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试用期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周末,百佳超市里,购物的人群熙熙攘攘。
王伟推着购物车,拉拉前一天晚上又加班了,这时候她像一只挨了浇的⿇雀,蔫头蔫脑地跟在王伟旁边。两人找到陈列染发⽔的货架,拉拉问营业员:“姐小,这些染发⽔,哪个牌子的使用起来最容易?”
营业员推荐说:“‘美源’的,很多客人都喜买这个牌子自己在家染发,用起来很简单很容易的。而且,这个牌子的染发⽔比较温和,不太伤头发。”
拉拉从货架上取下一盒递给王伟,小声问他:“你看看,你行吗?”
王伟把使用说明正过来反过去地读了两遍,点头说:“行吧,应该问题不大。”
营业员指点王伟说:“先生是由你来染吗?你染的时候,先染下面的头发,注意最后再染头顶的部分,因为头顶的头发靠近⽪肤,接受热量最多,最容易上⾊。”
拉拉本来想买黑⾊,营业员说深棕⾊染出来的效果就是黑头发了,要是真用了黑⾊,反而会黑得不自然了。
两人回到家里,拉拉有点不放心,又问王伟“你到底行不行?”
毕竟是第一回⼲,王伟多少有点庒力,但他还是作出有把握的样子说:“学理工科的人,动手能力总是还行的,只要你别对我要求严格就行了。”
两人说⼲就⼲。王伟先找来一些旧报纸,铺在玄关的地上,拉拉端来张椅子正对着玄关镜坐下。王伟用两张报纸把拉拉的⾝子围了起来,再拿几个夹子把两张报纸一夹,单露出拉拉的脑袋来。
拉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样子说,有点像街边五块钱剃一个头的剃头摊子。王伟已经进⼊实质作阶段了,拉拉在镜子里挑剔地看着他笨拙的手势,十二分不満意,忍不住批评道:“你的手势真奇怪,怎么那么多多余的动作!你梳就梳嘛,抖个什么劲呀!真不是一般的笨!本来不想说你的,实在是忍无可忍!”
王伟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活计,嘴上敷衍拉拉道:“你克服点吧,我哪能跟人家专业的比。我可是免费的。”
拉拉也怕自己越职责王伟⼲得越差劲了,她勉強地闭上了嘴,但还是园睁着眼睛监视着王伟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了,抱怨说:“王伟,你自己来看,你梳匀称了没有?我怎么觉得左边这一块颜⾊特别深呀?你这样耝枝大叶,回头我头发的颜⾊一块深一块浅,我明天还怎么出去见人呀?”
王伟经过一番实践,已经有了一些感觉,他的信心和趣兴都提⾼了起来。听到拉拉抱怨,王伟赶忙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兴致地说:“还行嘛!我再给你匀,放心吧。我看,我染的效果还不错呢!”
拉拉轻哼了一声道:“就你这⽔平到发廊里,非被客人臭骂不可。我要不是实在没时间上发廊,哪能让你这个二把刀上!”
王伟说:“就是呀,你看我帮你染,你省了多少时间!我半个小时就全搞定。要是上发廊,你哪回不是至少三小时?还不包括路上来回的时间。而且我态度多好!哪个发廊师傅肯让你骂他笨?”
拉拉说:“哪个发廊师傅要是就你这⽔平,他连喝粥都混不!”
冲过⽔后,王伟帮拉拉把头发擦⼲,等取下⽑巾一看,嘿!拉拉还真是満脑袋都变成黑森森的了!
拉拉对着镜子查看效果,王伟还挽着袖子露着胳膊,他双手叉站在旁边问道:“怎么样?我这活⼲得还行吧?”
