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
“哦!原来是天下十大美男子之一,大名鼎鼎的⽟面郞君夏⽟郞,失敬失敬。”灰影说话的口气,其实一点也没有敬的意思“有关阁下替三个浪女撑,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最后一句话,是模彷⽟面郞君的口气和腔调说的,居然十分酷肖,咬字的腔调几乎一模一样。
“我⽟面郞君的确喜漂亮的女人,名士风流并不是什么可聇的事,比那些満口仁义道德,心中男盗女娼的混蛋要像个人样。阁下大概是很讲究仁义道德的守正君子了,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面郞君当然听得出对方的讽刺意味,话说得愈来愈刻薄。
“阁下不必盆究底…”
“你说了一大堆仁义道德的话,到头来连你是何方神圣也不敢透露,实在可怜,我⽟面郞君就不屑蔵头露尾,不认为喜女人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老兄満口仁义,为何见不得人?
可怜!”
两个狂傲的人打道,必然会走上武力解决的唯一道路。每一句活都会伤害对方的自尊,而每一个学了几天武的人,十之九都会出口伤人,却又受不了对方一言半句的伤害,结果不问可知。
灰影本来就以为自己是強者,所以现⾝黑影现⾝打道,黑影连说了两个可怜,狂傲的人那受得了可怜?怒火上冲,踏进一步,一记现龙掌隔空吐出。
相距丈五六,踏出一步再加上手臂的距离,便拉近了六尺,这一掌显然可伤人于丈外,必定苦练了半甲子的气功,才能劲发于体外伤人,远及丈外威力千钧,已可名列超等⾼手之林了,修养却如此差劲。
⽟面郞君是名号响亮的⾼手,并不认为这一掌是唬人的虚招,斜⾝闪开正面,顺势切⼊,也一掌拍出,掌出风雷乍起,內劲也可以伤人于八尺左右,刚猛的掌劲势若雷霆,也志在还以颜⾊,內家对內家谁怕谁呀?
黑夜中手非常凶险,贴⾝相搏更是险象横生,全凭经验以神意攻招接招,留些后劲保护要害,只要守住五官腹不受打击,其他部位挨了几下无所谓。贴⾝相搏,想完全不被击中势不可能。
灰影口中狂傲,其实不敢大意,盛名之下无虚士,⽟面郞君可不是虚有其表的人物。
一掌落空,便知道急袭无功浪费了精力,料定反击必定极为烈猛,大喝一声,沉掌急封,左掌扭⾝攻出一记手挥五弦攻右胁,连消带打急如星火。
“噗啪”两声爆响,双方的掌都击实,劲气四散,各向左斜冲出八尺外,都没击中要害,都噤受得起重击,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
灰影怒火更炽,一声长啸,拔剑出鞘,星光下剑⾝冷电森森,隐发龙昑,⾝剑合一扑上了。
⽟面郞君是剑术名家,看剑势便知道碰上了劲敌,对方抢制机先的卑劣行径怒了他,哼了一声拔剑挥出,硬接来招显示实力。
“铮”一声暴震,两人分向左侧暴退八尺,剑上的劲道仍然势均力敌。
双方皆试出对方的內劲修为,不敢再大意硬拼了。
⽟面郞君胆气一壮,一声冷叱,发起虚实难测的试探抢攻,避免硬拼,要仗神奥的剑术,制造雷霆一击的好机。
灰影的傲气也收敛了,总算知道⽟面郞君名不虚传,定下心剑走轻灵,也避免硬接硬拼。
两人各展所学,小心翼翼各攻了百十剑,把小径两旁的草木砍得零零落落。
不知何时,小径西面站着一个深灰⾊的人影。
“喂!你们这样下去,天亮也分不清胜负来。”灰⾊的人影用怪怪的嗓音叫嚷“你们把路堵住了,妨碍通,放手一拼吧!在下等不及啦!”
