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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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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再次停在落玉坊前,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这次我是以园子主人的身份跨入落玉坊。

  早晨刚知道慎行的安排时,我甚至怀疑过慎行是否故意在戏我,可从他一成不变的神色中我看不出任何恶意。

  九爷看我一直盯着慎行,笑道:“你放心去吧!这事是老吴向慎行提议的,他肯定知会过红姑,不会为难你。”又对慎行道:“老吴这几年,泥鳅功是练得越发好了。”

  慎行只是欠了欠身子,谨言却颇为生气的样子,天照一面饮茶一面慢悠悠地说:“这几年也难为他了,肚子的苦却说不出。”

  …

  我这边还在想早晨的事情,吴爷的随从已快步上前拍了门。门立即打开,红姑一身盛装,笑颜如花,向吴爷和我行礼问安,我快走了几步搀起她“红姑不会怪我吧?我也实未料到事情会如此。”

  红姑笑说:“我不是那糊涂人,如今我还能穿得花枝招展地在长安城立足,有什么可怨的?”

  吴爷道:“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着打理好园子,我还要去看看别的铺子,就先行一步。”说完带着人离去。

  红姑领着我先去了日常生活起居的后园“我把离我最近的院子收拾整理好了,园子里常有意外事情发生,你偶尔赶不回石府时也有个歇息的地方,回头看着缺什么,你再告诉我。”我点头称谢。

  我们进了屋子后,红姑指着几案上一堆竹简“园子去年的帐都在这里了。”我问:“双双姐可是已经走了?”

  红姑叹了口气,坐到榻上“走了,不但她走了,和她要好的玲珑也随她走了。小玉,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呀!说实话,听吴爷说你要来,我私心里还高兴了一场,琢磨着不管怎么说,你是舫主安排来的人,我也算找到一颗大树靠了。”

  我现在才品出几分早晨九爷说老吴是泥鳅的意思来,敢情我不但替他化解了一件难题,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或者他是想拖慎行他们也掉进泥塘?九爷对歌舞坊的生意颇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老吴想利用我扭转歌舞坊生意一路下滑的局面,肯定不是认为我一丫头有什么能力,看重的是我和九爷的关系。

  只怕结果让他失望,九爷摆明了把这当一场游戏,由着我玩而已。不过我和老吴的最终目的倒是相同,都是想让石舫转好,可以彼此“利用”

  “…双双、玲珑走了,其他姑娘都一般,红不起来。方茹倒有几分意思,可心一直不在这上面,歌舞无心,技艺再好也是有限。我们就这么着,日子也能过,但我估摸着你的心肯定不是仅仅赚个衣食花销,依你看以后如何是好?”

  我忙收回心神,想了会道:“方茹的事情倒不算太难,置之死地而后生,下一剂猛药吧!让她来见我。”红姑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扬声叫丫头进来,吩咐去请方茹。

  “至于其它,一时也急不来,一则慢慢寻一些模样齐整的女孩子,花时间着。二则完全靠技艺吸引人的歌舞伎毕竟有限,一个声艺俱全的佳人可遇而不可求,其余众人不外乎要借助各种外势补其不足,我们不妨在这个外势上多下些功夫。想他人之未想,言他人之未言,自然也能博得众人注意,名头响了,还怕出名的艺人请不到吗?”

  红姑静静思索了会“你说的道理都不错,可这个‘想他人之未想,言他人之未言’却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红姑“这个就要靠我们自己,这两你陪我私下到别的歌舞坊去逛逛,一面和我讲讲这里面的规矩,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能想出点眉目来。”

  红姑被我神情感染,精神一振“有道理,我以前只顾着拼头牌姑娘,却没在这些地方下功夫…”

  红姑话语未完,方茹细声在外叫道:“红姑,我来了。”

  红姑道:“进来吧!”

  方茹进来向红姑和我行礼,我站起强拉着她坐到我身旁,笑道:“我们也算有缘分的,基本同时进的园子,又一起学艺。”

  方茹低着头不发一语,红姑冲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道:“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里,今我既接管了园子,也不愿勉强你,你若想回家就回家去吧!”

