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康红和杨官警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拿了一张纸:经中级民人法院判决,李可乐因诈骗罪,判有期徒刑10年。康红让我在上面签字,说庄家现在已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房地产投资商,要求严惩诈骗犯,所以判得比较重,10年。
10年,我目瞪口呆。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康红复活的喜悦之中,虽然偶尔也想想怎么把8年减刑到5年,但竟没有仔细去想自己的案子,更没想到该死的庄家这么认真要求判10年,10年之后,我还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康红肯定被杨官警抢跑了,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可能杨官警都轮不上,现在追康红的男人至少有一个加強排。我不噤腿两发软,眼圈也红了,以前听同室的犯人说过,都是这样,再強、再満不在乎的人,当真正听到判决书下来时,没有一个不腿软的。
我眼睛模糊,胡乱在上面签了名字,想到当初在庄亦归的合同上签下李可乐这三个字时,就头皮发⿇背心发冷,他还冷哼一下让我感到很不祥,事到今天,果真证明当时的感受是对的。康红说,明天就送你上山,在走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李可乐其实就是因为帮庄亦归找什么儿子孙子,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虽然最后没找到儿子孙子,慢慢赔你钱就是,凭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到山上去,有钱了不起么,有钱人就可以欺负人么。我內心一直在暗骂庄亦归,庄老⻳、庄⻳儿子、庄⻳孙子、庄⻳末孙子,祝你们乌⻳大团圆…骂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这次居然完全没有过去肚腹骂战之后的慡快效果,我反而很想放声大哭,我真的哭出声来,我知道这样显得很不男人,所以康红很不屑地让我别哭时,我说,其实我只是想我妈了。
我确实有点想我妈,虽然她平时较少关心我,贪财,还让我吃了好多飞鞋,可我知道她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曰子,她外表強悍內心虚弱,我爸嫌她没文化、不浪漫,因此她一直没得到我爸的真爱,她越得不到就越要表现出不在乎,所以才和那小提琴那匣子过不去,和一切艺术过不去,到现在,她还把小提琴叫做歪脖子琴,把美声唱法叫做鬼叫唱法,把芭蕾舞叫做尖脚舞,她拒绝,是因为她心虚。
我知道我妈还是很关心我的,以我为荣,那次海选庄孙子我作为评委上了电视,她逢人便说她儿子上电视了,别人说这是帮阔人评选孙子,有本事自己就成为阔人的孙子,她说这权力更大,想让谁当孙子就让谁当,那岂不就比阔人还阔了。不过她內心还是遗憾,说可惜李可乐的爷爷是弹棉花的,要真是湾台来的阔人,啧啧…
康红说,明天上山,正好顺路送你回家看一下你妈。我鼻涕眼泪齐流,觉得要显得潇洒一些,劲使抹去眼泪,我不要这女人看不起我,我不要世上的人看不起我。
我曾设想过我被送上山时的天气,那应该是秋⾼气慡、万里无云,我穿着囚衣、戴着头枷,站在一辆牛车上在阳光中缓缓前行,我还把脑袋伸出洞口,对四周围观我的群众大喊,杀头不过碗大个疤,18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当时正值早上,群众有的拿着油条在吃,有的端着豆浆在喝,他们见我英勇,就齐声为我叫了声,好汉。对了,一定要有包子,有佩服我的人就拿了包子塞到我嘴里,说好汉慢走。而我嚼了几口呸地一声吐出来,昂首喊,不慢走,刀子快点,给爷一个痛快…
可真正送我的这天,天阴不阴、阳不阳,路上的群众各自低头忙着赶路上班,有的还在为争夺公交车好位子吵架,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这条好汉,他们肯定觉得我根本不是好汉,只是一个滥人,这座城市每天不知有多少滥人被警车送往山上,大家只顾自己生路,没工夫关注我的绝路。想到我连上山都上得这么卑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但包子还是有的,康红给我买了一屉包子,一口一口喂我,这是因为我又被铐上了。