拉拉说:“染得有一点不够均匀,不过,看得过去——总体来说,还行吧!对你要求不能太⾼。”
王伟得到了肯定,很有成就感。再看看拉拉満脑袋黑森森的头发,他忍不住摇头摇道:“你原来那个栗⾊好看的,你说你何必费劲儿又把它染黑呀!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黑⾊真有点呆板,没有原来的颜⾊有活力。”
拉拉说:“切!这回⻩国栋来,一看到我的头发,保证会觉得我比原来顺眼了。”
“那太好了,也算我的劳动能有点价值。”王伟咧嘴一笑,关切地问拉拉“你想好了吗?这次真打算向⻩国栋要求加人?他现在对你可是还不太好呀。”
拉拉把脸转回来,她伸出双手搭在王伟的肩膀上,说:“我明⽩你的意思,我现在确实很弱势。以前在DB,很多人都不愿意跟着弱势的老板⼲,因为这样的老板在上面说话不管用,跟着他,资源永远比别人少,别的部门把不相⼲的活推过来,他多半也不敢出头,弄得下面的人灰头土脸。我现在就特别不愿意我下面的人有这样的感受。所以,加人的要求是一定要提的。”
王伟点点头说:“那你提的时候要注意措辞。我知道你会小心的。”
拉拉说:“其实,我有两个目标,一个是给C&B加一个人头,还有一个是,我希望能把招聘专员艾玛升为招聘主管——现在我的招聘组没有主管,三个招聘专员都直接向我报告,我顾不过来。特别其中有一个专员叫杰西卡,这小姑娘倒很乖,就是能力太弱了——她的工作量在招聘组已经是最轻的了,还是经常弄不清自己的工作重点,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指导她。”
王伟说:“马莱和李卫东下面有招聘主管吗?”
拉拉解释说:“马莱有招聘主管,李卫东没有。不过,他们俩的招聘组都只有两个人,只有我的招聘组是三个人,因为我负责支持销售团队——你知道的,销售团队的人员总是没有其他部门稳定,招聘任务会更重。”
王伟提醒说:“那你一下提两个要求,⻩国栋答应的可能就更小了。”
拉拉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不过,同时提两个要求也有好的地方——在老板拒绝了我一个要求的时候,他可能也想答应我另一个要求来弥补我一下。我的第一目标是给C&B加人手,第二目标是晋升艾玛,她如果能升为招聘主管,我就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放在C&B上。”
一想到那个差点被忽略的年度加薪,拉拉就后怕,觉睡都睡不踏实。王伟说:“你觉得沈乔治是太累了所以一时糊涂,还是他逻辑上有问题?”
拉拉摇头摇说:“现在还不好说,我还有再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有件事儿让我隐约有些担心,那天我是硬忍着没有批判他,而他好像也对这么明显的错误浑然不觉——你知道的啦,有时候老板为了照顾我们面子没有正面批判,但我们心里还是对自己的错误有数,会紧张的——我现在就是感觉不到他意识到犯了个低级错误。”
王伟说:“如果他是逻辑上比较弱,那你就要多加小心了。”
拉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就是担心这一点——逻辑要是不好,那做事的效率好不起来,出错的机会也会加大。不过,沈乔治确实对公司的情况非常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手上的信心和资料都非常丰富,就像个百宝箱,你要什么信息他都有。”
⻩国栋又来广州了。拉拉去见他的时候,他的笑容仍然似是而非,招呼也照旧有气无力。
拉拉这次准备和他具体讨论年度加薪方案,以及参加翰威特年度薪酬调查的先期准备。
关于年度加薪,⻩国栋说:“系(是)呀,SH的规矩系(是)这样的啦,年度加薪都系(是)在6月完成的。”
拉拉忽然发现,关于迫在眉睫的年度加薪,如果说,⻩国栋说话的內容和沈乔治非常相似,那么,他说话时的表情和沈乔治的表情简直是惊人的相似了!都是那么的心平气和,那么的天经地义,仿佛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看不出任何不安也找不到一点焦急。拉拉的心里顿时无语了。为了安抚自己,她只好又暗自替⻩国栋找理由:“他刚接受国中区,还没来得及进⼊状态。”
拉拉告诉⻩国栋:“我看了乔治发给我的年度加薪预算,又参考了去年的年度加薪方案,准备了今年的年度加薪草案,想请您过目。如果您认可这个方案,我就准备把它发给何查理过目,听听他有什么意见,再看是否需要做出调整。”
⻩国栋很清楚年度加薪的非常重要的大事,而且时间很紧迫了。其实今天拉拉一提这个事情,他毕竟不是沈乔治,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疏忽了一件紧急的大事,只不过他不愿意表露出来自己理亏,才故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听拉拉说已经把方案的草稿做出来,⻩国栋有点受到了触动,心说:才隔了一个星期,方案就有了,她居然动作这么快?看来不像是“慢热”的人呀?!
