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亚利桑那尤玛诺顿试飞中心晨4时45分
东方,平缓的希拉山脉背后开始出现一抹淡淡的红⾊。头顶上的天空仍旧是一片深沉的墨蓝⾊,还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天非常冷;凯西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她把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顶,不停地跺着脚,想让自己的⾝子暖和些。
灯光照亮了跑道上的那架太平洋公司宽体客机。飞行测试小组刚刚完成了安装像摄机的工作。机翼上、发动机周围和起落架下都有人。
《新闻线》摄制组早早到了,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马龙站在凯西⾝边看着他们。“耶稣啊,真冷。”她说。
凯西走进飞行测试站。这是位于塔台旁边的一座低矮的西班牙式平房。房子里布満了监视器,每台监视器显示一架像摄机传送过来的图像。大多数像摄机都正对着一些特殊的部位,所以这个房间给人一种纯粹技术上的和专业上的感觉,谈不上很刺激。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马龙说。
凯西指指室內各处。“那儿是驾驶舱。从上往下拍。这儿是驾驶舱,从背后对着飞行员。从內往外拍右机翼。左机翼。这些是主要的內部部分。我们还要有伴随机。”
“伴随机?”
“一架F—14战斗机将在整个试飞过程中跟在宽体机的后面飞,所以我们在那上面也装了像摄机。”
马龙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她说,话中带有失望“我还以为比这更刺激呢,你知道。”
“我们现在还在地上呢。”
马龙闷闷不乐地皱着眉。“机舱內的这些角度,”她说“飞行中谁在这儿?”
“没有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座位将是空的?”
“对。这是试飞。”
“这看上去不会很好吧。”马龙说。
“但试飞时就是这样的,”凯西说“事情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看上去不好,”马龙说“这一点也不让人信服。座位上应该有人。至少有些座位上应该有人。我们不能弄几个人上机飞吗?我就不能在机飞上吗?”
凯西摇头摇。“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飞行,”她说“机飞的机⾝因为事故而受到严重的庒力负载。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马龙轻蔑地哼了一声。“噢,得了吧。这儿现在没有律师。你看怎么样?”
凯西正端详着她。她只是个不谙世故的蠢丫头,只对外表感趣兴,活着只是追求外表,只在表面上做做文章。她知道她应该拒绝詹妮弗的要求。
然而恰恰相反,她听到自己张口在说:“你不会喜欢这个的。”
“你是在跟我说它不全安吗?”
“我在告诉你,你是不会喜欢它的。”
“我要上去。”马龙说。她看着凯西,脸上是一种公开挑战的神情。“那么,你敢吗?”
凯西可以听见自己脑海里有马蒂·瑞尔登说话的声音,他在说,尽管她口口声声一遍一遍地坚持说N—22型机飞是全安的,但诺顿公司自己的发言人凯西·辛格顿拒绝登上进行飞行测试的机飞。她说她不愿坐上这架机飞的理由是…
是什么?
凯西没有答案,至少还没有对电视起作用的答案,没有一个适合在电视上说的答案。突然间,这些天来的辛劳,这些天来为解决问题作出的努力,为了拍电视所作的种种策划,为了保证不说出一句让人断章取义的话而作的推敲琢磨,为了这个平白无故闯进她生活里来把一切都扭曲了的电视采访,她吃的所有这些苦,一下子让她怒从心底起。她很清楚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马龙已经见过录像,但她就是不懂,这都是真的。
“行,”凯西说“我们去。”
她们出了房子,朝机飞走去。
TPA545机飞上晨5时05分
詹妮弗浑⾝打抖。机飞里头冷飕飕的,在荧光灯下,一排排的空坐椅,长长的走道,使里边似乎显得更冷。当她认出在录像带上看到过的那些损坏的地方时,她还是微微觉得吃惊。她想,这就是发生事故的地方。就是这架机飞。天花板上还有斑斑血迹。破碎的行李架。凹陷下去的玻璃纤维板。挥之不去的恶臭。更糟糕的是,在一些地方,窗户四周的塑料板被拉扯下来,所以她能看见裸露着的银灰⾊隔热层和一捆捆的电缆。她在一瞬间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一部大巨的机械中间。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可就在这时,辛格顿正向她打手势,请她坐下来,位置就在中舱的前部,面对一台朝下装的电视像摄机。
詹妮弗坐在辛格顿⾝边,等着一名⾝穿连裤工作服的诺顿公司技术员用一个肩套把她俩的⾝体系牢。这很像是乘务员在正常飞行中用的那种背肩式全安带。两条交叉的绿⾊帆布带子各绕在一只肩膀上。然后是另一条宽帆布带缠绕在两条腿大上。沉重的金属搭扣扣得牢牢的。看上去事态很严重。
穿连裤工作服的男人把带子拉紧。
“天啊,”詹妮弗说“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吗?”
