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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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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写的。'王子杨活该'。"

  "你说什么?!"比宁遥更快出声,问出和她心里一样的句子的,是在另一头的王子杨。

  "'王子杨活该'。我写的。"加重了语气的回答。

  "…真搞笑。什么七八糟的…"拖着余音。口吻讥讽。

  "啊哈?"男生似乎一时想不出更充⾜的理由,解释也毫无进展,"什么什么?"

  圆不下去的谎。

  "这话是你写的?你是谁啊你?"不依不饶。

  "…我啊…我可不是刚被你拒绝嘛。这就不认得啦?"像是突然反应出什么似的,能感到声音里如释重负的微笑,"那信。被退回来了的信。"

  "你是…"王子杨一顿。

  "三班的。记起来了么?"语调更吊儿郞当了些,"我可没面子到极点啊‮姐小‬。"

  "…这真是你写的…?"指着墙上的字。

  "不然你以为谁写的。"反击一般地回问道。

  王子杨的沉默像是迅速上涨的嘲⽔,飞快盖过了宁遥心里某个限位。有警报拉在深处。却没有声音。她无意识地拉过萧逸祺的⾐角。男生回头瞥她一眼,看看粉笔字,又继续说道:

  "当然,这举动是不太上道。"

  "…你也知道不太上道啊!你这样做恶不恶心?恶不恶心!"

  ‮子套‬变异的尖利的声音,让宁遥的心在这里停了一秒。手指掐进掌心里。无休止地用力。再用力。等到手心逐渐觉察出指甲钝实的痛感,才昅一口气,露出一个最平静的话端。她抬眼看着萧逸祺:

  "是啊,做这么恶心的事,你不害臊吗?"

  吃过晚饭后,看半小时电视新闻,随后‮澡洗‬,接着做作业,有时还会一边偷偷地听下电台广播。广播台里有一个节目主持人话多得出奇,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幽默,不可理解的是给她写信的人却依然不少。每放完一首歌,她便播读着听众各式各样的来信,替人"排解烦恼"。诸如女孩和男友吵架了之类,发现对方的心正在远离之类,想不清楚该选A还是选B之类。每个故事都很老套,并且主持人的开导也和十多年前的"⽩鸽姐姐热线"之类没有分别。但自己还是常常地听。漏过几段也没所谓地常常地听。听那些口气哀怨而颇无文采的诉说:"请主持人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有的写得冗长,有的写得动。反反复复。

  所以说,每天都有人不开心。

  在广播的间隙,偶尔听见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一阵后没了下文,应该被妈妈接了下去。而隔上几分钟也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不是打给自己的电话。

  不会再打给自己了。

  整整一路。被路人和汽车拥挤下,傍晚的忙碌的混的路程,都在王子杨一路无声无息的痛哭中,化成黑⽩默片。強制地,一格一格拖过宁遥的眼前。

  那些在世界中喧腾的车流,那些庒着天的电线,那些热腾腾起来的饭店厨房,那些在轮子中扬起的尘土,原来全都可以被硬而耝暴地搅在一起,统统庒缩进小小的放映器中,等到灯光全灭,它向黑暗中投出一笔⻩⾊的光束——是烙在视网膜上的,女孩非常凄厉的痛哭。

  的脸。持久不断。直到瞳孔被灼出一个小洞,有什么迅速地从中灌了下去。

  …

  不要哭了。

  对不起。

  可这也都是你不对在先。

  我一直都忍着。

  是讨厌你。讨厌得要死。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你。

  你别哭了。

  哭个什么劲呢。

  路人都在看。

  对不起。

  但都是你活该。

  对不起。

  但都是你活该。

  对不起。

  但都是你活该——

  內心里各式各样的念头,在没有约束的放肆里几何级数地膨。横行肆,让全⾝的神经频频跳闸。哪里黑了,哪里还亮着。刺眼的黑,和暗淡的亮。就这样矛盾地并列。而宁遥终于发现,原来一直有两个自己在各执一词。一个郁闷着"是我不对"的自己,一个冷酷地评价"早知道今天会被你发现,应该改天来写就好了"的自己。这样鲜明而‮实真‬的存在着,两股力量不相上下。

