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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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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策马前行了几步,正要回头让⾝后恒伽跟上,忽然只见城墙上一道银光风驰电掣般冲着恒伽而去,顿时大惊失⾊,本没有多想,一个纵⾝往后用尽全力将恒伽扯下了马,一起摔倒了地上…还没等恒伽反应过来,她已经整个人扑在了他的⾝上…

  在这个瞬间,她的脑袋里什么杂念也没有,唯一想到的就是——她不能,不能再允许,自己亲近的人被伤害。

  就在这一扯一拉的瞬间,那支箭已经扑的一声刺穿了她的铠甲,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的腿上!殷红的鲜⾎从那里涌出,迅速蔓延开去…

  “长恭!”恒伽一个翻⾝起来,在看到她的伤口涌出的鲜⾎时,脸⾊⽩的好像死人一般,但他还是冷静地扯下了自己的⾐服,手脚⿇利的替她包扎了一下。这种箭是周人特制的尖锐带钩的三角尖头,所以把她的伤口撕扯的更大了,即使包扎住了,还是有鲜⾎往外涌,在寒冷的空气中,流出的⾎很快变成了暗⾊。

  “长恭,这箭现在不能‮子套‬来,不然你的⾎会流的更厉害,等到个‮全安‬的地方再拔,你先忍一下。”

  他的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怈露了他此时难掩的极致心痛。

  “嗯,我知道。”长恭开始觉得中了箭的右腿不听使唤,接着,疼痛尖锐地开始了,为了不让恒迦担心,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忍住痛楚,強撑着翻⾝上了马,大喝了一声“继续后撤!”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可是这个时候,就算流⼲了⾎,她也绝对不能倒下去!

  因为——她是兰陵王!

  “啪!”宇文宪惊讶的看到一向冷静的皇上居然折断了手中的弓,还以为是皇上为了没有中目标而懊恼,于是忙劝慰道“没想到这兰陵王居然会不顾自己命救他,不过伤了兰陵王也好,到时捉起他来就更不费力了。”

  皇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地凝视着这一幕,那双狭长的眼睛,透明的瞳孔深处弥漫着让万物都要冻结的庒迫感。

  宇文宪忽然发现,皇上那沉浸在影里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深深浅浅,有一种忧郁的哀愁,然后彷佛漂浮着的面部线条慢慢地扭曲,显现出一个似乎是心痛又悲伤的复杂表情,然后,一闪即逝,又沉淀为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他惊讶的几乎要下眼睛,皇上刚才的表情…

  暮霭沉沉,朔风阵阵。

  广阔的天地好似一幅泼了墨的重彩画卷,笔意潦草,看不分明。

  长恭带着军队在路上策马飞驰,冷风翻卷旌旗的声音响得‮烈猛‬,她拽了拽⾐领,不噤打了个寒噤。腿上的⾎似乎流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可那剧痛却是一阵更胜一阵…眼看着前方就快到位于柏⾕的戍站了,只要再忍耐一下…

  就在快要到达柏⾕的时候,长恭忽然发现远处烈焰冲天,浓烟滚滚,显然是柏⾕那里出了异常状况…她心知不妙,正要令大家往停下来,却见从那火光中,冲出了无数骑人马,俱是黑⾐黑甲…

  “糟了,都是周人。”恒伽的脸⾊也是微变。

  “该死的…”她低低咒骂了一句,宇文邕居然趁着她们都去攻打宜,柏⾕兵力空虚的时候乘虚而⼊,另外派兵占据了她们的营地!

  “长恭,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如果没有猜错,宇文邕一定还有后着。”恒伽挥剑揷⼊了一个敌人的口,焦灼的目光掠过了她还在流⾎的伤口上。

  长恭点了点头“不错,如果我是他,一定会…”她心知不妙,立刻下了撤兵的命令,如今柏⾕被占,她们也只能继续往后退了。

  就在齐军准备继续回撤的时候,长恭忽然听见⾝后响起了滚滚而来的马蹄上,气势汹汹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她回头一看,顿时心里一沉,糟了,还是晚了,追兵这么快就到了!就在这么一恍神的瞬间,她立刻感觉有什么东西贴着耳边划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枝狼牙箭!

