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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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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山庄在东牟县以北三十里,虽然地处偏僻,却因为占地甚广,开垦得当,举目遍地尽是良田肥土。赫连琅玕沿途在车辇中介绍着家中有多少良田奴仆,那赶车的马夫在经过田地时不时的冲着在农田里耕作的农户大声呵斥,言语间透着恶气。

  夏云扣对赫连家愈发增添厌恶,待到马车在山庄门口停下,赫连琅玕当先跳下,那昆仑奴阿奴是随车步行,虽然块头长得极为高大,竟能跟上车马的速度,而且呼吸平稳,丝毫不见急促。

  夏云扣知道昆仑奴一般都不懂武功,阿奴想必是后来经由主子,才会身手自不凡。一个卑的昆仑奴已是如此,可想而知这个赫连山庄将是如何一个藏龙卧虎之地。看着颜筱筱的身影从后一辆马车上徐徐而下,夏云扣忽然生出一丝悔意,心道:“实不该把筱筱牵扯进来,她不懂武功,若是发生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颜筱筱下车瞧见夏云扣,心中欢喜,宛然笑道:“夏大哥,这庄子好美!”经她一提醒,夏云扣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赫连山庄,只见整座庄园外墙绵延足有半里之长,大门乃上等樯木所制,透着古朴庄严。院门已然敞开,只见庭院内花团锦簇,草木茵茵,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蜿蜒横过,溪上小桥古朴,颇具江南水乡气息。

  颜筱筱长于北方,不曾见过如此细腻的美景,不由连声赞叹。赫连琅玕笑道:“家嫂是南方人,夏先生兴许听过‘南姚北庄’吧?家嫂娘家便姓姚!”夏云扣心头砰地一跳,南方姚家原是大富之家,经营着遍及全国各地的丝绸生意,这原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姚家有二女十分出名,名冠绝天下。去年圣上慕名将姚家长女召入掖庭,年初姚氏一举得男,受封淑妃,从此姚家的地位再不可同而喻。姚家本打算仿效飞燕合德,将小女儿姚汐一同送入宫去,谁知那姚汐生好顽,小时便喜好舞刀,大些更拜了峨眉语风师太为师,她不愿进宫侍奉皇帝,只愿嫁志同道合的江湖豪杰,为此半年多前,更在杭州摆下招亲擂台,此事轰动一时。

  虽然当时尚有许多年轻人不屑与官家攀结姻亲,但慕名前往挑擂的人仍是数不胜数。替姚汐守擂的是她的同门师姊妹,接连三三夜的比武,最后竟没有一个人能够赢得美人归。姚汐一气之下,说道:“莫不是天下男儿都死绝了不成?”就为这一句,以至后来引出了位武功卓绝的年轻男子,几番比斗下来,峨眉诸女侠大败。姚汐芳心暗许,不出一这门亲事便顺理成章的订下。三月前听闻这位娇小姐出阁大喜,完了她的大好姻缘,这段江湖轶事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

  此时夏云扣听赫连琅玕提起姚家,心里哪能不震惊?思道:“难道打败姚汐的男子便是赫连琅玕口中的那个大哥么?”果然,赫连琅玕不无得意的说道:“我大哥大嫂实乃人中龙凤…”夏云扣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听不到他底下说些什么话,只是想道:“若赫连山庄跟皇室有所牵连,那要扳倒这棵大树岂非难上加难?”

  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赫连家族的可怕,忍不住手心黏糊糊的直冒冷汗,正胡思想间,手上一紧,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他抬头正好对上颜筱筱充担忧的眼眸,只听她低声唤道:“夏大哥,你脸色很不好呢…”夏云扣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想着事到如今已是避无可避,但愿别牵扯上颜筱筱才好。

  入得山庄,随处可见奴婢仆人穿梭,见到赫连琅玕等人路过时均行礼避让。待绕过一排芭蕉,眼前现出一座八角凉亭,亭内有两位盛装女子正斜靠在石梁上歇憩谈天,见有人来也不回避,反起身相

  夏云扣见其中一女约莫十六七岁,杏眼桃腮,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虽作少妇装扮,但小女儿的娇嗔之态无不教人见之心动。不用赫连琅玕介绍,夏云扣亦知此姝必是姚汐无疑。

  紧跟在姚汐身后的是位妙龄少女,看上去年纪要比姚汐尚大个一二岁,容颜虽也不俗,但比起姚汐而言,却仍是差了一截。

  姚汐俏立亭内,一双水翦大眼淡淡扫了夏云扣一眼,末了饶有兴趣的停在了颜筱筱身上,笑道:“这又是哪个亲戚家的姊妹啦?长得好生标致!”说着,走过来携了颜筱筱的手,甚是亲热。

  赫连琅玕笑答:“这不是咱家亲戚,她是颜姑娘,是随这位夏先生一块来的。哦,嫂嫂,忘了替你引荐,这位夏先生是宫里有名的御医,这回回乡探亲,途经此地,小弟特意去请了来替大哥诊治!”姚汐眼眸一亮,又惊又喜,特意看了夏云扣两眼,扭头对身后那少女道:“嫚珍,我怎么说来着,琅玕办事总是替人想得万般周全,你说是不是?”那叫“嫚珍”的少女听了,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淡淡的,显得人特文静,似乎不大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讲话。

