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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明天晚上 左岸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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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偿了唐业的那一笔债,桔年心里好受了不少,对于有些人而言,亏欠的滋味或许比被亏欠更难以忍受,因为被亏欠的人自己可以放过自己,说一声算了;而欠了别人的,只要那负疚还背在身上一天,就永远过不去那道坎。

  平凤出院了,好几次都跟桔年打听,还有没有跟上次那个包一样的“好货”再几个过来,照样能卖出好价钱。桔年听了,一笑了之。她也跟平凤一再地说,就算为了赚钱,以后别再那么冒失了,她们都一样,是没有什么可以倚靠的人,再闯出什么祸来,谁也救不了谁。

  午休换班时间,桔年和几个店员一起在店面后边隔出来的休息室吃着简单的盒饭。布艺店里年轻的姑娘居多,闲下来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桔年边含笑听她们的八卦,边随手翻开当天的早报。本地的早报内容出了名的家常琐碎,占据大量篇幅的,不是公生蛋,就是失恋女跳河,桔年倒也看得津津有味。读完某篇社会新闻文,该版左下角的一则启事让她停住了往下翻页的手。

  那其实不过是一寸见方的豆腐块,不留神的话,很容易就忽略了,细看也不过寥寥几字:

  “周府小公子弥月之喜――各位亲友:遵严命,谨定于XX年X月X为小儿弥月之喜,届时敬背淡酌,恭候光临,恕乏介催。”

  很寻常的一则启事,现在普通的百姓人家都不兴这样了,孩子弥月,最多私下发函通知亲朋小聚吃和饭,真正有权势的家庭,也大多低调,反倒一些本地人生意人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也不足为奇,真正吸引了桔年细看的,是启事下的主人署名,上面赫然写着:周子翼,陈洁洁夫妇敬约。

  陈洁洁前些年嫁人的事情,桔年也略有所闻。虽说大家都还算是同学一场,可陈洁洁并没有出面邀请桔年出席婚礼,当然,桔年也不可能参加。何必呢,她们俩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出现除了翻出旧伤疤之外,没有任何益处,实在无谓自寻苦恼。

  当时,桔年身边已经带着非明,得知婚讯的那天,她看着孩子,虽有些小小感伤,但也能够理解陈洁洁另寻归属。尽管桔年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陈洁洁,她承认自己始终不能彻底释怀,可是谁必须为谁守着呢,她自己的念念不忘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陈洁洁当然也有选择遗忘的自由。现在,陈洁洁“又一次”升级为母亲,不过,区别于十一年前的隐秘和羞,这一次,她诞下个男婴,是光明正大,举家庆的,甚至在所有人眼里,也是唯一的。

  桔年不去想,当年陈洁洁不顾一切要跟巫雨离开的时候,曾经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天吗?这个念头是可笑的,少年男女的感情,谁不以为是一生一世。巫雨或许是陈洁洁人生中的一道弯路,绕了一圈,又回到终点。有些人,注定生来就是有钱人的女儿,富有家人的媳妇,到了最后,又再成为成功人士的母亲。王侯将相宁无种乎?

  然而,桔年并非嫉妒,相反地,她甚至有些许的释然,这释然也出自于小小的私心。陈洁洁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找到了她的天地,如今,又生了个孩子,她彻底地属于另一种生活,桔年的世界也更安静了。或许除了她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若干年前,有个叫巫雨的男孩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只有她记得,这就够了。

  卖场那边有人推门进来,叫道:“桔年姐,有人找。”

  桔年应了声,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随手放下报纸,跟着走出休息室。

  “谁找我?”她穿上制服,顺口问了一声方才叫她的女孩。

  女孩将下巴朝某个方向微微一抬“喏,那边呢。”

  桔年循着那个轨迹望去,只看得见背对她坐在顾客休息的沙发上的一个背影,括的衬衣,耀眼的白,她不由得一慌。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出来,起身回头,却令桔年更为意外,原来竟是送沙发套那过后再没有见过的唐业。

  桔年的心也因此舒了口气,她是真的有些害怕韩述的纠,比起过去的胡搅蛮,韩述如今的克制而有距离的遥望更让她摸不着底,有种风雨来前平静的味道。

  当然,唐业的再次出现也是桔年始料未及的,她实在想不出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把她和唐业联系在一起,以至于让他找到了店里。

  桔年上前几步,避开人多的地方,唐业也走到她的身畔。

  “你好。”

  他有些拘谨的礼貌也让桔年略微不适应,只得微窘地回应“呃,你好…请问,你找我…”