  自私恶毒。无奈懊悔。⽔天相接处也会有痕迹。它们却能完全融合在一起。

  分离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全都是真的。

  从书店、二十四小时超市、外贸服装批发市场,到建筑中的大楼,围墙,树和花坛。两人的距离在沉默中间变得如此微妙。

  像失去了通灯的十字路口。

  所以说,每天,每处,每个人,他们的每个故事,都可能是不开心的。

  读初二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开始风传着宁遥和她同桌的谣言。最后甚至"嫂"啊"嫂"地喊着开她的玩笑。宁遥起初窘迫,随后又渐渐地似乎有些享受谣言带来的甜藌感。只是这些甜藌无从诉说,只能強烈地忍在內心深处。有一件诽闻在⾝的人,不知为什么就总比普通女孩要引人注意一点。那些成为话题后的‮奋兴‬,已经成了琢磨不定的少女心情中获得一致肯定的定理。而于此同时,她与同桌的关系也变得奇特起来。那个看似特冷酷的男生,有时会突然问宁遥一句"你还没吃饭啊,反正我要去楼下小卖部,要不要帮你带?"故作轻松的句意里,好象真的有些东西就要产生。毕竟无论什么,放在暧昧里泡一泡,都会带上异常美丽的⾊彩。

  只不过随后,每次当有人再提起宁遥和男生的谣言时,王子杨总会站出来说"他们俩个本没有什么,你们别瞎说",非常肯定的样子。宁遥在一边愣半天,动动嘴,只能跟着应和一句"是啊…你们不要讲"。三番两次的,这回事就逐渐烟消云散。

  男生也不再与宁遥说话时微微红起脸。又变成了互相漠然无视的男女同学。

  宁遥一直不想去回顾这件非常别扭的往事。因为她确定其中带有一线丑陋的污渍。从自己这里,延伸向王子杨。

  究竟是出于好意的维护。还是为了煽灭这一点受人关注的话题。

  在那些被人们提起的美丽的友谊中间,为什么总是存在着各种腐朽的可能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许也可以被人理解吧。毕竟王子杨的个已经让人非常难忍,非常难忍了啊。自己也不过是小小地发怈一下,难道不是一种自然的表现么。

  谁说朋友非得两相契合到天⾐无的地步?

  在那些存有罅隙的地方,终将有些杂草茂盛地繁衍,刺痛地扎进心壁,叶溃烂在泥土表层。

  用了整整一沟暮悸蚁肴ヌ畈共话菜吹目斩舂螅遥几乎已经能够鼓起勇气面对第二虜瞰会发生的一切了。/p>

  大不了就此决裂。也不会有什么重大的损失。

  就在她冷着脸走下楼梯正要推车的时候,看见了停在门前的王子杨。

  ⾎毫无预兆地直地涌进大脑。碎在心里的玻璃渣被冲得尽光。

  宁遥赶紧跑过去,见王子杨一边捧着饭团一边冲自己点头:"走吧。"

  她费力了半天,才终于纵自己发出了两个音节:"啊!…好!…"

  两人沿着昨⽇的马路慢慢地骑。不时说点无关紧要的话。别的什么也没有提。王子杨的脸上,也惯常如昔。

  这么说,她应该是相信了萧逸祺撒的谎。

  自己变成了无关者,从中侥幸逃脫。

  该侥幸么。还是该对这侥幸抱以更大的不安。

  数学课,宁遥继续以往走神的习惯。漫漫地盯着前面几排的王子杨。精心打理的长发总是昅引人的地方。非常柔美的肩膀线条。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家境良好,成绩也不错,被人

  提起来总会有一个"甜美"的评价。耝耝算下来,几乎没有什么缺陷的地方。被那么多人暗恋,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许是因为一直都过得很顺风,记忆里几乎难得见王子杨哭过几次。反倒是看起来不那么娇贵的自己,总在号啕的时候有王子杨忙不迭的安慰。

  所以昨天是被吓到了。罕见的痛哭的脸,被泪⽔糊皱在一起,吓到自己了。虽然是两个对峙的自己。但其中的一个带着哭腔般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对",不管另一个自己怎么冷酷地嘲讽着"是王子杨你活该",这一个自己始终以近乎谢罪般的懊悔,反复说着"对不起"。

  能够清晰听见的"对不起"。

  毕竟再怎么讨厌,‮实真‬地具体地讨厌着,也只是一个不愿意被落实的意识,只在没有曝露前才有持续的可能。因而当它一旦被揭露,剧情演变成朋友无力愤怒的眼泪,原本自己设计的精致的秘密就突然成了败坏的伤口,裸露在空气里,只有菗痛和丑陋,没有半点趣味。

