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殇
十年殇——到底有多少伤
青城山下,一个叫“幽苑”的度假村,戚务生坐在池塘边,钓竿拎起,又放下,再拎起,再放下…
1997年底,一个“亡命天涯”的故事中——大戚来到成都是想说说关于“十強赛”的一些事,再出本书,赚点版费,那几年他真没什么钱。但到了成都才发现,国全 民人都在万炮齐轰:“败军之将还敢树碑立传。”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逃跑,跑到这个叫“幽苑”的度假村,其实也就是一普通的农家乐。
大戚平生两大爱好:喝酒、钓鱼。他特别喜鱼上钩的感觉,沉沉的。但青城山之行他感觉不好,那天的鱼儿就像他的球,远远地吐着泡泡,就是不上钩。
我记得大戚到了傍晚才钓起一条鱼,瘦得像泥鳅,也许它真就是一条泥鳅吧,反正大戚抓起它,想了想,扔进⽔里“都活得不容易,你走吧”
十年可以是一片大海,可以是这洼川西坝子的鱼塘,甚至就是那条瘦得像泥鳅的鱼儿,我怀疑记忆的实真程序,只记得农舍的名字听起来特别幽怨…
我们在策划中把这部分內容解构为“天殇”、“地殇”、“人殇”直到写作过程中,我才发现自己很无助。我找不到关于“这段忧伤的历史的准确线索”简明汉语词典对“殇”的解释是“夭折”在更大的含义里他还有“隆重地祭祀”之意,可惜我感觉不到隆重感,回忆太多只会让自己口⾆发⼲,开解⾐服数着肋间条条刀疤而已…
许放成为坊间对国中⾜协唯一公认的“善良正直”的形象,我怀疑,许先生要是不英年早逝,到现在是否还被我们用百分之百的褒扬笔调书写。当然为死者讳,我打住了这个不良念头。
所有的死亡故事差不多都和酒有关,许放死前喝了多少酒?金州兵败后喝了多少酒?隋波浪迹天涯喝了多少酒?像个古龙的故事。
兵败那天,大戚喝了很多酒,威士忌像烧刀子一样灌在已经寸断的肝肠中,这与2年后国奥兵败差不多,不过霍顿喝的是咖啡,不加伴侣的咖啡喝下去和烈酒一样效果,走过“东亚富豪”的咖啡厅,我瞥见霍顿的眼睛亮晶晶的,配在一张灰暗的脸上,是一种惊诧的搭配。
“十年”这个概念太大了,尤其在这个大概念下祥林嫂般历数往事时,我们无法确知应对往事抱何种态度:因时光流逝而达观?或像小⽩鼠一样痛苦地轮回?还是应该选个好风⽔,立一块青石墓碑,把天、地、人殇烧成纸灰,学诗人海子慷慨昂:面朝大海,舂暖花开,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去年在伦敦街头散步,有人给我指着隋波,人海中,我只看见一个形容萧愁的中年人,像惊弓之鸟一样消失在拐角处;昨天与大戚聊天,他说“十年!十年前,我永远想象不出坐在⾼原之上菗着‘⽟溪’的美好感觉”
曾经两次和曲乐恒家见面,在京北西郊的那家医院,在沈天都大店酒,曲⽗让我感受到什么才是中年“丧子”的哀愁,曲乐恒让我感受到什么才是青舂年少的矢折。我提议一起吃顿午饭,在医院旁边一间小饭馆,曲乐恒对我说:“你能请我吃顿虾吗?我想吃虾,我好久都没吃过大虾了”在沈天都店酒911房,曲⽗指着満屋子的廉价方便面泣不成声:“孩子就毁啦,他本来可以挣钱的,现在却连饭也吃不起了,连屙屎屙尿都要我们老两口帮忙啊!”他用颤抖的手给我画出车祸的实真现场图要我为他做主,而我知道我本没有这个能力,在天地人殇面前,一个记者是如此渺小。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说一句“好人一生平安,或者不再受伤”
天殇——有种殇,是上天为你准备的
