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惜好身手 鼠辈却横行
哑女人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却灵敏得惊人,所以书房这些人的谈话,她本人虽然有时走近有时走远,但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过漏失。
因此她眼中尽是钦佩仰慕神色,望着仰卧上像病猫一样的沈神通。
这个人本事真骇死人,一张纸条送出去,纸条上只不过写了很多数目字而已,但居然真能搬动许多当代正高手,把严府得犬不宁。
大江堂绝不是平常码头市井那种小帮会。大江堂基业稳扎近百年之久,数以千计的好手,实在是极强大力量,就算官府想扫铲除他们,只怕也不是省级官府所能胜任的。
但沈神通连身体也离不开板,就有本事使大江堂焦头烂额,好像有法力的道士烧一道符就召来许多天兵天将。
沈神通侧耳听了一阵,才忽然由奄奄一息的病猫变成活人,坐起身微笑。
“是不是有人来找大江堂的麻烦?”
他怎能一望人家表情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呢?哑女人佩服得叹口气,用手语回答:“是的,五舵舵主已死了一个。”
然后哑女人又把听到他们的情况和计议详细“说”给沈神通听。
等沈神通结束沉思之后,哑女人又道:“我该怎么办?”
沈神通道:“你暂时还没有危险,你能不能替我几十个馒头?最好都夹着酱,还要水,用人参熬过的最好,有七壶就够了。”
哑女人惊讶得连连眨眼,这个人无端端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莫非他知道将会被关起来很多天,而且没有饮食供应,所以及早准备?
但又不对,馒头酱两三天就会有问题,会变坏。
几十个馒头至少是半个月一个月的粮食,到那时只怕连老鼠也要离去,他难道虑不及此?
沈神通微笑道:“你办得到么?”
哑女人点头,带食物进来当然毫无困难。
沈神通又道:“我希望有一把匕首。虽然匕首太短管不了用,但不至于手无寸铁也就差强人意了。我说句笑话,我们练武的人手无寸铁,就好像女人没穿衣服一样,总是觉得很别扭,很不习惯。哈哈哈…”哑女人摇摇头,表示一点不好笑。
因为她时时赤身体,并且是在一堆野兽似的男人中厮混,没有穿衣服,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情。
沈神通道:“我的笑话太糟了,请你原谅,但我还得要求你带一条钢锯片给我,你找得到那种东西么?”
哑女人微笑一下,钢锯片又不是稀世珍宝,这种东西有什么难找的?但他要钢锯片做什么?
这是因为沈神通这间特别宽大干净的石室虽然也有铁门,但至今都一直敞开,而且这道铁门不但从外面可以上锁,里面竟也有铁闩。
如果是外面上锁,他有钢锯片亦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够不着锯断锁头,如果是他自己在里面闩住铁门,他还需要锯断门闩吗?
总之这个人脑袋里很多主意令人莫名其妙,令人猜测不透。但无论如何对大江堂一定很不妙,一定是可怕的打击。
远说老店是镇江两家规模最大的客店之一,院落房间不计其数,附近设的饭庄也很有名,生意甚佳。
不过未申时分饭庄内可就很冷清了,总共只有两桌客人在喝酒。
一桌是三个壮年人,另一桌则只有一个人独自饮酌。
独酌的人显然当地人,跟堂官很络,但另一桌的三人却相当惹人注目。
其中有一个膀厚臂,坐在那儿宛如半截铁塔,相貌甚是威武悍猛。
另两人其一儒巾儒服清俊潇洒,其一面色黝黑身子矮壮,一支大靠墙竖立。
他们已喝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酒,但却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如果他们是仇人而不愿交谈?外表上看来又不像,因为他们神情很平静,偶然也互相举杯。
假如是仇人的话,喝了这么久的闷酒不打起来才怪,哪里还会举杯互敬?
独酌的酒客忽然也不孤独,因为有个汉子进来弯着跟他低声说话。
店堂里仍然很静,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打扰任何人。
铁塔似的悍猛的大汉忽然开口说话,但话声却十分低柔,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
“两位兄台,直到现在为止,李宽人、罗翠衣、张慕飞、包无恙四人仍然在严家,另外还有逾百的选好手,又有几十个神箭手。”
矮壮黑面汉子问道:“朱慎兄何以得知?”
朱慎声音仍然轻柔得像春风与人耳语:“好教赵五兄得知,那边的人正是我派去打探侦查的好手,他们用暗号把情况告诉我,我们不必当面交谈。”
赵五眨眼望住潇洒斯文的儒生,道:“逍遥兄怎么说?要硬干还是再说?”
朱慎也望住儒生,接口道:“李兄,凭咱们三个人杀上门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咱们横竖不急,所以不妨瞧瞧热闹?”
朱慎那副威武悍猛面庞上现出微笑:“是无形的热闹,两位兄台听我解释就明白了,热闹当然要有人制造出来,但如果我们看不见而又知道发生种种事故,这就叫做无形的热闹。”
赵五也不微笑:“妙得很,但谁去制造热闹呢?”
朱慎道:“是两位志同而道不合的人,我们似乎都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喝酒,不过却不妨秘密配合行动以对付大江堂,换言之现在我们等于有五个人联合起来,不过分兵两路而已,他们一个是长藤常逢,一个是醉猫周四平。”
“他们已经出动?”赵五叹口气:“我们真的需要跟他们联手?”
“大江堂实力不可轻侮。”李逍遥也叹口气道:“李宽人、罗翠衣联手威不可当,连陈归农也不堪一击,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赵五伸手拍拍杆,那支杆如鸭卵,一望而知十分沉重:“请问朱兄,我们等看什么热闹?”