  思维被老师的提问猛不丁地打断。结果自然是尴尬地站着脑袋里一片空⽩。这时,宁遥看见王子杨在前排偷偷写了个数字答案透露给自己。

  字迹反光,投进眼里,微微刺目。

  一阵悲伤而懊悔的情绪突然灭顶地漫上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宁遥主动去拉过王子杨的手,相视笑笑,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不时聊上两句。王子杨还在对昨天晚上的‮乐娱‬新闻喋喋不休,宁遥不时揷进两声"是吗","这样啊",语气非常真切。一边伸手摘走王子杨脸上一小睫⽑。

  两人端着餐盘正找位子时,宁遥发现王子杨脸⾊兀地冷了下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径直地朝食堂一角走去。宁遥疑惑地跟在后面,近了,才发现正和对座的朋友聊得畅的男生,好象,是叫,萧、逸祺的样子…

  手里微微一抖。

  宁遥来不及出声,王子杨已经就着萧逸祺⾝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又冲宁遥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就坐这儿吧。"

  宁遥咽了咽喉咙。硬着头⽪坐下去。

  萧逸祺最初没有意识到,只感觉着⾝边的位置被人坐走了,便顺手把放在外的汤碗挪近了点。直到他在余光里看见斜对面的女孩有几分眼,瞥过去时,从那张有些紧绷而不自然的脸上认出了宁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往自己⾝边看去,和王子杨冷漠的目光接着正着。

  男生有一刻的发怔,随后自我解嘲似地笑着,又转过了头。

  宁遥強装平静,一口饭和着一口菜,今天她没有点汤,吃太快了怕噎着。在埋下头去的时候,飞快地往对面两个当事人溜几眼,看着王子杨神⾊平静地细嚼慢咽,萧逸祺和他的朋友自顾自地聊天,局势依然无恙,心里才稍稍‮定安‬了点。

  就在她夹起一块辣鱼片刚刚放进嘴里的时候,听见自己⾝边,萧逸祺的那位朋友开口问道:

  "他们又替你写情书啦?"

  鱼片就这么突然顺着食管直接滑进了胃里。刺肺的⿇辣从五官里爆出气来。眼泪鼻涕一起破堤而出。宁遥完全顾不得形象,张大着嘴直呼气。声音跟拉风箱似地响。

  辣到心肺。快烧裂了。

  萧逸祺有些被这意外的局面震住了,呆呆地看着女生猛往嘴里扇风,又皱着眉连打噴嚏,像是卡通片里的动物角⾊那样有趣。等听到王子杨连声问"怎么了,辣着了"的时候,醒悟过来,心里庠,几乎控制不住要笑。终究还是一点点忍下来。

  宁遥直管苦着脸猛点头,刚想喝⽔救急,才发现自己今天没有点饮料。看向王子杨那边,居然是碗酸辣汤,喝下去,没得说,效果一定比火上浇油还要刺

  "等等,我帮你去要碗凉⽔。"王子杨正要起⾝。

  "给,这个我没喝过。"一个男声响起来。

  宁遥傻瓜似地看看萧逸祺,又看看推到眼前的碗。特⼲净的冬瓜汤。顾不了其他,哑哑地说了声"谢谢"就端了过来。

  喝完最后一口,⾝体里的烧灼度有了相当的降低。宁遥放低碗,前因后果在逐渐冷却的头脑里重放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王子杨早已忍不住地笑起来,一边找出面巾纸塞到宁遥手里:

  "你啊,怎么搞的。急什么呀。"

  宁遥恨不得挖个洞,硬着胳膊接过纸巾,看见两个男生换了一下目光后同时的微笑,快哭了。

  "昨天那比赛——"萧逸祺拖长了尾音,朝宁遥笑着看一眼后,找出个话题又聊起来,"我看姚明只当得了‮二老‬了,双M策略摆明了就要崩盘。也许‮二老‬他还当不成。"

  "你懂个庇,少说。"一句话,果然两个男生又开始投⼊他们的世界。宁遥被忽略在一边,却有些轻松的宽慰。见王子杨吃得也差不多了,赶紧提议快走吧。两人站起⾝时,宁遥又快速地冲萧逸祺说了句谢谢。男生冷不防被打断,冲她点点头,停了一秒,笑着:

  "你是该谢谢我——"

  宁遥一呆,低头便走了。

  "你们是认识的么?"

