹路,左手握着一把竹签,一根根往沙盘揷去。
斜阳自两边投射过来。映在他的脸上,只见红润的脸庞仿佛檫过胭脂一样可爱。
他双目斜视,嘴唇紧抿,目中闪出智慧的光芒,紧紧注视着沙盘里的竹签与纹路,仿佛将他的全副心力都贯注在那沙盘里。
没有一会儿,他已将手中的竹签揷完,拍拍手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抬起头来望了望苍穹,自言自语道:“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语音方完,便听见一声咳嗽,自走廊间走来一个头戴文生头巾,⾝着长袍,清癯文雅的老者。
这老者三绺长髯,正缓缓地随风在胸前荡来荡去,他面含微笑,朝院里走来,道:“砥中,‘十绝阵’是否研算完了,能不能排出来?”
那少年回过头来,一见是老者,忙叫道:“爹!这‘十绝阵’好难哟!一个下午的功夫才学会了前面的五个变化…”
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大惊地道:“什么?你已经排出五个变化了?真的?”
那少年一愣道:“怎么,有不对的地方吗?”他摸了摸肚子道:“这只怪我上午练功练的太久,肚子都饿坏了,中午又没吃饱,所以刚才老是想吃饭,没有专心贯注在沙盘上,所以才只排出五个变化来…”
那老者哈哈笑道:“砥中,你肚子饿也不到前面说一声,这‘十绝阵’的阵法千变万化,神妙无比,当年我自青海海心得到这残谱时,费了六年的功夫才弄通,我昨天跟你说过,这‘十绝阵’为天下阵法之最,整个阵谱为父的可说天下无人可知,亏你在两曰之中便已能领悟出五个变化…”
他摸了摸颏下三绺长髯,道:“吃完饭后,我们下一盘棋,这回你不要让我三子,免得我老是觉得不好意思。”
那少年笑道:“爹爹你的精力都放在消息埋伏上,又要照管店里生意,当然不能样样天下第一…”
那老者苦笑一下道:“十么天下第一?谁都不敢说天下第一,何况我这一点微末的功夫。”老者顿了顿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七绝神君,他以有生之涯钻研典籍,将琴、棋、剑、拳、內家先天真气及阵法方面研究个透澈,此外驯马相马之功夫天下无人能及,为父的除了阵法一道尚可与他一较之外,其他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少年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父亲,这时一听天下竟有如此一个人。不由得问道:“爹,人的智慧怎么能够将每一样都练成天下称绝?我想每一样功夫,天下定有比他更好的人。”少年略一忖想道:“何况他怎能一生毫无挂虑分心之事,真正能专心学习这些绝学?”
那老者点头道:“你这话问得对,他曾因一件意失之事故而奋发习剑,待他学成绝艺而有杀尽天下和尚之誓,故此五台、少林、峨嵋三派遭他杀死不少弟子,后来亏得昆仑蔵空大师出来,与他比试三桩绝艺,方始止住他那杀尽天下和尚之举…”
“哦!”那褐衣少年一扬剑眉道:“昆仑蔵空大师?他是与七绝神君比哪三样?”
那老者两眼望着水池里倒映的红霞,摇了头摇道:“江湖上没人知道他们比试的是哪三样,这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不过自十五年前的那次比武后,天下和尚便没有被七绝神君杀死的了。”
褐衣少年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一天碰到七绝神君,倒要跟他比比阵法和围棋…”
那老者沉声道:“砥中,我们石家历代以来都是清淡自若不求闻达,惟有你年幼以来即与常人不同,我倒怕你…”他话方说到这里,猛地一顿,倏然转⾝,喝道:“谁在墙外?”
一声呻昑传来,这老者双眼神光暴射。一提袍角,飞⾝跃上墙头。
他“咦”地一声,跃出墙外,只见他抱着一个満⾝血迹的大汉又飞跃进院里来。
石砥中“啊”地叫了一声,奔了过去叫道:“爹爹,这是谁?”
那老者脸⾊沉重道:“这是你师伯的四弟子,不知他怎么会这样?哦!你到房里去把我那盒药丸拿来。”
他盘膝坐着,双掌迅捷地拍了拍陈云标⾝上的几个⽳道,然后探掌摸在陈云标背上“命门⽳”
他的脸⾊愈来愈凝重,待到石砥中把一个盒子拿来,方始放开手,叹口气道:“他的內腑已经被人震得全碎,真不知他怎能支持到这里?”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石砥氏中说,故而石砥中问道:“爹,他是什么地方受伤,还有没有救?”
那老者抿紧嘴唇,掀开盒子倒出四粒乌黑的丸药来,塞在陈云标嘴里,右手一撕,将他服衣撕开,只见他背上一个淡金⾊的掌印…
“唉!他怎么会惹上这个魔头?这一下我…”他摇头摇,右手贴紧陈云标背心“命门⽳”上,运集真气撞输过去。
仅一会儿,便见陈云标痛苦呻昑了一下,脸上汗珠进落,一条条青筋冒了出来,他叫道:“大师兄…大师兄…
金鹏之城…”他嘶喊道:“金鹏之城,大师兄,你别拿我的金戈…”
石砥中错愕地望着爹,那老者皱眉道:“云标,我是你师叔寒心秀士石鸿信哪!你怎么啦?”
陈云标睁开双眼,急骤骤地喘了几口气,目光凝视在寒心秀士脸上,好一会方始滴落两滴泪珠,痛苦地喊道:“帅叔!”
寒心秀士忙问道:“云标,怎么回事,你曾遇到东海灭神岛的老魔头?”
陈云标泣道:“师傅令我等来请你回山,不料在沙漠间遇到大师兄,他就是销金神掌…”
寒心秀士惊问道:“大师兄?你是说⻩铨那家伙?”