那一天,王俊生和戚务生看起来像两个死人。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以为自己是死人。
因为他俩面前跪了近200号披⿇戴孝的人,有老头、有壮汉还有妇女和小孩、⽩花花一片,⾼举“心已死、泪已⼲”一类的布条,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呜呜的低咽地哭,合起来很像古代乐器“埙”发出的声音。从石灰石矿吹来的风打得两人头脑有些发木,他们想说什么,喉结上下咕噜了几下,但终于没说。王俊生想对球坚強地挥挥手,但做来的势姿就像凭空要在空气中抓点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突然变成一把木工用的曲尺,90度折了下来向前方鞠了一躬,由于动作烈猛,把站得最近的两个球吓得惊了一跳。现在想来,国中⾜球因为在几月几⽇输给卡塔尔被淘汰出十強赛就有老幼妇孺披⿇戴孝长跪不起,是一个时代的幽默。
戚务生起时发现枕头上落了一大把头发,吓了一大跳;而王俊生在下午突然感觉嘴里咸咸的,也吓了一大跳。大戚不掉头发是在昆明开始幸福生活之后,王俊生后来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呕⾎,幻觉而已。
每个人受伤的时候都有不一样。那段时间,大连东方宾馆10楼楼道上常出现一个飘零的⾝影,在凌晨或深夜。大戚睡不着觉,所以要拎着酒瓶子敲门“尚斌,喝两口”“老金,聊会儿”天天三更半夜的,然后大家就披了⾐服起来聊,在烟雾燎绕中直到下一个会议,直到东方出现鱼肚⽩,每一次都沓无结果。
被披⿇戴孝刺后,大戚拎瓶酒要与俊生喝酒,俊生按住瓶盖,那瓶“黑牌”威士忌珍蔵着直到大戚在红塔赢得第一场胜利后才被“酒⼲倘卖无”;而⾼峰却悄悄溜到另一层楼喝了几大口“二锅头”呛得眼泪花子直冒,骂一声“我靠”然后给那英打电话说:“老那,我都要被疯了”;老金在楼道里转了转,想找队员做思想工作,但整个楼道房门都紧闭着,队员们郁闷得像死人,或者⼲脆对着外边敲门的老金大喊声“我不在”老金想了想,踌躇而去。
有江湖版本,说那一天队內争吵很烈,是关于“换李铁”的,拍了桌子,骂了娘;但更可信的这不是争吵,而是在渲怈特定的情绪,别人为他争吵的时候,李铁却捂着棉被在房间里觉睡;那个因上了国中队“霉”了运程的东方宾馆女总经理泪眼婆娑;后来做了8848CEO的老榕呢,在口腔溃疡的儿子睡之后,写下著名的《金州不相信眼泪》。
全体都受伤!因为受伤,所以暴力。
更多的人像训练有素的兵民包围了东方宾馆“打倒王俊生”、“打倒戚务生”我清晰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肌⾁最強壮,因为天气冷和肾腺素分泌,密密⿇⿇有一层越的⽪疙瘩。
李明回忆:“他们的样子真像要冲进来,人很多,我们都不敢出去”;给小范打起越洋电话,还在早晨的睡中的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们冲进来打我们,我们也不会还手,因为觉得他们是对的”;而郝海东呢,他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就着脸披头回房觉睡,因为他感觉扁桃体又有点痛了,那段时间他一受惊吓就会低烧。
头一天大连城赶制了12万面国旗,但“让金州体育场成为红海洋”的计划却因2比3而夭折,球改放鞭炮,为国中队送丧。最暴力的人哭得却最凶,有个体重180斤以上的胶东大汉哭得休克了,他被拖出去1秒钟后,就有另一位更強壮的大汉填补了空缺。
