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行宫遇险
梅⽟在整倒了曾应龙之后,跟姚秀姑私下谈话,还感到略有歉意:“我只是想给曾老儿一点教训,却没有想到会害他丢了官。”
姚秀姑也道:“侯爷也是的,不相投机就少来往好了,何必一定要去找他的⿇烦呢?”
“因为这老头儿最可恨,他本来只是一个兵部闲员,以诗酒的关系而攀上了我家的关系。更得我爹的照应,让他在兵部一帆风顺,爬到左侍郞的地位,我爹关在狱中时,别的老友都不避嫌疑去探望过了,就是他避不见面。”
“他不去探望是他的本分,那怪不得他。”
“可是这家伙平索道貌岸然,把什么气节品德挂在口上,我最讨厌这种伪君子。”
“算了,你已经把他整倒了。”
“看起来是我,其实真正整倒他的是林⽟堂,也可以说是郑和。马大江告诉我,要教训一下曾老儿,不妨去拜访一下林⽟堂,结果林⽟堂一口答应,当天就得曾老儿上了辞呈,看来他的确神通广大。”
姚秀姑一叹道:“真正神通广大的是永乐皇帝,如果不是他有了指示,林⽟堂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侍郞吃几个书吏的缺,这本是一种变相的贴补,京师各大部堂都是如此,没有人会去翻这个案子的。”
“吃空缺的案子没人翻,但是曾应龙吃得太狠了,除了他本分的空缺外,还有七个亲戚的事,而节赏时又比别人少,我听了也忍不住想整他一下。”
“算了,反正整也整了,最近,建文旧臣都纷纷上辞呈获准,这分明是永乐帝有意在整肃旧臣,只是借着侯爷的手做个引子。”
“是的,我也知道了,所以颇为后悔,皇帝又尽是在忙,没空召见,大哥的信也送不上去,否则我早想离开了。”
“侯爷,你真要⼲这个西洋都护吗?”
梅⽟叹了口气道:“我才不想⼲呢!这是为了大哥,圣光寺在那边若没有个照应,地位还是保不住的,我若是有了个正式的名目,照应大哥也方便些,朝廷经略西洋诸国是势在必行的事,这个差使若是派了别人,对大哥就不会如此支持了。”
“侯爷又能⼲得了多久呢?总不能一辈子在异域吧!”
“不知道,不过我也会打算一下,⼲他个三五年,等大哥的势力稳定,气候养成,没有人能动摇他了…”
正说到这儿,忽然门外来了个宮监,宣布了说皇帝在西山行宮召见梅侯爷,吩咐便⾐相见就好。
这倒是很合理的,皇帝要跟梅⽟谈的一定是有关建文帝的事情,那是不能公开的,在西山行宮中召见,是皇帝常谈秘密事情的地方。
梅⽟骑了马,一个从人也没带,跟着那个小太监走了,到了西山,在山下就碰到了不少侍卫,他们都似乎已经知道了,连问都没问,就一直放他们上山了。
到了行宮的大门口,才看见有两名武装的卫士,小太监上前去说了几句话,那两名卫士中的一个才向梅⽟一躬⾝道:“侯爷,请恕卑职冒昧,主上召见便⾐臣届时,依例是要清⾝的。”
梅⽟知道所谓清⾝,就是检查一下⾝上有所带兵器否,以免影响到皇帝的全安。建文帝跟梅⽟是总角之,向来没这一套,但是永乐帝却是个多疑的人,尤其是要接见梅⽟这样的人时,更该小心一点。
因此梅⽟微笑道:“清⾝倒没关系,只要不净⾝就行。”
净⾝是去势变成宮监之意,那个侍卫凑趣地道:“侯爷说笑了,行宮不比大內,没有净⾝的寺人。”
梅⽟哦了一声道:“那个也不是?”