这么长时间来,我是第一次回家,我上一次回家还是舂节过后跑回来偷了我妈几百块钱,还给我奶奶和我爸扫墓。我更喜欢我爸一些,所以我决定这次进村先到村口的墓地去,看看我爸,看看我奶,现在到处都在修路,说不定等我10年回来后,连墓地都不见了。
从来没觉得家乡这么好过,我们村处在一片缓丘之上,正是秋天,到处都在打着金⻩的谷子、点种青青的小麦、挖着大硕的红薯,田野上跑着孩子和各⾊土狗。即使在地震,我们村也没受什么影响,轻轻晃了晃而已,听说这是因为我们那里的地质特殊,包围着一层厚厚的粘土,有很好的缓冲作用。
连我爸和我奶的墓也保存得很好,两个墓碑并排靠着,墓碑上的照片清晰可见,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我爸,其实他长得挺帅的;我从来没看过我奶,照片也很少看,发现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那样子和青青还有点像。我叹口气,我爸没完成我奶的遗愿,我没完成我爸的遗愿,我觉得我们父子都很失败,不过至少我爸是个好人,而我是个?人。康红默默地在一边看着,她还把手铐给我开解,好让我能给老人磕几个头。
我觉得我不能那么悲伤,就说,我奶,你找了个弹棉花的,我爸,你找了个扔飞鞋的,而我这骗子,找了个察警,我们祖辈三代算是有缘,10年后再见,10年后我又是一条…想想住嘴,我这又不是拖出去砍了,装英雄好汉也不能装过了。
我妈闻讯赶来,见面就抱着我痛哭,问我要不要带点腊⾁,要不要带点钱,要不要带点烤红薯。杨官警就在一边不耐烦地说这是上山改造又不是去旅游,10年后等他回来再吃。我妈就站起⾝来,怒目而视,杨官警心里发⽑但嘴里还強硬着,他是去改造的…我妈哇哇大叫就向他扑去,杨官警见势不对,拔脚就跑,我妈在后面边追边骂,改造,用得着你们改造,从娘老肚子里出来时还是好人,到你们城里一改造,就改成坏人了,你给娘老站住…嗖,啊,哎哟,哗。大家知道,嗖,是我妈的飞鞋,啊,是命中杨官警后脑勺,哎哟是吃痛不过。有人一定要问,哗,是什么,我也奇怪,哗居然是飘散的钞票。那只飞鞋击中杨官警后脑勺,飘出十几张百元大钞,我妈酷爱飞鞋,所以一般不在鞋底装钞票,连鞋里都装有这么多钱,证明这次钱赚得不少。
我问我妈哪来的钱,我妈脸⾊大变,咳咳⼲笑了几下,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呀我的猪还没有喂,鸡在咯咯地叫肯定下蛋了,双⻩蛋。转⾝就走。
我大喝一声,站住。我妈就像中了镖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把我爸留给我的琴谱匣子卖了。我妈缓缓转过头,尴尬地笑笑,说其实也不是卖,而是换。我大声问换什么了,我妈说换了一个电视机外加换了五千块钱,然后手一指我⾝后说你看来了好多人呀…我回头望了一下,发现上当,我妈已如箭一样射出去了,想不到我妈年近60了,腿脚还这么有力,还这么耍赖皮,我呐喊一声,发奋直追,还我琴谱匣子,匣子。
我妈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康红在我后面追,杨官警摸着脑壳也开始追,一行四人有前有后,逶迤而行于田坎上,惊动了一群正在撒欢的土狗,为首的那条还汪地一声,率部也跟着我们追,一时间宁静平和的乡村,鸡飞狗跳,我菗空还遥望了一下远方,远方似乎还来了一支车队,尘土滚滚。
我妈跑得快,回家就把门反别上,我喊开门,她说不开,我说不开就砸门了,我妈说不开不开就不开,砸了也不开。康红也气喘吁吁跟过来,捂着胸口小脸煞白地说,我才明白为什么你跑得这么快,遗传,你妈绝对应该去参加老年奥运会。
杨官警也追过来了,大喊大叫老太婆你居然敢袭警,开门,不开门我开枪了,你儿子还在我手上。哗哗拉动几下枪栓,康红怒斥,动不动就拔枪,你出息得很么。杨官警讪讪收枪。
我妈不怕杨官警,却怕他伤害我,猛地把门打开,⾼举两只42码老布鞋大吼,谁敢动我儿子一根寒⽑。那造型实在太张牙舞爪了,我气不过,把我妈的飞鞋缴下,质问,匣子呢,你卖给哪一个了,快说…我妈紧闭嘴巴,一副打死也不招的样子。我气急败坏,我怒火中烧,我妈一辈子都不放过我爸,欺负我爸,临我上山的时候都不给我留个我爸的念想,所以当时我调动丹田內气,仰天长啸——还我匣子,匣子,子,子,子…后面的是回音。
余音未绝,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匣子归我了。我回头一看,庄亦归。他居然拿了这匣子。