  方茹猛地抬头,瞪大双眼盯着我,一脸不可置信。我对一旁愣愣的红姑道:“把她的卖身契找出来还给她,不管多少赎身钱都先记在我头上,我会设法补上。”

  红姑又愣了一会,才赶紧跳起来去寻卖身契,不大会功夫就拿着一方布帛进来,递给我,我扫了一遍后递给方茹“从今后,你和落玉坊再无关系。你可以走了。”

  方茹接过布帛“为什么?”我淡笑了下“我不是说我们算有缘的吗?再则我的园子里也不想留心不在此的人。”

  方茹看向红姑,含泪问:“我真可以走了吗?”红姑道:“卖身契都在你手里,你当然可以走了。”

  方茹向我跪倒磕头,我忙扶起她“方茹,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就来找我,我们毕竟姐妹一场。”方茹用力点点头,紧紧拽着她的卖身契小步跑着出了屋子。

  红姑叹道:“自从进了园子,我还没见过她有这么轻快的步子。”我也轻叹了口气。

  红姑问:“你肯定她会再回来吗?”我摇头道:“世上的事情有什么是十全把握的?只要有一半都值得我们尽力,何况此事还有七八成机会。”

  红姑笑道:“我帐可不会少记,买方茹的钱,这几个月请师傅花的钱,吃穿用度的钱,总是要翻一翻的。”

  我头疼地叫道:“我一个钱还没赚,这债就背上了,唉!唉!钱呀钱,想你想得我心痛。”

  红姑笑得幸灾乐祸“你心痛不心痛,我是不知道。不过待会你肯定有一个地方要痛。”

  我看她目光盯着我耳朵,赶忙双手捂住耳朵,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她。红姑耸了耸肩膀“这可不能怪我,原本你已经逃出去,结果自己偏偏又撞回来,既然吃这碗饭,你以后又是园子的脸面,自然躲不掉。”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想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不过是牺牲一下自己的耳朵而已。

  我回到竹馆时,埋着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自己屋子,点灯在铜镜中又仔细看了看。好丑!难怪石伯见到我,眼睛都眯得只剩下一条

  我轻碰一下耳朵,心里微叹一声,阿爹一心不想让我做花,我现在却在经营着花的生意。不过如果我所做的能让九爷眉宇间轻锁的愁思散开几分,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当年我能有如今的心思,如果我能帮阿爹出谋划策,那么一切…我猛然摇摇头,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逝者不可追,你已经花了一千多个夜后悔伤心,是该忘记和向前看了,阿爹不也说过吗?过往之错是为了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你已经长大,可以替关心的人分忧解愁了。”

  听到小风来送饭,往日闻到饭香就赶着上前的我此时却仍跪坐在榻上。

  “玉姐姐,你吃饭不吃饭?九爷可等着呢!”小风在门外低叫。

  我皱着眉头“你帮我随便送点吃的东西过来,我有些不舒服,想一个人在屋子里吃。”

  小风问:“你病了吗?让九爷给你看一下吧!我爷爷的病就是九爷看好的。”

  我忙道:“没有,没有,不是大毛病,休息一下就好。”心里有些惊讶,九爷居然还懂医术。

  小风嘟囔着“你们女的就是毛病多,我一会端过来。”

  我心想等我耳朵好了再和你算帐,今暂且算了。

  用过晚饭,我琢磨着究竟怎么经营园子,门外几声敲门声。我心里还在细细推敲,随口道:“进来。”话说完立即觉得不对,忙四处找东西想裹在头上,一时却不可得,而九爷已经转着轮椅进来,我赶紧双手捂着耳朵,动作太急,不小心扯动了丝线,疼得我直气。

  “哪里不舒服?是衣服穿少了冻着了吗?”九爷看着我问。我摇摇头,他盯了我会,忽然笑起来“红姑给你穿了耳?”我瘪着嘴点点头。

  他笑说:“把手拿下来。红姑没有和你说少则十,多则二十都不能用手碰吗?否则会化脓,那就麻烦了。”