“常逢、周四平他们已经出动,我们三人虽然坐着喝酒,但铁定可以收到牵制以及吸引大江堂注意力之效。”
“这一来常周二人就更易闯入大江堂总坛,我希望他们这次行动能杀死守在总坛的东舵舵主方重和北舵舵主钱立品。”
“如果这两人除去,大江堂三香五舵八高手就只剩下一半了。”
原来他们三人坐在此地喝酒,吸引了大江堂注意力,而周四平和常逢却出动突袭。
周常二人若是得手,大江堂势必陷入混乱,也势必要调人手回去总坛坐镇及善后。
当然最理想的是李宽人和罗翠衣分开,他们若是分开力量就大大减弱了。
这种热闹自是很值得看也值得等。
朱慎又用轻轻柔柔声音道:“分兵两路,我们就可以不必跟周四平常逢坐在一起喝酒,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些,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隔壁桌子又剩下一个人独酌,一切情形恢复原样。
堂倌送来一盘使人垂涎的五香牛和卤蛋。
他们都想动筷,因为午饭距现已有两个时辰,就算是普通人也会饿了,何况他们正值壮年而又一身武功,身体强健那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们都没有动手,因为有人进来,这个时分有人来光顾已经值得奇怪,何况来人又是两个女的,都十分年轻漂亮,一个是大家闺秀小姐装扮,葱绿色上衣配深绿色衣裙,还有头上碧油的钗钿,白手腕套的也是上好翡翠玉镯。
另一个虽是丫环打扮,但俏丽不减于小姐。
她们居然径直找张桌子坐下,由颈到脚都绿得很美的小姐垂眼不敢瞧看任何人,但那俏丫环却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整个厅堂都浮动着细细甜甜香气,朱慎等三个男人却很有兴趣地轮跟那悄丫环瞪眼睛,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朱慎、李逍遥、赵五等三人老早被她杀死好几次。
不过他们终是有身份有名望而又是正派(除朱慎外)的武林高手。
所以虽然觉得有趣,却不谈论她们,更不会出言调笑。
由于他们目标对着大江堂,所以不住想起罗翠衣,这位女高手向来全身绿色,但罗翠衣已是中年妇人,这个小姐却只有十九二十岁,显然决不会是罗翠衣。
“猛将”朱镇一动筷子就是好几块牛送入口中,李逍遥、赵五也开始动筷。
忽然香气弥漫,那是女人用的香料的香味,并不是饭店的菜香香。
只见那丫环拿着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嗅闻。
小姐用低低却娇软悦耳声音道:“别闻啦,快送去给王姑娘,小心别洒了。”
俏丫环起身就走,她显然要把这瓶香送给住在客栈的“王姑娘”所以不向外走,而是走向饭堂后侧通入客栈的门口。
她一边走一边将瓶回瓶口,谁知此时一只花猫箭也似窜入饭堂,后面一只大黑狗汹汹冲入疾追。
俏丫环被大黑狗绊一下,惊啊一声,身子向前直仆。
李逍遥距她最近只有数尺,所以扭一伸手就抓住俏丫环胳臂,使她免去仆跌地上之祸。
俏丫环吓得面色苍白全身发抖。
李逍遥待她站稳便立刻放手,道:“别害怕,那只狗已经跑掉。”
绿衣小姐娇声道:“谢谢先生帮忙,阿慧,你先回来。”
俏丫环回到小姐那边坐下,直到这时她总算把瓶好。
李逍遥皱起鼻子嗅闻一下,朱镇和赵五却微微而笑,这是因为李逍遥身上已沾了几滴香,所以香得比浓妆抹的女人还要香。
如果李逍遥不是当代名家高手,又如果大家都年轻十岁,朱赵两人一定会讲几句“飞来福”之类的俏皮话。
李逍遥耸耸肩头,道:“在下换件衣服就来陪两位喝酒。”
朱赵都忍住笑点点头,他们自己也赞成李逍遥去换衣服,否则他这一身浓香如果走到街上,不被人齿笑才怪,尤其是李逍遥是一个白面书生。
李逍遥走了之后,赵五吃第三个卤蛋,他忽然整个面孔都僵住,嘴巴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眼珠还会转动,别人一定以为他突然中风死掉。
朱慎皱眉但声音很轻柔:“怎么啦?那蛋有问题?”
赵五眨眨眼睛,出苦恼表情,由于嘴巴里着一只鸡蛋,虽然不算大,但话声却变得十分含糊不清了:“臭蛋,好臭…”
朱慎这时又不能不忍住笑:“为什么你不吐掉?含在嘴巴里终究还是闻得到臭味的。”
这道理谁不知道?哪里还须你朱慎提醒?但是邻桌有那小姐和丫环,若是大口吐出,自然很失礼,朱慎你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赵五端一杯茶匆匆起身,飞快走出通入客栈内那道门口,就在天井沟渠边大口大口吐出那只臭得可怕的卤蛋。
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臭的卤蛋,简直把人臭得头昏眼花,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吐出来。
这时候就算世上感觉最灵敏的人也一定变得迟钝。
因此两把长剑尖锋已碰触及赵五双肋要害时他才发觉,也就可以原谅,可以解释了。
只不过,赵五根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因为性命是他自己的,而且性命只有一条,实在是宝贵无比。
如果这条性命失去,任何原谅任何解释也都失去意义。
赵五虎吼一声,左手中的茶杯连茶带杯挟着凌厉无匹的内力扔出,右手反掌拍出。
掌上当然也用足平生功力,迅猛如雷轰电击。
两个人在赵五左右两方飞起,但显然他们并非自愿飞跃,而是被赵五茶杯和右掌击中。
赵五的茶杯和右掌已经用尽平生功力就算两具铁人也能够打弯打断,何况两个活人而已。所以他们都飞出两丈外才叭达一声坠地,而且显然一招毙命了。
这两把剑仅仅刺入赵五双臂寸许之深而已,虽然所刺部位乃是要害。但剑刺得不深,所以以赵五一身湛功力,根本不当回事。
只不过当他运足平生功力反击左右敌人,而且得手之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间,另外有一把长剑无声无息地刺入他后心要害。
这把长剑顺利轻松得有如用一把刀子入水中一样,连一点涟漪,一点波纹都不曾引起。
大名鼎鼎位列当代高手的“镜里移花”赵任重身子依然屹立不倒。
他明明感到剑尖已刺穿心脏,几乎从前穿出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
赵五徐徐掉转头向后面望去,他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面貌英俊却又面狠厉之气的人。
此人的剑仍然在赵五背上,所以他现在赤手空拳,跃退寻丈。
赵五道:“你是谁?”这一问有没有多余了一点儿?
“我姓郭,人家都叫我郭五郎,我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之一。”
“哦,郭五郎?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宇。”赵五声音很稳定:“你们使用的布置手法,还有你们的剑法,都是暗杀道恶毒手法,严温是暗杀道中高手?”
