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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假如我愿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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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韵锦背包里那张写了地址的卡片派上用途,她冲出图书馆,径直出了校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程铮,把事情问个清楚。

  程铮昨天指给她看的大厦所在的位置她没有忘,一路找了过去,那里果然叫“衡凯国际”上到C座23楼,对应上房号,苏韵锦几乎是用拳头砸过去一般敲门。

  应门的人来得很快,程铮一脸惊喜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没开口,就被上前一步的苏韵锦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她是真的动怒了,手上使出十分的力气,那耳光又重又准。程铮愕然捂着半边脸,喜悦被怒火取代,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你敢打我?”他的手顿时高高扬起,苏韵锦心想,他还手就还手吧,大不了和他拼了,可事到临头,有一瞬间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意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程铮气急败坏地收回了手,脸色铁青“你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

  不知道为什么,苏韵锦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见到他之后决堤而出,趁着视线还没有被眼泪彻底模糊,抡起背包就朝他砸过去,伴随着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哭着道:“混蛋,你这混蛋!你和他说了什么?”

  她的背包里装了本词典,沉甸甸的,砸到身上可不是好受的。程铮一边护着头和脸一边往屋里退,嘴里喊道:“别打了,你听到没有,还打…别以为我怕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哟…”他避过了又一次打过来的背包,下巴却被苏韵锦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来不及呼痛,她的手又招呼了过来。程铮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又怕反抗会伤到了她,干脆将她行凶的手抓住举高,让她不能动弹。

  “我受够你了,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苏韵锦的手挣脱不得,有气无处宣,屈膝就朝他顶去,程铮“噢”了一声,痛得弯了弯,火大地将她整个人甩到最靠近门的一张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死死住她,犹自了口凉气。

  “靠!你也太狠了,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苏韵锦被困在沙发上,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话语,只得哭着说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我,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然后便径自痛哭起来,好像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难过、被程铮戏的不甘和长久以来的挣扎压抑通通化作眼泪发出来。

  她在程铮印象中一直都是隐忍克制的,鲜少真实情感,这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很快就有邻居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向没关的大门探进头,见到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立刻又飞也似地消失了。程铮又急又无奈地看着自己身下的人,不苦笑,既不敢劝,又怕松开了她自己再吃苦头,只得听凭她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铮觉得自己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泪打了,苏韵锦像是在一场痛哭中耗尽了力气,神情恍惚地咽,也忘了挣扎。

  她和沈居安这段贴心的关系才刚开了个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夭折了,什么“天长地久”都是她自以为的,心里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

  苏韵锦的哭泣平复下来之后,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她刚才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却觉得浑身血不畅,骨头仿似要散架一般的疼痛,这才察觉到他们的姿势是多么要命。她的背陷在布艺沙发里,程铮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在她身上,一手将她双腕固定在头顶,一手横在她前,略微屈起的腿压制着她身体的下半部分。

  “给我滚一边去。”苏韵锦羞愤加地说道。

  “你还有脸叫我滚,刚才哭得像被强暴一样,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她吃力地动了动腿,徒劳地想要将他掀翻,然而那两条腿好像不是她的“我叫你滚开,骨头都要被你断了。”

  程铮一慌,撑起身子,苏韵锦的腿一松动立即往前一撞。

  这回程铮敏捷地护住了“关键”部位,大怒道:“你来真的!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伤痕“你真下得了手。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动过我一手指头,你倒好,上门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顿胖揍,居然还敢我耳光,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女孩子,我早就…”

  “你早就怎么样?”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虽没有刚才那般得严丝合,但苏韵锦依然身不得,想起早上与沈居安那一幕,口一阵钝痛“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程铮,你这个卑鄙小人,昨晚上到底你和沈居安说了什么?”

  程铮说:“我卑鄙,你的沈居安不知道比我卑鄙多少倍!”

  “你什么意思?”苏韵锦怒道。

  “你问我和他说了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每一句都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从来不在别人背后玩儿的。”他了口气继续道:“再说,就算我说了什么,是男人的话他就应该大大方方和我单挑,而不是缩到一边,轻易放弃你。你醒醒吧,他要真的喜欢你,别人怎么挑拨都没用。”

  这正是苏韵锦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她闭上眼恨声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害的,你不出现的话,我一直过得很好,凭什么你要来扰我的生活?”