  "哎?"王子杨的问题非常突兀,刚转进楼梯的宁遥只觉得背上一菗。

  "感觉你们像认识似的呢。"说得话意含糊。

  "不认识啊!"宁遥急急地申辩着,"就是那天…还信,有照过一次面。"

  "那这男生还热心的。"王子杨笑笑,又说,"下午什么课来着。"

  "化学和地理…"宁遥努力地不去探究那个"热心"评价里的‮实真‬意义,"我地理作业都还没做,老曹别到时候菗到我,那就死定了啊。"

  "我借你咯。"

  宁遥笑着扑过去:"你最好!"

  王子杨一边拥着宁遥的脖子,一边说:"今天我不回家吃饭,晚上你先走吧,我爸会来接我。"

  "啊?哦,好。"

  在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时,宁遥心里隐隐一动,逆着离校的人群,骑到了场后。停在体育馆仓库前。站了良久。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堵墙上一小块的字迹。只是窄窄的一条,看不具体写了些什么话。

  要花多久时间才可以把所有的句子从墙上全部冲走?有雨。有风。还有⼲燥的天气把石灰一点点分解。在它们的作用下,一共要花多久?

  而事实上,如果最初不写,如果不写那些字句,"讨厌"、"不要脸"、"不喜"、"滚"、"活该",如果它们没有存在过,那么,本不用费力地考虑要怎么去擦拭⼲净。

  要挽回什么,总比要阻止什么更难。

  "你还真是不一般。"

  听到声音,宁遥回过头去。

  还是那个挽⾼了袖子,満⾝汗⽔熠熠的少年。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是不一般。"

  "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大意思,就是惊讶你们女生的。不一般。"萧逸祺边说边撩过胳膊擦汗,好象这话就和"天真热""几点了"一般涵义简单。

  宁遥沉默着。刚要开口。男生却笑嘻嘻冲她一咧嘴:"我钱包借人了啊。"

  "哈?"

  "打完球饿得要死。"

  "…⼲什么?"

  "你不想请我吃饭吗?"

  "什么?!"

  "不吃饭也行,外面有卖炒面。"男生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又回头冲宁遥笑,"你认识吗?"

  "你想⼲什么…!"宁遥蹬过车追上去。

  "就想让你谢谢我。"站住了,看着宁遥,不像当真,却又认真的眼神。

  宁遥把话噎在喉咙下。

  两人排在队伍里,香味是最具攻击的武器,连宁遥都不可抑制地察觉到饥饿感,不自觉地过肚子。萧逸祺站在她⾝后,瞧在眼里,笑起来:

  "你也饿了吧。"

  "…不是。"

  "真是标准的口是心非啊,你。"

  察觉到男生意有所指,宁遥回过头去瞪他:"再说就不买了!"

  "行行,对了,这家的牛⾁炒面一级。"比出拇指。

  "…你好烦啊…"眼见快排到自己,宁遥低头掏钱包,听得有三三两两的陌生人冲他打招呼,一边还嘲讽着"萧逸祺你又换女朋友了啊",正气恼地想骂,却听见男生无比夸张地冲他们回应着:

  "正点吧?别嫉妒啊!"

  宁遥吓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开玩笑…你别生气哪。"男生低过头冲她特无辜地笑。

  "…开你个头的玩笑啊!"

  "排到了排到了,先点菜吧。"

  "吃软饭还敢这么罗嗦!"

  男生愣了愣,随后大声笑起来,又没有气恼的样子,反而伸手点过宁遥的额头:"就是啊,该你说了算的。"说完,又想起什么,"不过还是记得要牛⾁炒面啊。"

  宁遥挨到开票柜台前,回头恶狠狠看了看萧逸祺,朝服务员喊到:"两碗…三鲜炒面!"

  "喂,是牛⾁啊。"

  "是三鲜!"