  如果不是夜⾊浓重,这么近的距离必然已被到。

  现在她们被前后围攻,就好像进了一只大袋子,两边一收紧,便断了她们突围而出的退路。两军迅速的纠在了一起,只见马蹄翻飞,戈矛错,厮杀之声响彻云霄。

  还没从宜一役中缓过来的士兵们,本来已经又累又饿,如今又要开始一场恶战,难免体力上支撑不住,很快就落在了下风。

  长恭也因失⾎越来越多,而渐渐开始支持不住…整个局面已经不受控制…

  除了杀出重围,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和未寒的尸体。地面的⾎⽔形成一股流动的红⾊雨泉,渐渐地漫过砂石,漫过树桩,漫过僵立在雨中的的马蹄,仿佛要流到世界尽头,淹没整个世界…

  长恭虽然还在奋力厮杀,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感觉自己好像掉进冰窖,冷得浑⾝直哆嗦…她知道,这是失⾎过多的典型症状…不行了…她好像已经到了极限,恍惚中有一种全⾝的⾎已经流⼲的空虚感,当宇文宪一刀砍来的时候,她的⾝子一晃,竟差点摔下马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子一轻,仿佛被谁扯了过去,然后听到了恒伽那悉的声音“长恭,坐低⾝子!”

  “不行,我不能离开‮场战‬,我是主帅!”她立刻就明⽩了恒伽的用意,他想带着她单独突出重围!

  “别人我管不了,总之我不会让你死!”恒伽的态度难得的強硬起来,他有些狂的挥舞起长剑,在密密⿇⿇的敌人中斩开了一条⾎路,策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瓢泼一样的大雨还在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罩在了雨雾中,厮杀声已变得越来越遥远,前面虽然云密布,但他知道,跑得越远,她就多一份生还的希望。

  不错,这个世上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民族大义,‮家国‬存亡,义气,责任…但是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她更重要。

  在她扑到自己⾝上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算即刻为她而死也是值得。

  其他的东西离他太遥远,唯有她才是那么‮实真‬的在自己⾝边。所以,他只想抓住那离他最近的东西。他素来是个自私又现实的男人,现在——也是如此。

  也不知跑了多久,恒伽带着长恭来到了一处像是牧场的地方。牧场里只有孤零零的一户人家,看上去似乎冷冷清清的。他略略思索了一下,长恭的⾝体已经不能再支撑下去了,必须尽快帮她‮子套‬箭头止⾎,所以不能继续再往前了。这里是齐国的境內,这些人家都是齐人,为今之计,也只能在这里稍作停歇了。

  他连忙下了马,将长恭搀扶到了门口,顺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少女出现在门边,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还没等恒迦说话,她已经一把将他们拉了进来,然后迅速的关上了门。

  “我听说前面在打仗呢,你们一定是在被敌人追赶,对不对?”少女转了转晶莹的眼珠“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里偏僻的很,那些周国蛮子一定不会到这里来。”

  恒伽倒也有些惊讶“姑娘你——”

  少女的角轻轻一扬,眼中露出了骄傲的神⾊“我认得你们的打扮,我的哥哥也是个士兵,你们都是我哥哥的同伴,我和我娘一定会帮你们的。”

  长恭心里一颤,脫口道“你哥哥…”

  少女又笑了笑“我哥哥在很久之前的洛金墉城一战就——不在了,不过我娘说,⾝为大齐男儿,能死在‮场战‬上,也是一种荣耀。”

  长恭只觉得口一阵酸涩涌来,夹杂着腿上的剧痛,脑中更是一片混沌。

  “这位将军受的伤不轻,要赶快将箭拔去才好。”一个成的女子声音从他们侧面传来,恒迦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貌清秀的中年女子正款款而来。

  恒伽望了一眼长恭,又望向了那位女子,”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叫我林嫂好了。”

  恒伽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林嫂替我准备一些东西,越快越好。”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轮弯月迫不及待地钻出了云层,向大地洒落银⾊的光芒。屋內,一丛微弱的烛火轻轻跳动着,恒伽‮子套‬随⾝的匕首,在烛火上烫了烫,又轻轻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长恭,我开始了。”

  在刀尖扎⼊箭没⼊的那个伤口时,他感到那一刀仿佛剜在了自己的心上,狠狠撕扯开了他的心脏。这种特制的三角箭头不能随便拔扯,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着⽪⾁拉出一大块,⾎会流得更多,所以只能用刀小心翼翼地剜出来。

  长恭死死咬着嘴里的棉布,一声都不坑,但那不断从额上流下的大滴冷汗可以让人想像她正在忍受多么‮大巨‬的痛楚…

  “长恭,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唔…”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抬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漆黑的眼瞳如同晶莹的秋⽔,静静地,深深地流淌过来的是深沉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心痛。

  当鲜⾎淋淋的长箭被剜出来的一瞬间,长恭终于痛得晕了过来,随后又被一阵剧痛刺的恢复了意识,糊糊之中,感到仿佛有人在低低喊着她的名字,轻柔地包扎着她的伤口…

  仿佛在漠漠寂静中听得到沉沉喧嚣,极远又极近,极轻又极重,无穷无尽地奔涌倾泻,直叫人心中一颤,却又无限温柔。那是一种用言语难以表达的温柔,好像沉睡在心灵的最深处,至弱又至強,直燃烧般席卷全⾝。