  “是吗?”程铮做出惊讶的表情,继而把嘴贴在她的耳边问:“你过得那么好,喝醉之后喊着我的名字做什么?”

  苏韵锦立即睁开眼睛,惊道:“胡说,这怎么可能?”

  “我胡说?有本事你去问沈居安呀,他是最好的证人。”他开始面得意之

  苏韵锦脑子飞快地回忆,却全无头绪。可程铮的样子又不像说谎。

  我真的在醉后喊了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了,她羞愧地想,随即又辩道:“当时我神志不清,说的话怎么能做数。况且,我叫你的名字是因为我讨厌你。”

  程铮闻言笑了“你讨厌我?正好,我也讨厌你,而且已经讨厌很久了。”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热热地在她耳畔,苏韵锦全身起了皮疙瘩,用尽全力地去推他“我叫你起来听见没有,你这氓!”

  “这样就算氓?那还有更氓的呢。”程铮瞳孔里有种苏韵锦不熟悉的情绪,撑住身体的那只手抚上她的脸,嘴便贴了上去。他现在的姿势占尽先机,她根本无处躲避,想说的话全变成含糊的呜咽。不同于前几次的辗转试探,在她开口想要说话的瞬间,他的舌头本能地探了进去,生涩又急切地与她纠

  在这怪异却极度亲密的侵袭下,苏韵锦的大脑处于半停机状态,好像呼吸都被夺走了,昨晚喝醉后虚弱恍惚的感觉再次回到她身上,想阻止他,全身却没有一个部位听自己指挥。

  当意识到他的一只手已得寸进尺地探进她衣服下摆,一路摸索往上,然后隔着内衣用力抚摸着她前最感的地方,她脑子里才警铃大作,苦于双手仍在他压制之下,别开脸着气说:“住手!”

  程铮俊朗的脸上笼罩着意,哪里理会她微弱的抵抗,喃喃地回了一句“偏不!”不安分的手指直接探进内衣里握住了她。

  苏韵锦紧张得本能地弓起身,像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可这样的举动不但没有半点保护作用,反而更让程铮心难耐。扭动中她的大腿擦过他身体坚硬的某一处,惹得他了口气,手下更是用力。苏韵锦被这陌生的情吓坏了,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下去,可又不知道如何摆,她打他的时候,他节节败退,现在才知道两人的力量完全不可同而语,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眼泪又涌了上来。

  程铮正被体内压抑已久的渴望驱使着,每一个动作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全凭本能行事,不经意间脸颊感觉到意,才发现是她的眼泪。他挫败又不甘地停下动作,把头埋在她前,无比郁闷地说道:“又来了!我迟早被你这家伙疯。”

  苏韵锦挣扎着想要起来,程铮一只手又把她按回了原处。

  “程铮,别这样,算我求你了。”

  “那你就别动。”

  他双手都离开了她的身体,但人依旧趴在上面,随即苏韵锦隐约听到牛仔拉链的声音,然后感到他部以下有了动静。

  “你搞什么鬼?”她云里雾里地问。

  “闭嘴,还敢问。”程铮的声音透出点怪异,说不清是紧张还是痛苦“都是你害的。”

  苏韵锦瞬间反应了过来,活到二十岁,如果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好事”那简直就是白痴。她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一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可是两人贴得那么紧,极度的紧张之下身体更为感,他身上每个细微的动静都在所难免地传递到她身上,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急,好在没过多久他全身剧烈地震了震,喉间传来一声低,然后整个人松懈下来伏在她的身上。

  过了几分钟,苏韵锦害怕他睡着了,惊魂未定地试探道:“你…好了吗?”

  程铮没回答,又过了一阵,他才懒懒地撑起身子,探身去拿茶几上的纸巾盒。

  苏韵锦想要等到他收拾完毕再睁眼,没料到他忽然拍了拍她的腿,喊了一声:“哎呀,糟糕。”

  苏韵锦吓得弹了起来,恰好看见程铮正在低头清理他自己。程铮见她猛然起身,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本打算转身背对着她,哪知道她的动作更快。她尖叫了一声,不假思索地顺手起沙发上一个抱枕用力在程铮两腿之间,借以遮挡住让她想要自毁双目的画面,然后双手迅速掩上眼睛。

  程铮被她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苏韵锦不甘示弱地闭着眼说道:“你才有病,暴狂。刚才鬼叫什么?”

