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并非道歉,兰登陷⼊沉思,而是一位艺术大师的名字。
“瓦萨里,”西恩娜惊得张口结⾆,后退了一大步“那位将cercatrova两个词蔵在所作壁画里的大师。”兰登不噤面露微笑。瓦萨里。瓦萨里。这一发现不仅给他奇怪的窘境带来了一丝光明,而且意味着兰登再也不用为是否⼲过什么可怕的坏事而惴惴不安…一件他需要为之没完没了地说“非常抱歉”的事。
“罗伯特,在受伤之前,显然你已经看过投影仪里这幅波提切利的画作。你也知道画中蔵有密码,指向瓦萨里的壁画。因此,你苏醒后不断重复念叨瓦萨里的名字!”
兰登试着理清楚所有的线索。乔治奥·瓦萨里——十六世纪著名艺术家、建筑师和作家——经常被兰登称作“世界上第一位艺术史学家。”他所创作的绘画有几百幅,设计的宮殿建筑十几处,但他影响最深远的贡献当推他的拓荒之作《绘画、雕塑、建筑大师名人传》。这本书是意大利艺术家传记的合集,直到今天仍是艺术史生学的必读书。
大约三十年前,维奇奥宮五百人大厅壁画较⾼处的一条“神秘信息”即cercatrova这两个词被人发现,将留下这条信息的瓦萨里重新拉回人们的视线中。这一行小字出现在一面绿⾊的战旗之上,在混的战争场景中很不显眼。至于瓦萨里为什么要在他的壁画上添加如此奇怪的信息,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流的观点认为这是暗示未来的人们,在壁画所在墙面后面三厘米的隙里,蔵着一幅失踪的莱昂纳多·达·芬奇的壁画。
西恩娜仍时不时紧张地仰头观望天空。“还有一件事我搞不懂。如果你说的不是‘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那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你?”
兰登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侦察机的嗡嗡声再度由远及近,兰登知道是时候做出决定了。虽然还看不出瓦萨里的《马西阿诺之战》与但丁的《地狱篇》,或者昨晚自己所受伤有何种关联,但他终于发现面前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了。
Cercatrova。
去寻找,就会发现。
兰登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位银发女子的⾝影,她在河对岸冲他大声呼喊。时间无多!凭直觉,兰登认为如果要有答案,那一定就蔵在维奇奥宮。
他脑海里闪过一则在古代希腊潜⽔者中间流传的古谚。他们没有任何潜⽔装备,却必须深潜到爱琴海诸岛的珊瑚溶洞里抓捕龙虾。当你潜⼊一条黑暗的隧道,发现自己无路可退时,如果余下的那口气不⾜以支撑你原路返回,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前行,游向未知…并祈祷能找到出口。
兰登怀疑他俩就处于这种境地。
他注视着前方花园里有如宮一般的道路。如果他和西恩娜能顺利到达碧提宮,并从花园出去,那么古城就在咫尺之遥,只需穿过那座世界上最著名的步行桥——维奇奥桥。旧桥上总是熙熙攘攘,可以为他俩提供很好的掩护。过了桥,离维奇奥宮就只有几个街区了。
侦察机嗡嗡地飞近,兰登顿时感觉自己快要累垮了。想到自己并没⼲需要说“非常抱歉”的坏事,他对是否要躲避察警的追捕开始犹疑。“西恩娜,他们终会抓到我的,”兰登说“可能我还是不要再逃避的好。”
西恩娜警惕地望着他:“罗伯特,每次你一停下来,就有人朝你开!你得搞清楚被卷进了什么事情中。你得去看看瓦萨里的壁画,希望它能触发你的记忆。或许那幅壁画能帮你想起这个投影仪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你为何会把它带在⾝边。”
兰登眼前浮现出冷酷无情地杀死马可尼医生的短发女子…冲他俩开的士兵…在罗马门前聚集的意大利宪兵队…还有正在波波利庭园里追踪他俩的无人侦察机。他疲惫的双眼,陷⼊沉默,权衡着各种选择。
“罗伯特?”西恩娜抬⾼声音“还有一件事…本来貌似无关轻重,但现在看来有可能至关重要。”
兰登察觉到她语气凝重,抬头望着她。
“在公寓里的时候,我就打算告诉你,”她说“但是…”
“究竟什么事?”
西恩娜咬着嘴,看上去忐忑不安。“你来医院的时候,整个人神志不清,并试着与我们流。”
“对,”兰登说“嘴里念叨着‘瓦萨里,瓦萨里。’”
“没错,但在那之前…在我们准备好录音笔之前,在你抵达医院的第一时间,你还提到另一件事,我记下了来。你只说了一遍,但我肯定听明⽩了。”
“我说了什么?”
西恩娜抬头望了一眼侦察机,然后目光转回兰登⾝上。“你当时说:‘我握着找到它的钥匙…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
兰登惊得目瞪口呆。
西恩娜继续道:“我本以为你所说的钥匙就是你外套口袋里的东西,但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这句话太让兰登震撼了。那挥之不去的死亡场面在他眼前摇曳…但丁笔下的地狱、生物危害的标识、瘟疫医生。还有再度出现的那位隔着⾎红的河⽔向他发出恳求的银发美妇的脸。去寻找,你就会发现!时间无多!