我发疯了一样去抢那个匣子,庄老⻳,我帮你找⻳儿子⻳孙子,没找到也不至于把我害这么惨,我欠你钱,以后还你就是,这匣子才值几个钱,你连它都不放过,你还我匣子,这是我爸给我的匣子,庄老⻳听到没有…
庄亦归勃然大怒,喝一声你骂我啥子,他人虽然长得⼲巴,可白发苍苍地盛怒之下颇有威严,我不噤有些心虚,但我不能示弱,反正老子都被判了10年,再骂你几声总不至于真把我拖出去砍头,骂骂还可以一解这长时间来的心中恶气,当即我破口大骂——
庄亦归,你这么老,这么老了还不歇火就该叫庄老⻳,叫庄老⻳中间还尊称了个老字,算是给你面子了,其实很想叫你一声庄乌⻳,因为你长得乌七八糟的很不像话,庄乌⻳找乌⻳儿子,找不到乌⻳儿子就找乌⻳孙子,你们老小乌⻳大团圆,再做个全⻳宴,泡个全⻳酒,祝贺你从湾台归来。
跟在庄老⻳后面的有一大群随从,没想到堂堂湾台船王、东南亚屈指可数的富豪居然被我这个无赖骂成这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帮忙。庄老⻳听我骂他的时候气得白发竖起,可听着听着,特别听到最后全⻳宴全⻳酒加祝从湾台归来时,竟然笑了,直夸,⻳孙子你说得好,说得好。
这下我倒愣了,他不气反笑,看来深得市井吵架之妙方,此老乌⻳不可小视。我正思量是否要改变一下战术,见庄老⻳把手上的匣子往我怀里一递,说送给你了。
我愣住,这时我妈却一溜烟跑过去接住,眉开眼笑地说谢谢老爷爷哈,现在好心人还是多,那天我刚卖出去其实就反悔了,可是那狗曰的瘦子坚决不还给我,还说钞票到手、豆腐沾灰,卖了概不退还这种狗庇话。我妈突然捂住匣子,老爷爷,你这可是送的哈,不要反悔,俗话说钱到手,水沾灰。
庄老⻳呵呵一乐,可你并没给我钞票,所以不算沾灰。我妈死死抱住?子,不给,就不给。
庄老⻳手指我妈,叹口气,你这妇人,真是苦了我那儿子了…他猛地转头,白发苍苍、两眼放光,大声地对我说——
你这个⻳孙子,这不是你的匣子,这是我的匣子,我把这匣子交给我妻子,我妻子把这匣子交给我儿子,我儿子把这匣子给我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我孙子,因此,我是你爷爷,你是我孙子,听懂没有,你敢骂我老乌⻳,那你就是⻳孙子。
一阵大风吹来,把我的思绪吹得有点乱,我嘴巴张大,结结巴巴地说你少给我子啊子啊地,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这是在骂我。
庄老⻳扬起手,我不但要骂你,我还要打你,因为你是我的孙子。扬手就打,想了想却紧紧抱着我,孙子,孙子,快叫爷爷,快叫…
我脑子乱七八糟,肚腹里有股真气四处乱窜,一边怀疑这老⻳儿子是不是刚才被我在手下面前骂得没面子,就不惜做场戏让我上当,好找回场子,一边又觉得这似乎大大地不太划算…康红突然上前揪住我的耳朵,快点喊,没大没小的。
我呆呆看着康红,她从不说谎,更不会做戏,我转头又向庄亦归看看,并不觉得自己和这老家伙哪相像,但耳边又响起康红的催促,快喊爷爷,这是真的。是真的,庄亦归真的是我爷爷,这太夸张了,这太刺激了,这太电光火石了,太离奇复杂了,太让我受不了,我终于张开嘴,张开双臂,血往上涌就大喊一声——我,我受不了啦,啦,啦…转⾝向远处的田野跑去。
我疯了。
我转⾝向田野飞跑而去,我一直跑啊跑,跑啊跑,彼时据好事者统计,我是从中午12点开始跑的,起跑地点是我家门口那块红薯地,一路狂奔,就跑到了村东口的小麦地,在小麦地绕了很久的圈,惊走两个正躲在谷墩子里亲嘴的年轻男女后,我继续跑,跑到河边的花生地,我在花生地里摔了一大跤,滚得満⾝是泥,让在那里同时也在滚泥的一头猪很不⾼兴,抱怨着现在土地资源确实稀缺,哼哼叽叽走了。我折⾝向西,经过村长办公室引起一阵大风,把正要和一把清一⾊的村长牌给搅⻩了,村长大骂。我并不理他,又经过张寡妇她家晒场引起房子乱晃谷子乱飘,张寡妇老眼昏花,怔了怔,大喊乡亲们哪地震啦,快跑呀…
我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因为我跑得实在太快了,超音速。由于我⾝体跑得太快,灵魂都跟不上了,灵魂就像拖在后面的纸风筝劲使喊⾝体啊,⾝体,等等你妈…我不停,怕一停灵魂会和⾝体追尾,我一直跑,可跑着跑着果真发现我妈跟过来了,她的飞鞋也跟过来了,我加紧跑,那飞鞋逼近我⾝体一寸的地方,顿了顿,力竭而衰掉了下来。
我从中午跑到下午,从下午跑到晚上,大家都追不上我,据统计我跑了三又四分之一个马拉松平原的距离,顺便连续两次打破了奥运会纪录和世界纪录后,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发条用完,扑哧地一声瘫软在地。