  程铮一把丢开抱枕,冷冷地说:“你看你的子。”

  苏韵锦低头一看,大腿处也就是方才贴近他的地方赫然有一摊黏的痕迹,不由得骇然。

  程铮在浴室里冲洗了一轮,神清气地重新走出来时,发现苏韵锦还在机械地用纸巾擦拭子上的痕迹,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擦了,你已经擦了十几分钟,子都要擦破了。”他一股坐到她的身边,心情大好。

  苏韵锦不想跟他说话,要不是这里没有换洗的衣物,她都想把这条子扔掉,浪费也顾不上了。程铮一靠近,她轻易就想起不久前不堪的一幕,还有留在她身上的暧昧味道…她沉默地将身子挪开了一点,仍没有停下擦拭的动作。实在太恶心了,恶心得她都开始有点厌弃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帮你擦?”

  “闭嘴。”

  程铮看着她脚边一团团的纸巾,脸也有些红了,摸着自己发烧的面颊,更觉得刚才被她过的地方又肿又痛,嘀咕道:“你真下得了狠手。”

  “我恨不得打死你。”苏韵锦像是从牙里挤出这句话。

  “打死我你有什么好处。”程铮笑着去想要去抓她的手,又想动手动脚,却发现苏韵锦面似寒霜,没有一点和他调笑的意思。说实在的,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里还真有点憷,生怕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再次一个大嘴巴子过来,这女人心狠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再挨一下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于是,他讪讪地收了手,顾左右而言他“你和沈居安真的玩儿完了?”刚想着不要把她惹急了,可一听这话,那股浓浓的幸灾乐祸的味道藏都藏不住。

  “我早知道你们长不了,其实这真不关我的事,你别冤枉我…喂,苏韵锦,你哑了?说句话行不行?我最不喜欢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苏韵锦扔掉最后一张纸巾,站了起来“我不要你喜欢。”

  “那你要谁?沈居安?问题是别人要你吗?”程铮也跟着站起来。

  “没有沈居安,也不会是你!”苏韵锦冷笑道。

  这话让程铮大受刺“我还就不明白了,我哪里不如他。”

  “你不如他的地方多了,从来就不懂得尊重别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这脾气一天不改,就…”苏韵锦话说了一半又改口,摇头道“算了,你也不用改。总之一句话,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她说着就朝门口走——太疯狂了,刚才这扇门居然一直是半敞着的。

  “我脾气怎么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还了一句。

  苏韵锦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她便走出了门口。

  “滚吧滚吧,我偏不信离了你就不行!”

  程铮是傍晚的飞机,苏韵锦没有去送他。

  当晚,宿舍熄了灯,苏韵锦才接到程铮的电话,电话那头背景声喧嚣,他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如果…我改了,你会不会承认其实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一点点也好,会不会?”苏韵锦在黑暗中握紧话筒,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苏韵锦和沈居安来去匆匆的恋情很让周围认识他们的人惊讶了一阵,但毕业生的感情大多朝不保夕,看多了,也就不以为怪。

  苏韵锦心里有一阵是空落落的,也说不出算不算伤心。那次的事之后,在食堂遇到沈居安时,她首先感到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韵锦,几天不见,你还好吗?”

  苏韵锦低头含糊其辞。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沈居安微笑着看着她。

  在他心无芥蒂的笑容里,苏韵锦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忙回报一笑。

  于是苏韵锦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经历过家庭的巨变,她害怕妈妈再出什么事,来不及放下行李就要问个究竟。可妈妈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会儿,久违的红晕又出现在她的脸上。听她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阵,苏韵锦才搞明白,原来妈妈在那家服装厂做临时工,老板听说她以前在单位里是做会计的,就把她调到办公室去做账,一来二去,竟和老板擦出了火花。那个服装厂老板比妈妈小一岁,离了婚,也带着个女孩。碍于女儿的感受,苏母一直不愿意公开这段关系,可最近男方向她提出了结婚的想法,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女儿回来再说。

  “韵锦,你给妈妈拿个主意,你要是不愿意,妈妈明天就去回绝他。”苏母拉着女儿说道。

  苏韵锦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看着妈妈紧张又期盼的模样,她知道,妈妈其实很担心她会说出反对的话。几个月没见,妈妈的面颊丰盈了不少,再也不是失去爸爸时心如死灰般的憔悴。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都需要有人爱才美。