  我想着红姑说的化脓后只怕就要把丝线取掉,等耳朵完全长好后再穿一次。再顾不上美与不美的问题,忙把手拿下来。

  九爷看着我一脸哭丧的样子,笑摇了下头,转着轮椅出了屋子,不一会他腿上搁着一个小陶瓶又转了回来“这是经过反复蒸酿,又多年贮存后,酒极烈的酒,对防止伤口化脓有奇效。”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了白麻布蘸了酒示意我侧头,我温顺地跪在榻上,直起身子,侧面向他。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耳垂,若有若无地触碰过我的脸颊,我的耳朵脸颊未觉得冷,反倒烫起来。

  他一面帮我擦酒,一面道:“我小时也穿过耳。”我惊讶地说:“什么?”扭头就想去看他的耳朵。

  “别动。”他伸手扶我的头,我侧头时,却恰好撞到了他的掌心,我心中一震,忙扭回头,强自镇定地垂目静静盯着自己铺开在榻上的裙裾。

  他的手在空中微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静静替我抹完右耳“这只好了。”我赶忙调转身子,换一面对他,他手下不停,接着刚才的话题“幼时身体很不好,娘亲听人说,学女孩子穿个耳,会好养很多,所以五岁时娘亲替我穿了耳…抹好了,以后每临睡前记得抹。”

  为了坠出耳,红姑特意在棉线上坠了面疙瘩,我指着耳垂上挂的两个小面疙瘩“你小时候也挂这么丑的东西吗?”

  他抿着嘴笑了一下“娘亲为了哄着我,特意将面上了颜色,染成了彩。”我同情地看着他,他那个好象比我这个更“引人注目”

  他转动着轮椅出了屋子,我在榻上静静跪了好久,突然跃起,立在榻上舞动着身子,旋转再旋转,直到身子一软跌倒在棉被上,脸埋在被子间傻傻地笑起来。狼在很小时,就要学会受伤后自己添舐伤口,可被另一个人照顾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如果做人有这样的温馨,我愿意做人。阿爹,阿爹,我现在很快乐呢!

  头埋在被子里傻笑了好久,翻身坐起,随手拿起一条绢帕,俯在几案旁提笔写道:

  “快乐是心上平空开出的花,美丽妖娆,宛转低回处甘香沁人。人的记忆会骗人,我怕有一我会记不清楚今的快乐,所以我要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等有一我老的时候,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榻上看这些绢帕,看自己的快乐,也许还有偶尔的悲伤,不管快乐悲伤都是我活过的痕迹,不过我会努力快乐的…”

  ――――――――――

  在一品居吃饭时,忽听到外面的乞丐唱乞讨歌谣。不是如往常的乞丐唱吉利话,而是敲着竹竿唱沿途的见闻,一个个小故事跌宕起伏,新鲜有趣,引得里里外外围了人。一品居内的客人都围坐到窗口去听,我和红姑也被引得立在窗前细听。

  几支曲子唱完,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解囊赏钱,竟比给往常的乞丐多了好几倍。我和红姑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所触动。她侧头思索了会“小玉,他们可以用乞讨歌谣讲故事,我们是否也可以…”我赶着点头“长安城内现在的歌舞都是单纯的歌舞,我们如果能利用歌舞铺陈着讲述一个故事,一定很吸引人。”说着两人都激动起来,饭也顾不上吃,结完帐就匆匆回园子找歌舞师傅商量。

  经过一个多月反反复复地商量斟酌,故事写好,曲子编好,就要排演时,红姑却突然犹豫了。她一边翻着竹简,一边皱着眉头道:“小玉,你真地认为这个故事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你不觉得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吗?一个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一个却只是她的马奴,两人共经患难,最后结成恩爱夫。”

  “虽然名字都换了,时间也隐去,可傻子都会明白这是讲卫大将军和平公主的故事。”

  “就是要大家明白呀!不然我们的辛苦不就白费了?还有这花费了大价钱的曲词。”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用全长安城人人都知道一点,但又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卫大将军的故事来吸引大家,足众人的猎奇之心,可他们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当今天子的姐姐,你想过他们的反应吗?”

