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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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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一点开心的事吧,说惠子的事太那个…闹心!

  话说这天,晨雾浓浓,到八点多钟天才明亮,从云层中挤出来的软弱的光无力地打量着嘉陵江,打量着山城四面八方,可以见得万千苍生依旧如蝼蚁一样,游走穿行于这个杂的城市,四处忙碌,八方刨食。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生活就是这么⿇木,不管谁在哭还是闹,不管谁受了灾,还是闹了病,死了人,⽇子照样流转,照样月落⽇起,风生⽔起。在浩瀚、‮大巨‬的天地面前,人真是小又弱;在世当中,七八糟的世相面前,人真是苦又悲,既无奈又无助,既掌握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生活。

  不过,有几个人似乎掌握了自己,他们就是重庆‮路八‬军办事处的人。

  这天早晨,止上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却是本的变化,就是骑自行车来这条路上送发信函的邮递员,已不是往常那个留着小分头、颇有几分‮生学‬气的年轻人,而是换成一个耝⽪大脸、圆体壮的北方佬。

  他就是老钱!

  老钱在邮局大起大落,都是为了今天,为了接近黑室,为了与徐州同志建立长期固定的联络,以谋宏图。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在他放信件的邮包里,放着一封天上星回给徐州同志的信。首次接头,他不知道能不能接上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你看他哼着小调、不亦乐乎的样子,是发觉不了他內心的景致的,你只会觉得他是个乐观的人,他喜这份工作,喜这个早晨。

  这条邮路确实比渝字楼那条好跑得多,路面虽然不怎么宽阔,也不完全是坦途,有几个坡度甚至是蛮陡的。但总的说,坡路少,坦途多,可以骑自行车,只有两个大坡度需要下车,人推着车走。老钱精神地一路打着铃铛,有声有⾊地闯⼊安静的止上路,放慢车速,数着门牌往前骑。一号,二号,三号…不行了,坡度太大,骑不动了,便下车推。老钱发现这点后,心里⾼兴啊,他就想在这截路上多磨蹭一会儿,慢点儿经过,好多打量一下周围。

  路遂人愿,比天遂人愿还叫人乐啊!

  止上路五号,哇,好大、好厚的铁门啊,好⾼、好深的围墙啊。这哪像个单位嘛,从外面看怎么看都像哪户豪门人家的大宅子,难怪我们以前找不到啊。老钱推着车走,四下打量着,寻找徐州信中描述的那道门。

  哦,前面不是有电线杆嘛,可能就在那儿。

  上去看,果然有一扇横拉的单铁门——铁定就是它了!老钱前后顾看,发现没有人,遂夸张地大叫一声啊哟,把车撂翻在路上,人也躺倒在地,爹⽇娘地骂天,骂地,骂路,骂电线杆。

  徐州闻声,从小铁门的门里往外瞅,发现有个人气恼地坐在地上在祖宗骂娘,眼睛却顺着电线杆方向骨碌碌转,心里明⽩了大半,便拉开门出来看。

  “你怎么了?”

  “他娘的,摔了一跤。”

  “没人碍你,骂什么娘。”

  “徐州同志,我是娘家来的…”

  徐州这样子太好认了,保准错不了,老钱索直截了当地摊了底牌,令徐州又惊又喜,四面察看。老钱扶起车,扶车的同时故意把链条弄脫,然后将车靠在电线杆上。车上承载了两大包邮件,光靠电线杆支撑不住,徐州便趁机上前帮他扶着车,这样两人基本上是头接耳了。

  就这样双方把该说的说了,该约的约了,以后只需“照章行事”即可。两分钟后,老钱弄好车后又哼起小调,上了路。徐州目送他离去,心里想,这下我终于再也不需要往伤口上撒石灰了。接着又想,以后可以随时与组织联系了,难得啊。这叫苦尽甘来,人世间还是有公平的一面的。

  这一天,徐州想了很多。从当年在丰都教书写字,到偶然认识天上星,到宣誓加⼊共产,到赴前线参加抗战,到江宁大战,一点一滴恍如隔世,仿佛已经过了好几辈子…

  眼下,想得最多的自然是陈家鹄。

  陈家鹄昨晚‮夜一‬未眠,本就没有睡意,连都不想躺,一直站在窗前,久久地好像在等人破窗而⼊,要不就是自己飞天而去。好几回,他都有一种強烈的冲动,想去找楼下的陆从骏,带他再回去。只是想到陆所长今晚不在楼下,才作罢。其实也没有作罢,有一阵子他甚至想偷跑出去,他想摘清楚,惠子今天到底去哪里了。

  他还想搞清楚,家里人为什么对惠子会群起攻之。

  他还想搞清楚,惠子回去知道自己今天回过家会有什么表现,什么想法。他还想搞清楚,⽗⺟亲说的那些——那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误会还是…如果是误会,又是怎么造成的。

  还有!

  还有!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黑洞,洞子里全是无头无尾的东西,飘来飘去,浮浮沉沉,吵吵闹闹,沸沸扬扬。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成了个透明体,玻璃缸,夜⾊都掩盖不住它,它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亲说的那些事,像金鱼一样在玻璃缸里游来游去,有时还‮烈猛‬地四面撞壁,玻璃随时都可能被撞碎——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要‮炸爆‬!

  他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窗外厚厚的夜⾊,有时黑暗让他觉得晕眩,有时黑暗又变得雪亮,像黑暗在燃烧,在痛苦地燃烧,痛苦得吱吱地叫。他希望自己累倒在地,可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啊!他觉得自己的⾝体成了空气,只有浮沉在脑袋里的一个个念头是沉重的,黑⾊的,有时又是红⾊的——像用⾎做的。

  这个夜晚,漫长如一生,短促如一秒。

  陈家鹄经历了一个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夜晚,没有生命的感觉,只有灵魂被剥光了外⾐、⾚裸裸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天亮了,他把自己沉沉地放倒在上,要么死亡来把他接走,要么陆从骏来找他,给他回应。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面对陆从骏再三的问话,他只说了一句:“惠子可能出事了,她没在家。”

  回到这儿后,面对陆从骏又是再三的问话,他又说了一句:“你手下不是有‮探侦‬吗,我想知道惠子今晚去哪里了。”

  陆所长是个聪明人,听了这两句话一定会想到很多事——陈家鹄相信,这两句话已经把自己当下的困和苦、面子和乞求都给了陆所长。所以,他在等陆所长来找他,给他回应。

  陆所长却迟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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