  苏韵锦想,她有什么权利反对妈妈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妈妈四十多了,这样两情相悦的机会不会再有很多。所以她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妈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会和我一样希望妈妈幸福。”

  说完,她看到了妈妈眼里的泪光,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悲伤。

  后来,在妈妈的安排下,苏韵锦也见过那个男人几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长得憨厚而普通,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似乎没什么文化,但也没有生意人的猾,看得出对妈妈很是呵护,这就够了。也许是知道苏母很在意女儿的想法,那男人对待苏韵锦也十分小心,苏韵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着手,开心得只会笑。

  既然唯一的假想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顺利地提上议程。本来苏母只打算悄悄登记了事,但对方坚持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简简单单也好。对于这一点,苏韵锦也表示赞同。两

  家人一合计,就把婚礼订在八月初,赶在苏韵锦返校之前,于是苏韵锦便安心留在家里陪妈妈筹备喜事。

  再简单的婚礼也有不少繁琐的细节,妈妈除了开心,没有什么主张,女方这边的事就由苏韵锦全面负责张罗。仪式的前两天,她和妈妈提着采购回来的大包小包刚返回自己楼下,就看到一楼的李阿婆乐颠颠地了出来,笑成一朵花似的说道:“韵锦,苏师母,你们看是谁来了。”

  苏韵锦家孤儿寡母的,往日来访的亲朋好友寥寥可数,正在纳闷间,只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李阿婆家走了出来。

  苏韵锦暗暗叫苦“你又来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呀。”他顺理成章地说。

  “韵锦,不是我说你,男朋友过来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你半天了。”

  “没事,阿婆,我等她是应该的,再说要不是因为等她,怎么吃得到您家那么好的饯。”

  李阿婆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喜欢吃,我装一些给你带回家去。”

  苏韵锦面部肌不受控制地轻微搐两下。李阿婆也是这栋楼的老住户了,一向以精明小气著称,她自家做的饯在廊檐下晾晒的时候,二楼张老师家的小孩偷吃了一块儿,被她至少骂了半年。程铮也够会装的,不知道使出什么魂大法哄得阿婆像拾到宝一样,不但放他进屋看电视,好吃好喝伺候,还一口一个“阿铮”她听着都麻。

  “韵锦,这是…”妈妈迟疑地打量程铮,问道。

  “阿姨好,我是韵锦的…高中同学,高三的时候开家长会,我们见过一面。”程铮忙上前打招呼,说到“高中同学”四个字的时候还恰如其分地出几分不自在,那话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完全可以起到误导的作用。

  李阿婆搭腔道:“这孩子就是面皮薄,还不好意思,又不是第一次来了。上回阿婆就觉得你和韵锦这姑娘很般配。”

  “上回?”苏母震惊了。

  “哎呀,苏师母,你还不知道呐,看我这张嘴!不过要我说,现在年轻人谈恋爱也很正常,你们家韵锦真是修来的好福气,阿铮模样好脾气好不说,还是Q大的高材生呀。”

  苏韵锦啼笑皆非“脾气好”这个词用在程铮身上简直太有幽默感了。

  苏母听李阿婆那么一说,看向程铮的眼神里有了惊喜的意味。女儿一向是个闷葫芦,想不到一点都不含糊。程铮的好皮相和他在旁人前的“正常”表现很容易给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在妈妈辈的人眼里。再加上李阿婆这么一说,没有那个母亲会排斥这样的准女婿。

  “妈,你别听阿婆瞎说。”苏韵锦不道。

  程铮笑着看她,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可苏韵锦解读出来的无非是一句话:“你打我呀,有种你再打我呀!”