  我整个人趴在案上,捡了块小点心放到嘴里,一面嚼着,一面道:“能有什么反应?卫大将军因为出身低,少时受过不少苦,所以很体恤平民百姓,而且为人温和,属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我们这件事情传到他耳里,卫大将军最可能的动作就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我们只是讨碗饭吃而已,他能理解我们的心计,他也能体谅我们的心计。至于传到平公主耳朵里,平公主一直对她与卫大将军年龄相差太多而心中有结,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实际却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忌讳他人认为卫大将军娶她是出于皇命,心中会嫌弃她年龄太大。可我这出歌舞重点就放在儿女情长上,至于他们庙堂上的真真假假我才懒得理会。歌舞中演的是公主与马奴患难中生真情,心早已互许,多年默默相守,却仍旧‘发乎情,止乎礼’,直到英名神武的皇帝发觉了这一场绵凄楚的爱恋,然后一道圣旨,解除了两人之间不能跨越的鸿沟,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一个国泰民安,花-好-月-圆-呀!”

  红姑频频点头,忽又摇起了头“那皇上呢?”

  我撑头笑道:“好姐姐,你还真看得起我呀!这还没唱,你就认为连皇上都可以知道了。皇上若都知道了,我们可就真红了。”

  红姑道:“这一行我可比你了解,只要演,肯定能在长安城红起来。”

  我凝神想了会道:“皇帝的心思我猜不准,不过我已经尽力避开任何有可能惹怒皇上的言词。甚至一直在戏文中暗中强调皇帝的睿智开明、文采武功。卫大将军能位居人臣,固然是自己的才华,可更重要是有了皇帝的慧眼识英雄,而这段爱情的美满结局也全是因为皇帝的开明大度。不过我虽然有七成把握不会有事,可帝王心,我还真不敢随意揣摩确定,因为皇帝的身边有太多的耳朵和嘴巴。只能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们也许只能赌一把,或者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红姑可愿陪我搏这一回?”我吐了吐舌头,笑看着红姑。

  红姑盯着我叹道:“玉娘,你小小年纪,胆大冲劲足不奇怪,难得的是思虑却还如此周密,我们的园子只怕不红都难。我这辈子受够了半红不紫的命,我们就唱了这出歌舞。”

  我笑道:“长安城里比我心思缜密的人多着呢!只是没机会见识罢了,远的不说,我们的平公主和卫大将军就绝对高过我许多,还有一个…”我笑了下,猛然收了话头。

  红姑刚说话,屋外丫头回禀道:“方茹姑娘想见坊主。”红姑看向我,我点了下头,坐直身子。红姑道:“带她进来。”

  方茹脸色晦暗,双眼无神,进屋后直直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一字字道:“我想回来。”

  我抬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坐榻,示意她坐,她却站着一动未动“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你若想要,我可以补一份。”

  我道:“你若要回来,以后就是园子的人,那就要听我的话。”说完用目光示意她坐,方茹盯了我一会,僵硬地跪坐在榻上。我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她默默拿起茶喝,手却簌簌直抖。她猛然把杯子“砰”的一声用力搁回桌上“你料到我会回来,如今你一切称心如意,可开心?”

  我盯着方茹的眼睛,缓缓道:“这世上只有小孩子才有权利怨天尤人,你没有。你的后母和兄弟背弃了你,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为何没有在父亲在生时,替自己安排好退路?又为何任由后母把持了全家财产?还为何没能博取后母的心,反倒让她如此厌恶你?该争时未争,该退时不退,你如今落到有家归不得,全是你自己的错。而我,你想走时我让你走,我有什么地方害过你?你的希望全部破灭,你的兄弟未能如你所愿替你出头,长安城虽大却似乎无你容身之处,这些能怪我吗?这本该就是你早就看清的,你被后母卖入歌舞坊并非一天两天,你的兄弟却从未出现过,你自个哄骗着自个,难道也是我的错?”