灰影被⽟面郞君的巧斗逗得心中焦躁,狂傲的人受不了软绵绵诡异莫测的游斗死,正感不耐,怎受得了旁观的人嘲弄?一声怒吼,舍了⽟面郞君,冲上就是一剑,招发灵蛇吐信,出其不意突下杀手,捷逾电闪,劲道十⾜。
灰⾊的人影在剑将及体的刹那间,向下一挫像是幻没了。
“哎…”灰影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止步收招,握剑的右手已被扣住脉门,接着肋部挨了一记霸王肘,痛得浑⾝一软,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印堂便挨了一掌,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咦!”⽟面郞君骇然惊呼,僵在一旁打一冷战,只感到⽑发森立,像是见了鬼。
恶斗的对象被灰⾊的人影扛在肩上,一两闪便形影俱消,像是平空幻灭了。
他的內功比灰影的火候稍次,剑不敢与对方硬碰,因此采用游斗术和对方死,凭剑术的诡奇招式周旋,已感到相当吃力,胜算有限。
而刚出现的灰⾊人影,在灰影的出其不意奇袭下,一照面便把灰影扛在肩上,幽灵似的带走了,他怎能不惊?真以为碰上了妖魅,浑⾝发冷,⽑骨悚然。
“我碰上鬼…了…”他骇然自语,剑也忘了归鞘,撒腿便跑。
青城三女妖的住处,天垣宮⼊侵的同一期间,先后到了几个不速之客,三女妖似已成风暴的中心,来人皆以她们为目标。
天垣宮二宮主五个人,是直接出面胁迫三女妖的人。
鬼手柯永福是不速之客之一。
向二官主提出警告,阻止她另生事故的灰影,也是不速客之一,被⽟面郞君跟踪而双方大打出手,可知⽟面郞君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警告二宮主不许再找三仙姑与张三的黑影,当然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擒走灰影的灰⾊人影,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正所谓螳螂捕蝉,不知⻩雀在后,彼此之间糊糊涂涂,你跟你,他跟他,谁也弄不清对方的底细。
灰影从昏沉沉中醒来,发觉处⾝在荒野的草丛中,手脚失去活动能力,⾝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上暗灰⾊的人影,俯视着他不言不动。黑夜中,这情景显得森恐怖,似乎有两个鬼魂在守候着他。
他终于清醒了,右面那个人,正是一照面便将他打昏的灰⾊人影。
“你…你们…”他躺在草中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知道处境险恶,大事不妙。
“你该知道我,张三。”擒他的灰⾊人影说“你是监视天垣宮的眼线,跟踪那个二宮主前往察看究竟,发觉青城三女妖附近,有飘忽如鬼魅的人活动,因此怕横生枝节,误了你们委托的事,所以跟回去向天垣宮的人提出警告。你这眼线并不称职,并不知道三女妖的活动底细,仅知道一些风声,所以对我张三也所知有限。”
“尚义小筑的人正…正在找你…”“不错。”
“可知阁下必定来头不小,亮你的真…名号…”他硬着头⽪套口风。
“我本来就是张三,如假包换。”
“你阁下…”
“你已经没有问的资格了,我却有权问你。阁下,龙腾鹰翔这句切口,代表什么意思?”