他把嘴啦向在前等候的小太监,侍卫低声笑道:“也不是,今上喜好男风,这些兔崽子都是小相公,放在宮中不方便,所以才塞到行宮来。”
他们说的是宮庭中的秘密,所以声音很低,那个侍卫已经开始搜⾝了,工作倒是做得很彻底,但口中还是在低声地诉说些什么,似乎內容很暧昧,听得梅⽟不住地发出微笑,可是他真正的谈话內容,却令梅⽟心悸不已…
“梅侯爷,主上不在行宮,只有一个替⾝在里面,那是⾕王的人,恐怕要诈你一密函,请多加小心,另外那个同伴是⾕王的心腹,请侯爷笑几声,免得他起疑…”
梅⽟果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另外那名侍卫皱了皱眉道:“梅侯爷,这里是噤宮,请你庄重点。”
梅⽟双肩一耸,突然伸手,拍拍就是两记耳光,然后厉声道:“混账东西,本爵十岁就开始出⼊噤宮,一天跑个三四回也有的,倒要你来教本爵规矩了!”
那个侍卫被打得火往上冲,伸手就要探剑,可是为梅⽟搜⾝的那个侍卫也上前,给他就是一拳,打得他连退了几步,然后才沉声道:“吴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犯侯爷,还不快跪下谢罪。”
那个叫吴泰的侍卫正待翻脸,这侍卫呛然一声,先子套剑来道:“梅侯爷是奉旨召见的,你居然敢出言冒犯!”
吴泰道:“我…只是请他守点规矩…”
梅⽟怒声道:“好,我不懂规矩,等我回去学好了规矩再来候召吧!”说完回头就走。
那个侍卫忙拉住他,低声道:“侯爷,此刻外面都是埋伏。出去反而不全安,倒不如先进去拖它个一阵子,郑总监立刻就会来了。”
梅⽟本来也是借故闹事,想就此不进去了,被那个侍卫拖住才停住了脚步,那侍卫还在怒喝道:“吴泰,你这八王旦再不过来叩头赔罪,若是侯爷走了,那责任你一个人去负。”
那个叫吴泰的侍卫见梅⽟发起脾气来了,倒是不敢再倔強了,因为他负不起责任,因此只有満含委屈地过来叩头道:“侯爷,小的无状,请您多原谅!”
梅⽟装做已够,这才冷笑一声道:“本来我犯不上跟你们一般见识,可是我非要给你们一个教训,我这侯爵是我梅家三代功勋挣下来的,岂能受你们这种奴才的奚落。”
吴泰不敢作声,但眼中却透出了仇恨的光。
梅⽟又发作了几句,才跟着那个小太监走了,心中却更有数,皇帝绝不会在里面,否则自己这样大呼小叫,早就会有人出来问讯了。
心中有了底子,他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似乎在打算着下一步,那个小太监也不敢催他。
行宮门口的吴泰已经站了起来,先是朝梅⽟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口⽔,恨声道:“妈的,老子看你神气去,回头老子不整得你哭爹叫娘才怪!”
另一个侍卫却冷冷地道:“吴泰,照我看恐怕不见得,今天⾕王爷玩的这一手并不⾼明,若是事机不密外怈,不噤他担不起,咱们也是吃不完兜着走。”
“这怎么会呢?只要把梅⽟⾝上的那封密函弄到手,王爷就能名正言顺地率军清剿西南夷…”
“吴泰,你是在做梦,这不过是王爷自己说着哄自己的罢了,进剿西南夷必须假道云南,沐王府那一关就过不去,更别谈其他的了。”
“只要能证实逊皇帝是在西南落了脚,沐王府也就不敢阻拦了。”
“吴泰,你的脑子是⾖腐做的,皇上本就知道,所以才会让梅⽟承了爵。这两天是忙着要召见西南诸夷的使臣,接受贡表的事,所以才没空细谈,过两天一定会真的召见梅⽟的,可见主上对逊皇帝的事早就知道了,是他无意追究,⾕王爷一头热,瞎起劲,到后来会把自己赔进去,尤其是跟郑三宝争权,更是愚蠢之极。”
“这是什么话,王爷乃是帝育亲裔,何等尊贵,怎么能被一个太监庒了下来。”
这个侍卫哈哈一笑道:“吴泰,你这是真糊涂了,郑三宝虽然是一名太监,但是他深受主上的信任,是主上的亲信,能代表主上…”
“能够比手⾜更亲吗?”
