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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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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乌云摧城,眼看大雪将至。

  皇太后宋氏重病,整个太医署上到医署大夫、各房郞中、各级医校、祗侯等医官,都被永寿殿召去看病了,只剩我领着三名药童在署里制药。

  我是太医署御药房的侍药宮婢,但老师范回舂却是太医署的首席大夫,在太医署已经三十多年了,医术医德都极得太医署上下崇敬。所以我虽然⾝份低微,但有老师护着,在太医署却也活得相当自在。

  “姑姑,快看,醋柳汤析出晶体了!”

  萃取法取出来的柳酸再加醋酸制成的醋柳汤,再经加热冷却析分出来的晶体,就是后世所称的阿斯匹林。可惜现在没有精准的工具和达标的催化剂,造出来的药基本上都还算草药版。我弯看着正在析出晶体的体,问道:“⽩芍,有没有将生成反应记录下来?”

  “记了!析出晶体用时一刻,温度…”

  我沉浸在中医里已经十一年了,可至今仍然没能彻底掌握各种药材的适用萃取法,只能一样一样地做着实验,将实验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幸好老师收养了⻩精、⽩芍、⾚术三名‮儿孤‬做药童,充当我做实验的助手,在太医署当药童,我才不至于手忙脚,不知所措。

  ⻩精看着我从大秦胡商手里买下的简易小⽔钟计时:“这蛮夷来的小⽔钟比沙漏计时还要准确很多,可惜太容易坏。每修一次都要老先生去少府求人,太难伺候。”

  我小心地将萃成的流浸膏倒在黑陶罐里:“知道心疼老师,那你就努力学习啊!以后当个天下无双的能工巧匠,咱们要造什么都能自己造,就不用求人了。”

  ⻩精嗤笑一声:“姑姑说得这么轻巧,怎么自己却不肯努力用功练习这样的技艺?”

  “术业有专攻嘛,我要学精制药和医术,别的技艺当然是知道就好,没必要分神精通。”

  我前生学医,这一生又是学医,让我嘴⽪子动动,说说什么造⽔钟用的杠杆齿轮没问题,要我自己动手去做,那是连窗都没有。

  三小见我赖⽪,一齐起哄,正吵得热闹,突然太医署正堂有人叫唤:“谁在署里值守?”

  那声音耝里又带着尖细,明显是宮里阿监的声音,⻩精赶紧应着:“来了来了,是哪处要领药?”

  署里现在只剩下几只虾兵蟹将,论年纪本来应该我去应对外面的人,不过我喜学医制药胜过了与人应酬,便由⻩精出面了。

  ⻩精在外面跟那阿监应答几句,脚步声突然往制药房这边来了。我正觉得奇怪,那阿监已经走了进来,一双含着精光的眼睛盯住我,问道:“你就是范回舂范大夫的亲传弟子?御药房侍药云迟?”

  老师虽然收了我做亲传弟子,但收女子为亲传弟子与目下的风俗有相违之处,不便流传,也就太医署的人知道,怎么会有阿监突然赶来问起?

  我心中一诧,再细看那阿监⾝上的服饰,更觉吃惊,那阿监披的灰鼠⽪祅外的⾰带上悬着青⾊绶带,印虽然没露出来,但看形状也知那必是一枚银印。

  青绶银印,秩二千石的阿监,长乐、未央、建章三宮一共也就四个。一个是太后⾝边的大长秋寿延;一个是天子齐略⾝边的未央宮中常侍陈全;一个是皇后宋氏⾝边的掖庭中常侍和合;再一个是掌管宗庙祭祀的中常侍伍奴。

  寿延与和合我都见过,伍奴守在北宮里出不来,眼前这个青绶银印的阿监估计便是天子⾝边的陈全,却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敛衽行礼,问道:“正是云迟,阿监唤我有何要事?”

  陈全的目光在我⾝上打了个转,脸上尽是惊疑不定的惑和怀疑:“你是女的?”

  “云迟确是女子。”

  我被他的目光牵引,也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穿了件滚⽩边的青⾊深⾐,这⾐服的式样不分男女,如果隔得远,的确不好认。但这么近的距离,我是男是女他应该看得出来吧?或者在他眼睛里,我的部可以约等于无?

  好在陈全脸上的惑与怀疑很快就收敛了:“大家召你⼊永寿殿给太后娘娘请脉。”

  大家,是皇宮里天子近臣对皇帝的称呼,听陈全说他是奉天子之令召我⼊永寿殿给太后治病,令我不噤大吃一惊:“永寿殿已经召去了太医署所有医官,怎么还治不好太后的病?”

  那可是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顶级专家会诊了,要是他们一齐使力都治不好,我去又能济什么事?

  陈全面⾊一沉,喝道:“大家召你,你奉旨便是,啰嗦什么?”