  几人在亭中闲叙客套了会儿,因姚汐喜爱颜筱筱,便把她留下与自己说话,夏云扣则单独由赫连琅玕领了往主宅去见他大哥赫连谏。

  赫连谏约莫二十来岁,人长得略显消瘦,相貌与赫连琅玕有几分相似,但神气拔,比其弟多了几分清冷傲骨。夏云扣见到这位传说中有幸能抱得美人归的人物时,他正气不佳的坐在几案前听管家汇报着当月的来往账目,见有人进来,他随即将账目单册合上。

  因是祖上一脉相传的老手艺,夏云扣庆幸打小还学了点诊脉的皮,要不然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冒充夏云朴。边诊着脉,他边拿余光打量四周,只见一旁垂手站着的管家年近四十开外的岁数,两鬓斑白,一双眼透着精明的狠厉,两边太阳高高鼓起,一看便知是个内家高手。夏云扣暗自心惊,手指下赫连谏的脉相时强时弱,他偶尔还咳嗽几声,咳声嘶哑多痰。观其气,脸皮白皙中透着蜡黄,眼中略有血丝,眼圈微黑,大见疲态。

  一旁的赫连琅玕紧张的问道:“不打紧吧?”夏云扣自知医术浅薄,寻常头疼脑热的看看还可以,真要冒充大夫还是少说为妙,只得含糊道:“大爷体虚丹田空乏,想是不久之前与人动过手罢?”他也是随口胡诌,哪知赫连谏面色陡变,一旁的管家更是紧张的问道:“可有法子医好?”

  夏云扣更是疑窦丛生,猜度道:“难道真是受了内伤?不像啊…”心中陡然之间想到一事,症状十分相似,惊骇间正要口而出,赫连谏已坐直身子,冷淡的道:“邢先生与琅玕先到前头去支应一下吧,快开晚饭了,我怕姚汐一人应付不来!”

  等支走二人后,赫连谏深深看了夏云扣一眼,忽然说道:“我知道瞒不过先生慧眼,只是恳请先生暂为我隐瞒病情,我不想家人太过惶恐,以至多生事端…唉!”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忧伤的道:“我只想趁这段时间好好的把事情安排妥当…”

  夏云扣越听越惊,他这口气竟像是自己就快不久于人世,急切要待后世似的。夏云扣也不敢多问,过得盏茶时分,有小丫鬟过来叫门,喊道:“夫人问大爷是到前厅用膳,还是把餐点给您端到房里?”连问两声,赫连谏才叹了口气,闷声道:“我一会和夏先生一同过去!”

  晚膳开在前厅,与主宅隔了两进屋子,平时厅上空着,不过是接见客人用。今因为人多,姚汐说要大伙一起热闹热闹,便将晚膳地点选在了这里。

  夏云扣赶到的时候,厅里开了两桌席面,一桌首席空着,那自然是留给当家人赫连谏坐的。席上除坐了赫连琅玕外,还有三个年轻男子,一介绍才知都是本家亲戚,分别是赫连嵋、赫连堰和赫连海。管家顾先生亦在座,他一介家仆居然也能与主子平起平坐,足可见他在赫连家的地位不低。

  另一桌全是家里的女眷,颜筱筱与那位嫚珍姑娘也在,只是未见女主人姚汐的身影。厅里除了四名丫鬟两名小厮伺候外,女眷那一席旁居然还站着身材硕大的阿奴。

  赫连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吃饭也讲究,待到主人落座,寒暄客套后,开席已是酉时初刻,天色渐晚,对面水榭台上的请来的戏班子咿哩啊啦的唱将起来。夏云扣腹心事,山珍海味嚼在嘴里也觉食不知味,席上赫连谏默不作声,其他人也不大敢多话,只赫连琅玕陪着说笑了几句。

  约莫半个时辰后,赫连谏突然面色大变,用手帕掩着猛咳了几声,那动静让人听得竭斯底里的似乎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般。顾先生急忙倒了碗水递给他,赫连谏喝了两口,了会气,忽然又闷声咳了两声,脸色转为雪白。

  夏云扣离得最近,瞥眼瞅见那碗水里晃悠悠的浮上一缕血,虽然赫连谏动作极快,却仍逃不过夏云扣眼睛,他分别看见他仓皇狼狈的擦去嘴角及牙龈上的血丝。随即,赫连谏借口退席回房,顾先生陪,他却摆了摆手,示意只需夏云扣陪同即可。但顾先生仍像是放心不下,赫连琅玕见状,便道:“如此…不如让阿奴陪同夏先生同去!”