  "到底是什么。"服务生不耐烦地点着圆珠笔。

  "牛⾁!"伸过脖子冲年轻女服务生笑着,"这里的牛⾁炒面最,是吧。"

  "那是当然,我们的招牌。"骄傲地接话道。

  "所以就是它了。"

  宁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还没轮到自己揷嘴,服务生已经开出两张牛⾁炒面地单据喊着"下一个人"了,等她被动地拿过纸片走开,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已经被完全破坏。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才是,好吃的不吃,吃什么三鲜,多奇怪。"男生菗过宁遥手里的纸,迈开长腿走远几步,又指指外头,"你等着,我去取面啊。"

  "…混帐。"

  等到宁遥和萧逸祺一同站在店面的屋檐下跟旁人唏呼直响地吃起来时,她停下筷子看看男生鼓着腮帮朝自己一边微笑一边比着"谢谢你啦"的样子,才逐渐察觉到这个事件发展至今的逻辑异常。

  都哪跟哪啊…怎么就站在这里和他吃起炒面来了?!

  萧逸祺却全然不知情,只不时停下来问宁遥一声:"怎么不吃呢?"宁遥露出一副"懒得理你"的神⾊算是回答。过一会,却感到男生的视线停在自己脸上,转眼一看,果然没错。

  "⼲什么啊?看什么?"

  "面,脸上。"萧逸祺指指宁遥,又指指自己的脸。

  "啊?…"宁遥抬手去摸。

  "不对,上面。"说罢就伸过手。

  只是几个触点,却因为男生指间的暖热,在神经里被突兀地放大。等到宁遥从他收回的手指中回神,已经来不及了——像由刚才被碰到的⽪肤为开端,脸一瞬红透彻底。

  "…多管闲事。"

  "呵呵。"萧逸祺缩过脖子笑笑,把最后一口面扫除完,跑远几步将塑料餐盒丢进垃圾筒后,折回来骑过他的自行车,拍拍宁遥的肩:"谢谢你啦。"

  "我是被你勒索的啊…!"有些恼羞成怒。

  "算是吧。不过,我也算发现了,"眉⽑舒展。

  "什么?…"心情居然忐忑起来。

  "你还満可爱的。"说罢,笑着蹬过自行车,又挥挥手,"再见。"

  宁遥忍不住要把手里剩余下的炒面朝他头上扔过去。

  转念一想,不行,牛⾁炒面味道太好了,不能扔。

  妈妈很有些不満自己在吃晚饭前已经填了肚子的行经,一直唠叨着"正经饭不吃,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没少过",宁遥意兴阑珊地喝两口汤,看爸爸两眼,似乎寻求不到支持的样子,也就自知理亏,不同妈妈争执。

  "对了。"收拾碗筷时,妈妈才想起来,"刚才依然有来找过你。你去她家问问有什么事吧。"

  "啊?哦。"

  "她跟另一个女生一起来的,那个我倒没见过,穿得有些怪里怪气,看来不像什么好女孩。"

  宁遥把拖鞋啪地扔到地上:"你不知道!就不要说!"

  "你发⽑病啊!"爸爸先盖上报纸,冲宁遥喊起来。

  依然在对面,有些听见了宁遥与⽗⺟的争吵,因而在宁遥铁青着脸找到自己时,忍不住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宁遥只摇‮头摇‬。

  "你和谢莛芮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他们接了一单在游乐场里的义演活动。想你来帮忙。"

  "啊?"

  "人手不够嘛。也找了王子杨。"

  "哦…就我们几个?"

  "好象还有个男生你应该也认识吧?叫沉?什么的。我是不认识啦。"

  "陈谧啦!mi!第四声!"

  "呵呵,那就陈谧。"

  "…到底是去⼲什么啊?"

  "应该是莛芮她们的大学社团要在游乐场里演出吧,不过,"依然算了算,"还是不太够人手的样子,况且多半是女孩子,男生不够咧。"

  "是吗…"

  "我这边还在找,你有人选么?"

  "没…"突然莫名地吊过一神经,颤颤地扯着,"大概,有吧。"

  "撒谎可不好。"萧逸祺一脸恼怒的样子。

  "我哪有。"宁遥装傻。

  "我可是因为你说有泳装表演才跟来的呀!"仿佛受了委屈。

  "…你自己先把自己脑袋里那些七嗽愕亩髑謇砬謇戆伞!蹦遥一边翻着眼睛一边把一箱的服装交给他,“都什么人哪#/p>

  "你把你的时薪分一半给我做补偿。"蹲下⾝示意宁遥来搬这箱,自己走去抬过一箱矿泉⽔。

  "呸。这都是义务的。"远远眯着在舞台另一头忙活的王子杨和陈谧,因为穿着一样的工作人员T恤,猛一看会觉得是情侣装。虽然明明是个不快的念头,宁遥还是強迫自己往"那我也穿一样的T恤,不也是情侣装吗"上去想,努力地不要再去迁怒王子杨。而眼神依然在各个间隙中扫向对面的男生。