  唐业却答非所问。“你的那套沙发套和抱枕,看久了,确实很漂亮…我今天过来,是想试试看你在不在,你知道的,发票上有你们的地址,这是你那天遗漏在我家里的工作服。”

  桔年沉默接过那件橙马甲,她并不是仅有那件制服,也不认为唐业特意为了无关紧要的马甲特意走一趟,他完全可以扔进垃圾桶。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已经略有心理准备。

  “对了,我想我应该跟你道个歉,那天我自己的情绪很有问题,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的,你已经很客气了。”桔年是个慢子,她不知道唐业的具体来意,就以不变应万变,比较着急那个肯定是先结束太极拳的人。

  果然,唐业出了一些为难的表情,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他看来有些难以启齿。“谢小姐,是这样的,那天,在我姑婆面前,你帮了我一个忙,我很感激。不过老人家回去之后,在我阿姨面前把你夸了一通,现在,我阿姨非要…唉…”

  桔年明白了,她和他演的那出戏的后遗症来了。

  见桔年不吭声,并没有应承的打算,唐业也有些头疼,他试着问:“如果你肯出点时间的话,比如说耽误了你半天的工作什么的,我可以适当的补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桔年抿嘴一笑,他又打算给她钱,偏还如此委婉。

  “不是这个问题,唐先生。”桔年言辞恳切“即使我帮过你这一次,那还是会有很多个下次,这个骗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你总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你的家人。再说…”她停顿了一会“再说我并不是个很好扮演你女友的好选择。”桔年有自知之明,她的底子不干净,唐业这边是好人家,她怕不小心穿帮,令大家都脸上无光,反帮了倒忙。

  唐业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怎么说呢,我父母都不在了,姑婆是一辈子没嫁人,一直跟着我爷爷、我爸爸,现在是我,至于我阿姨,她是我爸爸的第二任子,也就是我的继母。她们都很关心我的私事,这是好意,我非常不愿意这些长辈为我那份心。姑婆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阿姨才没有把我拒绝先前她介绍那个女孩子的事往心里去,就要求看看你,大家一起吃个饭,她也就放心了。阿姨毕竟是继母,她有她的工作,虽然是关心我,但是她不会过分地干涉我的生活。至于姑婆那边,就算我们以后跟她解释说分了手,能不能也把这个时间往后推一推,至少不让老人家觉得我们太过亲率。所以我才决定再麻烦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答应。只是吃个晚饭,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桔年绞着自己手,心中犹豫不决,可是毕竟在唐业这样一个男人面前感到心软,他站在边缘,但却是善良的,总是太顾及别人的感受,这点跟小和尚是多么相似。

  眼看唐业的自尊心就要让他打退堂鼓,桔年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晚饭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唐业舒了口气,笑了。这是桔年第一次看到他开怀的样子。

  “我来接你。明天晚上,左岸二楼。”

  办公室里,韩述从打印机里扯出一张卡得变形了的A4纸,低声咒骂了一句,狠狠将它成团,朝一侧的纸篓抛去。一米左右的距离,居然也未投中,纸团擦着篓边落地。韩述不由得喊了声:“我靠!”

  这句话是朱小北的口头禅,韩述自诩文明人,对这种言行一向大力抨击并鄙视之,现在竟来了个现学现用,好在一个人的办公室,没有旁人听见。他想,自己是霉到底了,垃圾都欺负他。

  韩述憋屈地走过去,拣起纸团,重新放回它应在的地方,拍了拍手,又没来由地无名火起,一脚踹在纸篓上“看你还变态。”

  塑料的纸篓滴溜溜地翻到,的废纸团子洒了一地。韩述这才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打倒了敌人,大快人心!

  这时,电话不识趣地响起。他伸手捞起听筒。

  “喂,城西人民检察院韩述,哪位?”烦虽烦,工作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敢怠慢。

  电话那边的女孩子的笑声“韩述,你忙昏了?没看见是内线?”

  原来是院长办公室的美女主任。

  韩述咳了一声“干嘛?”

  “我听小张她们说,这一阵叫你去玩你都不肯,下了班就跑,不知道去哪里。还有啊,我今天早上跟你打招呼的时候用了你推荐的香水,你居然都没有闻出来,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太像你啊。”

  “现在上着班呢,我看你们是闲出病来了。”韩述没个好气。

  他一向是跟院里的年轻人混得极的,平时也没个顾及惯了。对方嗤笑了一声“韩述啊韩述,听说你女朋友丢下你一个人到外地去了,可这算什么,你是谁啊,你是韩公子!想当年我结婚前跟你谈恋爱,虽然没几天,散伙了的时候你跟大解放似的,恨不得唱国际歌。走,下了班大家去唱K,你要来啊。”

  “我不去了。”韩述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你们就没点人生追求?就知道唱K,浪费时间,不跟你说了,忙着呢。”

  蔡检察长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就看到她的院办公室副主任拿着电话对她笑道“韩述这是怎么了,您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吗,‘唱K,浪费时间’”

  小赵主任绘声绘地在蔡检面前学着韩述的语气“他不是我们检察院的K神吗?”