“还要亲得多,因为他本⾝没有权,只是替主上办事,他的一切受主上指示,他的权都是主上给予的,他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主上的意思。”
“这…主上给他的权不是太大了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手中无兵无勇,这次征西的兵全是由各地菗调过来的,他一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了兵权,主上给他的权力再大,也可以随时收回的。”
“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恐怕⾕王爷自己也没有想到,所以才不自量力地去跟郑三宝争权,他自恃是主上的兄弟可以⾼人一等,可也不想想,主上岂是那种讲手⾜之情的人,他在自寻晦气。”
“我们是否应该把话跟王爷说明一下。”
“吴泰,你以为自己是谁,王爷⾝边有的是谋士,哪里用得着你去开口…而且,恐怕也来不及了…”
他用手一指底下的山道上,只见来了一簇人,正是郑和领着一批锦⾐卫,中间簇拥着一人,锦袍盛冠,正是永乐帝御驾。
吴泰一见急了,回头要跑,被他的同伴抓住了:“你要⼲什么?”
“我要赶快通知王爷去。”
“吴泰,我们的职务可是宮门侍卫,主上过来了,发现此地无人守值,这怠忽职守的罪名,谁能代我们负起。”
“王爷…”
“算了吧,王爷恐怕是自⾝难保了,管好我们自己这一段儿口巴,好在王爷是利用张光儿出去假传的旨意,咱们可以不必负责…”
郑和带着人,拥着永乐帝径直过来了,这儿两人跪下接驾,郑和从手势暗示中知道梅⽟已经进去了,遂对永乐帝说了几句。
永乐帝的脸上浮起了怒意,哼了一声道:“老九太不像话了,我知道他很恨建文帝,因为他的儿子以前在京师横行胡闹,被建文帝、梅⽟、方天杰一伙儿碰上了,一顿拳脚打成了残废,后来得痨病死了。”
郑和微笑道:“拳脚可打不出痨病来的。”
永乐帝道:“病是早就有了,打成残废之后,那小子无所事事,整天腻在女人⾝上,引致⾊痨,这些是私怨,但他假传朕的旨意,利用朕的行宮,这太胆大妄为了。”
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来到前面泰安殿前,但见侍卫重重,都是兵刃出鞘,严阵以待,永乐帝一现⾝,他们个个神⾊一变。
永乐帝怒哼一声,低沉地道:“不许动,不许出声,否则立杀无赦。”
究竟是君临天下的万民之尊,低低的几句话,居然有无限的威力,那些侍卫们一个都不敢动了。
永乐帝这才对郑和一笑道:“三宝,咱们进去瞧瞧那批活宝们在闹什么鬼!”
郑和伴着永乐帝进到里面,但见宝座上坐定一个人,面貌有八分和永乐相似,旁边站着⾕王朱穗和龙噤卫统领李景隆,龙座陛阶下。跪着梅⽟。
龙座上那个假皇帝道:“梅⽟,你不是说允奴有密函托你给联的吗,现在可以呈上来了。”
梅⽟道:“西南夷圣光寺內圣僧是有一封私函征臣进呈陛下,微臣已经给郑公公转呈了。”
“什么,郑和可没有信转给联呀2”
梅⽟道:“不可能,郑公公昨天还告诉微臣,说他已经把信函呈给陛下批阅过了,还说陛下一两天內会召宣微臣有所询示的…”
假皇帝怔住了,用眼睛望着⾕王。
⾕王也怔住了道:“郑和那个奴才好大的胆子,居然把私函昧下了,用心显然可诛。梅侯爷,你可知信中的內容…”
梅⽟低头不答。
假皇帝道:“梅⽟,王爷问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微臣面对圣驾,未曾奉旨,不敢妄与他人答对。”
“哦!朕就算是自己问的好了,你知不知信函內容?”