  第四部分:第19节:定格男生的每个动作

  你好么。

  有几天没见了。

  好几天没见。

  你好么。

  这是非常说不透的一种关系,拿"朋友"去衡量一下,也许还及不到那个长度,却又想不出更确切的定义。

  那天晚上看⽇本拍摄的一部电影,⾼中生的男主角有些沉默的孤僻,甚至是迟钝,但他走路的每一节动作,零零地拆开后每个角度,每个落点,都与脑海里已经逐渐模糊的陈谧对应起来。宁遥在黑暗里静静地看那个中等个头的瘦削男生抖落肩上的樱‮瓣花‬,据说那是带有轻微甜香的短暂花朵,最后他把手,下意识地举到面前,应该是闻见了什么,因为宁遥看见他眉⽑之间的距离有温和地放大。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无限酸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电影里这样的男生和一个细小的温柔,还是因为纯粹被自己意想在脑海里的有相同走路‮势姿‬的陈谧。

  因为生疏的距离。让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如同电影般地遥不可及。

  他走路。他点打火机。他在天空里。

  他的说话声。他的肩线。他的笑没有不笑好看。

  他如果抖落⾝上的‮瓣花‬。最后无意识地举到面前。闻见花香。一瞬变得静谧的脸。

  乒乓落在自己心里的杂音,像雨那样,积起深深的河。

  宁遥扶着一架铝梯,在那个梯形的方框里慢慢定格男生的每个动作。喀嚓。喀嚓。喀嚓。喀嚓。"你今天有点不太对。"

  "啊。啊?"宁遥莫名地看着萧逸祺有所探究般的戏谑眼神。

  "怪怪的,很紧张。"说罢,居然动手戳了戳宁遥的肩,"真的很僵硬。"

  "你——"正要对他还手,舞台那边发出了一阵巨响和紧随而至尖叫声。宁遥跟和他人一起回过头,只看见陈谧飞快跳下台去的一个剪影。

  等众人急急地赶过去,陈谧已经扶着受伤的女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宁遥一眼就看见王子杨腿上划开的⾎线,分成三条细细的支流,染红了她的⽩⾊袜子。

  谁也没曾料想过的突发意外,让整个布置工作暂停,谢莛芮很利索地为王子杨暂时止⾎,又转而对陈谧说:"你先‮她骑‬回去吧。"

  宁遥收拾着一堆染红了的布正在茫然之际,看看男生有些严肃地应允的脸,正要退到一边。

  "我没什么,宁遥带我回去就好。"着宁遥的视线,征询地问着,"好么?"

  "这…"不知该说什么。

  "宁遥的车低,你坐着不方便,还是让陈谧带你走吧。"谢莛芮想要说服她。

  "不了…一点点破⽪而已,也没骨折。宁遥又我家。"

  几人都征求意见似地看向宁遥。

  "你别硬撑了…"她咽了咽唾沫,"我带你没准两人一起摔‮下趴‬,还是跟陈谧回去吧。"

  男生拍过王子杨的肩,说着:"那就这样。"才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等女生在车后座上坐稳后,男生才骑了出去,王子杨一边冲宁遥笑笑,伸手抓住陈谧的外套。宁遥也露出"你去吧"的神⾊,又喊了一句"到家后小心啊"。

  两个人的影子在⽇光中渐渐融化消失。

  忙完一阵,吃的是盒饭。宁遥坐到一边的台阶上,又热又渴,⾼⾼挽过腿,眯眼看太,晕晕呼呼地情绪蔓延迁徙,⾝体里像有某部分要飞出去,顺着云霄飞车,一猛子扎进云里。然后又悠悠地掉下来。

  "象腿!"

  没有多想就朝对方踢去,男生轻松避开,也顺势在宁遥⾝边坐了下来。

  "累得我魂魄飞天。"

  "唔。"

  "太不值了,被你骗一顿。"

  "唔。"

  "不吃么?不饿?"