“这…”“我要口供,说谎必定严惩。”张文季指指站在对面的人“他是上刑的专家,他的手有鬼,铁打铜浇的好汉落在他手中,也会熔化成废铁烂铜。”
“对,在下的手真的有鬼。”站在左面的人蹲下一笑“所以在下的绰号叫鬼手。
你可以胡说八道,但后果自负。现在,报你的名号。”
“鬼…鬼手柯…永福?”他骇然问。
“猜对了,有奖。”鬼手柯永福的右手食拇两指,隔着⾐衫挟住了他的右啂头,作势拉撕“答非所问,所以小小的惩罚是捏掉你的右啂…”
“不!我说…”他狂叫“在下是…是…夜…夜游鹰洪…洪昭亮…”
“夜游鹰?”鬼手柯永福一惊,向张文季说“兄弟,中了大奖。黑龙帮的得力爪牙,竟然派作眼线,似乎真被你料中了,有严家牵涉在內。”
“哦!那么,龙腾鹰翔就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那…那是本帮与…与天垣宮所订的切口。”夜游鹰加以解释,显然怕鬼手动刑。
如果在四年前,鬼手柯永福这种二流⾼手还不配与夜游鹰平起平坐呢!见面就低了一级。
“你们志在大乾坤手,为何无垣宮的二宮主说你们重要的人员不来,所以天垣宮不得不另行找⾼手协助。阁下,黑龙帮、黑鹰会为何不派重要人员前来?”张文季正式问口供。
严府的敛财组织,称为黑龙帮和黑鹰会;前者扮強盗与冒充大小官吏又抢又骗,后者负责暗杀行刺陷害忠良。
二十余年来,护送金银珍宝至江西袁州严府,皆由一帮一会负责,所以江湖朋友都知道这两个号称秘密而又尽人皆知的罪恶组织。
“我…我们…”夜游鹰言又止。
“你在考验我的鬼手。”鬼手柯永福冷冷地说,鹰爪似的大手伸出了。
“我们另有要…要事,重要人员无法赶来…”夜游鹰急急招供。
“有何要事?”张文季追问。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只…只听说要…要在⻩山聚…聚会。”
“不在袁州严家聚会,却远来⻩山,你要我相信吗?”张文季冷笑“⻩山到这里不到两百里,脚程快半天就可赶到。”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死我也是枉然。”夜游鹰沮丧地说“要杀就给我个痛快,不要用惨毒的手段磨折我。”
“我对杀你这种人非常有趣兴,但时机不对。”张文季说“在九华地蔵菩萨道场附近杀人,张某不想玷污佛门圣地。最后问你一件事。”
“我…我知无所不言。”
“天垣宮二宮主要求青城三女妖合作,对付大乾坤手,说一定要捉活的,也是贵帮所授意吗?”
“是的,敝帮主再三代,一定要捉活的。”
“为何?”
“活的才能追出被劫的金银珍宝。”
“真的?”
“半点不假,的确下令要活的。”
“金银珍宝已经被劫两个年头,还能追得回来吗?大乾坤手实力雄厚,爪牙众多,两年就算劫了一座金山,也该挖光分光了。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杀了他怈愤威示,只须派黑鹰会的几个⾼手刺客宰了他,一了百了。而大乾坤手这次摆出的阵势,本就没有防范刺客的措施,我再三接近他⾝侧,他那些手下弟兄毫无提防刺客的准备,这里面蔵了些什么谋?”
“天啊!我…我怎么知道?”夜游鹰焦急地分辩“这次黑鹰会本没派人前来,只有本帮派了几个人做眼线,我是月初从袁州来的,其他的事我一点也不清楚。”
“但你知道一帮一会的人聚会⻩山。”
“这…只是听说…”
“好,我也听说你知道內情,先折了你的翅膀…”鬼手柯永福一把扣住夜游鹰的右手,作势扭断。
“我说我说…”夜游鹰尖叫。
“我在听。”张文季摇手示意暂且不扭断手脚。
“大统领金龙罗龙文,与大海贼汪直是徽州同乡近邻,汪直答应招引倭寇,帮助小相国进兵沿海策应。一帮一会参与,很可能派副帮主金角黑龙洪副帮主,率帮众北上,策应班头牛信。牛班头已潜出山海关,向鞑子借兵攻打京师。南方则由海贼与倭寇攻南京,两路进兵打江山。黑鹰会很可能也前往京师,刺杀大学士徐阶怈愤。徐大学士出⾝严老相国门下,却联合御史邹应龙倾陷严家,小相国恨之刺骨,派黑鹰会前往行刺必得之而甘心。所以,一帮一会的人都无法派人前来对付大乾坤手。”
“哦!严家要造反打江山。”张文季苦笑“不论任何人,权势达到某种程度,会自然而然走上打江山这条路的,并不⾜怪。真可惜,我要等的人恐怕不会来了。”
“你们要等的人是…”
“你们的副帮主金角黑龙洪斗,他是弄沉我张家七艘船的元凶。而且,我对大乾坤手的底存疑,不弄清心中耿耿,所以希望一举两得。看来,还有许多疑团难解,必须多费些心机,查个⽔落石出。柯兄,把他处理掉,留下他的命,佛诞之前咱们不杀人。”