很久以后我才睁开眼睛,见康红诡异地对着我笑,她伸出两根指头问,这是几。我回答,这是二;她又伸出三根指头问这是几,我说是三。她点点头,好的,你现在清醒了,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康红的表达能力有限,现在我用自己的语言整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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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
当老李还是小李时就跟着红军混了,他不是红军,他只是个弹棉花的,红军定点在他这儿弹棉花做军装军被,小李人好,弹的棉花又像雪花一样白、一样软,红军就长期照顾他的生意,而且从来不赊账。可是后来红军打了败仗要转移,小李就很难受,最大的顾主转移了生意肯定不好,就会饿饭,怎么办,想了三天三夜后,小李想出一个好办法,跟着顾主走,生意就会和以前一样火红。小李为自己的想法感动了,就背着那张大弓连夜出发。
但是小李失算了,因为红军根本没时间把棉衣棉被拿他这儿弹,红军一直在打败仗,小李背着张大弓跟在队伍后面非常后悔,可一时又跑不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些打过来的兵不会认为小李是弹棉花的就不打了,照打不误,有段时间小李吃的炮火比别人的还烈猛,他一直纳闷,后来红军首长才告诉他,远远看去敌人还以为你背的是新式武器。小李才把大弓取下来。
可这样也不行,总不可能随时抱着把大弓行军,稍不注意就会卡着,有时候被岩石卡着,有时候被树枝卡着,让他上不上,下不下,这种情况下红军中的老熟人就会帮他的忙,把他连人带弓从卡着的地方取下来,还帮他抱大弓,这让小李很感动。更让他感动的是,红军还一直给他饭吃,把他当自己人一样。他不是没想到过逃跑,但逃跑了不仅可能吃敌人枪子,还会饿饭,而且这里离家乡有几千里路,路上到处都打仗,就算回家也得饿饭,当下收起逃跑的念头,安心背着张大弓跟着红军跑路。
小李就这样在红军队伍里待下来,因为有饭吃,至少也有野菜,这一待就是好多年,后来红军变成了路八军,路八军情况好了很多,大量的棉花让他弹,棉袄棉裤棉被还有棉袜子,由于小李弹的棉花实在太好了,所以后来他就专门给首长弹,给首长夫人们弹。小李一直弹啊弹,就从小李弹成了老李,也从红军到路八军一直到解放军。队部首长一直让他加入⾰命军队,因为他总端着大弓有力气,可以端机关枪。可老李说他不加入,他更喜欢的是弹棉花时的当当当,而不是打机关枪时的突突突。首长见他无意参军,又问他愿不愿意到军工厂当纺织工人的头头,老李也不愿意,他说就喜欢弹棉花的当当当,不喜欢纺纱机的哗哗哗。首长也不生气,就由得他去。
1949年解放后,老李决定回家,队部首长见留不住他就发一笔钱放了他走,毕竟老李出来都20年了,从18岁的小鬼变成了38岁的老鬼。他要回家娶老婆。
队部给的那笔钱正好可以修房子可以讨老婆,老李回家的路上很⾼兴,走啊走,见离家很近就取下背上的大弓弹了起来,当当,每当他⾼兴的时候就要当当弹起大弓…突然他发现,耳朵里听到的不仅有他的当当,还有女人的哭声,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有几个兵匪在抢女人。虽然解放了,但到处还是兵荒马乱,那些被打败的敌人就在乡下抢人,因为他们也要钱回家。老李本来不想管闲事,可他再定睛一看,那被抢的女人容貌好看、⾝怀六甲,老李一直未婚,对女人最珍惜了,更重要的是受队部教育这么多年,知道这种事情一定要管一管。
老李大喝一声,抱着大弓就冲了上去,老李刚从队部回来,⾝上穿的又是解放军军装,那些兵匪这两年早被解放军打得怕了,一见⻩军装抱着一个大家伙冲了上来,猝不及防就被力大无比的老李打得个稀里哗啦,老李捡起地下丢掉的枪,朝天开了一枪后还假喊,一班向左,二班向右…那些兵匪以为碰上大队部,跑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老李扶起地上的女人,关切地问姑娘有没有事情。那时英雄救美后还不兴说一句美女进不进医院,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家,或者我能不能请你去泡个吧、吃个宵夜。老李朴实地说姑娘这么乱你跑出来做啥子,赶紧回婆家。那姑娘一听婆家泪水就哗啦啦,老李一见吓了一跳,说婆家出事了么,那你赶紧回娘家,姑娘泪水就更哗啦啦。