郭五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剑是用来杀人的,明杀暗杀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赵五又摇摇头,并且叹口气,想不到英雄一世,却丧身于暗杀道诡计和无名杀手剑下。
暗杀道也有很多层境界,到了高层境界的著名杀手,就不会使用诡计。
他仍然面对面刺杀敌人,唯一分别就是一般武林高手的武功不论任何门派,都寓有强身自卫之意思,所以不一定每招都能致人死命,但杀手的剑法却是任何一招都足以致死对方,甚至不惜自身负伤或者同归于尽。
赵五又深深叹口气道:“你绝不是暗杀道天下第一的‘血剑’严北训练出来的人,如果是严北训练的人,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光采的阴谋诡计以及剑法。”
郭五郎双眼直视发征,声音没有自信和软弱:“我虽然杀死你,但你仍然瞧不起我?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但赵五已忽然跌倒。
刚才赵五一声虎吼,不但饭堂内的“猛将”朱慎听到,连遥隔两重院的李逍遥也听见了。
可是李逍遥连寻思赵五发生何事的余暇都没有。
因为当李逍遥掉外衣只剩下一条短之时,突然间三股劲风袭到。
李逍遥久经大敌,在这刹那间居然还能发觉那三股功风虽然都是锋利刀剑,但其中两把的主人身上透出奇怪的使人作呕的臭味!
另一把剑则告诉他那是凶毒杀手的招式。
事实上任何人匆匆忙忙掉衣服时,心思和感觉都会因为衣而分散,警戒的注意力不能够集中,所以这真是偷袭的好机会。
李逍遥名不虚传,居然能及时发觉甚至还有余暇暗暗冷笑一声。
他不慌不忙掉转身躯,于是可以看见偷袭的三个人。这一眼的印象虽然使李逍遥惊异难忘,但他并没有因而了自己方寸。
他身如行云水,退了三步,暂时避过那三人恶毒凶厉的偷袭。
使他惊异难忘的不是刀法或剑法,而是这三人之中使刀的两个人,也就是身边恶臭的两人。
严格说来他们根本不像人,他们身躯佝偻,两手特长,全身都是黑,脸孔丑陋得可怕,塌鼻掀有如猩猩。
尤其是他们的刀法全是有去无回的招式(即只攻不守,但也只有李逍遥这等当代高手才察觉得出),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
似乎他们活到如今唯一的原因,就是跟李逍遥拼命(如果把李逍遥换为别人,也是一样)。总之,这两人简直是没有人,不会思想的恶兽,所以他们两把锋快耀目的长刀,出厉森寒气。
李逍遥若是胆气稍弱武功稍低之辈,只怕这一照面,就已骇得四肢发软任凭杀戮了。
第一个使剑的人大约二三十岁,面貌俊秀。不过眼神森冷,面杀机。
所以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决不是斯文讲理之士。
他一剑落空便忽然退出房外,身法甚快,显然是早已盘算过每一步行动。
但另外两个恶兽般赤上身的丑汉,两把刀却横劈直砍疯狂攻到。
他们喉咙中还发出咆哮声,做成说不出的狞恶诡异气氛。
李逍遥身子动都不动,双手探出,食指疾弹,双手两指一齐弹中两把长刀,由于时间一样,所以只听到一声“当”的响声。
只见两把长刀分向左右屋顶斜飞出去,竟然都在屋梁上。
不过那两个丑陋恶汉仍然空手扑到,而且不是咆哮而是怪吼嗥啸。
李逍遥每个动作都很潇洒,双手划个小圆圈一勾一拨,只见两个恶汉健躯都转了方向,互相碰撞在一起,也互相紧抱齐齐用牙齿噬咬对方咽喉。
当他们一齐反冲咬绊跌时,李逍遥已挥手以两掌分别击中他们后背。
咆哮吼叫声音立刻停止,那么疯狂凶暴的动作也忽然消失,只剩下两具不会动弹的尸体。
李逍遥举手就死两个恶汉,不但全无欣慰之,反而显得很沉重很愤怒。
他自从退后了三步之后,双脚一直没有移动过。
门口持剑的汉子剑发,凶狠地死命地盯住李逍遥。
李逍遥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我‘拨云踏雪’李逍遥今死于无名小辈手中。”
他似乎感到眼前模糊,所以用力眨眨眼睛:“你们胆敢暗算于我,难道连姓名来历都不敢报上?”
门口那人冷冷道:“我是姜大成,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
李逍遥道:“底下那个呢?”
姜大成道:“他也是十二护卫之一,姓黄名光明。‘’李逍遥摇摇头叹一口气:“他躲在底下暗算我,为人行事一点也不光明。”
如果李逍遥不是口口声声提到“暗算”别人一定很难发觉底下伸出一把长长窄剑,剑尖已深深刺入他小腿。
怪不得他退了三步之后就不再动弹,任谁小腿上深深着一把剑,保证也不肯移动脚步,除非那把剑缩回去或跌落地上。
可是这时那剑已无人握住又得太深,所以既不会缩回亦不会掉在地上。
李逍遥用力眨眨眼睛,但看来他的确已经视线模糊,面色也苍白如纸。“你们不但用卑鄙暗杀手段,那黄光明的剑上毒更是厉害不过,我虽然尽力运功迫住毒了,却白费气力,这究竟是什么毒?”
姜大成声音冰冷,也没有丝毫羞愧意思。
“只要暗杀成功,用任何手段都一样,死亡难道有分别么?黄光明剑上之毒当然很厉害,如果是别的人被刺中,老早就七孔血而死,你何以还能够活着?”