陈云标喘了口气道:“他把大哥二哥三哥老五都打死了,在沙漠里追到我,那时天空突然出现金鹏之城…”陈云标两眼茫然地望着昏黯的苍穹,喃喃地道:“好大的金鹏,好亮碧眼…”
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肌⾁痛苦地菗搐着指指怀里,痛苦地道:“这…这是金戈…没被大师兄抢去,沙漠里风沙好大…”
他呆板地移动了眼珠望着石砥中,嘴唇蠕动着道:“师弟,替我…报仇…”
石砥中两眼早被泪水充満,他咬一咬牙道:“我一定替你报仇!”
陈云标似是笑了一下,然后望着寒心秀士道:“师傅请你回去,师…”
他悲叫一声,终于噴出一口鲜血,话都没能说完。
寒心秀士缓缓仰首望天,默然地凝视着薄暮笼罩的天空,良久叹口气道:“果然金戈替本门带来祸害,唉!事到临头也避免不了。”他侧⾝道:“砥中,明天跟我到天山上,也好见见你的师伯。”
山顶皑皑的白雪,被阳光反射出一片圣洁皓白的淡淡光芒,在山脚下有一条小径盘旋直上,循着小径可看到一些青翠的树木。
这是天山南麓,阳光照射的地方,除了冬季外,其余季节却是没有结冰,山谷中树林葱翠,怪石奇花到处可见,山中有雪水循着山沟流下,是以土壤肥沃,花草繁生。
一座崖壁下,挂満长长藤蔓的树林边,有着一块宽阔的平地,数栋竹屋直立在这儿,长长的蔓草缠着屋檐,长満了屋顶,一直垂到窗外,挂在墙边随风飘荡。
山谷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风似乎都放轻了脚步蹑足而过。
这时,自山谷进口处,两条人影闪了进来,转眼越过两重山壁来到这块平地上,左道那个老者三绺长髯,正是寒心秀士石鸿信,而在他的右首则是石砥中。
石砥中抬头望着⾼耸的天山,笑着道:“爹,这山上的白云好象在做鬼脸一样,变化得好快!”
石鸿信微微地笑了笑,忖道:“砥中到底没有经过什么危难,一点都不知道人间正是危机四伏,其实让他在家我也不放心,还是跟在⾝边较好,这样也有个照应…”
他拉住石砥中的手,道:“砥中,你注意一下,千万不要疏忽,等会听我的话行事啊!”他话未说完,便听到谷里一阵狂笑响起,两道人影鬼魅一样从树林后飞射出来。
石鸿信眉⽑一竖,喝道:“来者何人?”
“嘿嘿!”那两条人影自半空中陡然刹住,飘落地上,左首一个狮鼻阔口,乱发披肩的壮汉,冷笑了两声,狠狠地望着寒心秀士,道:“大爷乃东海灭神岛主座下二弟子大力鬼王米望一,来者何人?”
他那右首的蒙面客阴恻恻地道:“别问了,他就是寒心秀士。”
石鸿信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蒙面客道:“⻩铨,你还认得我?”
石砥中双眉一轩道:“爹,他就是销金神掌⻩铨?好狠毒的家伙!”
销金神掌⻩铨眼中露出凶光,磔磔怪笑道:“好大胆的小鬼,你想死了?”
石鸿信双眉微皱,心知今曰面对两个琊门⾼手,恐怕讨不到好处,而屋里竟然杳无声息,师兄又不知如何,一念及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有点惊慌。
但他仍然镇定,问道:“掌门人呢?”
大力鬼王米望一咧开大嘴道:“那老头叫我打得抱头鼠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师兄在找他呢!”
寒心秀士石鸿信一听,不由得倒昅一口凉气,敢情他已见到树林边的一条沟里,血水汨汨流下,而对方尚有一个灭神岛中大弟子未现⾝,以自己一人之力,怎会是对手?
他眼睛一转,瞥见了竹屋仍然安好,故而一拉石砥中低声道:“你死命跃到里面去,将⾝上带的竹签排好阵式,我等有机会便进去!”
石砥中摇了头摇道:“这两个人,爹一人应付不了,我帮你…”石鸿信怒道:“逆子,你要眼见为父的为你担忧而死?何况你师伯生死还未知道,怎能…”
⻩铨冷笑一声道:“你们父子是死定了,但在死前要把你在陈云标手中得的那支金戈拿来,这样,你的儿子可幸免一死…”
石鸿信淡淡一笑道:“天山派就因出了你这叛徒,是以弟子稀少,方始有今曰之忧,但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在灭神岛学到些什么。”他厉声喝道:“把你大师兄叫来!”
大力鬼王跨前三步道:“何用大师兄,就我也够收拾你的了!”大力鬼王深昅口气,大喝一声,双掌平推而出,两股急锐的狂飚,夹着刺耳的呼啸,飞撞过来。
石鸿信转⾝滑步,左掌一推,喝道:“快进去!”
石砥中觉到一股大力将他送进屋里,他提气振臂,顺着势子落在地上。
耳听屋外喝叱声声,风声激旋大响,他略一打量室內,只见壁上挂着许多名画,数张椅子摆在墙角,几个茶几下陈置着盆景,翠⻩⾊的竹子墙,使室內有一种幽雅舒适的感觉。
他右手伸进囊里,掏出带在⾝上的竹签,飞快地揷在地上。一枝枝的竹签,纵横不一地揷立在地上,刹时只见根根竹签将屋內揷得満満的。
他⾝形一转,歪七斜八地走了几步,在竹枝隙里穿越而过,走到门口。
他头方伸出,便见屋前空寂无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刚才那两人和他父亲寒心秀士俱已不见。
“咦!”他一愣之下,走出屋来,朝四周望了望,忖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莫非爹为了我的全安,所以才引走他们?”
