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碎片
一些很好玩的老记忆,间或会浮现在脑海。日子越久远,越值得玩味。怕久淡忘,谨此为记。
从刚刚记事开始,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万恶的旧社会暗无天,穷人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一九四九年,雷一声震天响,东方出了红太阳,穷苦人民得解放!绝对不是开玩笑,我小时候真的以为解放前是没有太阳的。可是又天天听见广播里唱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我就闷在心里想:那解放前的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我从小就很喜欢玩,当然是木头削的。当时常听人说,哪个老红军是从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我就非常羡慕。心想解放前地上的长得像树木,天上下雨下子弹,那多好玩啊!只恨自己没有生在旧社会!
从小听得最多的歌,就是:天上布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人把冤伸。夏天夜晚生产队开大会,会场就在天的晒谷坪。当时的习惯,开会前社员群众都会自发地唱歌,唱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歌。我就望着天上,不知道月亮在哪里。当时不懂月明星稀的道理,只发现天星斗亮晶晶的时候,月亮很不显眼。当时还有一句话听得多:新旧社会两重天。我家乡没有“重”这个量词,我以为“两重天”就是“两种天”我就想:世上也许还有一种天,星斗天的时候,月亮仍然非常的亮。
小时候,家里主席像贴得越多,说明政治觉悟越高。生产队还搞过竞赛评比,看谁家的主席像贴得多。我家除了厕所里,所有屋子都贴着主席像。每个屋子还不止贴一张两张,而是墙壁上贴上一圈。我感到不理解,天天听到说主席万岁、共产万岁,怎么只看见主席的像,没看见共产的像呢?
有年家里墙壁上贴了四川大地主刘文采收租院的宣传画。记得那画上是泥塑,拿泥塑反映旧社会最具表现力,灰头土脸没有色彩。我不知道是误听了大人的话,还是自己想当然,总觉得画中那个光股的孩子就是我父亲小时候,那位头发凌乱正在租的老妇人就是我。我记得好像问过妈妈,她只是笑笑。
听说地主暗地里会记变天账。账上记些什么,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变天,我倒是知道,就是回到旧社会,红旗变,人头落地。人头落地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千万个人头落地,血成河。可我又常常听望望天色说,要变天了!我知道她说的是反动话,非常害怕。
崇洋媚外是很重的罪行,却有人暗地里散布谣言,说日本科技发达,他们出口中国素时,船从日本开出来原来是空的,一边航行一边就在大海上生产。快到中国口岸,就是一船素。道理很简单,氮肥就是从空气中搜集的氮气!日本人开着空船出来,装着一船大米回去!人家这么吹捧日本,我听着很稀奇,也很害怕。
小学作文,有三篇作文不知写过多少次:《新学期的打算》、《我的家史》、《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新学期的打算》,第一句话总是:新的学期开始了!《我的家史》第一句话总是: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第一句话总是:天刚蒙蒙亮。单说《我的家史》,全班同学除去几个地主成分的学生,爷爷和父亲都在地主家做长工、打短工。我们村里总共只有三四户地主,哪用得着这么多长工和短工?有个同学最是好玩,他为了显得自己家苦大仇深,编造自己妈妈从小就在地主家做童养媳,受尽地主少爷的欺负。同学们就问他:那你的爸爸到底是地主少爷,还是贫农呢?
一个女的不小心踩了一个男的脚,男的骂道:你这个王光美!女的回骂:你这个刘少奇!周围人听了,哄然大笑。
有个村里,一位叫二傻子的农民老婆长得漂亮,村支书垂涎已久。1976年,主席逝世,村村设了灵堂。晚上守灵是很光荣的政治任务,村支书就派二傻子守灵。二傻子平时最让人看不起,这回被派了光荣差事就非常积极,每天晚上通宵守在灵堂。有人提醒他:二傻子,你回去看看你老婆在干什么。他晚上回去,见村支书正同他老婆睡觉。二傻子放声大哭:主席都死了你还有心思搞男女关系!中央止一切娱乐活动!
中学开始学历史,绝大部分内容就是讲农民起义。每次讲到农民起义如何起事,如何建立政权,听着就非常过瘾。可农民起义无一例外的失败,听着极是沮丧。老师每回都会总结农民起义失败的教训,有两条必须要讲的:一是由于时代局限,缺乏正确的革命理论,没有共产的领导;二是没有真正依靠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和无产阶级。不知道教学大纲是否如此,反正我的历史老师总是这样总结历史教训。
直到八十年代,我上高中时,当时罗布泊科学考察队的队长彭加木失踪。记得此事当时社会震动很大,有的人说他跑到苏联去了,有的甚至说被外星人劫走了,几年之后居然有报道说有人在美国街头见过彭加木。我们政治老师上课时,讲到人如果缺乏正确的世界观,就会失方向。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是彭加木在罗布泊失踪,原因就在于失了方向。我没听懂,当时就想如果彭加木随身带着“选”可能就不会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