  方茹盯着我,全身哆嗦,嘴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猛然一低头,放声大哭起来,红姑上前搂住她,拿出绢帕忙着替方茹擦泪,一贯对红姑有不少敌意的方茹靠在红姑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等她哭声渐小时,说道:“红姑六岁时,父母为了给她哥哥讨媳妇就把她卖了,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园子里有哪个姐妹不是如此?你好歹还被父母呵护了多年。我们都只能靠自己,你也要学会凡事自己为自己打算。你的卖身契,我既然给了你,你就是自由身,你以后只要替自己寻到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走。但你在园子里一天却必须遵守一天园子的规矩。”

  方茹被丫头搀扶着出去,红姑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道:“做好人的感觉如何?”红姑点头道:“不错,以前总是扮恶人,被人恨着,难得换个滋味。”我笑起来“以后该我被人恨了。”

  红姑笑道:“错了,你会让她们敬服你,怕你,但不会恨你,因为你不勉强她们做事,你给了她们选择,而我以前却会迫她们。如今看了你行事,才知道要达到自己目的,迫是最下乘的手段。”

  我想了会道:“明天让方茹练习新的歌舞,命她和惜惜一块学唱公主的戏,让秋香和芷兰学唱将军的戏,谁好谁就登台,一则有点压力才能尽力,二则以后有什么意外也有人补场。”红姑点头答应。

  我站起道:“歌舞中的细节你和乐师商量着办就成,我的大致想法都已告诉你们,但我对长安城人的想法不如你们了解,所以你若有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就按照自己意思改吧!没什么特别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说完后,蓦然惊觉“家”?我何时学会用这个词了?

  红姑一面送我出门,一面笑道:“其实你住在这里多方便,我们姐妹在一起玩的也多,何苦每天跑来跑去?”

  我笑着朝她努了下嘴,没有搭她的话茬,自顾上车离去。

  ―――――――――――――――――

  无意中从窗户看到天边的那轮圆月时,我才惊觉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狼兄此时肯定在月下漫步,时不时也许会对着月亮长啸。他会想我吗?不知道,我不知道狼是否会有思念的情绪,以后回去时可以问问他。或者他此时也有个伴了,陪他一切仰首望月。

  长安城和西域很不同,这里的视线向前望时,总会有阻隔,连绵的屋子,高耸的墙壁,而在草原大漠,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天与地相接处。不过此时我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的天空是一样的,都是广阔无垠。

  我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一直忙着和乐师编排歌舞,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刚学会的《白头》也不知道是否还吹得全。

  错错对对,停停起起,一首曲子被我吹得七零八落,但我自个很是开心,不能对着月亮长啸,对着月亮吹吹曲子也是很享受。我又吹了一遍,顺畅了不少,对自己越发满意起来。

  正对着月亮志得意,无限自恋中,一缕笛音缓缓而起,悠扬处,如天女展袖飞舞,婉转处,如美人蹙眉低泣。

  九爷坐在院中吹笛,同样是笛曲,我的如同没吃饭的八十岁老妪,他的却如浣纱溪畔娇颜初绽的西子。他的笛音彷似牵引着月,映得他整个人身上隐隐有光华动,越发衬得一袭白衣的他风姿绝代。

  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在从自不幸跌出的情绪中。九爷随手把玩着玉笛,微仰头看着我道:“《白头》虽有越之音,却是化自女子悲愤中。你心意和曲意不符,所以转和处难以为继。我是第一次听人把一首《白头》吹得欢喜喜,幸亏你气息绵长,真是难为你了。”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我就会这一首曲子,赶明学首快点的。你吹得真好听,再吹一首吧!吹首高兴点的。”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认真地说:“皎洁的月亮,美丽的天空,还有你身旁正在摇曳的翠竹,都是快乐的事情。”其实人很多时候还不如狼,狼都会只为一轮圆月而情绪昂,而人却往往视而不见。

  九爷盯着我微微愣了一瞬,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些都是快乐的事情。”他仰头看了一眼圆月,举起笛子又吹了起来。

  我不知道曲目,可我听得出曲子中的愉,彷佛春天时的一场喜雨,人们在笑,草儿在笑,树也在笑。

  我盯着凝神吹笛的九爷,我不懂得你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但我希望能化解它。

  青蓝天幕,皓月侧悬,夜如水,我们一人坐在院内,一人抱膝坐在屋顶,翠竹为舞,玉笛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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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茹送行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语还休。方茹雍容华贵地浅浅笑着,眼中却是泪花点点。台上只有一缕笛音若有若无,断不断,彷似公主此时剪还连的情思。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绢帕擦拭眼泪。红姑叹道:“没想到方茹唱得这么好,前几场还有些畏场,如今却收发自如。”我点头道:“的确是,我想要的意境,无声胜有声,她居然都演了出来。”

  红姑透过纱帘,环顾了一圈众人道:“不出十,落玉坊必定红透长安。”我笑了下,起身走出了阁楼。

  四月天,恰是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时,空气中生机。我刚才在红姑面前着的兴奋渐渐透了出来,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我藏在歌舞中的目的可能顺利实现?