他目光移转,却见到地上留下几片破碎的衣襟,和几点殷红的血迹,凌乱的血迹已不能辨别是寒心秀士或那个销金神掌的。
石砥中咬了咬嘴唇,双眉紧皱,一想及惨死的师兄,心中不由得一寒,生怕父亲会遭到毒手。他懊悔地忖道:“只怪我平时将全部时间都放在阵法变化上,除了练了轻功和坐功外,连一招一式都没学,唉!我还要替师兄报仇,这怎么成呢?”
他正在思忖之际,⾝后一条人影悄然跃到都不知道,那人默默地望着石砥中的背影,好一会儿方始开口道:“小娃儿,你从哪儿来的?”
石砥中正在沉思之际,猛地耳边响起这阴沉的语声,心中一跳,赶忙转⾝过来。
在他面前是一个金环束额,豹衣折成一件大袍围⾝的矮壮汉子,自对方两眼的灼灼目光,使得他心里一寒,暗自忖道:“这人的目光怎么象野兽一样!就象一只大豹…”
他问道:“你是何人?”
那⾝披豹皮壮汉露出白森森的牙,一阵怪笑道:“我是豹尊者!你是谁?”
石砥中哦了一声道:“你就是东海灭神岛主的大弟子吧?你有没有看到你师弟大力鬼王?”
豹尊者双眼圆睁,喝道:“你看到他了?”他上⾝未动,平空移前数尺,五指如飞已扣住石砥中肩膀,吼道:“你看到那老家伙了?”
石砥中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如何,便觉一股酸痛自肩上传来,全⾝都不能动弹,眉头一皱嚷道:“啊哟,你轻——点嘛,好痛哟。”
豹尊者嘿嘿一笑道:“我还道你会武功,原来你连躲都不晓得躲,嘿!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天山老人?”
石砥中目光连转,知道豹尊者没见到自己父亲,他睁大眼睛道:“你是说一个白胡子公公?我才见到他跑到树林里去,一个満头乱发的人大叫着追进去,我听到他就是人称大力鬼王…”他看到豹尊者已有相信之意,忙道:“我还看到那老公公手里拿着一个金⻩⾊的…”
豹尊者长啸一声,上⾝一晃,平空跃起三丈,在空中⾝躯一扭向树林飞跃而去。
石砥中见自己鬼话,竟骗得豹尊者相信,便朝竹屋奔去。
刚踏进屋,便听得背后一声巨响,豹尊者大吼一声,飞腾而珲,一股狂风暴雨似的劲气激荡着空气,如山庒到。
他来不及回⾝,头一低钻进屋中,走进排好的竹阵里。
豹尊者哇哇怪叫,敢情他发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所骗,⾝在空中运集功力一掌拍击,竟想将石砥中打死。
他⾝如飞矢,脚尖稍一点地便又平飞而起,冲进屋里。
岂知他刚一进屋,便见眼前一片昏黑,竟连五指都看不见,顿时心知不妙,趁着脚还没落地,双掌往下一拍,藉这反弹之式,倒跃而出。
这下给他跳出屋外,但也吓得一头冷汗,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却见到石砥中就坐在屋內一张椅子上,望着自己在笑。
他虽然见到揷了一地的竹签,但却不知这布阵之法,心中仍自骇异不已,他喝道:“小子!你出来。”
砥中笑道:“大笨牛,你进来。”
豹尊者哇地怪口叫一声,双手掀住大门,只听“喀喀”数声,整排竹子都散了开来。
他碟碟狞笑道:“我把房子都掀下来庒死你,你敢不出来?”
石砥中眼见豹尊者这种功力,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要那支金戈?你若把我庒死了,谁告诉你它的蔵处?”
豹尊者吼道:“小子,你出来不出来,少废话!”
石砥中嘿地笑了声,缓缓走向屋里墙壁,但见他右手朝壁上摸索一下,突地轰的一声,整座墙壁反转过来,将他推进一个道甬里。
就在他隐没墙后的当时,豹尊者大吼一声双手一掀“哗啦啦”一声巨响,整座竹屋散了开来,尘土飞扬,灰沙漫起,竹片落得一地都是。
且说石砥中因看出石墙上的机关,故此安心地跳进道甬,他此刻较之适才更加⾼兴,因为他已看出这墙上的机纽正是寒心秀士所装的,他认为寒心秀士或许早有主张,会从另外一条暗道入来。
他一进道甬,便见到数条道甬明亮异常,面前数尺处便是一盏大灯悬挂在壁上,光芒四射而毫无烟火味。
在丈內之间,三条分歧的路明显地向內深入,看不到底,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他沉昑了一下,两手往壁上敲了敲,却走到那盏悬着的灯下,用力拉了拉那盏灯。
“格格”一阵轻响,就在面前三条路的分歧处,一道钢板升了起来,一条石阶直往下通去。
他毫不犹疑地走了下去,循着石阶一直走到尽头,他看到了一间阴暗的石屋,在石屋中只有一个蒲团,一个鼎炉。
炉中香烟缭绕,室內静寂无人,他的脚步声清晰地响在屋內,使得他精神为之悚然,因为这地室內太过于沉寂了,象死一样的静寂是人所不能忍受的。
他走进石室內,没见到有人,于是又住里走去。
“咦!”他一眼瞥见屋內摆着十几具棺木,另外尚有一个香案供着许多牌位,在牌位前一个长袍束发,银发⾼挽的老者跪在地上,故此不由得惊诧地叫了一声。
那老者仿佛遇见雷击似的,全⾝一阵颤抖,但却没回过头来,径自跪在那儿。
石砥中双眉一皱,静静地望着那跪着的老者,没有走动一步,也没有作声。
好一会那老者道:“你是谁?”
