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迷意
齐略缓步走来,我分明看到他被羌良人挑起的念,被強行庒制,蔵在眼眸深处,却并未退散。
一礼拜毕,我便不动声⾊地在收礼的时候将⾝体退开两步,站在一株木槿旁边,笑道:“云迟误闯温芜,正茫然难寻归路,天幸在此遇见陛下。陛下可知要离开这温芜,该往哪边走?”
“呵呵…”齐略轻笑两声,问道“你看着羌良人离开,还会不知道出路?”
我惊奇地抬起脸来,讶道:“这芜中林深木茂,云迟眼拙,却未见有人。幸而遥闻陛下声音,寻声而来,才能脫出困境。羌良人在这芜中么?”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现在才来到这里的,并没有看到齐略和羌良人。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必強词掩饰。”齐略微微闭眼,深深地昅了口气,再吐出来,轻声道“云迟,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几乎铸成大错!”
我却哪里有什么能力使他不成大错?我不过是个无意牵扯进来的局外人而已。我⾆底苦意浸染,強笑道:“云迟确是方到此处,陛下误会…”
“误会?我没误会。你一来,我就知道了。”齐略几步到木槿树旁,脸上沉凝之⾊已去,只剩下一脸的轻松笑意“你⾝上佩着什么香,竟有让我惊神静心之效。”
他对我撞破他和羌良人的私情一事如此坦然,是心里打定主意要将我变成能绝对保守秘密的死人,还是他真能信任我?
他若想杀我灭口,那我无话可说;但若他当真仅是将我视为惊醒他的“恩人”那我也实在不愿做往后一旦失去信任,便必会被他视为仇雠的“恩人”
明慧灵敏,不如耳目失聪。“陛下,云迟素来不佩香,又镇⽇奔波,不做臭人已是幸事,哪来什么能叫陛下闻来有惊神静心奇效的奇香啊?您真的误会了。”
倒是齐略⾝上芳气袭人,缕缕暗香随着他的动作洒开,这原本充満野趣的丛林,因他的近而令我生处⾝在芝兰香室的错觉。
人表现略侵最明显而令人戒备的,是眼神和气势;而人的略侵最隐晦而令人无从拒绝的,是体味和香⽔。
齐略⾝上染的不知是什么香,芳馥醇厚,浓郁却不腻人,反而有种引人深⼊久闻,不愿远离的魅力。
我被这香气一熏,便觉得有些口⼲⾆燥,赶紧将背着的药箱横在⾝前,悄然后退半步,倚住木槿树。心念一转,便知这必是羌良人为了引动齐略的情,而故意让他染上的情催之香。难怪闻起来能叫人心神漾,定力大弱。
“你若没佩香,这股香气却从何而来?”齐略轻轻一笑,眼眸里雾气上升,氤氲离,显然那香对他施放,效果显著,他忍得了羌良人一时的惑,但这时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连呼昅也急促了。他冲我招手“你过来,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没佩香。”
这么危险的时刻,我要是听你的话过去,我就是没长脑子!
我呑了呑口⽔,定了定神道:“陛下,不是云迟香,而是您⾝上有香。那香或有…情催之效,所以您误会了。”
“胡说!”齐略低斥一声,他鬓角汗,双颊晕红,单⾐窄紧的领口也已被汗洇开了一片,却兀自犟口“我若不情动,什么香能情催。”
他似乎觉得我好笑,望着我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躲在树后⼲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他这一笑,红润的丰微翘,笑纹如涟漪般铺洒开来,眉梢牵动,双目微弯,眼瞳深处雾气氤氲,眼眸却晶光盈盈,一暗一明,光华不定,里面流转着暧昧的情思,充満惑之意。这惑不仅是秀丽的⾊相,更带着那种使对象害怕,却又忍不住想靠拢接近、臣服于之的略侵的魅力。这却不是少年稚气外露时的可爱笑容,而是一种纯粹的、引女人情动动的雄气息的散布。
我竟不知道,这个我初看觉得严肃冷静,再看觉得可怜可爱的少年天子。当他有意引时,竟能仅以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便将那种雄的男⾊魅力,发挥得如此彻底,催动得如此动人心魄。他含笑看着我,目光是那样柔和多情,我分不清他眼里是更多一点探究的深邃,还是更多一点渴爱的深情。