  除了看门人和几个主事的人,丫头仆妇都偷偷跑去看歌舞,园子里本来很清静,却忽起喧哗声,好一会仍然未停。我微皱了下眉头,快步过去。

  主管乐师的陈耳正在向外推一个青年男子,见我来,忙住了手,行礼道:“这人问我们要不要请乐师,我说不要,他却纠不休,求我听他弹一曲。”男子听到陈耳的话,忙向我做了一揖。

  长袍很旧,宽大的袖口处已经磨破,但浆洗的很干净。眉目清秀,脸上颇有困顿之,神情却坦自若。

  我对他的印象甚好,不问道:“你从外地来?”

  他道:“正是,在下李延年,初到长安,擅琴会歌舞,希望落玉坊能收留。”

  我笑道:“能不能收留,要看你的琴艺。你先弹一曲吧!陈耳,给他找具好琴。”

  李延年道:“不用了,琴就是琴师的心,在下随身带着。”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缚在后背的琴。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举步先行。

  李延年打开包裹,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低头默默看着琴,一动未动。陈耳有些不耐烦起来,正出声,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收敛了神色。半晌后,李延年才双手缓缓举起。

  山涧青青,碧波,落英缤纷,鸟鸣时闻。李延年琴声起时,我竟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意盎然的秀丽山水间,我虽然对琴曲知道的不多,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绝世的好还是一耳就能听出来。

  曲毕声消,我意犹未尽,本想再问问陈耳的意见,可抬眼看到陈耳面的震惊和不能相信之,心中已明白,无论花多大价钱都一定要留住此人。

  我微欠了下身子,恭敬地道:“先生琴技非凡,就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天香坊也去的,为何到我这里?”

  李延年对我的恭敬好似颇为不适应,低下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去过天香坊。在下是家中长子,父母俱亡,带着弟妹到长安求一安身之处,天香坊本愿收留我们兄妹,但妹妹昨听闻有人议论落玉坊新排的歌舞《花月浓》,突然就不愿意去天香坊,恳求在下到这里一试,说务必让编写此歌舞的人听到在下的琴曲。”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李延年“令妹听闻《花月浓》后居然求先生推拒了天香坊?”

  李延年道:“是。贵坊的《花月浓》的确别出机杼。”

  我笑起来,《花月浓》是一出投机取巧的歌舞,曲子其实很一般,落在你这样的大家耳中也的确只配一个“别出机杼”不过这个妹妹倒是令我对她很好奇,我歌舞的意外之图瞒过了红姑和吴爷,却居然没有瞒过她。我自小背的是权谋之术,阿爹教的是世情机变,其后更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滔天巨变,进入石府后又费心收集了长安城权贵的资料,而她竟然刚进长安就心中对一切剔透,真正聪明得令人害怕。行事又坚毅果断,在落长安的困顿情形下,竟敢拒绝天香坊,选择一个声名初的歌舞坊。只是她既然约略明白我的意图,却还特意让哥哥进入落玉坊,所图是什么?她为何也想结识平公主?

  我细细打量着李延年,他长得已是男子中少见的俊秀,如果他的妹妹姿容也是出众,那…那我可非留下此人不可“不管天香坊给你多少钱,我出它的两倍。”

  李延年神色平淡,也没有显得多高兴,只是向我做了一揖道:“多谢姑娘。”陈耳在旁笑道:“以后该叫坊主了。”

  我道:“园子里的人都叫我玉娘,先生以后也叫我玉娘吧!”李延年道:“玉娘,不必叫在下先生。”我道:“那我就称呼先生李师傅吧!不知师傅兄妹如今住哪里?”李延年道:“初来长安时住客栈,后来…后来…搬到城外一个废弃的茅屋中。”