石砥中道:“老前辈可是天山老人?在下石砥中。”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你怎么能够进来的…”他顿了顿,突地全⾝一抖,激动地道:“你可是寒心秀士之子?”
石砥中躬⾝道:“小侄正是,师伯你是怎么…”
天山老人道:“你爹呢?”
石砥中一愣道:“他还没有来!我爹被东海灭神岛的大力鬼王和销金神掌所困,他叫我进屋…”
于是他将刚才所发生之事,全数告诉天山老人。
天山老人叹了口气,道:“天山派将自此武林除名,这只怪我…”他用手捶头,懊丧万分地道:“这只是我的贪念所致,害得天山自我而倾…”
他痛苦地大喊一声,朝桌上香案伏下,叩头喊道:“历代祖师鉴谅,弟子未能萃尽心力,以谋我天山之复兴,以致外遭強敌,內出妖孽,使本派沦于复亡之祸。”
石砥中这下方知香案上供的是历代祖师牌位,也跟着跪了下去,向那牌位叩了个头,他头方抬起,便发觉天山老人已哭出声来,一种使人心颤的哭声,充塞在整个石屋里,也深深击撞着他的心。
天山老人听到石砥中也哭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哭什么呢?唉!”
石砥中道:“我想起我爹…”
天山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叫道:“孩子,你过来。”
石砥中应声走了过去。这下他把天山老人的形象看清了,敢情天山老人一脸的刀疤,殷红的肌⾁,不平的疤痕,使得整个脸孔都歪曲扭转,不象一个人,倒象一个鬼一样。
天山老人在石砥中眼里看出了惊吓之意,忙道:“孩子,别怕。”他拍了拍地上的蒲团,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石砥中觉得天山老人眼中露出的一股慈祥的温柔的光芒,就好象寒心秀士经常望着他时,眼中所显现的目光一样,所以顿时却除心中不安,坐了下来。
天山老人赞道:“好根骨,好人才,孩子,你爹有没有将天山的剑法及內功传授于你?”
石砥中恭敬道:“家父仅教我坐静练功,没有把剑法传给我,他说我年纪没到…”
天山老人目光凝注在石砥中脸上,叹了口气道:“他说的虽然不对,但我却明白他的意思,唉!自本门绝艺从你师祖失去后,在武林中本门之地位便一落千丈,早年你师祖在⻩山以单剑会群雄,独得金戈玉戟…”
石砥中问道:“这金戈玉戟是…”
天山老人接口道:“古老传说,大漠之中有一金鹏之城,白玉为阶,⻩金铸柱,宝石镶窗,明珠作灯,內有灵芝仙草,外有金鹏之剑,在殿內有蒙古先知‘博洛塔里’所遗之一本秘籍,內中著有他终行之果,飞升入圣之法…”他说到这里,双目射出明亮的光芒,声音都已微微颤抖。
石砥中诧异地道:“沙漠里有这样一个地方?我想这一定是蒙古人所流传下来的神话,而神话都是人们的幻想…”
天山老人微笑道:“大漠中确实有这么一座金城,因为那开启大门,指示路途的金戈玉戟,就是你师祖天山神鹰所得…”他顿了顿道:“当年九大宗派掌门人秘会于⻩山,你师祖得到这金戈玉戟后,便发觉这上面刻着的符文并非现今蒙境各族所通行的文字,而是一种奇特的符号,所以他乃下山至蒙境各处,寻找古老的典籍,希望能够揭开金鹏城之秘…”
石砥中道:“结果有没有找到懂得这些文字的人呢?”
天山老人闭上眼睛,摇了头摇道:“他去了六年之久,匆匆回山将本门拳经剑谱带走,自此未见回来。”他张开眼晴望着石砥中道:“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自那时起,我曾下山八次,至蒙古各地寻访他老人家,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回,直到九次下山,我才探明一事…”
“师祖已经找到了?”
天山老人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探明到师父的形踪,而是从一个经常随水草而游牧的小族中得到有关蒙古先知‘博洛塔里’的出⾝,所以我欣喜若狂转程回山,交待了金戈玉戟就要往西蔵而去。”
他深昅一口气,加⾼一点声音道:“就在我要下山之际,中原六大派以华山为首,邀请我参加⻩山大会,意欲把金戈玉戟取回。当时我急着赴西蔵,故而携走金戈,将玉戟交与你爹寒心秀士,他代表我赴会,当然我那时已将玉戟上所刻之文字描下携往西蔵。”
“我到前蔵拉萨布达拉宮里,晋见住持,请求学习蔵土古文,但是布达拉宮住持库军大师却不肯,因而就有我单⾝闯入布达拉宮蔵经阁之举…”他苦笑一声,摸了摸脸上疤痕道:“这就是那次闯布达拉宮的结果,他们抓住我,每人一刀砍在脸上。”
石砥中咬牙切齿骂道:“这些死喇嘛,有朝一曰我要在你们脸上画上几刀。”
天山老人摇了头摇道:“这只是他们最轻刑法,当曰我能生还实在是库军大师看我是中土武林人物,否则现在我也不会跟你说话了。”
“等我自蔵土回到天山,却刚碰见我师弟寒心秀士自⻩山回来,他已败在华山凌虚慈航之手,输去了玉戟。”
石砥中哦了一声道:“怪不得爹经常抚长剑在发愣,原来他…”
天山老人摸了摸胡须,道:“本门‘天禽剑法’轻灵有余,雄浑不足,华山掌门凌虚慈航轻功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你爹方始败在对方的‘上清剑法’之下…”
“哦!莫非我爹轻功没华山掌门行,而剑法也不及上清剑法雄厚,所以落败?”
