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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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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节:差额选举的内幕(1)

  差额选举的内幕

  晚饭吃完了,李济运去找代表团谈话。他包了乌金乡、黄土坳乡和白马乡。他不是人大代表,以列席身份参加活动。

  有人问他:“李主任,副县长到底是等额选举,还是差额选举?”

  李济运说:“差额选举,早就定了的。”

  “听说差配人选都还没有?”

  “有人说,原来定的是舒泽光,舒局长骂娘了。”

  李济运笑道:“谣言!老舒是个老实人,脾气最好的,他哪会骂娘呢?”

  “想想也是,舒局长人好,要他红个脸都不容易。”

  李济运说:“按组织法,差额人选得人民代表提名,又不能组织上指定。”

  “哈哈哈,李主任也越来越会说官话了。”

  代表们多是基层干部和企业老板之类,很多同李济运是老人,说话也就随便。李济运只好笑笑,含糊着握握手,再去别的房间。又碰到别的人,问他:“李主任,听说这次组织上定的差配是刘星明?”

  李济运说:“我不知道呀?组织上怎么会指定差配人选呢?不合组织法嘛!那得人民代表提名。”

  问话的人就笑,摇摇头不说了。李济运也笑笑,话全在眼睛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望望眼神就行了。

  李济运曾在乌金乡当过书记,现任书记叫朱达云,自然就是代表团团长。李济运刚进朱达云的房间,就跟进了几个人,有村支部书记,有村委会主任,有企业老板。他们都是人大代表,也都认得李济运。大家围着扯谈,慢慢有人看出,李济运同朱达云似乎有话要说,就告辞了。只要有人说走,众人都走了。李济运过去关了门,说:“达云,组织上决定请刘星明同志做差配,到时候请你联合十位以上代表提提名。”

  朱达云说:“好,这个好说。济运兄,怎么让您出面说这事?”

  李济运不想解释,故意开玩笑:“达云兄,你是嫌我的官小吧?”

  朱达云笑了起来,说:“哪里!你们领导各有分工,按职责这就不是您管的事。”

  李济运说:“星明同志让我做工作,受命而已。”

  朱达云说:“听人说,这回先找的是舒泽光,星明同志亲自找的,被臭骂一回。舒泽光,看不出啊!”李济运忙说:“那都是外头传的,老舒不是这种人。他是个老实人。”

  他俩说的有两个刘星明,外人听着必定糊涂。李济运猜想,舒泽光肯定发了火,说不定也真骂了娘。不然刘星明那天不会那么大的火气,说舒泽光想充英雄,当斗士。李济运得维护刘星明的威信,只好替他打圆场。

  朱达云说:“济运兄您是领导,我说句没原则的话。基层选举要民主就真民主,内定差配不是个办法。活活地拉个人出来做差配,这人没心理承受能力还真不行。人家说老舒骂了娘,真有人相信。”

  第17节:差额选举的内幕(2)

  李济运摇头一笑,说:“达云,你说是游戏规则也好,说是演戏也好,说是胡也好,我们先这么办吧。今后社会进步了,再当笑话讲去。我们国家几十年不就是这么走过来吗?过去说水稻亩产几十万斤,有谁敢说是假的?还都相信是真的哩!”

  朱达云点头道:“我小时天天听人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真相信伟人是不会死的哩!”

  李济运忍不住爆笑,说:“我小时候写文章,开笔就是雷一声震天响,东方出了红太阳。告诉你,我真以为四九年以前天上是没有太阳的。”

  两人就开始怀旧,说起过去好玩的事情。朱达云说:“我记得小时候家里主席像贴得越多,说明政治觉悟越高。生产队还搞过竞赛评比,看谁家的主席像贴得多。我家除了厕所里,所有屋子都贴着主席像。每个屋子还不止贴一张两张,而是墙壁上贴上一圈。我不懂事,就问妈妈,到底谁的觉悟最高呢?”