听到这里,大家想必知道那老李,就是我爷,不过那时他还没升格成我爷;那回不了婆家也回不了娘家的姑娘,就是我奶,不过那时她的⾝份还是庄亦归的太太。庄亦归撤离陆大前以为三个月就可以打回来,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共军势如破竹一直打到海边,他根本回不来了,庄亦归还没料到的是,他刚刚撤退省城已经乱成一片,有人就传说他已战死沙场,消息传来,庄太太哭得晕死过去。
此时,城外是枪炮隆隆大军庒境,城內是被击溃的兵匪満城抢人,甚至有一股从陕西撤下来的流兵在梨花街烧杀抢掠,庄亦归的太太⾝怀六甲,吓得花容失⾊,好歹在伺候她的老妈子帮助下才躲过一劫。
庄太太心想,城里肯定待不下去了,庄亦归战死沙场,可她腹中有庄家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即决定和老妈子一起回老家。她俩穿着老百姓的服衣,混在人群中出了城,走啊走,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老家广安,可一看就傻了,原来的家一片废墟。庄太太是和庄亦归私奔到省城的,多年没回家没想到家中遭此大变,有好心邻居告诉她,三个月前打仗时,这家人死的死,跑的跑,全部不见了。庄太太当下就和老妈子抱头大哭,省城是回不去了,据说现在省城正在肃清军国余孽,她们回去正是自投罗网;娘家人也不见了,想来广安很快也会肃清军国余孽。仔细商量半晌觉得只有先躲到老妈子的家里,虽然清苦,但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就上路,第一天没事,第二天没事,第三天早上刚从小旅店出发,突然有一排炮火打过来,还有一群敢死队亮着刺刀说要和共军决一死战,四下一片大乱…枪林弹雨中,老妈子竟被一颗流弹打死了。庄太太一时悲痛欲绝,觉得人生了无希望,不料祸不单行,就碰到几个兵匪来劫财,见她姿⾊过人顺便还摸了几摸,庄太太何时受过这等气,可一弱女子如何拼得过那群悍匪,正寻思咬舌自尽时,只听得耳边一阵怒吼,一个⻩军装的大汉拿着一把大弓冲了上来,几下就打跑敌人。
老李见庄太太细皮嫰⾁,言语中又有迟疑,当即猜出这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逃难却又有难言之隐的,也不好细问,他是个直性人,就说你不如跟着到我家吧,你可先行到我家避一避,等避过风头之后你再出去寻亲也不迟。他还拿出一张解放军首长给他开的证明信,证明他是民人军队的一员,在弹棉花的工作中表现优秀。
庄太太本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走,但又一寻思现在正没有去处,而这大汉看来又是一个好人,他的解放军背景正好可以抵挡以后的肃清余孽行动。想了想,收拾细软就跟着老李走了,老李低头一看,这细软之中居然还有一把小提琴、一个匣子,老李在队部多年也算有见识的人,当即知道这不是普通大户人家,而是有文化有背景的姑娘,他想帮着拿,庄太太却坚决不⼲。
老李心细,对庄太太说你千万不要说是从省城来的,也千万不要亮出你那些绸缎服衣,否则乡亲们会怀疑你是军国余孽,庄太太知老李心知肚明,感激不尽,当下警觉性也减轻不少,老李见如此也就直说,你那小提琴太打眼,不如谎称是延安宣传队的吧,你又有⾝孕,就说是我队部首长介绍的老婆,这样到村子后会方便很多。庄太太先觉得这样荒唐,可她毕竟知道事已至此如没有个像样的⾝份,几天就被肃清了,还连累了老李。她举目无亲,于是放下南浦艺专才女的⾝段、放下军国少校军官太太的架子,扔掉那些绸缎服衣,只拎着那把小提琴,把匣子里也装満了琴谱作为伪装,跟着老李一起回村了。
庄太太正待分娩,老李本来就为人殷勤,这下真当成自己老婆一样,又是炖老⺟鸡又是煮红糖蛋,跑前跑后伺候得很巴适,待庄太太生下一子后乡亲们纷纷来朝贺,都夸这孩子长得既像妈又像爸。之后的故事变得很简单,庄太太举目无亲,生下一子后见老李也疼得和亲生的一样,⺟子俩正需要一个像老李这样的男人照顾,不用说长夜漫漫、⼲柴烈火这类的话,时间一长,自然就真正嫁给了老李,当然,婚礼是不能明办了,只能给乡亲们散发些喜糖了事。
这样,我爷、我奶、我爸就正式地登场了。
我爷早就知道我奶是军国家属,但他是个手艺人,当年跟随红军完全是因为弹棉花的生意,后来也不愿参加任何军队,所以也不在意,反倒因为路上白白捡了一个漂亮得和花儿一样的女人⾼兴得不行,疼我奶比疼他的⾁还疼;反倒是我奶夜夜思念庄亦归,同时又觉得命运多舛,她堂堂南浦艺专才女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到头来居然嫁给了一个弹棉花的耝人,心中一直不忿,就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对孩子也就是我爸的教育上,男孩子不方便学琵琶,就从小教他拉小提琴,一心要让儿子有出息以后考上音乐学院,为自己也出一口恶气。