  “有话回家再说。”看妈妈的样子,想必是自动把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当作是眉目传情。

  “不用了,我跟他在楼下说几句…”

  “阿姨,我给您提吧。”程铮毫不见外地主动接过苏母手中的购物袋,跟在她的身后直接上了楼。

  “喂!”苏韵锦见情况不由自己控制,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程铮拎着几大袋东西回头朝她扬了扬下巴。这举动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索把自己手上提的重物一股脑儿地给了他。程铮照单全收,被奴役得兴高采烈。

  回到家,在给程铮倒茶的间隙,苏母将苏韵锦拉到厨房,低声问:“你这孩子,了男朋友还把妈妈蒙在鼓里。”

  苏韵锦无奈道:“都说了是高中同学。”

  “你还不说实话?难道妈妈没长眼睛?真要是高中同学,人家一个男孩子会跑那么老远到家里找你?还来了好几回。”

  “就两回,他自己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我也不是不许你男朋友。”苏母有些感叹“你现在也大了,这些年实在是不容易,妈妈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妈,你又提那些干吗?”

  “我不提…不提。”苏母低头擦了擦有些润的眼眶,出欣慰的表情“这样也好,妈妈之前一直不敢答应你周叔叔,就是怕你心里觉得孤单。我看那孩子还不错,现在有人照顾你了,我多少也放下一点心,否则…”

  苏韵锦不语,默默泡了杯茶。先前纵有千万种辩解的话,在妈妈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她怎么还忍心让她失望?

  母女俩回到客厅,正好看到程铮在四顾打量周边的环境。苏韵锦没好气地把茶递给他,说道:“住进了豪宅,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程铮接过茶立刻喝了一口,说道:“怎么会,我也是单位大院长大的,哪有什么豪宅。韵锦,你家收拾得真干净,看得出阿姨很费心思,哪儿像我妈,一闲下来就知道往脸上敷些七八糟的东西,房间比我的还。”

  “哪里呀。”苏母又是高兴又不好意思,趁机又问了程铮父母的工作单位。

  程铮只说父亲在省设计院工作,母亲做点“小生意”苏母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再看向程铮时眼里已带着“丈母娘的慈祥”

  “你们慢慢聊,看看电视也行。我给你们做饭去。”她笑容面地进了厨房。

  妈妈一离开,苏韵锦立刻换了副表情,小声道:“你就装吧,装够了马上走。”

  程铮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观察她的家,很快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振奋道:“你家怎么贴了喜字?不会是你妈早就预感到我会来,准备立刻把我们送进房吧。”

  如果不是怕惊动妈妈,苏韵锦说不定会把那杯热茶全泼到他那可恶的脸上。她咬着牙,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妈妈的喜事,她准备再婚了。”

  早已习惯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苏韵锦原已作好被他嘲笑的心理准备,谁知程铮只是“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妈妈的饭菜很快上了桌,比平时丰盛了几倍,还一个劲儿地给程铮夹菜。

  苏韵锦食之无味地拨了几口,就对程铮说:“你吃快一些,好早点回去。”

  “惨了。”程铮发愁地说:“怎么办?下午最后一班回省城的车是五点,现在都四点五十了。”

  “你是坐班车来的?”苏韵锦狐疑道,以他爱张扬的个性,刚拿驾照尚且把家里的车开了来,这次怎么可能如此低调。

  程铮当然听得出她的意思,无辜地说:“上次来找你把我妈的车给撞了,她气得要死,和我爸一商量,毕业以前都不让我一个人把车开出去了。”

  “那你赶紧吃,天没黑之前应该还有私人的客车回去。”苏韵锦催促道。

  程铮闻言,放下碗筷,却看着苏母,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来得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参加…嘶…参加您的喜事?”他把脚往里收了收,不让苏韵锦再暗地里使劲踹他。

  苏母的脸一红,忙道:“哪里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仪式罢了。反正我们这边的亲戚少,你来了正好,尽管住下,就怕我们这里太简陋,你不习惯。”

  “怎么会?”程铮大喜过望。

  “妈你怎么了,随便把人留家里。”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我正觉得家里冷清过头了。对了,程铮啊,你爸妈会不会有意见?”

  “没事,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就好。”

  “妈,我们家也没他住的地方呀。”

  程铮赶紧道:“我睡这沙发就好。”

  “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来者是客。你就睡韵锦房间吧,韵锦,你就和我挤一挤。”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苏韵锦完全无语了,程铮也老大不客气,竟然也没推辞“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谢谢阿姨。”

  吃过饭,妈妈就去散步了。苏韵锦拒绝领着程铮招摇过市,所以没有出门,收拾好碗筷,就一边看新闻,一边坐在小桌旁叠纸盒。有过上次那种不愉快的经历,苏韵锦不愿再与那个厂家的人打交道,这批纸盒是妈妈领回来做的。虽然明知厂家苛刻,但她想到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妈妈减轻一点负担也好。

  程铮不甘心被她晾到一边,也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好奇地问:“你叠这个干什么?”