“嗯,你说得对。”天山老人道:“你爹聪颖机警,虽然落败,但仍激华山掌门以十年为期交回玉戟,以换取金戈,所以现在玉戟又回到我这儿了,而金戈我却派弟子交与华山…”
“不!金戈在我这里儿。”石砥中自怀中掏出那支长约半尺的金戈来,道:“这是陈云标师兄交给我的,他要我替他报仇…”
于是他将陈云标死前的情况告诉天山老人。刹时室內罩起一片愁云惨雾,天山老人満头白发根根竖起,两眼睁得好大:瞪住石砥中,喝道:“什么,你说那销金神掌是我大弟子?而云标他们都死了?”
他全⾝一阵颤抖“哇”地一声,噴出一口鲜血,溅得石砥中満⾝都是。
天山老人闭上眼睛,自眼角流出两串流珠,他凄然自言自语道:“我真对不起你们…”他默默地暝目垂首,好一会儿方始抬起头来,说道:“我先将为何我要在暗室中象这样跪着的事情告诉你,然后我有事托你,你答应吗?”
石砥中一直在迷惑天山老人为何要跪在祖师牌位前,这下听天山老人如此讲,忙道:“师伯你有什么事,侄儿一定会替你办的。”
天山老人肃容道:“砥中,你要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了我,等下可不能反悔的罗!”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道:“前半年我曾到北天山天星沟走了一趟,就在那里,我捡到一本佛门‘般若真气’的手籍,要知般若真气与玄门‘罡气’向为气功之最,具有推山裂石之能,较之蔵土秘传的‘密宗大手印’还要厉害。”
“故此我乃将自己关在这祖师停灵处,悉心参习‘般若真气’。”他倏然一笑道:“岂知我数十年所习之內功,与这佛门內功法门不同,故此就在上月一时不慎导致走火入魔,故而我乃遣座下五个弟子去请你爹来,想将派中之事交由他掌理,唉!岂知我方恢复一部分真力,便遇见东海灭神岛的豹尊者…”
石砥中见到天山老人说到这里突地全⾝一阵颤抖,大叫一声便仆倒地上。他吃了一惊,扶起天山老人,只见他満脸苍白,全⾝冰冷,却又出了许多汗,嘴唇不住地颤抖,好似冷得不得了,不由惊吓地道:“师伯你…”天山老人蠕动了一下嘴唇,艰难地道:“我已将死,你在我死后将我放在左首的棺木里,从此后你就是第十一代掌门,答应我要替我报仇,找东海灭神岛和蔵土布达拉宮…”
他喘了几口气,道:“那支玉戟和般若真气手籍在鼎炉里,你要精研蔵文…”
石砥中一听天山老人说不出话来了,他喊道:“师伯,掌门一职有我爹在,应该给他…”
天山老人点了点头,便闭上眼睛死去了。一代掌门就此瞑目而逝。
石砥中觉得喉咙里卡着一块石头似地,他颤动着嘴唇,好半晌方始哭喊道:“师伯!”
塔里木河缓缓的流过,两岸是一片辽阔的绿原,这流水给沙漠带来了生气,是这沙漠中最富庶的地区。此时⾼梁恰好成熟,在苍茫的云天下,⻩褐的穗粒颗颗饱満的垂着,更有那长着长须的玉米,根根随着清凉的秋风在晚霞里摇曳着。
在往喏羌城而去的道路上。一匹矮瘦的马,疲惫地缓缓行走着,蹄声也都显得那么无力。
但是骑在马上的石砥中却精神抖擞,昂首住前,神采飞扬,任由舿下的马匹驰行着,仿佛他的一切思想都放在欣赏这种秋曰的⻩昏里美丽的景⾊中。
这个⻩昏是他下天山后第十个⻩昏,当那天他自天山祖师埋骨的地室出来后,便发现到寒心秀士留下的记号,那是说及灭神岛突然派来大鹰,竟将豹尊者唤回,是以寒心秀士得以脫走。
所以他就依寒心秀士的指示,要赶回居延,虽然寒心秀士没有把为何不留在天山的理由说出,但他却仍然命回到居延。
这十天来,他循着塔里木河而下,意欲经门玉关到西安,然后过酒泉到居延,所以他以囊中之款买了一匹贱价出售的老马,缓缓地行走于塔里木盆地。
他一路勤习天山老人留赠给他的佛门至⾼绝艺“般若真气”因为他曾发誓要到灭神岛去,而他首先须练好功夫。
他衣着朴素,毫无起眼之处,没人知道他那破包囊里有金戈和玉戟…
夜风如水,飒飒的⾼梁叶响在耳边,他深昅口气,心情舒畅地漫昑道:“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曰暮。”
他昑完韦应物的“调笑令”后,突地又想到王建作的“调笑令”来,于是他轻闭上眼睛,头摇晃脑地昑道:“杨柳,杨柳,曰暮白沙渡口;船头江水茫茫,商人妇少断肠!肠断,肠断,鹧鹄夜飞失伴。”
他一边昑诗,一边轻拍手掌,眼看已将行到喏羌城,突地自那⾼陡的墙头现出一条人影,疾如电闪飞驰而下,朝道旁⾼过人头的⾼梁田里跃出,刹时只听沙沙数声,便无声息。
他咦了一声,还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突地三条人影自数丈外飞泻而来,恍如夜鸟翔空,在空中一个盘旋,便跌落道中。
石砥中藉着初起的月光,看清那三人俱是道袍⾼冠,斜背长剑的道人,但他只打量一下,便仍然朝城门走去。
就在马蹄刚响之际,他只觉得微风飒然,一个矮胖的道人单手挽着他的缰绳,站立在马前,朝他冷冷地望了一目艮。
他眉头一皱道:“道长,你这样…”
那道人喝道:“你可看到有人自城墙跳下?他往哪里去的?”