  我暗里撇嘴不再问了,添了袄子,着了披风,戴了昭君套,确定即使被留在永寿殿值夜也不会挨冻,才背起药箱跟着陈全往外走。

  长乐宮永寿殿,是当今天子齐略的⺟亲,承汉的国⺟皇太后宋氏的居所。

  承汉——是我现在所处的朝代的名称,这里的历史,在王莽篡汉立新朝那一段出了差错。王莽的新朝不是被绿林军所亡,而是被他一个名叫齐恪的将军所夺。齐氏代新朝,取国号为“承汉”

  这跟我前世所知的“东汉”有很大的差别,使我十一年前,穿越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汉朝,变成太医署御药房的一名侍药宮婢时很是大惊小怪了一阵子,差点没发疯。

  好在我前生也是医生,穿越成太医署御药房的侍药宮婢也算“专业对口”挨了一年,才从心理上逐渐承认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承认自己的处境不代表我就能完全融⼊。至少我就没办法习惯去给人看病,不是出于医生的职责,而是被皇帝的诏令“传”过去。

  太医署坐落于长乐宮阁老门附近,离永寿殿有近两里路,为了赶时间,陈全竟在外面备了两匹小马,催我快走。

  宮內走马,那是大臣们梦寐以求的荣耀,但我上了马,却不止没感觉荣耀,反而感觉心紧:以天家的森严礼制,怎么可能轻易准许医生在宮里走马?看来太后的病,不止是难,还很急。

  那马个子虽小,脚程却极快,不到三分钟,已经望见永寿殿前⾼大的铜⻳。我翻⾝下马,随陈全登上了永寿殿的殿阶。

  永寿殿是宽阔的三开间大殿,里面的小间都是用可以拆卸的香楠木墙和博古书架、屏风、花幔等物隔出来的。此时的东面要侧那以落地幛隔出来的临时值房里,太医署的一⼲太医都面无人⾊地面西跪坐。

  “大家,范大夫的弟子云迟到了。”

  我还来得及看清房內的情况,便被陈全一把推了进去。这下不用看,我也猜得到那令太医们面无人⾊的人是谁了。

  “云迟叩见陛下。”

  在明显紧张的气氛里,我打消了一观天子齐略面容的念头,依礼稽拜下去,只能看到他被大带和⾰带束着的细、滚玄边的明光锦深⾐和一双云纹山形跷头鞋。

  “医校向休说你医技远胜乃师,可有此事?”

  齐略的声音像是没休息好的沙哑,语调与我想象中的皇帝应有的腔调差不多,很冷,但冷中又带着強自庒抑的怒火。

  这怒火是针对谁的?可别让我一进来就遇无妄之灾了。

  “云迟一⾝技艺都出于老师教导,怎当得起远胜二字,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老师与云迟的医技侧重各不相同而已。”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完毕,忍不住眼珠转动,从眼角处向众太医望去,希望从他们的神⾊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目光一转,我突然发现老师范回舂竟然不在!我微微一怔,调转头来再仔细一看,老师果然不在!

  一⼲给太后治病的太医都在这里,老师为什么不在?我只觉得颈后的寒⽑都乍了一下,脫口问道:“敝师现在何处?”

  “此贼妖言谤君,已经被下在了诏狱!云迟,朕希望你莫步了他的后尘。”

  被下在了诏狱?妖言谤君?即使老师误诊了,那也不至于被下到诏狱里去吧?老师可是年已七旬,⽩发苍苍的老人了!这么个大冷天的把他下到诏狱里,岂不是要他的命?

  我心中一急,竟被齐略这句充満威胁感与杀气的话庒得一股怒气陡起,‮腿双‬在我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自动地站了起来,冲口问道:“陛下,您懂医?”

  室內一片倒菗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料到我竟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质疑天子的威严,吃惊不小。

  站起来的瞬间,我一眼看过去,也看到了一双遍布⾎丝,充満杀气的眼睛!那犹如实质,利似锋刃的眼神刺过来,让我全⾝猛地一僵,心跳都似乎瞬间停顿了一下。

  有这一记凌厉的眼神,已经⾜以使我清醒地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以前所见过的那些担心亲友伤病的病患家属,而是一个执掌纲乾,可以口断生死的天子。这九重天子的威严,却是我这前生生在平等社会,今世又得老师宠爱纵容,痴心医药的人能想象的。

  一惊之后,我赶紧亡羊补牢,继道:“陛下,如果您精通医术,能够确实敝师误诊,因而将敝师下狱,云迟俯首认罪,自认该死;但若您不精医道,敝师是否妖言谤君,应该由这些同样给太后诊过病的太医们来判断,而不是由您御口定论。”

  我这话实在转得生硬,何止不委婉,简直是直斥其非。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已经是我能够说出的最大限度的服软语调。

  出乎我的意料,这番我本以为定会触怒君王的话,竟没有引来天子之怒,反而能听出他的声音比他最初开口的时候冷静。

  这人竟是愈受愈能忍的格,他居然能用带出一丝赏识意味的语调,在我对他无礼的时候说:“很好,听你的话,你像个有点用的!太后的病就由你来看,希望你莫教朕失望了!”

  一句话说完,我眼光里见着的那半截滚边明光锦深⾐便踏出了房门,⾝后的陈全在催我:“云娘子,你还不去给太后请脉?”

  “请阿监稍候,云迟此时心慌意,需冷静一下便来。”

  我敷衍了陈全,深昅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才低声问犹自面西而跪的医校向休:“向先生,家师诊出了什么病,居然被下了狱?”

  向休偷偷看了陈全一眼,脸⾊灰⽩,眼神里満是绝望之意,低声道:“是喜脉!”

  喜脉?!

  寡居五年的太后,竟被老师诊出了喜脉!

  我脚下一个跙趔,仿似天边一个炸雷正轰在我头顶,几乎生生把我炸成了焦炭!

  这个时代虽然不似理学被歪曲以后的时代,但寡居的太后‮孕怀‬,那也是⾜以牵连一大批人掉脑袋的大事!难怪天子竟会传诏将老师和误诊的太医都打⼊诏狱。

  老师,我真希望这是您的误诊!只有您是误诊喜脉,您才能活,我也能活;如果是确诊,那么您死定了,我和太医署的这些先生们也都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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