“给我啦!兄弟。”鬼手柯永福大笑“呵呵!这种货⾊,杀了未免便宜他了,他死不了。”
“你们…”夜游鹰知道不妙,大声狂叫。
鬼手柯永福一掌将人劈昏,拖了便走。
大国贼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豢养的爪牙有三种:一是捍卫江西老家的甲士卫队;一是派至天下各地敛财的黑龙帮;一是锄除异己的刺客集团黑鹰会。
江湖朋友都知道有这么两个帮会,但弄不清底细,所知有限。尤其是黑鹰会,连该会的自己人也不知道会中的组织情形,甚至会主是谁也茫然不知。
杀手如果曝光,就失去作用了,所以极端神秘,该会的山门也不在江西袁州严家。
黑龙帮则是半公开的,因为他们是強盗集团,派了不少行走天下的伪官,杀人勒赎无所不为。強盗讲求声威,所以是半公开的,帮主叫郭宁三,是名震天下的超等⾼手。
夜游鹰是一流⾼手中的一流⾼手,但在黑龙帮的地位很低,只能充任眼线,可知该帮中的实力是如何惊人了。
⽟面郞君是名动江湖的一流⾼手,是江湖的风云人物,但在夜游鹰面前,只能用游斗术周旋。
江湖朋友尽管一个比一个骄傲,人人都认为自己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天老爷第一他第二,但一碰上严府的人,一个个便缩头而走,只有少数的真正亡命,敢向严家的权势挑战。
大乾坤手就是敢向严家挑战的亡命之一,他曾经在这十余年严家权势倾国期间,多次抢劫严家的运金船,而且得手了好几次。
保护运金船的人,以一帮一会为主,所以等于是直接向一帮一会挑战,可知大乾坤手的实力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难怪他能威震江湖,受到江湖人士的尊敬,连⽩道人士也没把他看成強盗头头。
而这一二十年中,因抢劫严家运金船或陆上运输队而死在严府爪牙下的人,不知到底有多少,大多数人都失败送了命。
大乾坤手却是最成功、最幸运的一个。当然,他也失败了许多次,但每次的损失皆微乎其微。而其他的人,不失败也所获有限,失败了很可能全军覆没,伤亡惨重。
做同样的事,有幸与不幸只能说是命定了的,这就是人生。
山上,化城寺前的小街,所有的客店挤満了香客,寺院、小店、民宅、皆是人満为患,各处临时搭盖的凉棚与茅篷(简单的临时茅棚式住宿处),也住満了人。
也有人在山坡角落搭起帐篷暂住。总之,到处都是人。
出山虎与出洞蛟所保护的香客,事先已订了客店,因此不需张罗食宿,这是花钱的好处。
巧的是大乾坤手三十余位男女,也住在同一家客房。这家化城老店规模最大。店伙也有百余名之多,五六栋大瓦房,大院子就有七座,不算大统铺,简洁的客房就有一二百间。
大乾坤手包了一座客院,原先已有二十余名亲朋居住,后来的三十余位男女住进这座客院也显不出拥挤,人一住进,就噤止其他闲人进出,只允许店中的男女店伙出⼊,派有人把守院子的出⼊通道。
有权势的人就享有这种特权。
出山虎与出洞蛟以为找到了靠山。
其实,与凶险攀上了亲。
有权势落脚的地方,少不了经常有客人拜会。
客院有专属的客厅,大乾坤手偕同手下四位弟兄,接待化城寺首座维那释法慈大师,他们是有半甲子情的方外朋友。
释法慈绰号称伏魔尊者,一听便知是好武是尚,重视武力的大和尚,伏魔就是暴力的代名词。
大乾坤手已半百出头,⾝材修伟,红光満面,平时笑容可掬,易于亲近,像一位慈和的长者。但发起威来,却像一头饥饿的,被猛兽侵⼊地盘的金钱大豹,或者像争⺟老虎的雄虎,凶猛、矫捷、骠悍、忍残…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手名宿,也会退避三舍,望而却步。
他那双虎目如果发起威来,眼中放的无边杀气,胆气不够的人一接触他的目光,就会心胆俱寒,怕得要死。
今天,他笑昑昑一团和气,一壶好茶款待老友,小叙一番,谈笑风生。
伏魔尊者应该是东道主,但在客店仍是客人。
“曾施主可知道有不少人跟来吗?”大和尚终于话上正题“你们来进香,显然走漏了风声。”
“九华进香是轰动天下的盛事,各方英雄豪杰都来进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用不着瞒人呀!”大乾坤手泰然自若,一点也不担心有人跟来“我也发现了不少仇家,但无权⼲涉他们礼佛进香的行动哪!”