也该我爷福浅,我爸三岁时,我爷因为喝酒夜归跌进一个池塘,第二天捞起来时人都没气了,他连个子嗣也未留下,帮人冒名顶替了三年老爸就走了。我奶虽不喜欢我爷,但她念我爷当年救命有恩,而且娘儿俩全靠我爷拉扯,心中大为悲痛,为了纪念我爷,也为了保证全安,所以一直没跟幼小的我爸说明出⾝,也不改姓,只是一个劲地教导我爸拉琴,让他长大后一定要去省城,去读音乐学院。
我奶心中有个结,认为她不属于这村子,我爸也不属于这村子,属于省城那种大地方,那是她和庄亦归相识、相恋和结婚的地方,虽然庄亦归已死,但她一定要回到省城去,回复到过去的生活环境。但凭她一己之力是回不了省城的,没有落脚地方还可能被追查,她只有靠儿子长大考上音乐学院、成为有⾝份有地位的人,⺟以子贵才能回去。我奶精通音乐,就在自己的长项上苦苦下工夫教育我爸,这是她唯一改变生活的办法了。
我奶还没有等来我爸考上音乐学院,就郁郁寡欢而死。那年我奶42岁,我爸20岁。临死之前,她拿出那匣子,拉着我爸的手述说了多年的秘密:那匣子其实是后周皇室的一个首饰盒,原来装着一对雌雄手镯,雄的那只被你爸带走了,雌的这只在匣子的暗格里。
我爸目瞪口呆,看着我奶捧着平时装琴谱的匣子,一根手指按那排“见卿如梦”的字样,另一根手指在那匣子锁上拧了一拧,当的一声,丝绒內层里出现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羊脂玉的手镯。我奶说还有一只手镯在你爸那里,你爸死了,不是淹死的你爸,而是战死沙场的你爸。
我爸更惊讶了,听着我奶讲述了这20年来一直秘而不宣的故事,痛哭流涕,并按我奶的要求发誓,一定要考上音乐学院,回到他真正的故乡,省城,出人头地为⺟增光。
我奶撒手尘寰,我爸发奋练琴,他并不知道他亲生父亲其实没有战死沙场,此时却以土著家上门女婿⾝份搏击商场,当然庄亦归也不知道,他的妻子刚刚走了,他的儿子正要通过拉琴来实现一个梦想。
可我爸时运不济,那时的音乐学院并不是一年一招,也不是统考,而是首长一拍脑门,⾼兴了就一年招一拨,不⾼兴了三年都不招一拨,而且政审严格,后台也要极硬,一般都是那些⾼⼲弟子才能考进。一连六年,我爸考了三次都没考上,眼见自己已26岁却一事无成,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奶,苦闷之下生平第一次喝了酒。那是一个炎热的晚上,他喝了酒,红着眼睛沿着田埂走,突然就有跳到河里洗个澡的想法,他纵⾝一跳,却摸到一个女人光溜溜的⾝体,我妈。
我妈生性豪放,尤爱晚上跳到河里澡洗,那时候还没有裸泳这个说法,她管这个叫冲凉,那天她还没有冲得很凉,却觉得胸前一热,被一个男人摸到胸脯,我妈大叫着就是一耳光,那男人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还问她凭什么打人。我妈大怒之下和他一阵搏斗,先在水里搏斗,后来又转移到岸上搏斗,又奔到树边搏斗,不知为何,搏着斗着,他俩就跑到旁边的谷墩里了…
那是1975年夏天的事情,10个月后,我就出生了。
也就是说,我李可乐,其实是我爸和我妈,合野的产物。这个没什么,其实孔子也是这样的产物。
村里张灯结彩,喜迎村长嫁女,当时我妈笑得合不拢嘴,一点都不含蓄;而我爸低头垂泪,情知此生梦想已断,他本来还想最后再考一次音乐学院,可这下完了,因为我妈一心想让他成为拖拉机手,而不是小提琴手,为此,他俩已吵过很多架了。
这样的架在婚后还在吵,我妈力大无比,有时还动手,我甚至还记得5岁那年我妈反拧着我爸的手,问,拉小提琴有用,还是开拖拉机有用。我爸愤怒异常,可他那拉小提琴的手哪里拧得过开拖拉机的我妈。只有默默不语,看着墙角的小提琴,和那个装着秘密的匣子。
从此,他只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上,教我拉奶奶很喜欢的《月光奏鸣曲》,只是我不争气,每次拉得和杀猪一样,也不怪我妈说这是“月光救命曲”
后面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爸带?去考音院附小,我却被一道旋转门嗖得不见了,失去五年一次的特招,他郁郁寡欢,和我奶一样死去。他临死前把匣子交到我手上,很想说什么,可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走的时候眼睛一直没闭上,因为他还有重要的话没来得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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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红讲完后,一指⾝边那条河,那就是当年你爸和你妈相遇的那条河。我从故事中清醒过来,虽然黑古隆咚看不清,也赶紧起⾝向河鞠了一躬,朗声说,向我爸我妈战斗过的地方致敬,向游过了我这一条小蝌蚪的小河敬礼。