“因为我…想杀死你…”李逍遥身体摇晃几下,慢慢蹲低:“可惜…可惜我遏制不住毒力…”
他仍然能够伸手拔出那把窄身长剑,只见剑尖那大约半尺的一截,蓝光湛然,显然是剧毒无比。
姜大成见他手持毒剑,心中大为惕凛,不过又见他站都站不起身,所以亦不退开,只横剑加意防范。
李逍遥上身蹲低了,就可以看见缩在底角落的黄光明,但他似乎已无能为力出剑报仇,只能恨很瞪他一眼:“黄光明,不但你学雷傲侯做缩头乌,连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也都一样的,你们都不敢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只会用暗算手段。”
门口的姜大成应道:“几位香舵主都赶回总坛对付‘长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你们算是正派人物,所以派我们来收拾你们。”
这种战略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姜大成他们这一套使到常逢、周四平身上,一定失败无疑。
李逍遥是因为身上沾染香而赶紧回房换衣服,在换衣服过程中;不免有疏忽而出可乘之机,如果是常周那两个恶人,身上沾了香根本不打紧,绝对不会回房更衣。
又如果常周二人任何一个吃着臭蛋,定必当场一口吐在地上,哪里理会有女孩子在旁边而不好意思吐。
李逍遥已听见赵五大吼之声,又见迟迟无人来援,心知赵五和朱慎一定已发生了问题,当下剑尖移转对准底下的黄光明。
黄光明见他中了毒剑好久还不死,本已大为惊讶,现在又见他剑相向,更不敢怠慢。
双臂一振,整张铺呼一声飞上半空,登时梁折瓦穿,不但出一大片震耳声响,而且木头砖瓦纷纷飞坠,使人睁不开眼睛。
不过屋瓦梁木跌坠下来,已经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了。这是因为当黄光明振臂震飞铺站了起身之时,李逍遥不但也能站起身而且动作之迅速,使人难以置信。
李逍遥在这刹时间闪电般刺出一剑,湛蓝色剑尖只刺入黄光明肚子半寸左右就收回去,因为他的人已经倒纵出房,毒剑当然也跟着他出去,所以只剩入半寸深而已。
刚才说屋顶的瓦片梁木掉下来,对任何人不构成威胁,正是因为黄光明肚子已被毒剑刺一下,那毒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剧毒,黄光明有解药,亦可能没有。
但不管有或没有,由于李逍遥剑尖上另有一股内力冲入他经脉中,使他有如像木偶动弹不得。所以有没有解药都变成毫无意义。
屋瓦和碎木以及那张破裂的铺掉下来时,有一部分落在黄光明身上。黄光明既不会躲闪亦不会叫喊,静寂无声地埋在瓦木底下。
李逍遥则已经跃出屋外,所以房间内一切与他无干。
他提着毒剑,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姜大成,从他面上,从他动作,一点瞧不出毒剑对他有何影响。
“你们都是相当厉害的杀手,可惜卑鄙了些,也似乎不求上进,所以你们永远不会成为伟大的杀手。”
李逍遥语声清晰而又从容,好像跟一个朋友谈心。
姜大成最强烈感觉是,明明人家站在眼前,而且只有孤身孤剑没有别人相助。
但何以好像四方八面都被他封锁住?似乎向任何一方逃窜都不妥当,都有危险?
莫非一高手便有这种气势威力?李逍遥无疑是当世一高手,但他中了毒剑竟还这么的可怕?
李逍遥叹口气:“你们只是较杰出的鼠辈,想不到我李逍遥下场如此可悲?”
他又叹口气:“姜大成,我三剑之内就取你性命,绝对不多用一剑。”
姜大成起雄心壮志,因为自从他出任严温十二护卫之后,也曾见过不少高人名家。
“哼,三剑就能取我性命?杀了我也不相信。”姜大成微微冷笑:“三剑?真的只用三剑?何以不是两剑或是四剑?”
话声中尽是讥嘲不信之意。
“因为我只有三剑的力气。”李逍遥居然十分坦白地说出来。“如果超过三剑,我便没有气力取称性命了。”
原来如此,那么只要设法躲过他绝命前的三剑,岂不是可以逃过大劫?
但姜大成突然觉得很不对很别扭,为什么每个念头就是“逃避”?为何不能像有些人昂然不惧、奋起应战?
何况已曾练武多年,若是连人家三剑都接不住,则死在这种人物剑下又有何憾呢?
可惜这个念头一掠即逝不留下痕迹,他仍然考虑如何逃过这一定是极可怕的攻势。
李逍遥长笑一声挥剑刺去,剑招很平凡,是人人皆识的“仙人指路”
但剑势速度还有无形无声又的确存在的强大信心,使得这一招正如白开水加上很多味——清水变汤。
只这么一招,姜大成已拟想了七种逃避身法,竟然全都用不上,竟然没有一种有用处。
姜大成虽然勉强扬剑封挡,但已经没有用了,连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
因为李逍遥那把毒刻已刺中姜大成心窝,刺得不深,却足以瓦解任何挣扎抗拒。
李逍遥的确人如其名,既潇洒而又逍遥。一剑奏功就飘开七步之远,还随手把毒剑丢掉,微微含笑背负双手:“现在,我们都是一样了。”他声音很平静,但难道死到临头他仍然能保持风度?抑是他当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姜大成由于全身感到麻木而跌坐地上:“你的确是当世高手。”他口气很真诚:“我连一招也挡不住,我输得死得心服口服。”
“你如果不作逃过我三剑之想,大约可以斗上二十招。”李逍遥口气也是真诚得叫人不能不信:“现在你一定明白何以一招都挡不住的原因了?只可惜我们已没有机会再试。唉,化鹤如今归去,悲旧业付谁?”
含有无限惆怅无限遗憾的长声中,李逍遥面色很快就变得苍白。变得可以令人一望而知他生命已走到尽头,当真要化鹤归去了。
只不知“猛将”朱慎情况如何?如果连他也遭暗算,那么他们这个集团可说是一败涂地了。
“猛将”朱慎当他一听到“镜里移花”赵任重赵五的吼声,就立刻跳起身。
第一个念头自是赶紧出去瞧瞧,但第二个念头却是完全相反,只因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既然人家遣派杀手对付赵五甚至李逍遥(后者遭遇他尚不得而知,只不过猜想而已),怎可能放过我一个?
饭堂突然弥漫着恶臭,以朱慎见识之广居然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一股可怕味道?
只见四个赤上身,只穿一条短的汉子,两个持刀两个提斧,忽然出现在他四周,恶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
朱慎望见之后也就觉得不稀奇了,因为这四个汉子倒是有七分像大猩猩,只有三分像人。
他们身黑茸茸长,黄獠牙外,身子稍稍佝偻有如猿猴,他们既然似兽而不似人,则身有恶臭何须感到奇怪?
不过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却有一种凶厉杀气。
他们显然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所以眼中泛闪残忍得近于疯狂的光芒。
朱慎外号称为“猛将”又能被推为当代高手,当然除了凶猛之外,武功智力也真有一套,否则焉能挣到这等地位?但现在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四个丑陋恶兽似的汉子,一定赋比他更为凶残猛恶,只因他们只有三分是人,所以不能以常情而论。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大江堂派来的杀手。
大江堂居然能当机立断,敢施展先发制人的手段,这一点却也不能不佩服的。
无论如何朱慎当前唯一要务,就是如何应付这四个怪物,只要摆得平今的危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领教大江堂的手段。
以朱慎的武功造诣和威名,还有他那凶暴悍猛的脾气,任何人都敢打赌他八成拔刀冲上去斩杀,有两成可能则是横刀待敌。但“猛将”朱慎居然做出任何人想不到的事。
他忽然钻入桌子底下,就像忽然碰上危险的胆小女人的反应一样。
事实桌子下半点儿都不安全,桌子除了一张厚硬桌面之外,就是四条桌腿,谁都能从四方八面向他攻击,只须弯低身子就可以了。
“猛将”朱镇却绝对不是这种想法,因为第一,大江堂既敢发动攻势突袭,而连赵五这等人物也显然遭遇暗算发生了不幸,可见得大江堂必作精心布置,也有相当把握。
所以绝对不能够轻视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也更不能冒冒然就当他们是真正敌手。
第二,他心神丝毫不,所以,他已听见有十几个人包围着饭堂,并且都扳开了墙壁的好些砖块。
这些人要进来的话,饭堂前后都有门户,又没有人防守,他们何以不涌入来而挖开墙壁(墙上的砖块显然也是早就松,所以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就开几块砖头)才钻入来?