西恩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不管这个投影仪最终指向什么…或者不管你一直在努力寻找什么,它肯定都是极其危险的。这些人想要杀死我俩,这就是明证…”她的嗓音略微发哑,于是她停顿了一下,顺便整理思绪。“你想想。他们刚才在光天化⽇之下冲你开…还有我——完全无辜的旁观者。本就没人有想要谈判的意思。你的府政已经背叛了你…你打电话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却派人来⼲掉你。”
兰登盯着地面,一脸茫然。国美领事馆有没有向刺客透露兰登的地址,或者刺客会不会本就是领事馆派来的,现在已无关紧要。结果都是一样。我自己的府政居然不站在我这边。
兰登凝视着西恩娜棕⾊的双眼,看到了她內心的勇敢。我把她牵扯到什么样的⿇烦里了?“我希望能知道我们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这样会有助于看清所有的一切。”
西恩娜点点头:“不管它是什么,我想我们都必须找到它。这至少能给我们增加些筹码。”
她的逻辑很难驳斥。那个声音仍在兰登耳边回。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整个早晨,他不断碰到与死亡有关的象征——生物危害标志、瘟疫,还有但丁笔下的地狱。诚然,他并不能明确地说出正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但也不至于幼稚到对所发生的一切所指向的可能全然忽略的地步:当下的情形或许涉及某种致命的传染病或者大规模生化危机。假如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他自己家国的府政又为何要除掉他呢?
难道他们认为我与某个潜在的恐怖袭击有关联?
这完全说不通。肯定另有蹊跷。
兰登又想起那位银发女子。“还有那个在我的幻觉中出现的女人。我觉得必须要找到她。”
“那就相信你的直觉,”西恩娜说“就目前而言,你最好的导航就是你的潜意识。这是最基本的心理学——如果你的直觉告诉你信任那个女人,那么我想你就应该照她一直告诉你的去做。”
“去寻找,就会发现。”两人异口同声道。
兰登长舒一口气,扫清了心中霾。
我要做的就是继续向前,游出这截海底隧道。
主意一定,他便转⾝四顾,观察周围的情况,试着确定所在方位。从哪条路出花园呢?
他俩隐蔽在树下,面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几条小道穿贯其中。在他们左边,兰登远远地看见了一洼椭圆形的浅⽔湖,中间有座小岛,上面点缀着柠檬树和雕像。那是“孤岛”他心想,认出了那尊闻名遐迩的雕塑,珀尔修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宙斯之子。)跨着一匹半没在⽔中的骏马跃出⽔面。
“碧提宮在那边,”兰登说着指向东面,远离“孤岛”通往波波利庭园的主⼲道——柏树林大道。柏树林大道⾜有两条车道宽,两旁各立着一排⾼峻拔、树龄达四百年的柏木。
“在那儿会无处蔵⾝。”西恩娜望着下方一览无余的林荫道,又指了指天上盘旋的侦察机。
“你说得对,”兰登咧嘴笑了“所以我们要走它旁边的暗道。”
他又向西恩娜示意,这次是指向邻近柏树林大道⼊口处一丛茂盛的灌木树篱。在这堵密不透风的树墙上,有一个拱形小缺口。在缺口之外,一条狭窄的步行小道延伸向远方,那是和柏树林大道平行的一条暗道。经过修葺的圣栎树如同方阵般将暗道夹在中间,这些圣栎树从十七世纪初开始就被精心修整,以使其向內弯曲,枝叶错绕,在道路上方形成一个遮篷。这条暗道的名字“小箍圈”——“圆圈”或者“环形”的意思——源自弧形树木的树冠与圆筒的箍圈相似。
西恩娜迅速地走到缺口处,向树荫遮蔽的通道里张望。很快,她转⾝面朝兰登,露出微笑。“这条道好多了。”
她一秒钟也没有耽搁,立即钻进⼊口,消失在树丛中。
兰登始终认为“小箍圈”是佛罗伦萨最宁静的景点之一。然而,今天,在看着西恩娜消失在暗道路的深处时,他的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希腊的潜⽔者——他们游进珊瑚隧道,祈祷能找到出口。
兰登也迅速简短地默默祷告,然后急匆匆地追随她而去。
他俩⾝后半英里处,在美术学院门外,布吕德特工昂首阔步地穿过拥挤的察警和生学。在他冷酷眼神的视之下,人群纷纷自动避让。他径直走向临时指挥点,那是负责监视的特工在黑⾊面包车的引擎盖上搭建的。
“侦察机发回来的,”特工汇报道,递给布吕德一个平板电脑“这是几分钟前的数据。”
布吕德仔细翻看频视静态截图,看到一帧放大的有两张模糊面孔的图片时停住了——是一个深发男子和一名扎马尾辫的金发女子——两人都躲在树荫之下,隔着树冠向天空张望。
罗伯特·兰登。
西恩娜·布鲁克斯。
确定无疑。
布吕德将目光移到铺在引擎盖上的波波利庭园地图上。他们做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他研究着花园的布局,不噤心中窃喜。尽管整个花园占地甚广,设计精妙,有无数蔵⾝之处,但是它四面有⾼墙环绕。波波利庭园可谓布吕德在执行任务时见过的最接近天然围猎场的地方。
他们将揷翅难飞。
“当地警方已经封闭了所有出口,”手下继续汇报“而且已经开始彻底搜查。”
“有新消息通知我。”布吕德命令道。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厚厚的聚碳酸酯车窗玻璃,能看到坐在后排的银发女人。
他们给她下的药肯定让她反应迟钝——效药甚至比布吕德想象的还要強。然而,从她恐惧的眼神能看出,她仍然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布吕德想,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怎么会⾼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