  李济运笑了,自己又想起一件旧事:“我俩年纪差不多,有很多相同的记忆。我小时候听说地主暗地里会记变天账。账上记些什么,我总一个人傻傻地猜,打死也猜不出来。但什么是变天,我是知道的,就是回到万恶的旧社会,红旗变,人头落地,血成河。可我又常常听望望天色说,要变天了!我听着心里怦怦跳,怕有人说我讲反动话。”

  朱达云哈哈大笑,眼泪水都出来了。李济运颇为高兴,以为他的故事讲得幽默。朱达云其实是想起了一个更好笑的故事:“李主任,我们村里有个哈卵,没人把他当回事。偏偏他的老婆长得好。主席逝世的时候,每个大队都设了灵堂,晚上都安排社员守灵。大队支部书记每天晚上都叫哈卵守灵,哈卵觉得脸上很有光。有天晚上,别人同哈卵说,你夜夜守灵,回去看看老婆在干什么。他回去一看,支部书记正同他老婆睡觉。哈卵指着支部书记大声哭喊:狗的,主席都死了,你还有心思搞男女关系!中央止一切娱乐活动!”

  李济运早听过这个故事,仍笑得背生生的痛。他俩谈兴很浓,听得有人敲门,就不说了。李济运起身告辞,见进来的居然是老同学刘星明。

  第18节:拉票开始了!(1)

  拉票开始了!

  李济运说:“星明,我正要去你房间坐坐哩!”

  朱达云招呼道:“星明兄,请坐。”

  刘星明站在门口不进来,笑道:“李大主任一定是有指示,达云兄我就改时间再来拜访您。”

  “我们扯完了,去你房间坐坐吧。”李济运去了刘星明房间,坐下来同他扯谈。刘星明也是他们代表团的团长。李济运说:“老同学,会有代表提名让你作候选人。你在选举之前不方便到处走,免得有人说你拉票。”

  刘星明嘿嘿一笑,说:“老同学,说句真心话,我也后悔答应你做差配了。”

  李济运听着就急了,忙说:“星明兄,这可开不得玩笑啊!你如果临时不干了,县委会很被动!”

  刘星明叹息一声,苦笑道:“放心,我也只是说说。肖可兴可以四处窜,没人说他不方便。我要是走动走动,就怀疑是拉票。老同学,要是拉票成了合法行为,就是真民主了。”

  李济运说:“你我都别说!什么是真民主,我们并不懂。有人羡慕西方民主,但人家是怎么运行的,我们知道吗?别跟着瞎嚷嚷!”

  刘星明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其实不是去找朱达云,听说明县长在那里,我想找找他。”

  “有事?”李济运问。

  刘星明鬼里鬼气一笑,说:“要钱!”

  李济运笑道:“你真会找时间,知道选举之前找县长要钱是最好要的。”

  刘星明问:“济运,听说明县长不太好打交道?”

  李济运笑笑,说:“星明,你说这话,可就不成了。再说了,明县长都来半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刘星明说:“见是见过,又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他去过我们乡,听听汇报,吃顿饭就走了。我又不会看相,哪里见个面就了解?”

  李济运倒是熟悉明的脾气,说话像嘴里吐钢珠,梆硬地砸在你脸上。他同意的事情,不用你多说,拍起板来啪啪响。他要是不同意的,由不得你多说半句。摸准了他的子,都说他是个实在人。初次打照面的,都说他架子太大了。明这种性格的人,要么是后台硬得如磐石,要么就是自己真有本事。代理县长本不该这么硬的,毕竟还得让人大选一选。县里这些干部,谁是什么人脉关系,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的后台就是田家永,他自己的本事也是有的。但县长的后台再硬也硬不过县委书记,不然县长同县委书记就该换换凳子了。

  “星明,我建议你莫在这个时候找他。选举过后,该给的钱,明县长照样会给。”李济运说。他知道明子,却不方便把话讲穿。明是个不怕人家不投票的人,你现在找他签字要钱,很可能空手而归。

  刘星明听了李济运的话,不打算在会上找明县长。他闲扯几句,却又忍不住问道:“济运,我的事应该是他刘星明自己找我谈,还是李非凡找我谈?我就这么不尴不尬的。”

  这话问得李济运不好怎么回答。那个刘星明似乎不打算讲游戏规则,他在饭桌上待李济运,示意下面提出差配,竟然那么轻描淡写。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吧,相信刘星明会有考虑的。李济运只得安慰道:“老同学,我同你谈话,就是代表刘书记。他这几天才忙,你别太在意。”

  第19节:拉票开始了!(2)

  刘星明仍是不快,道:“济运,我不要他许什么愿,至少得尊重人嘛。我报到之后,同他碰了几回面了,他哪怕暗示一下,说声谢谢,我也好过些。他居然就当没这回事似的。”