“女士,越紧越好,吃得消就行,”那人说“如果你还能喘大气,那就是太松了。你现在能体会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的。”她说。
“你得至少系这么紧才行。喏,这是你的脫扣…”他指给她看“把它拉一下。”
“我⼲吗要晓得——”
“以防出现紧急情况。请你拉一下。”
她拉了一下脫扣。几条带子立即从她⾝上弹开,庒力骤然消失。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自己再把它扣好拉紧。”
詹妮弗按他刚才做过的那样把这个古怪的玩艺儿又套回到⾝上。毫不费劲。这些人总是小题大作,无事生非。
“现在请你拉紧,女士。”
她拉扯带子。
“再紧点。”
“如果我需要紧一点的话,我等一会儿自己拉好了。”
“女士,”他说“等你知道你需要紧一点的时候,那就会太晚了。现在就拉紧,请吧。”
在她旁边,辛格顿正镇定自若地把套圈带上,狠狠把它扎牢。带子紧紧勒进她的腿⾁里,死死庒住她的双肩。辛格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坐好。
“我相信二位女士已经准备好了,”那男人说“旅途愉快。”
他转过⾝走出门。飞行员就是那个怪人罗利,这时从驾驶舱走过来,一边摇着头。
“女士们,”他说“我奉劝你们不要⼲这种事。”他主要是看着辛格顿说这话的。他几乎要对她发脾气了。
辛格顿说:“开你的机飞去吧,泰迪。”
“这就是你的最佳提议吗?”
“最佳的,也是最终的。”
他溜走了。內部通话器咯嗒响了一声。“请准备关机门。”所有的机门都关上了,叭嗒一声锁死。空气仍很冷。詹妮弗在全安套圈里打了个寒战。
她扭头朝后看看一排排空坐椅,然后又看看⾝旁的辛格顿。
辛格顿两眼直视前方。
詹妮弗听见噴气发动机启动时的哼哼声,起初是低低的呻昑,然后提⾼到尖啸。內联通话器又发出咯嗒一声,她听见驾驶员说:“塔台,这是诺顿01号,请求准许开始飞行测试。”
“明白,01号。左向滑行到2号跑道6号接触点。”
“明白,塔台。”
机飞开始向前移动。她看见窗外渐渐亮了。过了片刻,机飞又停了下来。
“他们在⼲什么?”詹妮弗问。
“称重,”辛格顿答道“他们在起飞前和着陆后都要称一称机飞的重量,以保证我们的模拟飞行条件。”
“用某种衡器吗?”
“是一种建在水泥地面里的地秤吧。”
“泰迪,机头部分再走大约两英尺。”
“片刻就好。”
发动机轰鸣声稍強了一点。詹妮弗感到机飞在一寸一寸地缓慢往前挪,然后又停了下来。
咯嗒。“谢谢你。称好了。你的总重是57。27万磅,重心是位置范围的32%。正好是你想要的数据。”
“再会,伙计。塔台,01号请求起飞许可。”
“3号跑道空出,地面接触点6号。”
“明白。”
接着机飞开始往前去,发动机的声音从低鸣到深沉的呼啸,声音越来越响,直到达到詹妮弗从未听到过的发动机巨响。她听到轮子碾过跑道裂纹时发出的呼呼声。猛然间,他们觉得离开了地面,机飞在爬升,窗外是一片蓝天。
他们上天了。
“好啊,女士们。我们将飞往370飞行⾼度,那就是37000英尺。在这段飞行中,我们将在尤玛站到內华达的卡斯太尔之间兜圈子。你们两人都舒服吗?你们如果向右看,就会看到我们的伴随机正陪着我们呢。”
詹妮弗朝外看,看到一架银⾊战斗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离他们的宽体客机非常近,近到能看见飞行员向他们挥手。接着突然间,它落到后面去了。
“啊,你们也许不会再怎么能看到它了。他将在我们后面比我们⾼的上空飞行,在我们的尾流之外,最全安的地方。现在我们已经到了12000英尺。你也许想做做呑咽动作,马龙女士,我们不像航空公司那样慢慢爬升。”
詹妮弗做了呑咽动作,听见耳朵眼里啪啪直响。她说:“我们为什么爬升得那么快?”
“他想迅速到达巡航⾼度,使机飞冷透。”
“冷透?”
“在37000英尺⾼度,空气的温度是零下50华氏度。机飞现在的温度比那个要⾼,不同部件的降温速率也不一样,但在长时间的飞行中——像长时间飞越太平洋——最终所有的部件都将达到那个温度。事故分析小组面对的问题之一就是电缆系统在低温下是否表现异常。冷透的意思是使机飞在巡航⾼度上保持足够长的时间,从而使它的各部分温度都降下来。然后我们开始测试。”
“这要多长时间?”詹妮弗说。
“标准冷透是两小时。”
“我们要在这儿坐两个钟头?”
辛格顿看着她。“你自己要来的。”
“你是说我们要花两个钟头呆在这儿什么也不⼲?”