  赫连谏着气,强忍着咳嗽,点头答允。于是阿奴撑起他的身子,由夏云扣陪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卧室。

  没等安顿好赫连谏躺倒在,就听他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如泉涌般了出来,溅得阿奴身上是血迹。阿奴似乎吓坏了,还是夏云扣机警,连忙点了他三处大,赫连谏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底下瞧来,便跟个死人无异。

  趁着阿奴去外面倒茶的功夫,夏云扣急速的问道:“可是体内毒发?”赫连谏咬着牙点点头,脸痛楚,浑身开始打起冷战。夏云扣又问:“几时中的毒?可知是什么毒么?”赫连谏犹豫了一阵,似乎不大想跟外人提起这件事,但转念想到夏云扣是个大夫,兴许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那种濒死抓住稻草救命的念头一下子点燃了他生的希望,他一把抓住夏云扣的手腕,颤道:“你…你要想想办法…救、救救我…这毒是慢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暗算…咳、咳咳,这半个月,有…咳,有三拨人跟我挑战,我虽然赢了他们,可是…咳,也料不准到底是哪个人下的毒…”

  夏云扣想起他家在东牟县横行霸道,有人找他们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叹气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结那许多仇家?多行善义,自然洪福无量!”赫连谏嘿地一声,凄然道:“我一生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何来的仇家?”他似乎极为悲愤,膛起伏不定,半晌颓然倒在上,说道:“那些人不过是不服我能娶到内子罢了!”

  夏云扣恍然大悟。姚汐名远播,当又在比武招亲时打败无数青年才俊,结下许多梁子。那些人虽不至狠心找姚汐麻烦,难道还会放过这娶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吗?

  阿奴端来茶水,伺候主子服下两丸丹药,没一会,药发作,赫连谏渐渐陷入昏睡。夏云扣知道这药丸不过是能缓解毒发时的痛楚,使人昏,却解不了他身上的毒,不叹了口气,看来赫连谏是挨不到明年年初了。

  从卧室退了出来,夏云扣正想回去找颜筱筱,这丫头一下午没顾得上理会她,这会子见了还不知要怎么埋怨他呢。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时,走到第二进屋子时,阿奴忽然拉住了他,他正不明所以,阿奴指了指身上的血污,面的道:“先生,小人的衣服脏了,这样回去小姐会骂的!”赫连琅玕曾说阿奴是姚汐从娘家带来的昆仑奴,看来他嘴上所喊的小姐指的不是嫚珍,而应该是姚汐。

  夏云扣道:“那你回去换一件吧,我自个回去好了!我认得路…”阿奴紧张道:“若是让小姐知道小人怠慢客人,是要责罚的…”夏云扣知道昆仑奴向来忠心,禀温顺且老实,不忍看他为难,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索道:“那这样吧,我陪你回去换衣服,然后再一道回厅里!”阿奴甚是开心,千恩万谢。

  阿奴住的下人房在偏东一隅,一个院落南北两排,一排连着十几间房,像笼似的门对门。阿奴的房间在北边一栋,门是朝南开的,在院落的靠尽头处,感觉走了好多路才走到,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藏,是以平时并不落锁,这时像往常般顺手将门轻轻一推,门却未开。他“咦”了声,又用力推了推门,惊道:“先生,有人在小人房里头将门给反闩住了…莫不是有贼?”

  他苦着一张黑脸,夏云扣闻言也试着推了下门,果然门被闩得牢牢的。阿奴弯下身子,从门里往里瞧,嘴里念道:“小人枕头底下只有一吊钱,那可是小人攒了三年才…啊——”他猝然尖叫,夏云扣被他吓了一跳,却见他惊骇着脸孔,连连后退,竟一股坐到了地上,手足无措的指着房门道:“小…小…小姐…”

  夏云扣赶紧凑过身去,透过门,借助手中灯笼里微弱的烛火,隐约可见对面墙上垂着一挂竹帘,房内无甚家具,夏云扣目光所及,只瞧见帘下搁了张四四方方的,奇就奇在上竟横躺着一个人,脚搁在上,上半身从上垂下,一只胳膊搭在地上,那人的脸孔正倒挂着面向门口。

  夏云扣乍一看清那张脸孔时,也忍不住吓出了一声冷汗——那人嘴角渗出鲜血,虽然将半张脸是血迹斑斑,却掩盖不住那绝丽容颜。

  夏云扣骇然道:“姚汐…是姚汐!”他又扒着门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姚汐没错。她正躺在上,雪白的单上是血污,姚汐身上仅着了一件贴身亵衣,高耸的脯上着一柄匕首,匕刃入,只留了个握柄在外。

  夏云扣惊魂未定,只听得阿奴哇地放声大哭道:“小姐…小姐死了!小姐被人杀死啦!”他猛地跳起,便要撞门而入。夏云扣忙道:“且慢!”拽住阿奴的胳膊,及时阻止了他的鲁莽。

  阿奴不解的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我家小姐她…”夏云扣摇头道:“她已经死啦,你进去也救不活她!”阿奴闻言愈发伤心,捶顿足的嚎啕大哭。夏云扣接道:“她身上仅着亵衣,你我进去皆为不便…”这固然是一点原因,但他思虑得更为深远的却是,姚汐作为赫连家的女主人被人杀死在一个仆人房内,而且衣衫不整,说不定凶手是垂涎她的美,行凶前对她施以暴行…此事已悠关姚汐的名节,岂能随意莽撞?

  虽只短短刹那工夫,但在夏云扣脑海里却已转了十余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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