  我了然的点点头“我刚到长安时,还在长安城外的桦树林宿过呢!”李延年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言未发,眼中却多了一分暖意。

  我道:“园子里空屋子还有不少,你们兄妹若愿意,可以搬进来住。”李延年沉未语。我道:“李师傅可以领弟妹先来看一看,彼此商量后再做决定。如果不愿意住,我也可以命人帮你们在长安城另租房子。今天天色还不算晚,李师傅回去带弟妹来看屋子还来得及。”

  李延年作揖道:“多谢玉娘。”我站起对陈耳吩咐:“麻烦陈师傅帮我送一下李师傅。”又对李延年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送师傅了。”说完转身离去。

  我命仆妇收拾打扫屋子,又命丫头去叫红姑。红姑匆匆赶来道:“正在看歌舞,你人怎么就不见了?怎么打扫起屋子来?谁要来住?”

  我笑地看着擦拭门窗的仆妇“我新请了一位琴师。”红姑愣了下道:“一位琴师不用住这么大个院子吧?何况琴师不是有给琴师住的地方吗?”我回头道:“等你见了,你就明白了。对了,叫人给石府带个话,说我今恐怕赶不回去。”

  红姑困惑地看着我“究竟什么人,竟然值得你在这里一直等,明天见不一样的吗?”

  我侧头笑道:“听过伯牙子期的故事吗?一首曲子成生死知己。我和此人也算闻歌舞知雅意,我想见见这个极其聪明的女子。”

  天色黑透时,李延年带着弟弟和妹妹到了园子。我和红姑立在院门口,等仆人领他们来。红姑神色虽平静,眼中却是好奇。

  李延年当先而行,一个眉目和他三四分相象,但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犷的少年随在他身后。那他身旁的女子…

  一身素衣,身材高挑,行走间充着一种舞蹈般的优雅,身形偏于单薄,但随着她步子轻盈舞动的袍袖却将单薄化成了飘逸。红姑喃喃道:“原来走路也可以象一曲舞蹈。”

  轻纱覆面,我看不到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就已足够。妩媚温柔,寒意冷冽,温暖亲切,刀光剑影。短短一瞬,她眼波转,我竟然没有抓到任何一种。刀光剑影?!有趣!我抿嘴笑起来。红姑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这个女子居然单凭身姿已经让看过无数美女的红姑无话可说。

  李延年向我行礼“这位是舍弟,名广利,这位是舍妹,单名妍。”两人向我行礼,我微欠身子,回了半礼。

  我带着李延年兄妹三人看屋子,李广利显然非常满意,脸兴奋,不停地跑进跑出。李延年脸上虽没有表情,可看他仔细看着屋子,应该也是满意。李妍却没有随兄长走进屋子,眼光只淡淡在院子中扫了一圈,而后就落在了我脸上。

  我向她欠身一笑,她道:“家兄琴艺虽出众,可毕竟初到长安城,还不值得坊主如此。”她的声音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清脆悦耳,而是低沉沉的,让人需凝神细听,才能捉住,可你一凝神,又会觉得这声音彷佛黑夜里有人贴着你的耳朵低语,若有若无地搔着你的心。

  我耸了下肩膀道:“我很想做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些,可我实在想留住你们。是你们,而不仅仅是李师傅。而且我喜欢一次完毕,懒得过几让你们又搬家,我麻烦,你们也麻烦。”

  李妍道:“我们?”

  我笑道:“兄长琴艺出众,容貌俊秀。妹妹仅凭我的歌舞已经揣摩了我的意图,我岂能让知音失望?”我有意加重了“意图”和“知音”二字的发音。

  李妍眼睛里慢慢盈出了笑意“坊主果然心思玲珑。”

  我不知道女子间是否也会有一种感觉叫“惺惺相惜”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出地形容我此时感觉的词语,我侧头笑起来“彼此彼此,我叫金玉。”

  她优雅地摘下面纱“我叫李妍。”

  我不口气,心惊叹,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但她已经不能只用美丽来形容,原来天下真有一种美可以让人忘俗,如果星辰为她坠落,月因她无光,我不会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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