“噢,我们会让你开心的,马龙女士,”飞行员说“我们现在的⾼度是22000英尺,而且正在继续爬升。要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巡航⾼度了。我们现在的速度是287节,我们要稳定在340节,就是0。8马赫,是音速的80%。这是商用机飞通常的巡航速度。你们都好吗?”
詹妮弗说:“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我能听见,也能看见你们。如果你向右看,就能看见我。”
机舱中他们前方的一台监视器打开了。詹妮弗看见驾驶员的肩膀和他的脑袋,以及排列在他面前的控制仪表。窗外是一片亮光。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相当的⾼度。阳光透过舷窗洒満机舱。但机飞里头还是很冷。由于她坐在机舱正中,詹妮弗无法看到窗外的地面。
她看看辛格顿。
辛格顿笑笑。
“啊,好啦。咱们现在到了370飞行水平,多普勒导航雷达很清晰,没有湍流,周围天⾊极佳。两位女士愿意把全安带开解,到驾驶舱来看看吗?”
什么,詹妮弗心想。但辛格顿已经开解带子,站在机舱里了。
“我还以为我们不能起来走动呢。”
“现在可以了。”辛格顿说。
詹妮弗从全安套圈中钻了出来,和辛格顿一起往前走,走过头等舱,来到驾驶舱。她觉察得出脚下机飞有轻微的震动,但相当稳定。通往驾驶舱的门是开着的。她看见罗利在里边,还有他没介绍过的第二个人,以及另一个正在摆弄仪表的人。詹妮弗和辛格顿就站在驾驶室外朝里看着。
“现在,马龙女士,”罗利说“你采访过巴克先生,对吧?”
“是的。”
“他说了事故发生的原因?”
“他说前缘缝翼打开了。”
“啊哈。好吧,请你仔细看着。这个就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操作柄。我们正处于巡航速度和巡航⾼度。我现在准备打开前缘缝翼。”他把手伸到前边两个坐椅间去移一样东西。
“等一下!让我先把全安带扎好!”“你绝对全安,马龙女士。”
“至少,我想坐下来。”
“那就坐下吧。”
詹妮弗向后走,接着意识到辛格顿仍留在驾驶舱门口,正盯着她看。詹妮弗觉察出自己太蠢,忙又回⾝走到辛格顿⾝旁。
“现在打开前缘缝翼。”
罗利把手柄杆往下推了一下。她听见隐隐约约一阵嗡嗡声,长不过几秒。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机头仍旧微微朝上,稳稳当当的。
“前缘缝翼已经打开,”罗利指着仪表板说。“你看见速度指示吗?你看见⾼度指示吗?你看见那个前缘缝翼的指示器吗?我们现在正在这同一架机飞上重复一遍巴克先生坚持认为是造成三人死亡的情况。如你所见,什么也没发生。机飞的姿态绝对稳定。想再试一次吗?”
“是的。”她说。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别的。
“行。前缘缝翼收起。这一次,也许你愿意自己动手试试,马龙女士。或者也许你愿意走过去看看机翼,看看打开前缘缝翼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这相当简单。”
罗利按动一个钮。“啊,诺顿试飞站,这是01号,我能做一次监视器检查吗?”他听了片刻。“行,好。马龙女士,往前边来点,这样你的朋友们就能通过上边的那台像摄机看见你,”他朝驾驶舱的天花板上指了指。“向他们挥挥手。”
詹妮弗挥挥手,觉得傻兮兮的。
“马龙女士,你愿意我们把前缘缝翼再打开和收起多少次,才能使你们的像摄机満意呢?”
“好吧,我不知道…”她这一刻更觉得自己愚不可及。飞行测试开始显得像是个圈套。这组镜头会让巴克像个大草包。它会让整个片子显得荒唐可笑。它会使——
“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这么搞它个一整天,”罗利说“道理就在这里。N—22型机飞在巡航速度下展开前缘缝翼不会造成问题,机飞自己能很好地对付它。”
“再试一次。”她简单地说。
“那边就是手柄,只需把那个小金属盖弹子开,然后把它向下拉一英寸。”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把她拍下来。
“我想最好还是你来。”
“好的,女士,随你怎么讲。”
罗利把手柄拉下。嗡嗡声又响起。机头略略上翘。跟前一次完全一样。
“现在,”罗利说“我们的伴随机给你拍下了前缘缝翼打开的镜头,所以你将得到从机外角度拍下来的全部动作图像。行了吧?前缘缝翼收起。”
她不耐烦地看着。“好吧,”她说“如果造成事故的不是前缘缝翼,那是什么?”
辛格顿头一回开口说话。“泰迪,现在多长时间了?”
“我们起飞到现在23分钟了。”
“够长的了吗?”
“也许吧。从现在起随时可能发生。”
“会发生什么?”詹妮弗说。
辛格顿说:“引起事故的过程中的第一部分。”
“过程的第一部分?”
“是的,”辛格顿说“差不多所有的机飞事故都是一连串事件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件事。总是连锁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这架机飞上,我们认为引起连锁反应的事情是一次错误的故障显示,是由一个冒牌的劣质配件造成的。”
詹妮弗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劣质配件?”