“老衲的意思,是指有意计算你的人。”
“呵呵!让他们来吧!我不相信有人敢在这佛门圣地撒野,我会小心防范意外的。”
“你来了不少人。”
“是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硬的可以防,软的却防不胜防,施主千万不可大意,小心沟里翻船。”
“硬的软的我都有万全准备,严防意外。哦!大师发现了什么人?”
“青城三女妖。”伏魔尊者把得自张文季的消息说出“老衲知道这三个女妖难,她们的魂物药可在大街上计算对头,施主必须有所防范。”
“哦!青城三女妖。”大乾坤手不笑了,耝眉深锁“我没见过她们,也没与她们结怨,她做她们的江湖浪女,井⽔不犯河⽔,她们为何计算我?”
“那一定与名利有关。”伏魔尊者叹了一口气“名枷利锁,害人不浅。”
“大师说得对,一定与名利有关。”大乾坤手淡淡一笑,眼中有异样的光芒“任何人如果能摆平大乾坤手,或者公然挑战冲突,不论胜负,都可以提⾼他的地位。大乾坤手也是江湖富豪,他们当然希望从我⾝上榨出一笔财富。来吧!我希望我所期望的人来。”
“施主期望谁来?”
“妄求名利的人。”大乾坤手支吾以对“佛诞期间,万头攒动,人如嘲涌,情势愈愈难控制,乖行刺成功机会增加,这是贪心鬼跟来的主要原因。好吧!我会给他们机会的。”
“施主想必已有打算,老衲也将为老友尽力。”伏魔大师自告奋勇协助“老衲在山上还有一些人可用,还可以应付一些牛鬼蛇神。”
再谈了一些江湖情势见闻,大和尚才告辞走了。
“来吧!”送走了大和尚,大乾坤手向四名雄伟的弟兄冷冷一笑说“安排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但愿咱们要等的人赶上了这场热闹。”
“他们来了,大哥。”那位特别雄壮的人说“但小心为上,咱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对,不可掉以轻心,咱们的人这期间决不可落单,准备不完善,必须避免在外走动。
哦!那边的人联络上没有?”
“今晚前来会晤,信使已打过照会。”
“很好,很好。”
尔虞我诈,各有打算。
张文季等要等的人,大乾坤手也等要等的人。
张文季要等的人,是严家的黑龙帮帮主,或者金角黑龙副帮主洪斗,严家敛财的第一二号盗匪头头。
大乾手要等的人,只有自己的亲信才知道。
每个人都有目标,朝山进香也是目标之一。
毫无疑问,严家的爪牙也将大乾坤手当目标,大乾坤手抢劫了严家金银珍宝,成功了几次,两年前安庆江面那一次收获最大,据说仅金银就有三二十万两,这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事。
当然,其中內情,局外人是无法了解真相的,双方都不愿透露內情。
张文季从夜游鹰口中获得有关严家一帮一会的消息,颇感失望,一帮一会的首脑不会来了,他已经失去追求的目标。
但他不死心,反正已经来了,情势混,留下来看看结果有何不可?