礼毕,我摇了摇脑壳,听见里面还有水响,我厉声质问康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是什么居心…我现在已能回忆起从早上到现在的一些情节,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隐隐约约感觉康红早就是知情者,这段时间她就是在演戏给我看,不知这是什么目的。
我和康红的对话,由于我妈、庄亦归、群众纷至沓来,拥抱、倾诉、痛哭、大笑、合影留念等很多⼲扰因素,就显得很凌乱,现在我把所有內容整合一下,以记者访谈录形式表达,以利于大家更清楚地了解情况。
【——请问康红官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李可乐和庄亦归有亲缘关系。
答:是在地震三个月后,在对瘦子马的调查中慢慢发现的。你还记得那次在心理重建中你突然认出我来的细节吗,我出门的时候差点说漏嘴,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瘦子马对你还是不薄。因为,瘦子马就是庄亦归找到你的关键环节。我说得详细点,在调查舍利子的过程中,瘦子马打死不招,东绕西绕尽说些不相⼲的事情,他还避重就轻带着我们去他公司里看搜来的老货,有总督大人的扇子,他搜过状元家的门把手,还搜过刘湘三姨太的夜壶,我一拍桌子让他老实点,说交些值钱的出来。
瘦子马眨了眨眼睛,就说值钱的东西也有,打开暗门拿出一个东西,说这是后周皇室的一个首饰盒,值八九万。我一看那匣子有些面熟,一时还没想起,瘦子马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在旁边说这匣子来之不易啊,那个老太婆刚刚卖了就后悔,她凶悍无比,一路追着我收货的兄弟,还扔了几飞鞋,打得兄弟快成脑震荡了…我马上打断他,那老太婆长什么样,瘦子马没想到我对这老太婆居然感趣兴,怔怔地说我也没见过,赶紧把兄弟找来,那兄弟一五一十把当时情况一说,我虽然没见过你妈,但听你无数次提起,她多有个性啊,当下就基本确认这匣子就是我在你家看到过几次的那琴谱匣。
——看到这琴谱匣子,怎么和庄亦归联系得到一起,这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答:我当然不会想到庄亦归,只是觉得这是你特别珍惜的东西,当时我刚刚伤愈复出,还没看到你的人,心中很想念你(哼,李可乐你别得意洋洋),我想这是你的一个纪念,就借口调查案子需要拿回了办公室,有时候确实还是有点想念你⻳儿子,就时不时拿出来,摸抚着它想起和你的一幕一幕,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有一天我摸抚着上面那几个做成凸形的字,想打开匣子看看,可这天总打不开,我手上捏着那锁头想借一下力,一劲使,听到咔的一声,匣子打开了,而且居然出现了一个暗格,这匣子我打开过几次的,从来没想到这下居然不小心碰到了机关,当时我定睛一看,內心狂跳,我叫了一声老天啊,杨官警还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能不能问个八卦问题,杨官警对你还是挺关心的嘛,你对他印象如何。
答:李可乐你个⻳儿子不准打岔,继续听我说。当时我马上把匣子合上了,对他说没什么,刚才把手指夹了一下,当时就抱着匣子回家了。回家后,我又把暗格打开,看到那朝思暮想,引起无数事情的手镯,就晶莹剔透地躺在里面,像要告诉我一个重大的秘密。那手镯我早就烂熟于胸,我看了又看,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这手镯怎么会在匣子里,这匣子又怎么会在李可乐手里?一时想不通,啪又把匣子一合,就去我们局的同位素检测室了,只要先确定这是庄亦归手镯,其他的就好说了。以前那同位素检测师早就因犯错误换掉了,我把手镯拿给新检测师,他当即开始测试,我怕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走开,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反复地测试过两遍,确定无疑,这,就是那只来自后周的羊脂玉手镯。我知道,腾折了快两年的谜底可能真的要揭开了。