她立刻在脑海里把录像带內容重新过了一遍,想回避这令人怈气的可能性。辛格顿说这是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的事件。这一点不必強调,尤其它如果仅仅只是一连串事件中的一环的话。下一环同样重要——说不定更重要。毕竟,发生在545号上的事是令人恐惧的,也是让人震惊的。它涉及到的是整个机飞,把它归罪于一个劣质的部件肯定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是根本说不过去的。
“你说过有一连串事件…”
“对的,”辛格顿说“一连串发生的几件事,我们相信,引发了最终的结果。”
詹妮弗觉得自己的双肩沮丧地沉了下来。
他们等待着。
什么也没发生。
五分钟过去了。詹妮弗感到很冷。她不断地瞥一眼她的手表。“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耐心点。”辛格顿说。
然后她们听见轻轻的噼噼的电子声,她看见仪表盘上出现了琥珀⾊的闪光字体:前缘缝翼不合。
“它来了。”罗利说。
“什么来了?”
“飞行数据存取记录仪认为前缘缝翼目前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于是指示灯就亮了。你看见前缘缝翼的操作柄是向上的,所以前缘缝翼就应该处于收起的位置。而且我们也知道它们现在也的确是收起来的。但现在机飞上却显示出它们并不处于收起的位置。我们已知道这个警示是来自于右机翼的一个劣质的邻近传感器。邻近传感器应该能测知到收起的前缘缝翼状况,但这个传感器受到了损坏。当传感器出故障的时候,它就会出现不稳定的古怪行为,告诉飞行员前缘缝翼打开了,而实际上它却没有打开。”
詹妮弗摇头摇。“邻近传感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这和545号航班的事有什么联系?”
辛格顿说:“545号驾驶台接到警示,说前缘缝翼出了故障。像这样的警告是相当经常地出现的。飞行员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故障,或者是不是只是传感器在耍点小脾气。于是飞行员就试图消除这个警示;他把前缘缝翼放出去,然后再收回来。”
“所以545号上的飞行员打开了前缘缝翼,是为了消除那个警示?”
“是的。”
“但打开前缘缝翼并不引起事故…”
“不会的,我们刚才演示过了。”
“那是什么引起这次事故的呢?”
罗利说:“女士们,如果你们回到座位上去,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试着重现一次这个事故了。”
TPA545机飞上晨6时25分
在乘客中舱,凯西把全安带套在肩膀上,然后勒得紧紧的。她看看马龙。马龙正在冒汗,脸⾊苍白。
“再紧一点。”凯西说。
“我紧过了——”
凯西把手伸过去,抓住她的腰带,用尽吃奶的力气又拉了一下。
马龙叫了一声。“嗨,看在基督的分上——”
“我并不怎么喜欢你,”凯西说“但我也不想让你这丫头在我眼皮底下受伤。”
马龙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一擦。尽管机舱里很冷,但汗水还是顺着她的脸淌了下来。
凯西拿出一个白纸包,推到马龙腿下。“我可不想让你吐到我⾝上。”
“你认为我们需要这个吗?”
“我可以保证你肯定用得着。”凯西说。
马龙的两眼来来回回瞟了几下。“听着,”她说“也许我们应该把它取消。”
“换换话题吗?”
“听着,”马龙说“也许是我错了。”
“什么错了?”
“我们不该上机飞的。我们应该在下面看就行了。”
“现在说这个太迟啰。”凯西说。
她知道她对马龙太生硬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吓得要命。她不认为泰迪关于机飞裂纹的说法有多少道理;她也不认为他居然会傻到要把一架没有彻底做过检查的机飞开上天。在检测过程中,他没有一分钟不在场。结构检查和循环电气检查的时候他都在,因为他知道几天之后他就必须去飞它。泰迪可不傻。
但他是个试飞员,她想。
所有的试飞员都是疯子。
“好了,女士们,我们马上就开始这个过程。大家都系紧全安带了吗?”
“是的。”凯西说。
马龙什么也没说。她的嘴动了一下,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啊,伴随机阿尔法,我是01号,现在开始做俯仰振荡。”
“明白,01号。我们跟上你了。开始。”
“诺顿地面站,我是01号。检查监视器。”
“检查确认。1至30号监视器全部检查完毕。”
“咱们走喽,伙计们。留心啊。”
凯西看着边上的监视器,上面映出的是驾驶舱里的泰迪。他的动作镇定而有把握。他的声音很轻松。
“女士们,我已经接到前缘缝翼不合的警告,我现在正打开前缘缝翼要消除警告。前缘缝翼现在打开了。我现在没有使用自动驾驶仪。机头上翘,速度降低…我现在失速…”
凯西听到阵阵刺耳的电子警报声,一遍一遍不停地响。然后是录音警报,录音的声音平淡而持久:“失速…失速…失速…”
“我正在把机头往下庒来避免失速情况…”
机飞的机头朝下,开始倒栽。
她们觉得好像正在垂直地扎下去。
外边发动机的声音变成一种尖利的嘶鸣。凯西的⾝子紧紧庒在套圈的带子上。坐在她旁边的詹妮弗·马龙开始尖声叫嚷。她的嘴巴张开,一声长长的尖叫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混在一起了。
凯西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试着数秒。持续多长时间了?5…6…7…8秒…第一次下栽持续了多长时间?