所以不用多想也可以断定这十几个人绝对不是想钻进饭堂,既然不钻入来,他们在墙上开个干什么呢?
答案浅之又浅,这些人不是想用强弓硬箭,就是可怕的独门暗器。总之,他们决不是开个作壁上观,这一点朱慎连人头都敢打赌,也因此他忽然钻入桌底,就变成不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了。
饭堂内自然不止一张桌子,相反的,桌子比任何场所都多,故此朱慎从桌子底下忽左忽右,一张窜过一张,坚厚的木头桌面就变成极佳掩体,可以使他不受十几个墙向他瞄准的硬箭或暗器的威胁伤害。
“猛将”朱慎还有一点最狠不过,那就是一刀劈死门口那个又丑又臭的汉子之后,径自冲出了店外,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他居然连赵五和李逍遥的安全生死全然不管。
只管自己逃命,相信没有人能够做得出,但朱慎却做出来了。
饭堂瓦面忽然有四处裂开,乒乓哗啦声中,四个装束利落手提长剑的人飞落地上。
他们的装束神情都跟郭五郎、姜大成、黄光明一样。
他们当然也看见“猛将”朱慎夺门而去,不过他们的步骤丝丝入扣极为准确。
所以他们瞪破瓦面飘落饭堂的行动也已来不及更改取消,也因此他们等于投入一个没有敌人的战场。
饭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刚才暗暗向朱慎通消息那个本地汉子出低微声响。
这种声响平时不大容易听到,而且他也不想出来,只不过他全身抖个不住,这也是他无法控制的。
由于他躲在桌底下,身子埃触桌脚和椅子,故此他身子一抖就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了。
没有人瞧他一眼,那四个剑手动作一致而又迅速,齐齐长剑归鞘,大步向店外行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些声响使他们惊愕停止。
那是沉重却不甚坚硬的物体坠落地面的砰匐响声,人人都马上想到那是“人”在高处跌落地面的声响。
但谁跌在地上?现下扒在高处的只有大江堂十二名神箭手,他们轻身功夫过得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跌落地上。
如果是他们坠地出声响,显然必有外来因素,说得直接一点,那就是有人把他们击坠,决计不是自己失足跌下,何况就算有一个失足,也断乎不会连续七八九十个先后跌下。
四名剑手虽然都是严温十二护卫,但其中当然也有发号施令的领队。
这时其中一人厉声道:“弟兄们小心,分散到四面屋角。”
他们动作都很快,话声刚刚消失,四个人已分占饭堂四个角落。
反而原本在饭堂内又丑又臭的三个汉子(本来四个,其一已被猛将朱慎杀死),却变成在内圈中。
外面砰匐人体坠地之声至少响了十下以上,如果是那批神箭手被杀,至少也有十个以上遭遇不幸,甚至很可能十二个全部被歼。
然后店门出现一个人,正是“猛将”朱慎,此人果然不愧是当代一高手,身手之强,应变之机灵,实在使人大出意外。而且他卷土重来一眨眼间,就歼灭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
如今敌方只剩下七个人,其中有三个还不能算是人,而只能算是野兽。
朱慎目光一转,突然大喝一声,声如霹雳,震得人人耳鼓嗡嗡作响而又疼痛。
他这一声大喝自然不是胡乱吃喝壮胆,喝声犹自轰轰隆隆震耳之际,只见他连人带刀化为光耀目风雷进发的长虹,宛如电掣般在饭堂内绕个圈子。
这一招只要有点眼力之人,都能够瞧得出那是无上奇妙人刀合一的刀法。
尤其可怕的是他那种凶猛暴烈有如烈火的气势,简直是无敌不杀无坚不摧。
所以刀光星旋电掣那么一刹那,旋即变回高大轩昂的朱慎。
但饭堂内已经有三人倒下,便是那三个恶兽似的汉子。
“猛将”朱慎身形出之时不是在饭堂当中而是在东首角落,他那柄像雪一般寒光闪耀的长刀横搁在一个剑手咽喉上。
即使是不懂武功之人,看了这等情形,也知道朱慎那把锋快长刀只要稍为紧一紧,那个剑手咽喉必定裂开一道口子。
这意思是说朱慎随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那名杀手。
大江堂的人目下在场的只剩下四名剑手,而其中一个却又是命若游丝,一点也靠不住。
偏偏这一个被威胁的又是四名剑手的领队,所以一时之间全无声息,也无全行动。
朱慎洪声大笑一声,道:“老子刀下向来不想有无名之鬼,你们报上名来。”
被他长刀架住咽喉的剑手脸色苍白如纸,道:“在下熊知本,他们是车十一,金无敌和李沛,我们都是严堂主身边十二护卫。”
朱慎道:“你们只是下三的杀手,就像江湖上玩魔术的人,如果没有别人替你们分散对方注意力,你们根本全无作用,你们根本不敢面对面的拔剑拼斗。”
他的声音无限鄙视意思,连性命有如俎上鱼的领队熊知本也是气恼或是颓丧得面色大变,其余的人更是不必说。
朱慎又用极为鄙视声调说:“你们就算能杀死十个一百个武林高手,但鼠辈就是鼠辈,永远变不了虎豹龙凤,我希望你们还听得懂我的意思!”
听不懂才奇怪,任何人谁不想力争上游,谁又不想做个堂堂正正气凛千秋的英雄?但能做到么?
