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唯一的归航是海市蜃楼
桔年绊在被子砌成的障碍里,用手撑着板往后缩了缩,脸侧到极限,去回避韩述的碰触。然后出其不意地,她扑往沿的另一个方向,试图身,好像逃脱了这张,就暂时从她的恐惧之舟里生还,然而她的脚刚落地,整个人却被韩述一手按了回去。
桔年的脸顿时埋在了被单上,就像把头埋进了沙堆里的舵鸟“别这样,韩述,别这样,别这样…”
她仿佛只记得这一句,别这样。
她也有她的心魔,噩梦一般无边无界。
“怎么样,这样…还是这样…”韩述哑着声音问,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最不堪的登徒子,无的臭氓,而且越做越出格,可他的心,
他的手,没有一样由得了自己。
桔年开始挣扎,韩述的钳制让她如困兽一般,做濒死前的努力。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再这样,我要喊了。”她着气警告道。
“好。”韩述答得很干脆。
她不会喊的,否则不会等到现在。零时已近,爆竹声逐渐喧天而起,她知道她的喊声注定没在除夕夜狂的中。除了惊动睡着的小非明,她唤不来谁,可她绝对不希望非明目睹这一切。
韩述的理智飘到半空,看着为非作歹的自己。桔年的身体很热,这热度在慰慰他方才冻僵的魂,他看不仔细她的脸,可是想必再不会如寒玉般端凝,更不会如冰封般深寒,她再不能置身事外地漠然看着他,再也不能说“韩述,这是我的事”不管这是不是好事,至少是“他们”之间的事。许多年来,谢桔年是韩述心中的一道魔障,是他本能追寻的一道热源,可当他靠近,体会到的一直是凉。
现在她再也凉不起来了,这感觉让韩述如中毒般有种极致到癫狂的快乐,虽然他正在撕裂好不容易覆在他们身上的温情的面纱,做着自己都不齿的事。
桔年的口间已有细细的汗珠渗了出来,可她还在一直试图推开韩述的脸,她的力度和指甲让韩述尝到了自己脸上的伤口的血腥味,他不得不分心腾出一只手来压制,否则他毫不怀疑她的手指能把他的眼睛都抠出来。
在翻覆的扭中,韩述抓到一寸布的边角,它不属于被子,也不是单的一部分,因为他摸索到了扣子。
那件衣服,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借着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韩述终于确定,那是件浅色的男人的旧衣服。
桔年也注意到了这件衣服,她竟然放弃了庇护自己的身体的手,去疯狂地试图夺回那件衣服,韩述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她,挪开那件衣服,
就在她竭力伸出手,只差几毫米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几厘米,桔年就像忘记了韩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只是伸出手,在凌乱的被单上摸索,还是差几厘米,她的指尖就是触碰不到它。
“谁的?”韩述埋在她前问。
他没有忘记非明童言无忌说出来的那件男从的衣服时,桔年那时的脸很红,,这一刻身上更是煮沸了一般的烫。
桔年的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根本不会去回答。
而韩述却在她的失控中找到了答案。
这是道单选题,从来答案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巫雨。
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置于枕边,让它伴随自己入眠。也许那么多年来,这是支撑她心如止水度过一个女人青春年华的唯一支点。
韩述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惹怜,难道这样,她就可以假装巫雨就在身边?难道她不明白,就算是巫雨活着的时候,他未曾这样躺在谢桔年的身边,韩述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证实这一点。谢桔年看似无无求地活着,其实她是个自欺欺人到了极点的可怜虫,然而他何尝不是,他活着,
但他输给一个死人,没有一点悬念。
太多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所以韩述愤怒。
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她的身体,情景同样的不堪。区别只在于前一次她醉得那样厉害,这一回,她完全清醒着,他们肢体纠,虽然这纠,她挣扎的每一下动作都想要了他的命,一不留神之间,桔年猛然屈膝的膝盖让韩述小腹一阵生疼,他就势别开她的腿,双手捧住她的脸。
桔年紧闭着眼,韩述不知道她疼吗,因为她没有呼痛,没有表情,更没有一句话,只是殊死的挣扎。她把她的魂包裹得很严实,他探到她的身体,却探不到她的魂。
可是韩述知道她至少还听得见,他咬着牙说:“你忘了巫雨已经死了?”
十一年足够让当年那个男孩化为一摊枯骨,韩述就是要桔年知道,他死了,永永远远不会活过来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死,他一直在我身边!”桔年终于开口说话了,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韩述,她也许斗不过韩述,但是她可以让他知道,他永远不能取代他的小和尚“他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
韩述大笑了几声,俯身上去“他看得见?那他现在就看得见我们?就在我们身边?”
他听到了桔年在喉间的一声惊呼,合着哽咽,她仍抗拒着他。
“如果他在,如果他在乎你,那他现在做什么?他大可以阻止我啊,给我一耳光,把我从你身上踢下去,他做得到吗?”
“韩述,你混蛋!”桔年弓起的脚再度被韩述下去。
“我混蛋,他什么都好,连死了都魂不散。”韩述气吁吁地对着看不见的地方叫嚣“你来啊,巫雨,你不是在吗?我甚至用不着你动手,你说一句,只要说一句,我马上放开她…要不你连话都不用说,随便你用哪一套,给点暗示就行,什么都可以,我马上从身上滚开,马上滚!”
“闭嘴,你给我闭嘴,我求你了行吗!”