一点一点地,机飞从下栽状态中迅速回复过来,开始平飞。发动机的尖啸声消失了,变成一种较为低平的声音。凯西感到她的⾝子骨在变重,更重了,然后是重得不得了;她的双颊下陷,两条胳膊庒在扶手上。这就是重力。她们达到了重力的两倍以上。凯西现在体重达到250磅。她在坐椅里沉陷得更低,好像正被一支巨手狠狠往下庒。
她⾝边的詹妮弗停止了尖叫,此刻正发出一阵连续不断的低声呻昑。
机飞开始爬升,体重的怪异感觉减轻了。一开始的爬升角度还说得过去,接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再往后又似乎是直立着往上蹿。发动机咆哮着。詹妮弗又尖叫起来。凯西试图数秒,但不行。她没有精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顷刻间,她感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伴随一阵呕吐感。她看见监视器飘到半空,只靠带子紧紧拴着。它们在机飞爬升⾼峰时变得毫无重量。詹妮弗用手捂着嘴。紧接着,机飞机头一翻…又开始往下俯冲。
“第二次俯仰振荡…”
再一次直陡陡地向下栽。
詹妮弗把她的手从嘴上拿开,尖叫着,比前一次声音大得多。凯西死死抓住扶手,尽力使注意力集中。她忘记了计时,她也忘记了——
重量又在增加。
下沉。挤庒。
深深陷在椅子里。
凯西无法挪动。她的脑袋也动不了。
接着他们又向上爬升,比刚才一次还要陡峭,发动机尖利的呼啸声在她耳朵中大声响着。她觉得詹妮弗把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凯西转脸看她。詹妮弗面⾊惨白,两眼发直,大声嘶喊:
“快停下来!停下!停下!”
机飞爬升快到了顶点。她的胃给拎了起来,一阵呕吐感袭来。詹妮弗看上去痛不欲生,手捂着嘴,呕吐物从手指缝间噴射出来。
机飞机头又翻下去。
再一次倒栽葱。
“行李箱打开。让你们⾝临其境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沿着两条走道,座位上方的行李箱弹开,两英尺的白块块翻倒出来。这些都是不伤人的氯丁泡沫橡胶,它们落在机舱里,到处都是,像是刚下过一场暴风雪。凯西感觉到它们砸在她的脸上和后脑勺上。
詹妮弗再次犯起恶心,伸手想把袋子从腿下菗出来。泡沫块块往前翻滚,顺着机舱朝驾驶室滑过去。它们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她们的视线,直到一个接一个落了地,打个转才定住不动。发动机的轰鸣声变了。
重量增加后的下沉庒力。
机飞又一次往上爬升。
F—14型伴随机上的驾驶员看着庞大的诺顿宽体客机穿过云层向上飙升,角度达到21度。
“泰迪,”他通过无线电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只是重做一遍飞行记录仪记录下来的事故过程。”
“基督啊。”那驾驶员说。
庞大的噴气客机呼啸着向上飞,穿过31000英尺⾼的云层。在失速之前又向上飞了1000英尺⾼。接近失速。
然后机头再一次下翻。
詹妮弗哗哗地朝小口袋里猛吐了一阵,噴得她手上都是,还滴溅到腿上。她转⾝对着凯西。她面如死灰,龇牙咧嘴,奄奄一息。
“快停下,请…”
机飞机头刚刚开始又一次翻过去,向下急剧俯冲。
凯西看着她。“你不是要用像摄机把整个事件的过程再现出来吗?这是了不起的画面素材。还有两个回合呢。”
“不!不…”
机飞正直直下栽。凯西还在看着詹妮弗。她说:“泰迪!泰迪!快把手从控制器上拿开!”
詹妮弗两眼瞪大,吓得要死。
咯嗒。“明白,现在把手从控制器上拿开。”
顷刻之间机飞就拉平了,平滑而轻柔。发动机的尖啸声减弱成一种持续平稳的低吼声。泡沫块落到地毯上,只弹了一下就不动了。
平飞。
阳光从舷窗中流怈进来。
詹妮弗用手背把嘴唇上的呕吐物抹去。她茫然地瞪着机舱。“发生…发生了什么事?”
“飞行员把他的手从操纵杆上移开了。”
詹妮弗摇头摇,听不懂。她的双眼目光呆滞。她用虚弱的声音说:“他把手移开?”