郑和这时拉开喉咙喊道:“圣驾到!”
三个字把殿上惊成一团糟,每个人都吓住了。
⾕王和李景隆本来想溜,可是永乐帝已经大步地跨了过去,他们只有硬着头⽪跪下来叩驾。
永乐帝也没理他们,一直走到龙座前,那个假皇帝吓呆了,瘫在龙座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永乐帝抓背一把提了起来往地下一摔,冷冷地笑道:“就这么一个匹夫,也想能代替朕了吗?”
然后抬起腿来,跨上龙座,很随便地坐了下去,但那股君临天下的气概,却自然地流露出来,他的目光转到⾕王的⾝上:“老九,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朱穗只有连连叩头道:“臣弟该死,臣弟该死!”
永乐叹口气道:“老九,你是该死,只是你恐怕还不明⽩你该死的原因何在?”
朱穗道:“臣弟无状,不该私用噤宮,擅传圣旨…”
永乐一笑道:“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你⾝为密探统领,有时可以权宜行事,甚至于在必要时可以动用替⾝,召见一些特殊的人员,朕特地颁准你选取一名替⾝,可见对你如何器重,这等于把天下的一半在你手中,可是你太不知⾜,居然想侵呑到朕的这一半来了。”
朱穗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一直以为是跟郑和争权,哪知是在跟皇帝争权了。
他只有连连叩头道:“臣弟愚昧,有负厚望,臣弟自即刻起,就请辞一切兼职,闭门思过。”
永乐一叹道:“老九,你又来了,你也该知道,你的这份差使是终⾝职,没有退路可走的。”
“是,是,臣弟以后一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永乐帝摇头摇道:“你轻忽职守,滥用职权,难道还适合再在这份工作上待下去吗?”
“
⾕王脸⾊一变道:“难道陛下要臣弟…”
“朕不要你如何,而是你自己应该作个代,你第二个儿子今年十七岁了,再过三年正好守制期満,朕会让他继承⾕王爵的,有一天工夫你回去代一下吧!朕知道你命人配了一种药酒,服下后毫无痛苦,你好好地去吧!兄弟一场,朕实在很难过。”
他口中说难过,脸上也有不忍的表情,但是谁都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的了。
朱穗吓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下,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永乐帝又叹了口气道:“老九,你如果只有这点胆子,怎么敢妄为至此的?你实在不像个朱家的子孙。起来,像个男子汉般地走出去,别丢了皇族的脸。”
但是朱穗哪里爬得起来。
永乐帝有点愠然道:“老九,你耍死狗也没有用,今年你已经四十二岁了,一生下来就是王子,富贵绕⾝,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三宝派两个人侍候王爷回府,也一直留在那儿侍候到底…”
这意思很明显,皇帝要人看着他结束生命,绝无挽回的余地了。
朱穗还是赖在地上无法起来,他整个人已成了虚脫,郑和只朝后挥了挥手,就有两个人进来,像架走一具死狗般地把他拖走了。
永乐帝看着朱穗被拉出去,目中没有怜悯,却有着更多的不齿和自嘲:“这样一个鼠辈,既然是朕的兄弟,朕竟然付与如此重寄,给他半个天下。”
他的神情又似有点伤感,郑和忙说道:“⾕王爷见事虽不明,但也有个好处,他很安分…”
永乐帝冷笑道:“像今天这种行为,还能说是安分吗?何况他这份工作,不是一个庸才所能担任的,以前看他还精明,怎么想到他是这么个糊涂蛋…”
他的神⾊又转厉,望向一旁跪着的李景隆,厉声道:“景隆,老九糊涂,你却不该糊涂,跟着他胡闹…”
李景隆叩着头道:“陛下圣明,王爷是微臣的直属上司,一个命令下来,微臣只有遵守。”
“哦!他要叫你造反杀死朕呢?”