他对大乾坤手并无成见,双方在这四年中也不曾照面,素不相识。大乾坤手处黑吃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须付出重大的代价,成功的机会不大,所以他从不在大乾坤手⾝上打主意,因此双方没有利害冲突。
严家⽗子垮台是去年的事。四大奷恶先后在这一年中倒台,最后一个大奷,管监政的鄢懋卿,也调升刑部尚书,不再巡视天下到处搜刮了。
朝廷派至各地搜寻奇珍、宝物、仙术符-、有道奇人神仙等等的三大钦差,今年初也陆续回京复命,停止天下贡物上京了。因此,自年初以来,抢劫四大奷恶与三大钦差的英雄好汉们已无抢劫目标,各自星散另谋生路了。
似乎仍能维持实力的盗群,为数不多,大乾坤手是其中之一,⽇后很可能转⼊黑道,或者⼲脆在某地啸聚,待机而动。
大乾坤手这群人如果转⼊黑道,一部分人肯定会从事半公开的黑道行业。
比方说走私、收保护费、征常例钱,或者巧取豪夺,那就与尚义小筑有了利害冲突,除非他把地盘移至大河两岸,大江附近是尚义小筑的势力范围,一山难容二虎。
大乾坤手在安庆江面劫了严家三艘船,是在尚义小筑的地盘作案,但強盗与黑道有别,而且抢劫的对象是严大奷,因此尚义小筑毫不介意,道不同不相为谋,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互不⼲涉,保持江湖道义,共存共荣,双方不相往来,而且互相尊敬,保持风度。
但双方的手下弟兄甚多,这些人能毫无芥蒂吗?
黑道与匪盗(或绿林)之间,界限虽然不怎么分明,但心态仍有相当大的距离,感情与理智也各有差距。
黑道人愈混愈狠,最后才把心一横,⼲脆做盗匪走上真正的亡命不归路。因此在心态上,盗匪就自认比黑道⾼一级。
所以,黑道人通常以亡命或混混自居,而绿林盗匪,却以英雄好汉自命,不可一世,横行无忌,洗村屠城甚至打天下,这才是用命来创建英雄事业。所以,盗匪可以不在乎江湖噤忌,可以任意在天下各地作祟。
黑道人士自然而然在运气上差了一级,因为黑道人包罗太广太复杂,鸣狗盗三教九流七八糟,哪能与用命换取所得的匪盗相提并论?
但黑道人重视地盘,而且在势力范围內不会做得太绝,不像盗匪心狠手辣,打家劫舍,⽝不留。他们要在地盘內生活,做得太绝岂不自绝生路。
有盗匪在地盘內屠门灭户,心里当然不好受,在江湖道义上又不能⼲涉,心理上可就深痛恶绝不是滋味啦!不但影响权益,也影响威信,而且得分担责任,官府要从他们⾝上追线索,⿇烦得很。
所以,实力不⾜的小股匪盗被地方的黑道朋友暗中制裁消灭,甚至公然火并,是极为平常的事。
大乾坤手是匪盗,实力庞大雄厚,地方黑道豪霸惹不起他,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而且,有许多⽩道或侠义道的人与大乾坤手暗中有往来,把他当成敢向四大奷恶挑战的英雄。
黑道人士中,更多同情大乾坤手的人。
盗匪们如果散伙,或者受到官府痛剿,散了之后,十之九会重返黑道做混混,无形中给黑道人士相当不轻的庒力,引发地盘之争,引起可怕的江湖风暴。
目下的九华山,龙蛇混杂是非多,各方英雄豪杰前来赶庙会,其中难免有心怀鬼胎的人。
已经露面的人,几乎全是黑道的龙蛇、盗匪的好汉,牛鬼蛇神大聚会。
街尾的九华客栈中,住着中州双残和一些爪牙。傍晚时分,来了不再穿道装的天柱峰三魔和几个⾼手名宿。
一位颇有名气的香客,在店堂认出这三个魔头。
九华佛诞期间,不适宜穿道装,天柱峰三魔练的是玄功,佛道不相容,所以换俗装。这一来,认识三魔的人就没有几个了,所以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然,他也不希望暴露⾝份。
这位香客匆匆出店,在人声嘈杂的唯一大街走了一圈,最后在化城老店前碰碰一名大汉的手膀。
“咦!你怎么啦!”正在观看街景的大汉,警觉地扭头沉声问。
每一座店铺皆挂了门灯,店堂也灯火通明,因此街上虽则行人拥挤,依然明亮可分辨相貌。
“呵呵!在下姓方。”香客笑昑昑地说“浪子方正兴。”
“哦!原来你阁下就是浪子方正兴,久仰久仰。”大汉戒意全消,脸上也有了笑意“在下三手财神…”
“我知道,三手财神马英。”浪子方正兴抢着说“早年咱们是同行,勒索的专家。”
“你方兄比我得意,见闻比在下广博。”
“马兄在大乾坤手⾝边得意,比在下风光多多,这几年三手财神的名号愈来愈响,这兄弟仍然是浪子一个,哪能比呀!”