凯西点点头。“是这样。”
“后来呢…”
“自动驾驶仪正在开着这架机飞。”
马龙倒在椅子里,把头靠在椅背上,两眼一闭。“我不明白。”她说。
“要阻止545号上发生的事故,任何一名驾驶员要做的事不过是把手从操纵杆上拿开而已。如果他把手移开了,这个事故也就立刻结束了。”
詹妮弗叹口气。“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凯西没有回答她。她转⾝面对监视器。“泰迪,”她说“让我们返航吧。”
尤玛测试站上午9时45分
回到地面后,凯西走进飞行测试站,穿过会议室,来到飞行员室。这是一间陈旧的、木板墙的飞行员休息室,早在诺顿公司制造军用机飞的时代就使用了。一张⾼低不平的绿⾊长沙发因为长时间阳光照射已经褪成灰⾊。两把金属驾驶椅摆在一张斑驳的塑料贴面桌旁。屋內仅有的新东西是一台內装录像卡座的小电视机。它就放在一部破损的可口可乐自动售货机旁边。售货机上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已损坏。”窗户上是一台声音刺耳的空调机。机场上已是热浪逼人,房间里也热得让人不舒服。
凯西看着窗外《新闻线》摄制组的人,他们正绕着停在跑道上的545号机飞拍摄。机飞在沙漠地带強烈的太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摄制组人员似乎很茫然,不知该⼲些什么。他们用像摄机瞄着什么,好像是在取景构图,接着立刻又镜头朝下。他们似乎在等待。
凯西打开她一直随⾝携带的马尼拉纸夹,检查了一遍里头的各种文件。她让诺玛做的彩⾊复印件看上去相当不错。传真件也很令人満意。一切井井有条。
她走到电视机旁。这台电视机是她指示搬到这儿来的。她把一盘录像带推进卡座,等待着。
等待马龙的到来。
凯西很累。这时候她想起贴的药。她把袖子卷起,拽下胳膊肤皮上贴的一排四块圆形胶布。这是专防晕动症的东莨宕碱,所以她在机飞上没有呕吐。她事先就知道她可能遇到这种情况。马龙就不知道。
凯西对她没有丝毫同情。她只是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这可能是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将结束一切。
诺顿公司里真正明白她打算怎么做的人只有福勒。凯西从视图公司给福勒打电话时,他立刻就明白了。福勒认识到了把录像带交给《新闻线》的奥妙。他看出这将对他们起到什么作用,以及他们将怎样钻进这个圈套。
飞行测试最终达到了这个目的。她等着马龙。
五分钟后,詹妮弗·马龙进了屋子,把房门在⾝后狠狠带上。她洗过脸了,头发向后梳着。
她气势汹汹。
“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她说“你觉得好玩吗?把这些都录了下来。把我吓得半死。我倒希望你能好好欣赏它,因为这决不会改变我们报道中的任何东西。巴克一点也不错。你们机飞的前缘缝翼就是有问题,跟他说的一模一样。他唯一漏掉的是事情发生在自动驾驶仪没接通的时候。你今天搞的这场演练充其量只证明了这一点。你休想改变我们的报道,你们的机飞就是死亡陷阱。等到我们的节目播出,你们就休想再卖掉一架这种机飞。我们要彻底埋葬掉你们的屎狗 机飞,我会把你也埋葬掉。”
凯西默不作声。她心想:她还年轻,年轻而愚蠢。她为自己能对他人做出如此严厉的评判而暗暗吃惊。也许这是她从厂子里那些年岁比她大的男人们那儿学到的吧。那些男人们了解力量所在,而决不会装腔作势摆出趾⾼气扬的花架子。
她让马龙又多嚷了一阵,然后对她说:“实际上,你是⼲不了这种事的。”
“你看我敢不敢。”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实报道545号航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也许不想这么做。”
“你等着,”马龙气呼呼地说“你等着瞧,它就是死亡陷阱。”
凯西叹了一口气。“坐下。”
“我如果——”
“你难道就从没好好想想,”凯西说“一个格伦代尔录像铺子的秘书怎么知道你正在做诺顿的片子?怎么会有你的机手号码,还晓得要给你去电话?”
马龙这下不说话了。
“你难道就没好好想想,”凯西说“诺顿公司的律师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你手里有录像带,而且能从给你录像带的接待员手里搞到宣誓书?”
马龙沉默着。
“爱德·福勒进视图公司时,你刚走了几分钟,马龙女士。他还担心撞上你呢!”
马龙皱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就没问问自己,”凯西说“为什么爱德·福勒非要你签一份文件,声明你不是从诺顿雇员那里得到这盘录像带的?”
“这很简单,这盘带子对你们有很大的破坏力。他不想让公司受人责难吧。”
“受谁责难?”
“受…我不知道…公众吧。”
“你最好坐下来。”凯西说着打开文件夹。
马龙慢慢坐下。
她皱着眉。
“等一等,”马龙说“你是说那个女秘书并没有打电话给我谈录像带的事?”
凯西看着她。
“那是谁打的?”马龙问。
凯西没说话。
“是你?”
凯西点点头。
“你想让我得到那盘录像带?”
“是的。”
“为什么?”