  李济运索幽默一下,说:“星明,刘书记装着不知道这事,也是有道理的。按组织法和程序,你这个差配应该是十人以上人大代表自发提名产生。”

  刘星明苦笑道:“哈哈,还要当真的演啊!”李济运说:“星明,这个话题我们暂时放下。你得替老同学打包票,你们团不能在选举上出问题啊!我可是在常委会上领了军令状的。”

  “老同学,我别的不说,本代表团里几个人脑壳我还是管得住的。你尽管放心吧。”刘星明表明了态度,又说“济运,我听到有人说,肖可兴有点玄。还说我若是努点力,说不定正式当选。我知道人家是好意,但我明确拒绝了。”

  “老同学你做得对。共产员,就得服从组织安排。”李济运把声音再放低些“星明,这个话,你听都不要听。再听到这种议论,你的态度要更严肃些。不然,真会有人说你在活动。”

  “唉,都是我自讨的麻烦!”刘星明万分后悔的样子。

  第20节:李济运有个怪毛病

  李济运有个怪毛病

  李济运也不便在这里久坐,闲话几句就告辞了。两人握手都暗自用力捏捏,似乎彼此心里明白。但到底明白了什么,谁的脑子里都是糊涂的。刘星明送李济运到门口,招招手就进去了。他好像不敢走出自己的房间,得在里头坐闭似的。

  李济运想要不要把老同学说的情况告诉刘星明呢?反复琢磨,还是不说算了。某些迹象,几个头头都已知道。再去多嘴,倒让人怀疑他老同学在做手脚。李济运正要下楼,突然听得有人喊:“李主任!”

  李济运回头看看,原来是明县长。“哦,明县长,还没休息?”李济运问。

  明说:“看看代表,就回去。”

  明和肖可兴他们看望代表,都是名正言顺。刘星明是暗定的差配,就不能随便走动。老同学事后要是没得到安排,李济运会很对不住人。

  “我也是看看代表。”李济运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明就不再说话,同李济运一道下楼。他俩是从二楼下来,总共十八级台阶。李济运有个怪毛病,喜欢数数字。他爬楼喜欢数楼梯级数,站在马路上喜欢数楼房层数,坐在洗漱间喜欢数地板砖。每次在家里蹲马桶,他就先数地上的瓷砖,又去数墙上的,横是多少竖是多少,半块的折合成整的又是多少。自家的厕所,他不知数过多少回的,可每回又重新数,重新算账。有回算得头都大了,就掏出手机找计算器。不料一失手,手机跌进马桶里。他没法把这事告诉舒瑾,她会说他是神经病。他今天数着十八级楼梯,感觉格外的漫长。明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下楼望见明的秘书和司机,李济运就松了一口气,心想可以身了。没想到明却对秘书和司机说:“你们回去吧,我同李主任走走。”

  小车慢慢开过他俩身边,再稍稍加速出了宾馆。李济运同明并肩走着,仍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想说说刘星明做差配的事,话到嘴边却忍住了。同选举有关的事,还是不说为妙。李济运突然发觉自己修炼没有到家,不然就不会老想着找话说了。明也没有讲话,他却不会尴尬。李济运想到这点,越发不好意思。他找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明嘴里只是唔唔的。好在宾馆离县委机关并不太远,两人很快就进了大院。

  李济运说:“明县长,您早点休息吧,我去去办公室。”

  明说声好好,自己朝前面走了。李济运去办公室没事,只是不想再陪明走。县领导都住在一幢宿舍里,从办公楼前走进去还得五六分钟。没有什么话说,五六分钟简直太漫长了。李济运私下还有个更深的隐衷,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同明并肩回来。照说他同明都是田家永的门生,平时应该多有往来。明刚到县里的时候,李济运故意提起田家永,有攀攀同门之谊的意思,明却顾左右而言他。李济运摸不透明,从此就同他公事公办了。再说了,县委书记同县长的关系通常是很微妙的,县委办主任夹在中间最需讲究艺术。

  李济运在办公室消磨了二十几分钟,拿上几份报纸回家去。脚下沙沙地响,地上又是银杏叶子。银杏树从深秋开始落叶,整整三四个月都是黄叶纷纷。这棵千年银杏像个魔法师,它的黄叶好像永远落不完。此去千百年,数不清的县令、县丞、衙役、更夫,都踩着这些黄叶走过去了。李济运突然想到那些黑衣黑的先人,某种说不明白的感触顷刻间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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