“我偏不闭嘴,你不是在等着他附身、显灵、死而复活吗?巫雨,她那么喜欢你,她恨不得让我滚,你连为她做这点事都不肯?如果你在乎她,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桔年在这时腾出手来,狠狠甩了韩述一巴掌,他终于停止了对巫雨的叫战,如果说刚才的桔年是痛苦而慌张,那现在她的眼里是一种在幻灭和绝望边缘的疯狂。她过去一直不肯说恨韩述,因为恨太沉重,可是这一秒,她恨死了他,他试图打碎她最后一个信念,她就知道他会搅得她永无安宁,让她无处安身。
那一耳光着实不轻,韩述的脸被打得重重偏向了一侧,然而桔年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哭泣。
在此之前,韩述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那么多的悲恸,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她在眼泪出来之后,渐渐停止了挣扎。
仿佛就连她也在等。
巫雨,你真的在吗?你真的像我以为的那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伴着我。如果你在,求你给我最后的怜悯。
韩述说:“我们不妨一块见证看看,假如他还在。”
桔年如中的一叶孤舟,颠簸着,惶无所依,她唯一的归航就是个海市蜃楼。
韩述的呼吸开始变得得,极致的快乐和极致的痛苦相汇。
这样的桔年曾见过,那是一个颠倒的夜晚,属于烈士陵园里年轻的巫雨和陈洁洁,而不是谢桔年。
并不烟花爆竹的郊外,震耳聋的轰鸣此起彼伏,不时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呼啸。外面的天空一事实上璀璨天,可是她看不见。室内连风都不肯光顾,空气是凝滞的,只有望的气息,窗帘也未曾轻轻掀动一个角落,除了韩述和自己的心跳息,桔年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没有。
“你相信了吗?他不会出现的,因为他早死了,他没死的时候想要的也未必是你。”
韩述赢了,他至少让桔年相信了一件事。
巫雨是死了。
即使他活着,他也不会在她身边。最后的一面,他是来告别的,他对她构想过无数次北老家,梦想中的天堂,但当他决意放弃一切投奔那里而去,他想带走的并不是她。桔年在巫雨离开的若干年后曾经独自踏上那段旅程,她站在巫雨渴望而到达不了的那片平原上,感觉不到任
何熟悉的气息,只觉得空旷而荒凉。
原来她一直都只有她自己。
桔年尽这晚的最后一滴眼泪。
韩述在感官上无比愉悦的一刻感受到桔年软软耷位在沿的手。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连这体都不是她的。
于是他摩挲着她的头发,还有她泪痕干涸了的脸。
“他死了,你还有我啊。”
然后,他听到她空的声音。
她问:“你又是谁?”
他是谁?韩述像被一盆雪水当头浇下。他是想过要一辈子对她好的人,可是连他现在看不到这个人,只看到赤的,连自己都恶心的自己。
所有的情和望在这一刻湮灭如一阵青烟,韩述垮了下来,慢慢地伏在一身汗的桔年身上,动也不动,死去了一般。
桔年也没有动,他们长久维持这一个姿态,久得似乎是以腐化为尘。
累,很累。他们好像都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又都醒了过来。窗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从烈到沉寂,悄如隔世,天还没有亮。
韩述翻过身上,平躺在上。
“你恨死我了吧。”他愣愣地,仿佛是对着开花板说话。
他以为这个问题桔年同样不会回答,没有想到,过了一会,桔年发出一个合糊至极的声音。
“嗯”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做这样的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可我就是做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明天,明天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什么都认。但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在你心底,我究竟是谁?”
桔年发现自己悲哀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是谁。韩述对于她自己而言算什么?可以死一百回的恶人,死皮赖脸的膏药,与她整个青春集的混蛋,左右了她命运的看客,破门而入闯进她尘封世界,提醒了她的安静只是因为孤单的人。
他不是她的爱人,却也不是路人。
有时她宁愿把他等同林恒贵,但是他不是林恒贵。
桔年没有想要去爱韩述,然而她所有的隐秘记忆都只与他相关。十一年前,他在她身边,青春尚如涩涩豆蔻,十一年后,老去只不过是昨夜今朝的事,却还是他。命运的奥秘谁勘得透?
“也许你是知道我对那点心思的,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做了很多后悔到现在的事,我后悔拉不下脸跟你说明白,后悔那一天跟着你去了烈士陵园,也许我该让你和巫雨走的,也后悔出事后相信了我干妈,我真天真,以为她会把所有的事都打点好,然后我们就能在一起;更后悔那时候我没胆子站出来,我坐过不下一百次的梦来弥补这个缺憾,没有用,只能是梦了;当然我最后会的还是因为害怕连去看你都不敢,这十一年里什么都没做…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我不后悔,说出来你怎么想都行,可是我真的是个死不要脸的木八蛋,我唯独没有后悔那个晚上,那个小旅馆里,我跟你…我知道那不光彩,那是错的,可是我不后悔。”
桔年很难想起那一晚的细节,她忽然发现她跟韩述截然相反,她常常记忆起天亮以后接踵而来的噩梦,多年后再一桩桩地为自己开解,唯独那一晚,她很少去想,甚至故意回避了,就好像记忆的胶片凭空断了一截。
“你说,哪果那一晚,我把你送回家去,或者我们根本没有遇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韩述问着可笑的问题。
她可能找到巫雨,真的杀了林恒贵。也可能避开这一劫,看着巫雨入狱,等他,或是最终遇到另一个男人,顺利地过一生。
如果是无限可能的事,也是从无可能的事。
桔年说:“不知道。反正怎么活,横竖都是一辈子。”
他们各自拥着被子的一角,躺在一片狼籍的上,不知道这一幕该有多荒谬,她可以打他骂他赶他,反正做什么都好,而不是在这最不和宜的时候,进行着他们自打相识以来最坦诚的一场对话。
也许他们都一样觉得身心俱疲,疲惫地无力去承载任何烈而戏剧化的情节。接着,他们继续荒谬地继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