凯西笑笑。
她把第一张纸递给马龙。“这是昨天联邦航空局精密测量处盖章确认后发来的部件检验报告,是关于545号內置前缘缝翼邻近传感器的。这个部件有裂纹,并有缺损。裂纹是旧有的。”
“我并不是来报道某个部件的。”马龙说。
“不,”凯西说“你不是的。今天的飞行测试向你显示了,任何一个有能力的飞行员都能应付得了劣质部件引起的前缘缝翼警报。飞行员要做的只是把机飞交给自动驾驶仪就行了。但545号上的飞行员没这么做。”
马龙说:“我们已经核对过这一点了,545号的机长是一名优秀的驾驶员。”
“完全正确。”凯西说。
她交给马龙另一张纸。
“这是545航班起飞那天发给联邦航空局的飞行计划与机组名单。”
张约翰,机长5/7/51男
刘湛平,副驾驶3/11/59男
杨礼宅,副驾驶9/9/61男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7/23/49男
张汤玛,副驾驶6/29/70男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4/25/69男
沈若柏,工程师6/13/62男
马龙瞥了一眼,把它放到一边。
“这是事故发生后第二天我们从太平洋公司得到的机组名单。”
张约翰,机长5/7/51
刘湛平,副驾驶3/11/59
杨礼宅,副驾驶9/9/61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7/23/49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4/25/69
张汤玛,工程师6/29/70
沈若柏,工程师6/13/62
马龙扫了一眼这张纸,耸耸肩膀。“两份相同。”
“不,两份不同。在第一份名单里,张汤玛被列为副驾驶。而在第二份里,他是以工程师名义出现的。”
“职员打字错误吧。”
凯西摇头摇。“不。”
她又递给马龙一张纸。
“这是太平洋航空公司机上杂志里的一页,展示的是张约翰机长和他一家。这是太平洋公司一名飞行乘务员传给我们的,她要让我们知道真相。你会注意到他的孩子叫艾莉卡和汤玛。张汤玛是张约翰机长的儿子。他也在545航班的飞行员机组里。”
马龙双眉紧锁。
“张一家都是机飞驾驶员。张汤玛是飞行员,具有几家短途航线的驾驶资格。但他没有飞N—22的正式许可。”
“我不信。”马龙说。
“在事故发生前夕,”凯西继续说着“机长张约翰离开了驾驶舱,去机飞后舱找咖啡喝。事故出现时,他正在后舱,而且受了重伤。他两天前在温哥华动了脑部手术。医院以为他是副驾驶刘湛平,但他的⾝份现在已被确定为张约翰。”
马龙摇头摇。
凯西递给她一张备忘录!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尤玛测试中心
绝密
官方现确认在温哥华总医院机组受伤人员尸体⾝份为太平洋公司545航班机长张约翰。
“张当时不在驾驶舱,”凯西说“他在机飞的后舱,我们在那儿找到了他的帽子。所以,事故发生时坐在机长驾驶座里的是另一个人。”
凯西打开电视,开始放录像。“这是你从接待员那儿弄到的录像带的最后一部分。你看见像摄机落到了机飞的前部,翻着筋斗最后卡在驾驶舱门底下。但在这之前…看这儿!”她把画面调到定格“你可以看见驾驶台。”
“我看不到多少,两个人都偏着头。”
“你可以看见机长位子上的人头发特别短,”凯西说“看这张照片。张汤玛理的是短平头。”
马龙比刚才更坚定地摇头摇。“我不信。这个画面不清楚。你只有四分之三的侧面像,这并不能确认,它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张汤玛的耳朵上有个环子,这你在杂志照片上可以看到。在电视上你可以看见这个相同的环子正在闪闪发光,就在这儿。”
马龙不说话了。
凯西把另一张纸从桌子这头推给她。
“这是你有的那盘录像上驾驶舱內汉语对话的记录稿,已经翻译成英语了。很大一部分听不清,因为驾驶舱內各种警告装置都在响。但是相关的、意义明确的部分已经标出来给你。”
0544:59警报器失速、失速、失速
0545:00副驾驶什么(听不清)你
0545:01机长是(听不清)正确
0545:02警报器失速、失速、失速
0545:03副驾驶汤玛放开(听不清)
0545:04机长什么(听不清)它
0545:11副驾驶汤玛(听不清)当时(听不清)必须(听不清)
凯西把纸拿回来。“这不是给你保存的,也不会公开,但它确凿可靠地证明了你手头的录像带內容。”
马龙目瞪口呆地说:“他居然让他儿子开这架机飞?”
“是的,”凯西说“张约翰准许一个没有取得专有许可证的飞行员驾驶这架N—22机飞。结局是56人受伤,4人死亡——包括张约翰本人。我们肯定机飞当时处于自动驾驶仪的控制之下,张约翰只让他儿子短暂地控制飞行。这时出现了不合警示,儿子打开前缘缝翼想消去这个警示。但他惊慌失措,矫在过正。机飞出现海豚跳水式的振荡。最后,我们确信张汤玛被机飞的剧烈震动撞昏,自动驾驶仪才接过手。”
马龙说:“在一架商业航班上,有个家伙竟敢让他儿子开机飞?”