现在朱慎也看清楚四个人的相貌,很令人诧异的是他们全都相当英俊,年纪也都是二十九三十岁左右,由此可知这批护卫杀手都是同一时间训练出来的。
以朱慎久历江湖的眼光看,车十一和金无敌两人相貌似乎正派忠厚些。
至于熊知本和李沛眼睛相貌都透上险味道,朱慎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他长刀稍稍吐出一点,熊知本只低哼一声,转眼间全身软垂,沿着墙壁跌落地面不再动弹。
朱慎已经走到饭堂当中,眼睛望住大门外,完全不看那三个活人一眼。
“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杀人也不会眨眼,你们哪一能逃出店外,就算是捡回性命。”他声音冷如霜雪,丝毫没有凶猛躁急之意。
此外他的话也讲得明明白白,由得他们自己选择。
两边墙角同时响起暴厉喝声,当然随着喝声还有两把长剑宛如迅雷急电攻到。
朱慎居然还有余暇叹一口气,心里说:我的眼睛果然没有看错人。
出手攻击我只有车十一和金无敌,不问可知李沛必是趁机逃走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两栖长剑完全落空,既刺杀不到敌人,亦没有遭遇反击。他们都看见猛将朱慎使出宛如鬼魅身法,从两把长剑空隙处闪出去(其实这个空隙本该有第三把长剑堵住,可惜没有,所以才变成空隙)。
朱慎并非闪避而是追杀,他那魁伟如一座铁塔那么巨大的身子,竟比狸猫还灵巧轻快,真使人咋舌。
只见他刀光挥扫闪耀出一道光芒,立刻有人惨叫一声,鲜血迸溅。
那人就是李沛,他上半身已钻出那些箭手开的墙,但下半身却掉下来血淋淋摔于地上。
朱慎一刀得手,迅速跃回对车十一和金无敌。话声平淡冷漠说:“我知道他最狡猾,他一定会利用你们而自行逃命,你们事先可曾想得到么?”
车金二人都怔住,那李沛忽然舍弃战友独自逃生之举,他们的确想不到。
然后金无敌厉声道:“朱慎,不必多言,咱们决一死战。”
车十一声音显得比较冷静:“对,朱慎,虽然我们很佩服你的眼光,也很佩服你的刀法,但今强存弱亡,只怕已没有第二条路了,我和老金将要联手出战,请赐教。”
朱慎笑道:“这才像话,若是都用鬼祟卑鄙的手段,谁还需要辛辛苦苦修习武功呢,请。”
他横刀前,脚下不丁不八,看来架势虽是平凡,但自有威震千军横扫六合的气慨。
果然不愧是当代高手,也怪不得李宽人、罗翠衣、包无恙等名家十二分重视,若论真才实学,严温的一十二名护卫的确还差那么一大截(其实武当鹰派的司马无影一出剑已杀死两个护卫,就已经可以看得出此中区别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剑待发,脚下一步步绕着顺时针方向转圈,当然他们必须找到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影子),才可发剑。
只可惜现在已轮不到他们主动了,武功和智慧其实是合二而一的东西,有高低强弱的话,就是不能打马虎眼不能混过去。
朱慎忽然须发戟张,神态威猛有如暴虎怒狮,大怒声中,一刀劈出。
金无敌虽然同时一剑刺出,却被一股强厉劲气震得连退七八步,这当中还撞翻两张桌子。
车十一却没有他这么好运气,他的长剑招架敌刀之时已经折断,这还不是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车十一的头颅有半边飞出寻丈,白色脑浆鲜红血得地。
车十一当然马上就死了。
金无敌面色灰白,眼中出凄惨光芒,你也一定能够了解他的心情,如果你含辛茹苦,刻苦锻炼了多年武功,却发现挡不了敌人一招,你岂能不灰心气馁,岂能不感到凄惨痛苦?
朱慎居然收回了长刀,声音很平静道:“金无敌,每个人资质禀赋都不同,古代的左思的三都赋用了十年时间才写出来,司马相如有名的长门赋却提笔就写好,但他们谁也胜不过谁。”
金无敌讶疑不已,所以声音也很不自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写文章跟武功一样。”朱慎那么高大魁伟猛的人,话声居然很柔和毫不凶恶。“有些人学一招费上好几时间,但有些人一看就懂并且也使得出来,这两种人若是十年八年之内拼斗,当然聪明的后者获胜无疑,但如果有三二十年时间,结局就难说得很了,因为如果有足够时间,则学得快懂得快的人,优点就丧失了,你看有没有道理?”
金无敌呐呐道:“很有道理,我从未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可是,这跟我们目前局势有何关连?”
朱慎道:“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你年纪还不大,还有机会变成真正一高手,你虽然已苦练过十年八载功夫,但还不够,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踏出此门,给我走得远远的,决不许回大江堂不可回到严温身边,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你可能成为我真正的敌手。”
金无敌怔一下,才道:“有没有其他条件?例如要我供出大江堂和严府内幕秘密等等?”
“没有。”朱慎说得斩钉截铁“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就行。”
金无敌长剑归鞘,拜倒地上,然后起身出去,临走之时只说了一句话:“你才是真真正正第一高手。”
朱慎微微而笑,但笑容中却掩不住苦涩之意,想那李逍遥和赵任重何尝不是一高手,但他们却亡于鼠辈手下。
他一面动身视察李逍遥赵任重的结局,一面在心中连连叹气,像李赵二人被暗算身亡,固然很不值得。但就算十九年前我父亲何尝不是威名赫赫身负绝学的一高手?父亲他虽然死于天下第一杀手血剑严北手底,但事实上他与死在鼠辈手中有何不同呢?
严温面色坏得无以复加,但面色环很可能只因愤怒,然而他这刻决不是愤怒,却是有更多的恐惧。
他无法再在太师椅上坐得住,起身踱了几个圈子,心中烦躁得想狠狠打任何人几鞭子。
但哑女人刚刚奉命去瞧瞧沈神通情形,而儿子严星、严雨甚至小麻雀都跟随婆婆躲在秘室(那儿地方很大,有厅有房,所以应该称之为秘屋)。
眼前的唯一生还者郭五郎平时还可鞭打,但现在却不行,因为这次动用了九名贴身护卫,还有神箭手和野兽似的恶汉不算,却只回来一个,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然而敌方三个人却只死了两个,而最可怕的猛将朱慎又不知去向,并且也可能把金无敌掳走(因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金无敌是落在朱慎手中,另怕严府及大江堂,许多秘密以及本身的实力都会瞒不过对方了!
这都还是其次的问题,真正可惊可怕的是假如这等江湖中一高手再来这么几个,还有什么力量什么方法应付?