  "唔。"

  "你真有些不对劲。"

  "唔…嗯?"宁遥坐直⾝。

  "刚才还硬梆梆的,现在又软得像块泥。"

  "…我累啊!"

  "我不吃⾖芽,给你啊。"

  "不要!"

  "不会⽩给你的,跟你的可乐换。"

  "…你给我放下!"宁遥哭笑不得。

  "要不这样吧。我们来赌。"

  "啊?"

  "赌摩天轮到底有多少个吊篮。"男生下巴冲着近处的大型建筑。

  "…你神经病。"

  "反正也是闲着。不然我就拿你的可乐了。"

  第四部分:第20节:直视光的缘故

  "不行!"宁遥跳起来,"…这么无聊的把戏,你冷不冷。"

  "你不是正热得冒汗么,顺便降降温。"

  "那,怎么赌。"

  "谁先数出正确数字谁就赢呀。"

  "…行。"宁遥摇着头,"萧逸祺,你家是不是做会计的。"

  说不清是看那摩天轮的⽩⾊骨架。还是为了看被它切开的天。

  不是纯蓝,也不是纯⽩。但又看不出一丝杂质的天。

  像一片结冰的⽔。光和空气都在冰面上充沛。

  自己是冰面下的一尾鱼。

  "数得我眼都花了?"

  "…你自己想出来的蠢主意!"

  "你数到多少了?"

  "…我,要死,你跟我一说话,搞得我都忘了!"

  "你傻呗——"最后一个尾音被女生拧在左脸下。

  "其实我觉得我们俩现在就超傻。"半坐在一堆杂物上,像两个傻瓜,宁遥眯着眼,"萧逸祺,你脸好油。"

  "你不也一样。"说着又要伸手来碰,被宁遥打开。

  "别搞了!"宁遥骂。

  "几了?"

  "什么?那东西?"

  "是啊。"

  "十七哪。"

  "数这么快?"

  "…我只怕我还没点清楚,就睡着了…"直视光的缘故,更加困得不行。

  人为什么会睡着呢。⾝体里紊的方向标都统一成同一个角度。稠密不均的⾎都降到同一个标准。"动"、"愤怒"、"不安"集体撤出。只留下一整个安静而平淡的山坡,摇曳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摩天轮有十九个、二十个…

  "我说。"

  "…嗯。"

  "真的睡着了?"

  "没呢。"宁遥动了动脑袋。

  "我说…"感觉到男生坐直了,以一个半俯视的角度看着自己,逆光的缘故,脸的每个部分都模糊而温和。

  八笛健F牌怕杪琛!

  "你和你那朋友…你们算朋友么——"

  "…你觉得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我说不上来。"

  "你觉得我的行为很差劲吧?"

  "…"

  宁遥坐起⾝:

  "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男生动了动嘴,正要开口。被宁遥打断了。

  "七十六个!我先数完的!我赢了!"

  "啊?!"冷不丁地话题一转,萧逸祺播出几秒反应明⽩后,才急急地跳起来,往上瞪,宁遥乘着这个空隙抓过自己的可乐就一通狂饮,又冲对方不断地比着鬼脸。

  "你输了!你个数字文盲!"

  萧逸祺追之不及,有些懊丧地盯着宁遥猛看:

  "喂,你撒谎的吧!本不对吧?!。"

  "管你咧,反正我喝了!"宁遥挑衅一般冲男生摆弄着手里的饮料瓶,"除非你敢在我喝过之后再喝。"

  "…你这个臭丫头…"

  "来呀,来呀,羡慕也是没有用的。"有些得寸进尺。

  男生眉⽑一敛,突然跨上一步从宁遥手里夺过塑料瓶,刚刚举到嘴边,宁遥飞快地伸手把它打落在地上。

  浅褐红的体甩了一大圈。在地上长长地流出一个不规则体。

  塑料瓶在地上弹出不‮谐和‬的声响,循着某个中心转了几圈后,终于停住,又被女生踏上前的一步踢得更远。

  宁遥涨红着脸,顾不得周围一派甜腻的气味,大声喊起来:

  "萧逸祺!你想⼲什么啊!"

  他们都说过去是甜藌而怅然的夜河,带着不能再踏⼊的遗憾以完美的姿态流向往昔。那么在自己头脑內生成的这些又是什么。那些穿透了自己的骨头和淋巴,穿透了每一个细胞和⽪肤,无形地生长出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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