“是的。”凯西说。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吗?”
“是的,”凯西说“你手里的那盘带子可以证实这一点。所以你了解了事实。瑞尔登先生对着像摄机说,他和他的纽约同事们已经看过这盘带子的全部內容,所以你也看过驾驶室的这个镜头。我向你指明了这个镜头所表示的意义。我们已向你提供了确凿的证据——还不是全部证据,还有更多的。我们还在飞行测试中证明了机飞本⾝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同意…”她开口说。
“这不再是个你怎么看的问题,马龙女士。它是事实。你现在无可否认地拥有了全部事实。如果《新闻线》不报道这些你已经掌握的事实,如果它基于这次事故而做出任何暗示说N—22型机飞存有问题的话,我们将控告你们漠视事实和恶意诽谤。爱德·福勒先生是非常保守的,但他也认为我们肯定会赢。因为你得到了为我们正名的录像带。现在,你是愿意让福勒先生给申柯先生打电话解释目前的情况呢,还是你情愿自己去打?”
马龙沉默不语。
“马龙女士?”
“电话在哪儿?”
“那边角落上有一部。”
马龙站起⾝,走到电话那边。凯西朝门口走去。
“耶稣基督啊,”马龙一边说一边头摇“这家伙居然让他儿子开一架坐満人的机飞?我是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凯西耸耸肩膀。“他爱他的儿子。我们肯定他还在别的场合让他飞过。这就是为什么商业客机的飞行员必须对特定机型的驾驶接受专门的培训以取得许可证的原因。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他就倒了霉。”
凯西关上门,心里在想:你也倒霉喽。
尤玛上午10时05分
“操他妈的耶稣基督啊,”迪克·申柯说“我在节目中给你留了阿富汗那么大的一个窟窿,你现在倒来告诉我你只弄了个七零八碎的故事,弄了个⻩种飞行员的故事!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事吗,詹妮弗?我决不会接受这个。老板会杀了我的。”
“迪克,”她说“事情并不真是那么回事。这是个家庭悲剧,那家伙爱他儿子,而且——”
“我不能用这种段子,”申柯说“他是国中人。我想都不愿想。”
“这小子杀死4个人,伤了56个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我对你很失望,詹妮弗,”他说“非常非常失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去用那个不中用的少年棒球赛的段子。”
“迪克,”她说“这事故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报道这件事情。”
“等一下,这是你新找的什么借口?”
“迪克,我——”
“你报道你的愚蠢言行吧,这才是你在报道的,”申柯说“你完蛋啦,詹妮弗。你手里有个热门故事,一个我想要的故事,一个关于蹩脚国美货的故事。两天过后,你跑回来跟我胡扯,说什么是份毫无意义的东西。不再是机飞了,变成飞行员了,什么维修的事儿啦。”
“迪克——”
“我警告过你,我不要零配件的故事,你把这节目给他妈的搞砸啦,詹妮弗。我们星期一再算账。”
说着他把电话挂断了。
格伦代尔夜11时
《新闻线》的片尾字幕开始出现的时候,凯西的电话响了。一个不熟悉的沙哑口音在说:“凯西·辛格顿吗?”
“是我。”
“我是哈尔·埃格顿。”
“你好,先生。”
“我在港香,刚才董事会一位董事告诉我说《新闻线》今晚没有播出有关诺顿公司的报道。”
“不错,先生。”
“我很⾼兴,”他说“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播了。”
“我不知道。”凯西说。
“好吧,不管你做了什么,总之很明显是非常有效的,”埃格顿说“我几小时后要去京北签署销售协议书。约翰·马德应该和我在那里碰头,但我听说他因为某种原因到现在还没离开加利福尼亚。”
“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事。”她说。
“好,”埃格顿说“很⾼兴听到这个。我们过几天要在诺顿內部做些变动。同时,我要向你表示祝贺,凯西。你受到很大的庒力。你的工作⼲得棒极了。”
“谢谢你,先生。”
“叫我哈尔。”
“谢谢你,哈尔。”
“我回去后,我的秘书会打电话和你安排一次午餐,”他说“好好⼲你的工作吧。”
埃格顿挂断电话。接着有别的电话打进来。迈克·李来电话表示祝贺,腔调中似有保留。他问凯西是怎样设法枪毙了这个报道的。她说她和这事没任何关系,是《新闻线》自己有什么原因决定不播了。
然后有更多的电话打来,有多赫迪的、伯恩的和罗恩·史密斯的。诺玛在电话里说:“宝贝儿,我为你骄傲。”
最后是泰迪·罗利,他说他恰好在附近,想知道她在⼲什么。
“我真累坏了,”凯西说“换个时间,好吗?”
“噢,宝贝儿,今天是个了不起的曰子,是你的好曰子。”
“是的,泰迪,但是我实在是累坏了。”
她把电话摘下来,然后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