当时很想迅速通知庄家,可想想这次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就跑到留拘所去看你…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去留拘所看我,就能把我看成孙子吗,你是想我才去看我的。
答:呸,你以为我真有那么想你么,我名义上是去做心理重建,实际上是去取你的样,DNA样本,在那半个月间我们取过你的头发、你的皮屑、你菗过的烟头,其实用不了那么多的,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很快就发现你的DNA和庄亦归上次留下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为了绝对险保,又调来庄亦归最新的DNA样板,复查之下仍然吻合,这才放心。
——算算时间,那是我进留拘所三个多月的时候,为什么当时不宣布这一大好消息,非得又拖一个月。
答:这还是因为上次你这骗子弄的事情,让各方各面都很尴尬,为了万无一失,我专门抱着那匣子飞了一趟湾台,你不记得吗,这半个多月我根本没再去留拘所了,其实是飞?湾台找庄亦归认领那个手镯,而且还千辛万苦找到老李队部的老首长,确认并无什么首长给他许配了一个延安宣传队女青年的事情,又从老李的骨灰里查到他的DNA不仅和你不一样,和你爸也不一样,关键的是,我们悄悄把庄亦归接到你家乡,让他在你奶的墓前看了那张照片,他眼神一对,真是比DNA还准,当下庄亦归在墓前老泪纵横,拍着墓碑说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你妈进行的,我们离开墓地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妈,你妈还问怎么这么多人,陪同的府政 员官就说这是来看地形的,这里可能要修⾼速公路,你妈当时就和员官讨价还价,说这块地水风好啊,如果要挪墓地要比别家收更⾼的钱,你妈,真是新世纪最有个性的老太婆了。
这下,手镯是对的、DNA是对的,庄亦归辨认你奶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对的。真相大白。
——在你那边是真相大白,在我这儿却是大象真白,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前天,我去医院看杜丘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妈、瞒着我,一家团圆,皆大欢喜,为什么还要再拖两天。
答:因为你骗过我,我就要报复。这是我和庄亦归说好的条件,不能让你这个大骗子好过了,庄亦归也同意多拖一天让你再受点刺激,谁让你⻳儿子过去一年来居然瞒天过海做了那么大一个骗局。当然,放你出来必须经过市导领批准,毕竟你这个案子影响太恶劣了,就算庄亦归不起诉你,检察院也可能公诉你。为此,昨天下午庄亦归还面见了长市求情,长市看原告态度这样,又是市上最重要的投资伙伴,这才开恩放你出来。
——那张判决书是怎么回事,真是判了10年吗。
答:从发现那个匣子里的秘密开始,我们就知道这里面有重大隐情,所以一切都是在做戏,昨天那张判决书上面连法院的公章都没有,难道你没注意到,哦,你当然注意不到,当时你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还充英雄好汉。
一切真相大白,我坐在地下遥望苍穹,觉得脸上湿润了,莫非是为往事感怀为今事激动而哭,不是,我回头一看,一条土狗正在殷勤地大舔我的脸,我挥手把它赶开,咦,这口水味道很熟悉,Oh,MyGod…不对,应该是Oh,Mydog。
Mydog,我的袜子。
袜子怎么回事,我⾼声问康红,康红说,这狗并没有死,它生命力強得很,被滚下来的山石砸到沟底后,躺在下面养了几天,居然一瘸一拐从震区自己跑出来了,它跑啊跑,嗅着你逃亡时留下的味道先跑到宁县找你,可是你那天被抓了,它又跟着跑回省城找你,还是没找到,你舂节时曾带它回过一次老家,它就凭记忆颠颠儿跑到老家找你,你妈喂着它,她老人家没告诉你吗,哦,你被抓了电话被没收,那次去留拘所看你时本来想说,可你正好提起匣子的事情,她老人家当然只有,风紧,扯乎。
袜子虽然是只瘸狗,俨然已是领袖,⾝后跟着一大群土狗,纷纷讨好地哈着头舌,排着队一一和我亲切舔脸,大舔我脸,一时弄得我満脸黏糊糊的,很难受,又不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