遁走了的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当然有可能卷土重来。
而目前大江堂全部精锐高手去对付的长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如果那两个恶人谱中的高手逃走了任何一个,自然也是莫大祸患。
退一万步说,就算常逢、周四平两名恶人被大江堂诛杀了,但只要有点脑筋的人,也会知道大江堂一定付出了相当代价。
可惜的是大江堂现在付不起代价,最主要支柱血剑严北已经离开,能不能回来或者何时才能回来无人得知,而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已经少了两个而剩下六大高手,大江堂岂能再付出代价?
郭五郎忽然道:“大爷,你何必烦恼多虑?其实你已经大大的成功,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严温讶然注视,成功?哪里来的成功?眼看大江堂基业不保,眼看严府被敌人入侵无力抗拒这算是什么成功?
他心中很气恼,如果郭五郎讲不出强有力能说服我的道理,我叫你马上尸横此地。
“大爷,你莫非忘记了猛将朱慎,镜里移花赵任重,还有拨云踏雪李逍遥都是当代一高手,他们任何一个两个若是杀上门来,连三香五舵没有一位会不皱眉头,对不对?”
这话似乎很有点道理,严温眉头一舒:“那便如何?”
“可是大爷只派出你的护卫以及几个狼人,加上十来个箭手,就能够杀死了两大高手,你何以还不满意?”
“我应该满意?人家都快要杀上门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三个一高手。”
“眼前确实是迫促一点,但只要熬过去,只要能保存大江堂元气,大爷,咱们大江堂千余帮众,再加上我们可以控制的数以万计的人家,我们挑选一两百个少年才俊之土,有何难哉?”
严温连连点头:“的确不算困难。”
“如果你身边有一两百个像我们这种护卫,我想天下绝对没有能动得你的人。”
“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一高手,你至多用三二十个护卫性命,就可以歼灭他们,请问大爷那时还何惧之有?”
严温过去揽住他肩头,甚至把脸颊靠贴过去,柔声道:“对,对。你真是天才,以后训练人手时,你一定要尽力要负责,其实我们可能在一二百个护卫之中,再挑选出一些特选好手,组成一个极秘密的杀手组织,我们可以早一步除去任何可疑人物,我们永远不会秘密,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外面接受生意不必在外面赚钱,我这主意好不好呢?”
郭五郎想一下才衷心应道:“简直太妙了,大爷你才真是天才。”
严温眼中出残酷无情的凶光,任何人眼中若出现这种光芒,已可以肯定他杀人了。
但郭五郎却看不见他眼光,因为严温像女孩子一样偎靠他肩上,而郭五即有力的双手也搂住他的身。
郭五郎忽然发出古怪笑声,把严温抱起向紧邻书房的卧室行去,他想干什么?他为何像吻女孩子一样吻严温面上,甚至上?
书房门口忽然闪入一个人,无声无息而又飘没得很快,霎时阻挡了郭五郎的去路。
郭五郎只好停下脚步,既不放下严温,也不说话。
严温在他怀中懒懒道:“哑女,有什么事?沈神通怎样了?”
哑女人大概已看惯这种场面,所以神色如常,一连打了好多手势。
严温点点头,也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沈神通既然还不能走动,地牢既然一切正常,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哑女,你去召集神箭手和剑手,严密守住我这儿,我不想被任何人惊动败了我的兴致。”
暂时没有人会败坏兴致。
因为猛将朱镇或者司马无影这时都不知在何处。
而沈神通也仍然在地牢中。
现在已经是晚餐时分,地牢内一片喧嘈,铁门和石墙砰匐作响。
但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十多年来这已是有如去秋来,或者是火燥水样地自然,一样地合理。
例如忽然一旦全无声响,全然不嘈不闹,反而变成不正常而使得防卫方面进入紧急程序。若是进入防卫紧急程序,担保连苍蝇也飞不出这座地牢,详细情形太过噜嗦了一点儿,所以暂时不必浪费笔墨时间。
总之几个身黑形状丑陋的汉子(现在已知道他们是严温用某种方式做成的兽人),他们迅快送食物进来,也迅速离开。
由于极少吵耳惊骇人的种种声音忽然消失,所以两道铁门关闭锁上,声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神通忽然像跳蚤一样灵便跳下,并且奔出外面甬道。
他话音很和缓有礼,但声音却是用内力迫出,故此十几间地牢(有人无人全部在内),都一定听得清楚。
“各位前辈,我已奉告过我的姓名是沈神通,但各位前辈可能有些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只不知我若是提起家师就是中砥柱孟知秋,诸位前辈知不知道?不知诸位前辈敢不也信我,听从我的办法?”
他不但早在午饭前已经给每个人(一共七人)两个酱馒头和一壶参茶,又说出自己名字,并且再三叮嘱人人不可食用送的饭菜。
沈神通这个名字虽然是名江湖,但究竟还是晚期的事,孟知秋可就大不同了。
果然一个低低而又含糊的声音道:“神捕孟知秋?你真是他弟子?”
沈神通发出轻松笑声:“讲话的敢是武当前辈痴道人?”
众声寂然一阵,仍然是含糊声音道:“我一开口你就知道?为什么?”
沈神通道:“天下没有人能够话音既含糊,但入耳又字字清楚,这等玄门正宗至高无上内功除了痴道人还有谁?”
一个破锣声从左边最后一间石牢传出来:“不对,不对,他是天台山傻掸师,不是武当痴道人。”
“不对,不对。”沈神通也学他讲话腔调,唯一不似就是那副天生破铜锣声:“我是百花洲胡说和尚,谁叫我的江西口音出破绽,当然还有这副破锣嗓子,也是罪魁祸首。”
“哈哈。”破锣声干笑两声。但任何人都听得他竟是承认了:“神捕孟知秋果然名不虚传,洒家看他这个徒弟可能比老孟还可怕。”
如果顺着江西百花洲胡说和尚话题讲下去,恐怕一会儿就绕到天南地北去了。
所以沈神通道:“还有五位前辈,希望不必叫我一个个的猜,因为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一个石牢内传出雄壮震耳声音道:“我是鄂北袁越。”
“我早猜到了。”沈神通的确早已猜到,故此声音很平静:“除了袁前辈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将石墙擂出那么巨大声音。”‘那鄂北袁越外号擂地有声,十二式手拳力之重天下第一。
袁越重重叹口气:“秋老果然天下无双,连他的弟子也如此高明,谁能不佩服呢?”他只短暂停歇一下:“除了胡说和尚、痴道人和我,你已知道之外,此外还有四人,一个是万里云雁吴潇潇,他是第一的独行大盗,谅你必定知道他,所以不必多介绍了。”
沈神通的确惊讶地嗯了一声。
“第二个是割爱手顾慈悲,这个家伙得很,我也不必多说。”
当然谁不知道天下十大人之一的割爱手顾慈悲呢?