“这…微臣自知选择,不受命。”
“可是这噤宮的警卫是由你担任的,但你只是警戒而已,还无权作主把这儿借给谁使命吧!”
“是,微臣知罪,微臣该死。”
永乐帝冷笑一声道:“你放弃职守不说,还让别人坐在朕的龙座上,这表示你的心中本没有朕的存在,老九的行为还可以说他糊涂,你的罪就不是糊涂两个字顶得过去的。”
李景隆叩首连连,哀声道:“微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要求赦免,但求陛下宽免臣的家小子。”
“你也知道你犯的是族灭的大罪!”
“陛下慈悲…陛下开恩…”
“李景隆,朕登基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共处过多少大臣你是清楚的,大部分还是在你手上经办的,朕记得有十二起満门抄斩,有十起是你拟定的罪刑,肤记得大理寺正卿为此还跟你争辩过,说你量刑过苛,你是怎么辩驳的?”
李景隆的头已经磕破了,⾎流満地,他兀自不觉,仍是不停地在磕头。
永乐帝冷笑道:“你说皇帝新登大宝,宜严正典刑,以一改前逊皇帝朝纲颓靡之风使朝臣知所警惕,怎么事情到了你自己头上,反而要求朕慈悲了,仔细地想一想,那十二个人所犯的罪不会比你重…”
李景隆知道皇帝绝不会赦免他,而且也放不过自己的家人了,他只有作最后的努力,又叩了一个头道:“圣上,微臣先走一步,来生变⽝马,再来效忠陛下了。”
他朝一支柱子上猛然撞去,啤地一声,脑浆飞溅,整个人倒了下来。
永乐帝的脸上泛起了怒⾊道:“好个狡猾的贼子,以为一死就可以逃过刑罚了。三宝,叫人把他尸体抬出去,枭下首级,示众市上,家中人口,全部斩决…”
郑和应了一声,然后道:“陛下,李景隆两子早夭,只得一个孙子,今年才五岁…”
永乐帝冷笑道:“三宝,如果朕放过了这个孩子,等他长大了,他是否会感朕的不杀之恩?或是只记得朕杀他全家的仇恨?”
郑和一怔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永乐帝一皱眉道:“三宝,你又来了,朕已经说过,你是朕的故人,又担任过征西兵马总监军和经略西洋特使,不要自称奴婢了…”
“是…微臣遵旨。”
、“对于处分李景隆的家人,你还有什么意见?”
“微臣不敢担保那孩子将来必无仇恨之心,为了省⿇烦起见,还是一并除了的好。”
永乐帝哈哈大笑道:“朕对那个孩子将来是否会记恨报复的事并无太担心,但却不想放过他的家人,因为李景隆这几年来招怨太多,得罪的人也不少,杀他満门,可以大快人心,⾝为人君,行事有时要权衡一下利害,要以群臣万民的好恶为所依归,你想要万民歌颂你圣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平时培植一个人人痛恨的权臣,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杀了他…”
他得意大笑的声音尖如豺狼,听得每个人都心中发⽑,笑了一阵后,他看看仍在跪着的梅⽟道:“梅⽟,你起来吧!难道还没有跪够…”
梅⽟叩了个头,站了起来。
永乐帝看了他一阵道:“记得十年前,你我在宮中见过一面,你跟允-在一起,也叫我七叔,那时你还是个⽑头小伙子。”
梅⽟只有道:“儿时无状。”
永乐帝哈哈大笑道:“听说你是个很精明的人,怎么这次会叫人骗了。”
“微臣是由一个张光儿的近侍召唤来的,那个內侍的⾝份由微臣门前的侍卫们证实无误,那些侍卫都是锦⾐卫派来的,微臣自不疑有他…”
永乐帝点点头,然后道:“三宝,这件事还有不少涉及的人,必须一体严办,內廷侍卫和近侍们的纪律太糟,正好借此机会整顿一下,这件事给你办。”
郑和答应了。
永乐帝又道:“梅⽟,后来你难道也看不出真假吗?”