  蔡检察长笑着摇头,脚下却往韩述的办公室走。

  进到韩述办公室的时候,蔡检察长正看见他猫着身子,把一地废纸逐一往纸篓里捡。

  “哟,看我们的韩科长多热爱劳动啊。”蔡检察长含笑走到他身旁的沙发坐下,等着韩述捡完最后一团,怏怏地坐回他自己的办公桌前。

  韩述苦笑着摆着桌上的宗卷“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要不是您,我能这样吗?我当初就不该接王国华的案子,现在好了,他是不系绳子就蹦极去了,留下这滥摊子你说怎么办。”

  蔡检察长也收起了笑容,正道:“这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王国华在我面前一再强调他是无辜的,可是怎么都不肯给我能证明他无辜的证据。”韩述耙了耙头发,颇为苦恼。

  “你也不是今天才办案子,哪个嫌疑人不说自己是无辜的。他背不起所以自杀了,案子也该有个了结。”蔡检淡淡地说。

  韩述抬起了头“您是说,他死了,罪名就坐实了,一切都由他扛下来?”

  “难道他不是罪有应得?”

  “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查过王国华的个人金融纪录和消费纪录,说真的,他是个生活非常节俭的人,除了送儿子出国花了一大笔钱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重大开销,他儿子成绩不错,在加拿大也并不奢侈,出国手续用不了那么多。可是他死前一段时间,建设局那边陆续查出来的亏空累加起来已经不止原来的340万,你说那么一大笔钱要真是他拿的,他往哪藏?到现在也没发现赃款的下落…王国华这人非常的窝囊,我不信他是有胆有谋干大事的人,要不也不会跳楼死了,可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蔡检笑道:“你这孩子,最近就为了这事,人都瘦了一圈,连你妈都心疼得找我兴师问罪,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案子的事别心急,你就算急着往市院跑,也想想干妈这对你也照应得不错啊。你老实说,除了公事,没别的吧?”

  韩述撇过脸去“能有什么事,你们就是爱瞎心。”

  “韩述啊,明天晚上跟我吃饭去,小赵她们的面子你不卖,干妈的面子要卖吧?”蔡检也不追问。

  韩述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公事应酬不要找我,私事也没兴趣。”

  “还说没事,好好的孩子,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

  韩述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您不懂我的心啊,我忽然觉得我就跟这废纸垃圾似的,爹不疼妈不爱,也没什么价值。”

  蔡检“呸”了一声“尽说不吉利的废话。讲正经的,明天晚上跟我去吃饭,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半公半私,你没话说了吧。”

  “什么事?”

  “我约了阿业吃饭。”

  “谁?哦…您那半路儿子,你们一家人吃饭,拉上我干什么啊?”韩述当即表示不干。

  “啧,叫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阿业那孩子跟你没两样,老大不小地非不肯安定下来,我给他介绍的他都不上心,现在好了,听说自己找了一个,处的还不错,我总得见见。”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去了算什么啊?”韩述敲着文件夹戏谑道:“要是你未来儿媳妇看上我了可怎么办?”

  “别没个正经的啊,我跟阿业你也不是一点不知道,到底不是肚子里出来的,那孩子又特别客气,客气得我都觉得生疏,可是他爸爸临死前那么嘱咐我…你去,好歹我也多个人说话。”蔡检的脸色黯了下来,韩述也不敢胡说了。

  “还有…另外一方面,王国华的案子多少也牵扯到他,我想你见见他,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徇私情…见见面,吃个饭认识认识,都是年轻人,你会发现…”

  韩述懂了,这个时候,他实际上是不该跟唐业有私下接触的,但这也是干妈的良苦用心所在,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唐业不是蔡检亲生的。

  韩述办案一贯严格走程序,不但是因为道德守问题,说实在的,他从小衣食无忧,也不缺什么,犯不着为了一点利益昧着良心。可是唐业目前为止跟案子还没有直接关联,干妈对他韩述怎么样,更是不用说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于是叹了口气“那我就做一回电灯泡吧。什么时候,在哪?”

  “我来接你,明天晚上,左岸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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