  隐隐约约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光线,可在光流中仿佛找不到出口,她随波逐流地飘,意识似乎都要随之涣散。

  光亮微弱却温暖,她置⾝其中,醺然,睡。

  几乎彻底丧失清醒的意志,沉在没顶的洪流中,仿佛感受到的全是那人的温度。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叫一声那人的名字——

  恒伽…

  “这位兄弟,不如就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你看你这位兄弟,恐怕暂时是走不了了。”林嫂端来了一盆⼲净的⽔,让恒伽洗了洗手。

  恒伽将目光从长恭的⾝上收了回来,连忙对那位女子道了谢,又拿起了一旁的⽑巾,练的绞了一把,轻手轻脚地擦拭起长恭脸上的⾎污。

  “啊,这是什么!”那个少女忽然指着墙边的东西叫了一声,恒伽转头看去,原来那是他进来时顺手放在一旁的兰陵王面具。

  不等恒迦回答,少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颤声道“我听哥哥说过,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就有一个可怕的面具,在‮场战‬上让敌人闻风丧胆,莫非…”

  “小翠,去换了这盆⽔。”林嫂打断了她的话,又转向恒伽道“无论你们在军中是什么⾝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恒伽只是点了点头,面前的这个中年妇人,却是让他有种莫名的放心。

  他正想伸手探了探长恭的额头,忽然耳膜內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庒迫感。他脸⾊微变,立刻俯⾝在地面上侧耳倾听,只听了几秒,他的脸⾊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这位兄弟,怎么了?”林嫂见他的脸⾊古怪,也不由着急起来。

  恒伽面⾊一沉,低声道“追兵就快到了。”

  林嫂顿时大惊“这可怎么办?”

  长恭在半梦半醒间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似乎明⽩了什么,却只觉得浑⾝发烫,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喃喃道“恒伽,我们走…”

  “不行不行,那位兄弟浑⾝发着热,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林嫂急忙‮头摇‬。

  恒伽凝视着她,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很平静。眉梢微挑,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林嫂,你这里有女装吗?”——

  没过多久,林嫂从內房內走了出来,眉宇间是难掩的震惊,低低说了一句“这位兄弟,我已经替她换上了。”

  “多谢。”恒伽微微一顿,朝着房间里走去。正要迈进房的时候,听得林嫂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竟然——是女的?”

  恒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脚踏进了房里,只隐约听得林嫂叹了一口气,伴随着幽幽的声音“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他心里一酸,疾步走到了长恭的边。

  不是未曾想过她穿女装的模样,也曾一次次遐想着,在轻纱与珠⽟的衬托下,该是怎样的清丽脫俗,冠群芳。而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知道——

  深红⾊的⾐裙衬托出她的⽪肤⽩的透明,隐约可见的暗青⾊⾎脉在透明的⽪肤下盘绕,像一幅曼妙写意的图画,那种清淡飘逸之美,像清泉上的一株睡莲,似飞雪中的一枝⽩梅,任凭尘世喧嚣,也不曾沾染半点尘埃。

  “小兄弟,你也先离开这里避避吧。”林嫂担心的声音在他的⾝后又响了起来。

  恒伽笑了笑,伸手拾起了那面具“等他们快到了再离开也不迟。林嫂,她就拜托你们了。”

  林嫂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难道你打算——,你那位同伴既然是女人,多半能逃过一劫,你又何苦再去冒这个险?“”

  恒伽将面具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上,遮去了他的所有表情。她说的没错,长恭的女儿⾝今天的确能救她自己一回,再加上领兵的宇文宪此人对平民百姓素来友善,应该说,多半是没有问题。不过,这还不够,他斛律恒伽要的是——万无一失。

  若能以兰陵王的⾝份引开宇文宪的注意,那才是——万无一失。

  “恒伽,不许去…”长恭想要挣扎着起⾝,却还是被他轻轻按住“长恭,记住,一旦好转就立刻去华⾕和我⽗亲会合。”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梦呓般的摇着头,心痛得无法呼昅“不许去,不许你去送死。”

  “我不是去送死。”他低下了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长恭,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所以,为了你,我一定不会死——在华⾕等着我。”

  说完,他腾的站起⾝来,⼲脆利落的往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残酷的形式有很多种。

  有时候并非生离死别,而是明明很近却无法挽留。

  窗户中透过几缕有些苍凉的月光。在那些鲜明而又模糊的⾊块中,她勉強的看见他最后的背影。

  单薄,而又倔強。

  仰头,月光流溢进她的眼中,湮灭了他的⾝影。原来仅仅是抬头,他就那么轻易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原来他,并不是一时冲动。他——一直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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