梅⽟道:“在门口已经有人先向微臣打过招呼了,微臣倒是没有再上当,那封密函,微臣推说已经给郑元帅转呈了,没有被他们骗了去。”
“原来你心中已经有底子了,可是你仍然对着那个假皇帝行了群臣大礼。”
梅⽟正⾊道:“微臣不敢造次,微臣所敬的乃是那张代表天子威仪的宝座…”
“这么说,不管谁坐在这张椅子上都能令你屈膝了?”
梅⽟道:“在微臣而言,确是如此,微臣对大明天子只有一份臣属的忠心和敬意,并不限定哪一俱。”
永乐帝的脸⾊微微变了一变,终于叹口气道:“朕知道,你跟允-的感情很深,不可能再对第二个人有那种忠心了。允-在那儿还好吗?”
“大哥怡淡,在外邦参悟佛理,⽇子过得很平静。”
“圣光寺可不是参禅的地方。”
永乐帝的脸上又显出了那种挚之⾊。
每个人都焦急地看着梅⽟,连郑和也是一样,梅⽟知道自己此刻的答话必须十分小心,一个不慎,就可能牵出无限风波。
他顿了一顿道:“大哥毕竟是朱家的子孙,就是要学佛,也得与众不同些…”
“有什么不同法?”
“大哥出⾝帝胄,所习所事,都是帝王之学,即使要学佛,也必须是至⾼至上的万家生佛,在那个地方非常适合大哥。”
“他不想回到中原了吗?”
“那倒是从来没想过,大哥也明⽩自己的格不适合于中原,他是才不居人上,品不能居人下的人,只有在西南夷的地方适合他,也只有圣僧那种地位适合他。”
也亏他有那个胆子,居然敢侃侃而言,但永乐帝显然十分欣赏,笑笑道:“他会在那边以圣僧而定吗?”
梅⽟道:“以前有李至善那种人兴风作浪,西南夷可能会作怪,现在已不成问题了,至于大哥,陛下乃可放心,他是最怕与人争战的,否则也不会轻易地跑到海外去了,反正他是不会与陛下争的。”
话很直接,永乐帝听得不太顺耳,不过也没办法,梅⽟代表建文帝的说话,无论如何,天下原来是属于建文帝的,因此他笑笑道:“好,关于允-是个怎么样的人,朕是完全明⽩的,朕对他也不想做得太过分。以前,⾕王和李景隆对他迫得紧一点,那可不是朕的意思。”
若非皇帝授意,谁又真敢多事,但是谁都没把话拆穿。
永乐帝笑笑道:“朕说这话,你也许不相信,不过朕也不必说谎来讨好你吧,朕假如真有对付允-之意,该叫三宝去帮李至善,加把劲就行了…”
这下子梅⽟也没话说了,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永乐帝笑笑又道:“朕叫郑三宝去帮了他那么大的一个忙,可见朕对他没有恶意了,他既是无意再回来,手中把持着一样东西不肯回,又是什么意思呢?”
梅⽟知道永乐说的是传国⽟玺,倒是无话可答,只得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大哥与陛下是一家人,这些家务事外人不⾜与闻的。”
他推辞得很技巧,永乐帝大笑道:“你很会讲话,允-的家书呢?希望在信上他有个代,否则可不能怪我这个叔叔不念亲谊了。”
梅⽟把信从⾝上取出来,由郑和转呈了上去,信封上写的是七叔亲拆,文侄颐首。
可见建文帝是撇开了皇帝的⾝份,纯论亲谊了,永乐帝看了就笑道:“允-这孩子某些地方还是很聪明的,他是上一任的皇帝,现在对朕的称呼很难,倒不如只谈亲谊了。”
他拆了信封,一字字看得很仔细,一直等他看完了,才抬抬手道:“火来。”
郑和忙到一旁的香炉旁,取过了火,给了永乐帝,又退了开去。
永乐帝自己把信烧成灰之后,用嘴把残灰吹散才笑笑,道:“原来允-不仅把那件东西了出来,还把一笔价值数亿的宝蔵了出来,可见这孩子是真心跟朕合作了,也不枉朕对他的一片心意…”
郑和一怔道:“怎么还有一笔宝蔵呢?”