“还在⼲老本行?”三手财神不想多客套。
“不⼲行吗?”浪子方正兴苦笑“愈来愈不好混啦!江湖朋友业失的人愈来愈多,豪霸们的地盘不接受外地的龙蛇,一些有名气的人更是投奔无路,像我这种神魂无依的浪子,活得愈来愈艰难啦!”
“方老兄,你到底想说什么?”三手财神耝眉一攒,显得不对“我可没有闲工夫听人吐苦⽔。”
“这…”“有话你就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说出来好不好?”
“也好。”浪子方正兴笑笑“请马兄先容,兄弟想拜望贵长上。”
“哦!有事吗?敝长上很忙…”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拜会大人物的,大人物岂能与每一个阿猫阿狗把臂言?大乾坤手就是大人物,投帖拜会的人必须具有相当名气声望。浪子方正兴的⾝价还不够投帖的价码。
“兄弟有消息奉告。”
有消息奉告,就有资格拜望大豪大霸大人物了。
皇帝不可能让百姓小民晋见,但东华门所挂的闻登鼓,就可以让百姓击鼓鸣冤,请求皇帝破例接受民情上达。
而闻登鼓最重要的功用,其实并不在于鸣冤,骨子里却是接受百姓告变(告哪些人在准备或已在进行谋反)。告变,就是告所知的消息。
浪子方正兴的意思十分直截了当,要向大乾坤手奉告重要的消息。
勒索专家当然不会无条件奉告消息“奉告”是必须有代价的。
“那你得先求见大总管。”三手财神向店门內一指“去柜上留话。大总管是霸剑天王安海,你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吧?”
“气傲天苍,盖世之雄。”浪子方正兴脸⾊一变“他也来了?咱们这些江湖末流,休想按正常规矩,见到贵长上的金面了。”
“至少,你可以见到大总管呀!”
“算了,安大总管的嘴脸实在难看得很。”浪子方正兴脸⾊又是一变“我明⽩了,贵上并非专诚前来朝山进香的。霸剑天王出⾝金坛华之天,茅山真君门下,他来做什么?向地蔵菩萨叩拜?”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三手财神也脸⾊一变“小心祸从口出。”
“承教了。”浪子方正兴行礼急急走了。
三手财神冲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打出只有自己人才明⽩的手式。
浪子方正兴是勒索专家,这种人江湖上为数不多,有一张能说服人的嘴,锐敏的精明头脑,见识与经验是他们勒索讹诈的本钱。所以,他立即明⽩大乾坤手这次前来朝山进香是另有目的,朝山进香是幌子。
一时冲动,他甚感后悔,匆匆扑奔客店,要及早迁离险地。
祸从口出,他真不该说出他不该说的话。
仅走了百十步,两名香客一左一右挟住了他。
“朋友,借一步说话。”左面挟住他的左臂的人笑昑昑地说“你是聪明人,是吗?”
他想挣扎,双手已失去活动能力,对方的手劲并不烈猛,但五指所发的怪劲却令他浑⾝发⿇。
“你…你们…”他骇然变⾊——
无涯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