  苏韵锦不爱搭理,继续做自己的事。程铮看着她一再重复简单而枯燥的手工活,用手扯扯她的头发,说:“别这个了,带我出去走走吧,好歹我是你们家的客人。”他见苏韵锦不动,就主动从她手中走张半成品的纸壳。

  “捣什么呀。”

  “别叠了,又不好看。”

  “你懂什么,这个能换钱的,你别坏了。”

  程铮不服气“这破玩儿意儿能值什么钱?”

  “十个五分钱。”苏韵锦刻板地说。

  “什么?”程铮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搞错吧,是人民币还是美分?”苏韵锦头都没抬,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笑话”不怎么好笑,在心里飞快地算了算“按你这速度,一晚上

  也赚不到十块钱,有这工夫做什么不行?”

  “十块钱不是钱?”

  “那我就给你十块,你别做了,陪我说话行不行!”他不耐烦地说。

  苏韵锦把手上完成的纸盒整齐地堆叠到一边,郑重地对程铮说:“这就是我们无话可说的原因。你不缺钱,一整晚只干十块钱的活在你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尝过缺了两块钱买不到自己想要的参考书的那种窘迫。我妈妈为了省鲍车费常常从打工的地方步行四十分钟回家。程铮,你还不明白?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

  程铮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困惑地看了她好一阵“你没钱,我早就知道,可这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个。谁规定不是一种人就不能在一起?你以前过得很辛苦,但我可以让你过得好一些,这样不是很好吗?”

  果然不出苏韵锦所料,像他一样不识人间疾苦又生单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们看问题想事情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你不理解我,我也理解不了你的生活…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对我…是好的,但我要的爱是对等的,可我们俩注定不对等,我有我的尊严,虽然这在你看来也许很可笑。”

  “你认为我在施舍你?”程铮有些不解地问:“就因为我家里条件比你好,所以你不要我?太可笑了,可笑!苏韵锦,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你知道什么是公平?程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回应你?过去的事我不提了,可是你心血来地跑到我学校去,甚至招呼都不打地跑到我家里来,三番五次打扰我的生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就这样把你的感情强加给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

  和他反反复复牵扯了这几年,苏韵锦也有些疲惫了,很多平时不愿意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可从来没人告诉过程铮这些,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别人羡慕的眼光,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绩,这些东西太轻易地属于了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他得不到的,所以一旦他渴望某种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当拥有,更别提耗费了无数心思去接近的苏韵锦。

  如果说最开始苏韵锦的惊鸿一瞥给了程铮难得的悸动,他当时对她好奇,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是出于青春期男生的一种特殊萌动,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他屡战屡败,穷追猛打,到后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或是本能。他起初也想不通她到底有哪儿好,可是越靠近她,就发现自己越是想要了解她。她皱眉的时候,他焦急;她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想要她微笑;她安静的时候,他觉得心里是的,一切说不出来的完整。试过很多回,根本没办法忘得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感情对于她而言是种负担。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食终的纨绔子弟?”

  苏韵锦不说话。程铮彻底火了“我告诉你,别把人看扁了,你能做的事我同样做得了。不就是叠些破盒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走开,我叠给你看。”

  他不由分说,把苏韵锦挤到一边,笨手笨脚地学她刚才的样子。

  “别说一晚上赚十块钱,你这里所有的盒子我都给你叠了。”

  苏韵锦不以为然地笑笑,她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剩下这些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做完,何况是一个生手。

  她的笑更得程铮眼睛都红了“你说吧,苏韵锦,要是我做完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大不了把你做那一份的钱都给你。”

  “我不要钱!你听着,如果今晚上我把它给做完了,我要你对我说实话,说你心里真正的实话。我对于你而言算什么?”

  “我说的一直是实话。”

  “放!”程铮简洁明了地结束了口舌之争。

  苏母散步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苏韵锦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广告,而程铮则挥汗如雨地做手工活。

  “哎,这是怎么回事…韵锦,你怎么能让他干这个?”