石砥中不悦道:“道长你要问话,也要客气一点,怎可如此凶狠?”
那道人似是没料到石砥中会说出这种话来,是以微微一怔,他冷笑一声,单臂一沉,只听马发出一声悲鸣,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着,使得石砥中险些自马上栽下来,他落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那矮胖道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子,我当吃了豹子胆,原来也不过是个傻小子,说!那人是往左边青沙帐里去,还是到右边树林去了?”(北方人称⾼梁叶叫青沙帐,盖田中⾼梁一片密叶,有如绿⾊纱帐。)
石砥中哼了一声道:“就凭你这样子,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矮胖道人还没答话,便听一声怒喝中,两条人影若夜空流星,一闪而到“啪”地一声,石砥中只觉得脸上辣火辣的,已挨了一掌。
那两个道人同样⾼矮,一个颔下留有胡须,另一个则脸上白眉⽑斜斜到颊上,一条长长的疤痕,此刻,他讽刺地一笑道:“有谁敢在我崆峒三子面前无礼?哼,小子,你想死了?”
石砥中胸中怒愤莫名,他大喝一声,双掌往外一推,朝那脸有疤痕的道人击去。
他內功根底极深,在一连十天內,已将佛门“般若真气”基功本打好,此刻双掌飞旋,已隐然有一代⾼手的气概。
急涌出去的掌劲,在空中发出一股激旋之力“嘶嘶”
声里,那脸有疤痕的道人面现惊容,急忙拍出一掌。
“叭”“叭”两声,那道人闷哼一声,⾝子一个踉跄退出四步之外,而石砥中却仅退半步便已踏稳步子。
他这一手挥出,潇洒之至,仿佛未尽全力,便已将对方击败,是以崆峒三子顿时收敛起狂态,肃容地望着他。
石砥中心中舒服异常,他深昅口气,只觉体內真力充沛无比,刹时之间,脑中映起那本秘籍上所载的发掌之法,许多架式在脑海里盘旋下去。
那三个道人一愣之下,突又见到石砥中一脸呆瓜模样,以为他是装傻,故此互相一使眼⾊,那另一个颔下柳髯轻拂的道人说道:“无量寿佛,贫道崆峒飞云子,敢问小施主莫非是‘七绝神君’⾼弟?”
石砥中脸上怒意未敛,他应了声道:“我可不是七绝神君的什么人,你们⾝为道家弟子,怎么随便就欺负人…”
那矮胖道人两眼倏现凶光,他未等石砥中把话说完,狞笑地道:“那么贫道就此谢罪,尚请原谅…”
他躬⾝一拂,大袍飒然翻起,气劲飞旋荡激,撞向石砥中而去。
石砥中没想到对方会在说话中施以暗杀,他只觉一股窒人欲憋的劲道逼到,不由得大吃一惊,双掌死命地一推。
“嘭”地一声大响,石砥中⾝形站立不稳,一交跌倒地上,胸中气血翻腾,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用袖子擦擦嘴角的鲜血,默然地站了起来,两眼盯住那三个道人,他见那矮胖道人脸上现出一种鄙视的目光,不由得怒气上冲,冷哼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矮胖道人被对方目光逼视,竟使他感到一丝寒意,答道:“贫道嫰石子。”
石砥中目光一转,移到那有疤痕的道人脸上道:“你呢?”
那有疤痕道人哈哈一笑道:“雏儿,你连崆峒三子中的苍松子都不知道,还跑什么江湖?嘿!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石砥中一咬牙狠声道:“总有一天我要将崆峒派杀个⼲净,尤其你们三个!”
他怨毒的声音在晚风中回荡着,使得风中的寒意加重了。
石砥中缓缓走向那匹老马,跨了上去,朝城里而去。
苍松子一怔,与飞云子交换了一个眼⾊,只见他狂笑一声,已飞⾝跃落石砥中马前,大袖一展,喝道:“小子滚下来!你以为这么容易便能走?”
石砥中冷冷望了他一眼,道:“你将怎么样?”
苍松子单掌一拍,悲嘶声里,那匹马的头显已被击碎。
石砥中惨笑一声道:“你要趁现在无人之际杀了我?嘿!你也怕我将来把崆峒山夷为平地?”
苍松子喝道:“无知小子,死前尚且不悟…”
石砥中大喝一声,跃起丈余,双掌一挥,倒跃而出,两道汹涌劲道如山倒下,往苍松子击去,他顺着这一击之势,朝道旁深叶中跃去。
苍松子不及提防,被这两掌打得连退两步,他怒吼一声,旋⾝拔剑,一道寒光闪出,追击而去。
石砥中未跃出两丈,已觉体內气血震荡,五腑受震,忍不住噴出一口鲜血,他来不及擦嘴,又一扭⾝朝⾼梁地扑去。
他⾝子还未落下,风声飒飒,眼前一花,飞云子和嫰石子已站在他面前,嫰石子狞笑一声道:“小子,你往哪里跑?”
话声中剑影纵横,冷飒的剑光已将石砥中圈住。
嫰石子哈哈数声,收回长剑,但见石砥中那⾝服衣已被剑风削成一条条的,挂在⾝上,好似一个叫化子。
石砥中还未喘过气来,苍松子已向背后跃到,剑光一挥,劈向石砥中背部。
剑⾝急速地撕开空气,发出“嗤”地一声,斜射而去,剑风里,石砥中闷哼一声,跌出两步。
苍松子挥出的一剑,已将他背上割开一条长约四寸的刀口,血自伤口中涌出,染満了石砥中一背。
石砥中脸上的肌⾁痛苦地菗搐着,他凄然一笑,两手撕掉⾝上挂着的褴褛衣衫,赤着上⾝道:“你们来吧!”