“是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前元灭之后,开国公徐达首先进⼊大都元宮;取得了所谓的忽必烈蔵珍,这批珍宝是三次派人西征所得的战利品,完全是一些奇珍异宝,价值数亿,他把这笔蔵珍密献给太祖洪武爷,因为天下尚未定安,一时也没有取来,暂时蔵到一个地方去了。太祖殡天后,似乎没有对此作个代,肤遍寻宮中诸人,也没有知道的,原来太祖还是告诉孙子了。”
郑和道:“信上把蔵珍地点说出来了?”
永乐帝笑笑道:“这封私函听说是允-先给你,再给梅⽟带来的。”
“是的,不过微臣没有看过信中的內容。”
永乐笑道:“这个朕相信,不但你没有看过,梅⽟也没有看过,否则你们两个人也不会如此大意,随便把信放在⾝边了,我一直在奇怪,老九这次胆大妄为实在没道理,他玩的这一手可以杀头抄家,却没有一点好处,现在才知道他还是有用的,多少也知道一点风声的了。”
郑和一怔道:“九王爷怎么会知道的?”
“这虽是天大的秘密,但老九是掌管秘探的,他自然也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所以他对搜查允-的事十分着力,却不对朕说明一声,看来他的野心不小。”
郑和立刻知趣地不问下去了。
永乐帝却⾼兴地笑道:“建文这封私函随便用酱糊封了口,骑处也没有签名盖章,想起来倒真是太大胆了一点…”
梅⽟道:“但这封信只经过郑总监和微臣之手,大哥对这两个人都是信得过的。”
永乐帝一笑道:“这就是他与朕不同的地方,他是以心来待人,朕却是以利害来待人,如果由朕来处理,绝不可能把一件大事作如此草草处置的,现在朕倒希望知道一下,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梅⽟感到十分为难,永乐帝却笑道:“没关系,你说好了,我们这是私下谈话,我想听听你心里的真话。”
梅⽟道:“臣以为以心换心是为上策。”
永乐帝一笑道:“不错,朕也以为如此,只不过这样做有一个缺点,万一所托非人,就会全盘皆失,而识人难,识人心尤难,允-当皇帝时,就是太感情用事,虽然他也用对了几个人,到了几颗人心,但大部分的人对他的忠心却不⾜,他做人是成功的,做皇帝就失败了,家国大计是不容有一点错失的,而且必须以严刑苛法与紧密的监视去督促臣属做事,不能光靠信任。”
梅⽟心里尽管不同意,但是口中却不便驳斥。
永乐帝轻叹道:“朕知道这番话你听不进去,你跟允-一样,都是很重感情的人,所以你适合游侠江湖,却不能居朝堂…”
梅⽟忙道:“臣自知无食⾁相,所以对继承侯爵一事,甚感惶恐…”
永乐帝一笑道:“那你倒不必客气,你们家一门忠烈,数世忠良,侯爷是太祖皇帝所赐,后世子孙怎可轻易退还,你⽗亲先前只是有点想不开,现在不是好了嘛,他是领惯了兵的人,朕没有兵给他带了,他自然闲不住,所以看破世情出家修道去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解脫。”
皇帝的话说得很含蓄,但也表示了对梅⽟不満,只是没有作进一步的斥责而已,梅⽟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永乐帝的脸⾊变为峻厉了:“梅⽟,侯爷乃家国所赐,你不要漫不经心,有此一爵在⾝你才有很多保障,行事也有很多方便,这个朕想不用一一数说给你听了。三宝保荐你出长西南都护府兼经略西南夷,对这个官职朕倒没有意见,尤其在西南夷的经略上,必须要跟休王府合作无间,也只有你去才适合,不过这个官叙职一品封疆大使,你的年岁太轻,遽尔寄以重职,在廷议上说不过去,你最好是替朕做件事情…”
梅⽟怔住了,道:“臣不过略解兵马,可⼲不了什么大事,陛下囊中有的是人才。”
永乐帝道:“不错,朕的手下人才济济,但是这件工作只有你去⼲最适合,而且这件事也是允-的推荐。”
梅⽟更是愕然地道:“怎么大哥会推荐臣呢?”