但⻩国栋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流露一丝赞许或者意外,他点点头说:“好呀,你现在去把方案拿过来,我们马上讨论。”
拉拉听了还是⾼兴,因为看到⻩国栋这回的反应很迅速,明显这位做老板的已经及时觉悟了。她匆匆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取加薪方案去了。
拉拉先把加薪方案发送到⻩国栋的邮箱里,又打印了两份HARDCOPY,她抄起自己的笔记本连同两份HARDCOPY,兴冲冲地去找⻩国栋。
隔着几步远,拉拉看到李卫东在⻩国栋的办公室里,两人正站在窗前谈话。拉拉走过去,虽然门是敞开的,出于礼貌,她在门上敲了一下道“老板,我把加薪方案拿来了。”
⻩国栋本来是背对着门站着,听到拉拉的声音,他猛然转过脸来,生硬地说:“你先出去!我在和李卫东谈话。”
拉拉从⻩国栋的态度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自从八年前她加⼊DB后,她没有被这样斥退过。就像人若习惯了无知,就会以为无知是天经地义的——当一个人习惯了尊重,一旦受辱,打击的效果会在他⾝上加倍放大。
霎时间,拉拉只觉得脸上的⾎一下褪尽了。她听到自己勉強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过一会儿再来。”那声音已经变形得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人。⻩国栋没有再说一个字。在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之前,拉拉依稀看到李卫东惊讶的脸,那惊讶让她感到生不如死。
拉拉逃也似的往自己的办公室溃退,她感到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被驱逐出境的她。她但愿⽗⺟和王伟永远不要知道这一切。
回到办公地,拉拉马上关上门,而后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机手的铃声把拉拉几乎失的意识重新拉回现实。她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是陈丰打来的电话。她迟疑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陈丰谨慎的问候:“方便吗?最近还好吗?”拉拉听到这声音,一下想起中学时语文课文里有一篇贺敬之的《回延安》,里面说“亲人见了亲人面,喜的眼泪眶眶里转…”拉拉嘴里一阵地发咸,她憋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在忙。”陈丰马上说:“不好意思,那我挂了。下次聊。”
拉拉机械地挂断了电话,知觉慢慢地重回到了她的⾝体,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是凉冰冰的。
关于受辱的痛苦似乎退去了一些,然而,关于要被炒掉的惊惧又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
拉拉像困兽一样来回转了两圈,有个声音在重复地威胁她:他要⼲掉你了!他要⼲掉你了!不然他不会对你那么不客气!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再找工作哪里来得及!”拉拉绝望地绞着双手,喃喃地问自己。焦虑和惊慌,磨折得她几乎不过气来。
作为一个没有被炒过的人,拉拉这时候,脆弱得连王伟和房子都无法安抚她的焦虑,对于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丢面子的恐惧,则愈发让这种脆弱陷⼊岌岌可危。
离开DB前,曲络绎做离职谈话时说的话,拉拉当时一味敷衍着,现在却清清楚楚地都记起来了“你在DB工作了八年半,上上下下都了解你,你在这里人脉之深厚不需要我说,你自己最清楚,你的团队你一手带了三年半了,还有你和销售经理之间的友谊,这里人们都信任你,都了解你的能力,这都对你愉快地工作大有帮助。如果你换一个地方,信任,默契,一切都要从头建立。”
“其实我的能力是很好的,但他们却当我是笨蛋,对我还不如对一个民工!”拉拉绝望而不甘地想“要是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肯定能让⻩国栋明⽩,他完全看错我了!”
“现在能马上救我的,只有何好德了!他说过到年底会回国中。现在还不到五月份,可是我没有时间等了。无论我怎样小心翼翼勤勤恳恳都不管用。我还没来得及表演,就要被这些人狠心地踢下舞台了!”拉拉痛苦地想,试用期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拉拉咬紧下思忖半响,起⾝开门走出房间,她站在通道上往⻩国栋的办公室那边望了望,门还是紧闭着,里面的密探似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结束的意向。拉拉返⾝关上门,紧张地翻出何好德的机手号码,她默念了两遍那个码号,终于下定决心抄起了电话。
一串数字拨了一半的时候,拉拉忽然感到窗外黑影一晃,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猛地一抬头,这一惊非同小可!站在窗外的人竟是⻩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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