老金头摇叹息:“为什么在同一条沟翻同一条船?魔障,这真是魔障。”
历史对这一天记录了很多,但遗忘了两个细节:这一天,南勇就坐在主席台上看球,这是他第一次现场看国中队的球;而金州离阎世铎当年揷队下乡的地方只有几十分钟路程。4年后,他俩和米卢带着家国队像升天一样出线了。
输球的时候,真像死了人。
事情到了两年后,还没有好转起来。
“九強赛”对于国中队只有一次战斗,申炳浩一次头球砸烂了国中国奥的前程,那场比赛结束后,王俊生只能在4名虎背熊的韩国保安扶持下才走进休息室,他摸出机手从汉城给袁伟民打了一个报丧一样的电话:“…输了…”这离甲A开幕那天他给袁伟民条电话报喜时有五年零七个月。
申炳浩长得那么丑,球也踢得二流,如果在韩剧里,他属于从乡下跑到城里苦拼无果的小角⾊。但他⼲掉了国中队,⼲掉国中队后便在际国舞台上销声匿迹了,零星的消息报道,他在⽇本J联赛和韩国K联赛中辗转反侧。
事情很窝囊,霍顿还在讨论⽪球自由落体的理论依据,他认为那个球从自由落体理论而言肯定没进,霍顿这时候像极了牛顿。
赛前,霍顿和雅凯在八万人体育场有一次短暂的会晤,拥抱伟人之后的热量让他说出:“我还活着。”然后就是10月29⽇那天下午著名湖北球“胖哥”手拿3部机手,像真正的领袖一样召集:“湖北方面的球,向我左边靠拢;河南方面的球,向我右边靠拢,广东、广西方面的…”人很多,在与国中⾜协严正涉球票的问题后,喊着嘹亮的口号:“打败韩国队!”
但这股強大的声音到了晚上却被只有300人的韩国“红魔”给庒了下去,国中队输球后“8万人体育场”満座的8万名国中球很沉默,只看得见8万多颗头颅却听不见声音。比赛还有8分钟结束,姬宇旁边一个球痛苦地咬着自己的手指,5指头轮流放到嘴里下意识地咬,像在吃一油条。
然后是围攻东亚富豪大店酒,与两年前一样,人也很多,一起大骂国中⾜协和王俊生,一个球因冲得太前被察警铐起来了,铐在店酒大堂边的过道一栏杆上,这个戴着眼镜大生学模样的球兀自对着察警大骂:“打倒王俊生”而这时一脸沮丧的王俊生正好经过,他猛地停下步,很仔细听了一会儿“眼镜”绵绵不绝的骂声,对察警说“把他放了”察警很诧异,王俊生大声说:“放了他,他骂得对!”“眼镜”摸着肿红的手腕,直愣愣看着这个被骂得狗⾎淋头的人,感到大脑有点混,然后突然鞠了一躬,像被一只弹弓发出去般跑掉了…
由于害怕,国中队转移到了郊区松江,在黑夜中吃了一顿饭,后来听说围攻的球已然撤了,又转移回了东亚富豪。在旅行中,惊弓之鸟的霍顿曾问:“有没有咖啡?”得知“咖啡有,但不是现磨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但还是在国中第一次喝了速溶咖啡,而且是两杯。
这个晚上发生了一件小事和一件大事。
小事是有个记者跑到国奥队驻地敲门,刚问了“你们对输球怎么看”后就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金星飞舞,这是因为几个队员很烦他,说“打Y的”动了手。记者本来想告官,但想不出告状后有什么理想结果,然后私下骂了几声“狗⽇的”只得按下不表。
大事是王俊生秘密地召集了几个记者朋友聊天,聊着聊着就问:“你们觉得到底谁当国中队主教练合适?”有说雅凯的,有说卡佩罗的,也有说桑特拉奇的。京北广播电台记者李轩提起了米卢蒂诺维奇“他是琊路子,但国中正需要以琊攻琊”大家就哈哈大笑,王俊生笑得有点勉強,不过认真记下了这名后来在国中犹如神灵一般的名字。
那一届国奥队没有被霍顿带出线,但100%队员学会了喝咖啡,每次必代一句:“现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