  “我自己愿意干的,阿姨你别管了。”程铮的样子像是说话都浪费时间。

  “可是…”苏母还觉得不妥,就被苏韵锦拉到了房间里。

  “你别管他。”苏韵锦淡淡地说道。

  “问题是他叠成那样…”

  “由他去。”

  “我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苏母叹了口气。

  晚上,苏韵锦闭着眼睛,感觉到妈妈坐了起来。

  “妈,你干吗?”

  “我去看看,他还在叠那东西?”

  “说了让你别管他。”

  “不行,这都两点了,韵锦,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你不能折腾别人。快去叫他睡觉,我说了不管用。”

  “我不去。”苏韵锦漠然又决绝地说。

  苏母一愣“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硬?”

  苏韵锦从来就不是没主意的人,但很会为别人着想,也一贯听话,做母亲的也没想到她

  这次如此固执,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翻身“妈,我睡了,你也睡吧。”

  第二天一早,苏母就催促苏韵锦去看看程铮。苏韵锦走出去,他竟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

  “喂,你回房睡吧。”苏韵锦推了推他。程铮懵懵懂懂地直起身,大惊失“天亮了?”

  他身畔还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任务没有完成。

  “行了。”苏韵锦收拾地上成一团的东西。

  “你别动我的劳动成果!”

  “我说你做不完就是做不完,看到没有。”苏韵锦平静地指出这个事实。

  程铮耍赖“现在才六点多,不算天亮。”

  苏韵锦沉默地看了看窗外发白的天际,听他继续胡诌“正常的人八点才上班,那才是一天的开始,也就是说我还有一个半小时。”

  “随便你。”苏韵锦进厨房帮妈妈准备早餐,然后喝着粥,听他咒骂那纸盒设计的如何不合理。

  七点五十四分,程铮总算把最后一个纸盒扔到了地板上,长舒了口气“看吧,我说这没什么难的。”

  苏韵锦蹲下去看了看他做好的东西,然后将其码成几堆,问道:“你是睡一会儿,还是和我一块儿去货?”

  程铮眼睛“我当然要亲自去,这一大堆至少有二三十块,领了钱我也不要,你请我喝杯东西就好。”

  在纸盒厂的会计室,程铮接过负责人扔过来的三块钱,脸色灰白如生了一场大病。刚才苏韵锦死命拉住他,才没让他把“黑心的资本家”教训一顿。不出所料,他货的那部分

  “成品”基本全不合格,不但分文未得,还要赔偿厂家的材料费。最后是中和了苏韵锦和妈妈之前做的那部分,加加减减,居然还剩了三块钱。

  陪他走回去的路上,苏韵锦用那三块钱给他买了杯豆浆。程铮不肯喝,苏韵锦硬让他拿着,他生气地想要扔掉,到底舍不得,一直沉默地将热豆浆捧成了冷豆浆,最后回到苏家,木木地洗了把脸,倒头就睡。

  苏母有些看不下去,言又止,但是在女儿的示意下什么都没说,做好了午饭,便让苏韵锦去叫他。苏韵锦进房,他听到脚步声就把被子拉高,大热天的,也不怕捂出病来。

  “行了,第一次能做出这样,也可以了。”

  “我不要你安慰,你出去。”程铮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像个孩子一样赌气。

  苏韵锦也不坚持,走出房间还想了想,自己居然被赶了出来,看来有人鸠占鹊巢还有理了。

  黄昏的时候,程铮才走出房间。苏母赶紧去给他下了碗面条,端上来之前,苏韵锦让她等等,苏母不解,苏韵锦把她推出厨房,让她像以前那样去散步,然后自己系上围裙,给他多煎了个鸡蛋。

  程铮吃得囫囵枣一样,再痛不绝,肚子还是一样会饿,吃完了,他把碗放下,警惕地看着一旁的苏韵锦“你在嘲笑我?”

  “有吗?你看错了。”苏韵锦不承认。

  程铮怏怏地说:“你笑就笑吧。算我做了件蠢事。你们损失了多少钱,我给你。”

  苏韵锦颇感兴趣地坐到程铮的身边“不是要玩儿说实话的游戏吗,跟钱没关系,大不了现在你来说句心里话。”

  程铮眨了眨眼睛,竟然有点紧张。

  苏韵锦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笨蛋?”

  程铮默默瞪了她一眼。

  苏韵锦笑了“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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