他那目光停留在我⾝上,唤起了我一直无法完全理解的本能,我心头颤动,突然強烈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女人,而他——是一个男人。我一直都错了!他并不是不擅表情的无知少年,而是一个只要他愿意,便有惑魅力的风流男子。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说什么露骨的言语,仅凭眉梢的勾动,眼波的流转,便有叫女子一见之下,⾊授魂与,情顿炽的魔力。
“我…”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息不稳了,幸而我是倚树而立,有所依恃,不致太过失态。我想平复臆间那几乎无法阻截的女的情嘲,深深地昅气,却昅进了他⾝上传来的更多人、也杀人的芬芳。我闭眼握紧双手,借指甲刺在掌心里传来的刺痛,強定心神平声道“陛下,请将你的手递过来,让臣替你探脉去病。”
“我叫你来,可不是看病。”齐略轻笑,嗓音低沉沙哑,却连声音里都带着勾人情思的张力。
我⾝上阵阵热燥,似乎自己能听到全⾝⾎的奔腾,心中情嘲的翻涌;汗⽔自额头鼻翼细细地渗了出来,只能提⾼声音再道:“陛下,请将手递过来,让臣探脉。”
“美人固请,岂可再辞?你若爱看,我便让你看。”齐略轻笑一声,将手递了过来,我⾝体半隐在树后,放下药箱,右手拿出一银针,左手去探他的腕脉。
不料我的手探出去,尚未搭到他的腕脉,自己手腕一紧,竟已被他抓住了。
“陛下…”
我大吃一惊,待要甩脫他的掌握,眼前光影错,他已扣着我的手错步转到了树后,微笑:“你看病不是讲求望闻问切,不肯臆想而断吗?怎么此时给我探脉,竟连我的气⾊也不予查察?”
香沁肺腑,离得近了,我终于能将他⾝上的异香分辨出来——那是夹着罂粟粉烧焚的龙涎香,与枷楠木和兰花之香混合而成的一股浓香。
龙涎香是上品的情催香料,西方贵族用龙涎香粉混⼊蜡烛中,在与情人相聚的晚上点起蜡烛来情催增趣;而罂粟则能使人奋兴,也有一定的情催作用。
羌良人既然是巫女出⾝,她调制了设法熏在齐略⾝上的香里,肯定还有些人所不知的奇妙之用。只是齐略意志坚定,明明已然情动,竟还能強制了下来,不至与她生。到她走了,才真正发作。若不是被这香挑动,他怎么可能如此作态?
我被他困在方寸之地,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陛下,请您坐静,容臣替您施针去病。”
“云迟,你以为区区情催香真能叫我失控吗?⾝为天子,岂能连这么点克己之力皆无?”齐略扣住我的手,低头近我,失笑道“我病不在香,而在人!”
好个病不在香,而在人!如果真的是不能叫他情动的人,他就不会有的话,那羌良人能叫他几乎失控,就是说她让他⼊病,不是因为香,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不过他因为她的⾝份而克制住了情,而我,却恰恰是在他念未消时,没有⾝份顾忌,可以肆意纵情的那个人是吗?
我猛一错齿,自热辣辣地喉头里挤出四个字来:“我,不,是,她!”
“你当然不是她!”齐略的眼里火升腾,眼里晶光与雾气已经融成一片,变成了一种闪着异彩的离。他凝视着我,却又似乎在透过我看到了别处“你跟她完全不同!你是云迟,会拒绝我的云迟!”
在他离的眼神里,许多我不愿想的念头奔腾而出:是不是因为他在长乐宮侍疾,羌良人有机会接近他,让他察觉她的感情继续发展十分危险,所以想趁机了断?
他召我问退还他镜奁的理由,何必要借周婕妤之口,将我诓来此处?
他若真想瞒过别人,何必定要向对他有情的羌良人借温室来用?
他是不是想以我这与她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向她昭示自己真正喜爱的人绝不会是她?
他——是不是,转了几个弯,实际上却是想最好地保护她;而我,却是他保护真正所爱的人而竖起来的盾牌?
齐略的⾝躯重重地挤了过来,滚烫而近乎热炽的体温熨在我⾝上,我却觉得自己満⾝阵阵寒意,自內而外的散发出来,任他体温再⾼,也暖不了我分毫。
我静静地看着齐略的眼,平声说:“是的,陛下,我是会拒绝你的云迟。现在,我仍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