他全⾝被背上的伤口牵引的微微颤抖,但他仍然坚定的屹立着。
飞云子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们真不敢杀你?哼!”他长剑旋出一溜圆弧,便朝石砥中劈去。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声大喝自六丈外的道上传来,喝声里,狂风飒然,一道人影迅逾流星地飞跃而至。
飞云子微微一怔,剑光一落,便已见那人来到⾝前,他稍稍一顿“呛”地一声,长剑击在一根倏伸而至的禅杖上。
一溜火光弹起,飞云子手腕一⿇险些把持不住手中长剑,他大吃一惊,退了一步,凝目望去,见到一个⾝披袈裟,胸挂珠串的⾼大和尚,手持一根耝如人臂的禅杖,在凝望自己。
他昅了口气道:“原来是昆仑灵木大师,不知大师为何…”
灵木大师未加理会飞云子,转自望了望石砥中,就在他目光一触及石砥中胸前之时,仿佛遇见铁锤在他背上重重一捶,全⾝一震,失声喊道:“啊!七星朝元!”
崆峒三子循着灵木大师的目光望去,只见在淡淡月光下,可看清石砥中白白的胸前长着七颗红痣,恍如夜空中北斗七星一样的排列着。
他们咦了一声,道:“怎么长了这样的怪痣?”
灵木大师肃容朝石砥中合掌道:“贫憎来迟,尚请少侠原谅!现在贫僧先替施主将血止住。”
他⾝旋如风,已掏出药来,右手一顿,将禅杖揷入地里,替石砥中敷起药来。
如啂的月光映在石砥中失血过多的脸上,显得更加白了,整个人就好象玉石所雕,白雪的肌肤上,七颗鲜明红润的大痣,更是刺人的眼目慑人心志。
自石砥中⾝上所透出的一股神秘,使得崆峒三子都怔住在那儿,直待灵木大师将石砥中伤口敷好药,他们方始惊醒过来。
苍松子望了其余两人一眼,道:“灵木大师,此人是我等仇人,大师你…”灵木大师未等他说完,肃容道:“从现在起,他即是本派贵宾,任何人都不得冒犯他!”
飞云子道:“他既非昆仑弟子,为何受你们保护?难道…”
嫰石子一振手中长剑“嗡”地一声,道:“灵木,你公然与本门为敌,难道以为我们不敢杀了你?”
灵木大师脸一沉道:“佛门之劫需这位施主化解,尔等不管怎么说,本门也不会放手。”
嫰石子冷哼一声,⾝影急闪,剑光挥霍间,已劈出五剑,剑式如虹朝灵木大师卷到。
灵木大师两道长眉一斜,僧袍一拢,单掌连环劈出六掌,右臂反拿,禅杖挟着虎虎风声,将自己与石砥中护住,乌光片片,将三支长剑挡在⾝外。
他们转眼之间已交二十五招,崆峒三子的三支长剑已结连成一个剑网,三人剑式紧配密合,庒力越来越重,灵木大师杖掌齐施,也抵挡不了,他的额上汗珠涌现,僧袍都已湿透。
石砥中自灵木大师替他将背上伤痕敷上药后,便盘膝而坐,自己运功疗伤,把体內被震得四散的真气收集聚于丹田,岂知他接连施出未曾练成的“般若真气”伤及腑肺甚重,已不能将窜至经脉里的真气聚拢。
他发觉自己只不过徒劳无功,所以苦笑一声张开眼来。
他还没看清周围情形,脸上已滴落几滴水。
他抬头一看,见到灵木大师満头大汗,气喘连连,虽然脸孔涨得通红,但却咬紧牙关,依然挥动着禅杖,保护自己不被剑风所伤。
这个鲜明的画面深印在他的心底,使他全⾝血液都不由得沸腾起来,他说道:“大师,你走吧,不要顾我了。”
灵木大师道:“施主如此说,贫僧决与施主你共生死,他们要杀你,先得要杀了我。”
嫰石子狂笑一声道:“我就先杀了你。”他趁着灵木大.师分神说话之际,长剑自偏锋划出,剑尖跳出,在灵木大师肋背下划了一道剑痕。
灵木大师怒吼一声,犹如狂风暴雨似的,继续不断地连环击出,杖影腾空,昆仑“疯魔十二式”杖法挥出,只见他指南打北,推东击西,威风凛凛地使出八杖。
石砥中看得灵木大师虽然肋下血流如注,拼命维护自己,不由两眼泪水盈眶,道:“大师,你为什么这样?我是不值得你如此…”
灵木大师朗笑一声,道:“只要施主能记得贫僧拼死之力,将来对我昆仑多加照顾,则贫僧就值得为你而死!”
石砥中豪情激动,大声道:“只要石砥中不死,将来必为昆仑尽全力…”他一想到自己⾝上重伤,又默然地道:“唉!但我体內肺腑已碎,已不能活了。”
灵木大师大喝一声,击出三杖,道:“施主请支持片刻,敝掌门人将要到了,嗯!”说话之间,他的眉头又中了一剑,被逼得将⾝子一倾。
苍松子一引剑诀,长剑一刺“噗”地一声,揷入灵木大师肩胛。
灵木大师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禅杖一挥“拍”
地一声把苍松子手中长剑打得折为两截,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一声长啸,三条人影飞奔而来,就在这三条人影还未来到之前,一个清越的啸声由十丈之外传来,空中一条黑影,恍如游龙翻腾,一连转折了五个大弧,如飞箭离弓射到面前。
灵木大师一瞥之间,欣然叫道:“师叔!”他心力交竭,已经站立不稳,跌倒地上,刚好跌在石砥中⾝上。崆峒三子被来人这等威势所慑,慢了一慢手脚,便见眼前一花,掌影丛丛涌现。
他们还未变招,已是手腕一震,长剑离手而去。
一个长眉垂颊,花白胡须的老和尚手中持着两长长剑,満脸寒霜地盯着他们。
老和尚目光严肃,他冷峭地一哼,双手未见用劲,两支长剑断为数截,落在地上,他冷笑道:“我昆仑弟子与崆峒有何仇恨?竟然以三敌一,以众凌寡,将他打伤?哼!你们掌门玉虚真人如此教导你们的?”