只不知轮到顾慈悲他自己之时,能不能像他对别人那样洒地使人割爱?
袁越雄壮震耳声音又道:“还有两位一是泰山怒汉冯当世,一是黄山女侠金花银蛇冉华,这两人的名字你听过么?”
“我听过。”
沈神通声音仍然很平静,虽然他心里其实很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慢慢地介绍?
“从前传说金花破铁胆,银蛇怒汉,看来泰山冯前辈的铁胆和石敢当神功,都在冉姑娘面前大大吃瘪了?”
泰山怒汉冯当世居然不怒,反而哈哈一笑。冉华声音仍然娇滴滴很悦耳:“沈神通,孟老还好么?”
“家师目下情况未卜,此事说来话长,反正跟刀王蒲公望和血剑严北都有关连,但如果真有问题的话,祸患却绝对不是蒲严两人,所以我说这事很复杂需得慢慢解释,现在诸位前辈要不要离开此地。”
胡说和尚破铜锣声音先道:“废话,我们好好的为何要离开呢?你担保会有地方给我们管食管住?”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而却偏又十分清晰:“我们出得去?”
冯当世声震屋瓦大叫:“小冉,我们出得去第一个地方就是到黄山去。”
吴潇潇很斯文很温和:“沈神通,如果你不要代价,我们一定会很感激,如果你要代价,我们一样也很感激,你为何迟疑?为何要多问我们?”
“吴前辈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我先请问你们,为何你们被囚十多年都很安份?为何每天三餐你们叫啸吆喝,但一吃就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人出声回答,所以沈神通只好自己接下去:“因为饭菜之中有毒,你们吃完之后,不得不运功对抗,所以你们不但没有余暇设法逃出石牢,而且每到吃饭前哪一点时间,正是你们功行圆之际,于是你们或是啸吼,或是笑喝,还有撞门擂墙无所不至。你们只不过试验自己的功行而已,并非真要出许多声音。”
胡说和尚道:“放,我们又不是吃饭没事于(其实正是没事可于),你快快滚蛋,别惹恼了我大和尚。”
顾慈悲立刻接口道:“沈神通,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不过你分析这些情形有何用意?
严家向我们下毒也不算怪事。”
冉华悦耳声音升起来:“这种讲法也不妥。因为,血剑严北当年在墙壁留下击败我们每个人每一招的剑法图形,又在屋角留下一条红绸带,言明只要我们找得出破他剑法的招数,我们一扯动红绸带,他马上就会出现会面,既然如此,他何须下毒?”
冯当世厉声道:“对,严北明明要借我们之力,找出他刻法尚未圆的地方,所以他怎会向我们下毒。”
他声音甚是响亮,故此沈神通实在不得不嘘两声,道:“诸位前辈照例饭后就寂静无声了,如果给人家听见我们许多声响又听见我们交谈内容,只怕非常非常不妥。”
冉华低声呵斥道:“对,冯当世,你以为你声音大就什么都办得通?哼,笑话,我十几年食不睡不好,还有十几年都没有衣服可换,你怎不替我想想,怎不使我日子好过一些呢?”
冯当世自是不敢哼声,他能够一头碰死自己,但花金银蛇冉华的要求却是无法达成的奢望。
擂地有声袁越道:“沈神通,你一定猜对了,怪不得十几年来每次食完饭,不论早午晚那一顿饭,食完总是真气溢散全身懒洋洋的,所以不得不全力运功对抗。也所以一吃完饭就无人出声响了。”
胡说和尚打个哈哈,道:“那时我只是跟着大伙儿不作声而已,要是只有一个人穷嚷嚷有什么意思呢。”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道:“别他听他胡言,沈神通,严家下的毒很不了起,我们十几年来虽然也想过这一点,也运功试过无数次,却没有人敢确定人家下毒,而且,如果严北要杀死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须用毒?”
万里云雁吴潇潇道:“只要一二十天不送食物食水,我们通通饿死,渴死。人家为何要使毒呢?”
胡说和尚抢着说道:“人家高兴行不行?”
好几人一齐骂出”胡说“、”放“等话,但沈神通接口时声音大而忧虑:“有时候某些情况不一定是按常规常理想得通的,胡说和尚前辈这话大有道理。”
袁越重重哼一声,道:“我看没有道理。”
黄山女侠冉华道:“有道理,我常常举想到,我们既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贪吃馋嘴之人,但何以每到快有饭菜送到时刻,个个都急得不得了,个个都垂涎等候。”
沈神通道:“我老早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人家饭菜中有某种奇异药物,迫使各位不得不全力运功消解,等到毒力去尽却也就是各位能够发出声音之时,咱们更可能假定由于各位运功之故,所以那时饥渴集都十分急于得到饭菜食水,但天下有这种奇妙可怕的毒药么?”
割爱手顾慈悲缓缓道:“我只奇怪何以起初的一年多,严北对咱们人人礼遇非常,每天有人打扫,有人收拾铺。每天有热水洗澡也有人洗衣服,饭菜也十分丰盛,但为何突然间完全变了样子?”
人人全都默然,大概除了同样感到惑之外,却不免怀念严北礼遇那段时光。
沈神通道:“各位前辈当必知道,再过一阵就有人进来收回碗盘,他们十几年来已做惯这些事,所以这也是各位离开这地牢的上佳机会,你们意下如何?”
胡说和尚道:“我不走。”
冯当世奇说道:“这里很舒服么?”
胡说和尚应道:“当然啦,天下还有哪一个地方管食,管住而没有有人向你噜嗦的?”
顾慈悲道:“沈神通,我们谁能破门而出?如果能够,老早就动手了。”
沈神通道:“各位若是出得此地,严家有两个人万万动不得,一个是哑女人,她行走之时连飘带滑十分好认,第二个也是个女子,很年轻也很美丽,叫做麻雀,她们都出了不少力量,我才能够帮忙各位。”
这些高手们绝对不会伤害女人和麻雀,这是沈神通现下唯一最有把握的了。
至于他们出去之后会怎样做,却无法猜测也无法管束。
要是你是当代一高手,而又被囚十几年之久,你知不知道你困之后会做些什么事呢?你大概也不知道,也无法想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