永乐笑道:“朕这个侄也是有心人,他说要把忽必烈宝蔵归还朝廷,但是没说出一个确实的地点,只要朕派遣一个适当的人选,跟你一起去取出宝蔵…”
梅⽟道:“臣也不知道宝蔵何在。”
“允-没说出宝蔵何在,只说要肤派人跟你去,可见他会把地点告诉你的,他在信上一再为你赞扬,说你蕴奇才,堪常大任,要朕好好地借重你…”这倒是大出梅⽟的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永乐帝又道:“三宝跟他换过一些意见,对于你能出任西洋都护的事,他是极力的支持,大概也是怕你的年岁太轻,在廷议上难以争取,所以要建一次功,朕也⼲脆做⾜人情,把这件差使给你了。”
郑和一再向梅⽟示眼⾊,叫他接受了下来,梅⽟也知道事情是不容推辞了,尤其是涉及西洋都护的问题,那等于是条件,换了第二个人去⼲,不可能对圣光寺有如此尊敬,对建文帝而言,使自己官居极品,逍遥异邦,也算是一番酬答了。
这不是梅⽟的心愿,他志在江湖,倒是想以德行为他的终⾝事业,可是,看来这个心愿是难以达到了。
跪下谢过了恩,永乐又跟他聊一些家常,大致是问及圣光寺在西南夷的情形,颇为奋兴地道:“梅⽟,朕也不必跟你说冠冕堂皇的话,形势比人強的时候,最由不得人的,对允-朕只有一番歉意,圣光寺在那儿能够适合他,朕是不会去⼲扰他的,只会尽量去帮助他,关于忽必烈宝蔵的事,朕给你全权处理了,也不再另外派人,免得允-不放心,一两天內,朕会叫三宝旨意给你,也由他全力支援你完成任务,只要立下了这次大功,不仅你的西洋都护没问题,汝南侯也可以晋为汝国公了。”
梅⽟对于加官晋爵的趣兴实在不⾼,但对永乐帝的谕示却无可推托,而且这西洋都护官儿也非争取不可,因为换了个人,对于圣光寺的存在不会那么尊敬,他无法不佩服永乐帝的魄力,居然把挖取忽必烈宝蔵的工作,给自己来办,看上去似乎吃定了自己一般。
但仔细地想一下,却又不尽然,这是一笔举世无匹的大财富,如能掌握在手,将可以无往不利。
永乐不是手下无人,可能是他对手下的人都还有点儿不放心,这毕竟是件叫人容易动心的事。
对于忽必烈宝蔵,梅⽟多少有个耳闻的,那是跟建文帝在闲聊时谈到过,建文帝透露了那笔宝蔵的来源与大致的数目,那几乎是朝廷五年的支付。”
当时建文帝并没有对宝蔵的事作更多的说明,那一伙小兄弟儿也没有太留心,总以为是建文帝不知从哪个老太监那儿听来的传说而已。
如果那笔宝蔵真是掌握在皇家之手,太祖早就派人去取了回来了。哪知这笔财富竟是实在的,而建文帝竟然肯将它献了出来,这使他对建文帝的襟多了一层了解,也相信建文帝的出亡海外,虽是不得已之举,但是无意于帝位却是千真万确的了,否则他挟这一笔举世无匹的财富,作为召师复国之资,大事未必无望。
而永乐帝能把这件事情给自己去做,也是一种难得的信任,他相信自己不至于见财起意而中拐逃,因为这笔财富之巨,实在太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