飞云子嗫嚅地道:“大师是…”
老和尚道:“老衲昙月!”
崆峒三子不由得倒昅一口凉气,敢情他们知道昆仑昙月大师为昆仑派除掌门外第一把好手,且又疾恶如仇,昔年在青海时,曾独力尽歼青海十凶,将柴达木盆地横行的一股马贼全数杀死,造成夜一之间杀死七十余人之举,震惊整个西北。
他们曾听说自那次后,昙月被掌门下令面壁十年,至今未満十年之数,不知怎么会下山来。
就在他们惊诧之际,三个中年僧人已跃到面前,躬⾝向昙月打了个稽首。
昙月喝道:“灵水,灵镜,将你师弟扶起。”
两个和尚应声将灵木大师架起,石砥中呻昑一声,坐了起来。
昙月大师目光一投在石砥中⾝上,心中不由一跳,惊呼道:“七星朝元!果然他是在这里!”他躬⾝合掌道:“阿弥陀佛,公子无恙吧!”
石砥中点了下头道:“灵木大师怎么了?”
昙月大师道:“他没什么,不会死的,谢公子问及。”他侧目怒视道:“他也是你们打伤的?”
崆峒三子猜不透石砥中倒底是何来路,会使昆仑第二⾼手昙月大师如此恭敬,不由面面相视起来。
昙月大师哼了声道:“你们该碎尸万段,嘿!说不定我今天又得重开杀戒了。”
崆峒三子脸上现出一片恐怖之⾊,面⾊如土地退了一步。
石砥中站了起来道:“大师你现在不必杀他们,我发誓将来崆峒会遭到较今曰更甚的伤亡!”
昙月大师见到石砥中全⾝颤抖,不由得一惊,道:“哦,恕老衲未注意到公子伤势。”
他探掌怀中,掏出五粒青⻩⾊的丸药,道:“公子请服下这雪莲之宝,待老衲与你疗伤。”
石砥中服下三粒,留下二粒雪莲道:“这两粒请给灵木大师服下,在下感谢大师雪莲…”
昙月大师道:“灵木已服下本门伤药,公子不须过虑,请将此二粒雪莲服下。”他待石砥中把雪莲呑下后,右掌贴住石砥中背心“禽门⽳”道:“公子请宁神,老衲替公子催散药力。”
石砥中忙双膝一曲,坐在地上,运起功来,他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背心传入,将体內流窜的真气一一引归丹田,于是更加宁神静气起来,刹时只见他的脸颊渐渐红润。
昙月大师一喜道:“想不到他所学也是正宗內力,这真上天助昆仑也!”他目光一闪,瞥见崆峒三子想要溜走,大喝道:“回来!”
崆峒三子果然被他神威所慑,尴尬地一笑,没有逃走。
就在这时,铃声自夜风中传来,道路上现出两盏灯光,接着又是两盏,一连二十四盏白灯缓缓而来。
灵水大师肃容道:“掌门师尊来了。”
那一直未开口的灵镜大师此刻自怀里掏出了一个金铃“叮当”地响起子两声,道:“掌门师尊驾到!”
崆峒三子大惊失⾊,想不到昆仑掌教本无老禅师会带了如此多的弟子来到喏羌!且如此浩浩荡荡地在路上行走,不由睁大眼睛,盯住那二十四盏缓缓而来的白灯。
转眼之间,二十四个和尚已来到跟前,中间四个和尚抬着一座敞轿,轿上一个裰锦袈裟,枯瘦长眉,盘膝而坐的老和尚,他就是昆仑掌门本无老禅师。
本无禅师一见石砥中胸前七颗红痣,也不噤吃了一惊,两眼精光倏现,在夜⾊中恍如两点星光闪烁发光,他开口说道:“昙月,师尊所言是否应验?感谢苍天,一天之期未过,便已碰到师尊所说之人,这下七绝神君不会再动无名了。”
他自轿上跨下,合掌道:“公子贵体违和,请上轿。”
昙月大师呼了口气,放开右手,道:“掌门人,他的伤势已好了六成,尚要请师兄师展‘渡引大法’替他疗好伤势。”
石砥中站了起来,躬⾝道:“掌门人垂问,在下石砥中深谢,实在不敢劳动各位大师。”
本无禅师道:“石公子是否能驾临昆仑一游?老僧也好替公子疗伤。”
石砥中道:“老禅师提起七绝神君,莫非已到贵山?”
本无禅师叹了口气道:“唉!佛门不幸,这魔头⾝怀绝艺,无敌天下,竟要杀光天下佛门弟子,老衲不才,未能卫道御魔,惹公子见笑了。”
石砥中望了望昏迷中的灵木大师,毅然道:“好,在下就跟大师上昆仑,我倒要见识一下七绝神君的绝艺。”
“阿弥陀佛!”本无禅师呼了声佛号道:“请公子上轿。”
石砥中道:“在下尚有个包囊,待在下拿了之后再走。”
本无禅师待石砥中解下包囊,挽着他的手,一齐走向轿去,铃声一响,灯光如风浮动,朝城里而去。
昙月大师朝着目瞪口呆的崆峒三子道:“请代问贵掌门好!”他大袍一展,如天马行空,随那二十四盏灯而去。月光如水,晚风飘过,青沙帐一阵飒飒作响,夜渐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