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京城的元宵节比起祁县更加热闹,舞龙灯的、耍把式卖艺的、摆摊卖小吃的摆了整条街道。但祁子俊根本无心去看这些。他到达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润玉的戏园子。
润玉笑笑说:“说真格的,你不去办正经事,老往戏园子跑什么?”
祁子俊望着润玉,傻傻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润玉脸红了:“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大老远的跑来看。”
祁子俊说:“我心里想的,甭管说没说出来,你都明白。”
润玉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了祁子俊的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就在同时,她的心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她父亲是受祁家牵连而死的。润玉的脸一下子变得冷冷地:“我说真话假话,跟你有什么相干,跟世上人有什么相干?”
润玉态度突如其来的改变让祁子俊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解地问:“润玉姑娘,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润生硬地说:“你都对,错的是我。”她的声调变得冷如冰霜。
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
袁天宝说:“这一阵子咱们的生意特别好,前些日子,有几个大户来存银子,库里一下子增加了二百多万两。”
祁子俊想了想说:“管他呢,照单全收。”
祁子俊说:“你给我开一百八十万两的银票,十万一张。从前欠户部的银款是一百七十万两,再加十万两的利息。”
夜晚,瑞亲王身着便服,正在别院接待黄玉昆。这里布置得还算雅致,屋里挂着“含清斋”的匾额,也是出自黄玉昆的手笔。
黄玉昆恭恭敬敬地说:“王爷,义成信归还了全部本银,统共是一百七十万两,全在这儿。”
瑞亲王接过那沓银票,不住喜上眉梢,但毕竟是王爷,总是沉得住气,随手将银票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瑞亲王说:“玉昆,汇兑京饷的事,你再给我说说。”
黄玉昆忙说:“义成信的祁子俊有个主意,说可以由他的票号代转朝廷在南方的税银。”他嘴里说着,眼睛不时地瞟一眼那沓银票。
瑞亲王说:“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之举啊。你快快用户部的名义上奏,作为紧急公事处置。”
润玉草园戏园子后台里演员们正在化装,准备上演的是《武家坡》。
祁子俊走了进来。黄公子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雪燕说:“黄公子,你到这边来。”她把黄公子拉到一个角落里,悄声说:“我这儿有一瓶玫瑰,是到宫里伺候玩意儿时皇上赏下来的,我用也是白糟蹋,你给黄大人带过去。”
黄公子轻浮地说:“甭给他了,我用就得了。”
雪燕厉声说:“你敢!”
戏班子里的人见祁子俊来了,都知趣地走开了,好给润玉和祁子俊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润玉问祁子俊:“事办成了?”
祁子俊说:“别提了,黄大人杜门谢客。”
润玉说:“那也不会所有人都不见啊。”
祁子俊说:“我去了好几次,都给挡在外边了,是不是成心躲我啊。”
润玉说:“你见了他颠颠的,他有什么好躲?要躲也是躲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
黄玉昆府上。黄公子引着祁子俊走进院门,让他站在回廊下等候:“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拿去。”
黄玉昆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看见祁子俊,脸上微微显出诧异的表情。
祁子俊忙上前请安:“黄大人,听说您身体欠安,总没机会来问候。”
祁子俊问:“汇兑京饷的事,有眉目了吗?”
黄玉昆说:“有人说了,朝廷的生意,也不能都让义成信一家包办了。”
祁子俊说:“该孝敬的,义成信肯定照规矩办。只是到现在,我也摸不清恭王爷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黄玉昆说:“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不像瑞王爷,就那么点嗜好,谁都清楚。此人年纪轻轻,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不单因为是亲兄弟的缘故。我看这件事,少不得要绕个弯子。”
黄玉昆轻轻点拨:“瑞王爷常去草园看戏,润玉姑娘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
办得下来办不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祁子俊恍然大悟:“多谢黄大人指点。”
祁子俊蹙着眉头,沉半晌。这时,他的目光正好与关素梅相遇,他看见关素梅的眼神里着深切的期盼,就不再犹豫…
清早,北京内城城墙下,润玉独自一人,正对着城墙儿吊嗓。她喊了几声,又试着唱了几段。润玉唱着:“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
她发觉不对,又重新唱:“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知我者先生,怕我的是曹瞒,断肠人呐难开流泪眼,只落得…”
祁子俊已来了多时,他站在润玉身后,如醉如痴地望着她。润玉发现了祁子俊:“是你?”
祁子俊叹气说:“这些天真是烦透了。黄大人不办正事,也没一句实在话,尽跟我打太极拳,一会儿让我求瑞王爷,一会儿让我求恭王爷,我要是能跟王爷攀得上情,还用得着他吗?”
润玉瞥了他一眼,心里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二月二龙抬头,两位王爷都点了我的堂会,恭王府点的是《雁门关》里的杨延辉,瑞王府点的是《文昭关》里的伍子胥。二月二是百花生日,我想请两位王爷来赏花,到时候你也过来。”
祁子俊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那是一定。我用车送你回去吧。”
二月二这天,既是龙抬头的日子,又是百花会。润玉请两位王爷一起来赏兰花。
戏台上下、包厢内外摆了不同品种的兰花,万紫千红,争奇斗。恭亲王和瑞亲王坐在包厢里寻常听戏的位置,相对饮酒。润玉和祁子俊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
恭亲王转对润玉:“润玉姑娘,你可曾养过君子兰?”
润玉答道:“回王爷,小女子今是第一次听说。”
瑞亲王也说:“连我也没听说过,还有个君子兰。”
恭亲王随口说:“去年有个德国人送了我一盆,冬天里好,到了夏天就死了。”
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赶紧找来袁天宝:“你把全城的君子兰都给我买下来。”
恭亲王本人喜爱的私家别业叫鉴园。与敕建的恭王府相比,鉴园显得更为亲切,更像平常百姓中的富裕人家。庭院共有三进,每后一进比前一进地基显得高些。
这天,祁子俊带着他城搜罗到的君子兰来到恭亲王的鉴园。
恭亲王正歪在檀木大上看书。
祁子俊施礼道:“叩见王爷。”
恭亲王淡淡地说:“户部的奏折,我已经向皇上‘报可’了。”
祁子俊忙说:“多谢王爷。”
恭亲王又说:“汇兑京饷的事,是你的主意吧?”
恭亲王说:“水至清则无鱼。依照目前的局面,看来也只有用这个办法了。义成信每年多了上千万两银子的水,实力足以称雄江南,普天之下的商人,再不会有人敢小看义成信了。”
祁子俊说:“离开王爷的教导,我也只能是一事无成。”
恭亲王点点头:“其实,户部未尝不可自己来办,可是,谁让朝廷里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呢?”
祁子俊大功告成,喜不自地往外走,经过鉴园抄手游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叫他———“少东家”祁子俊循声望去,见廊檐下站着一个小伙子,生得眉清目秀———是三宝。
祁子俊呜惊地说:“三宝!你怎么在这儿?”
三宝忙上前来,小声说:“自打您出事以后,我就四处奔波,去年又回到京城来了,托了不少人,总算在王府谋了个差事。我现在专门跟着九格格。”
祁子俊问:“哪个九格格?”
三宝说:“就是当年跟您争玉碗的那个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