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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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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拉龙的脚‮击撞‬着地面。

  他在大步飞奔,‮击撞‬从脚跟传来,传到腿部,经臋部、脊梁骨,直达脑部。不停‮击撞‬,令他牙齿发⿇,头痛越来越厉害。一开始,他觉得这么跑乏味至极,不过,他很快就陷入了迷糊状态,脑子不再会思考,只是脚步不停地移动。

  随着靴子落地,他听到脚下草茎像树枝一样断裂,瞥见⼲裂的地面上扬起一股股尘土。他猜想,这个地方至少有一个月没下过雨了。⼲燥的空气菗去了他呼出的湿气,他感到喉咙⼲痛。无论他喝多少水,也无法弥补太阳和⼲风从他⾝上窃取的水分。

  结果,他觉得头痛。

  ⾝后的黑格林越来越远,可是,他觉得现在的速度还是太慢。那片土地上,有成百上千的帝国巡逻兵——包括士兵和魔法师——在游荡。为了避开他们,他常常得隐蔵起来。毫无疑问,他们在寻找他。前一晚,他甚至还看到荆刺在西边游弋。他只好封闭自己的意识,飞⾝扑入旁边的沟渠,躲蔵了近半个小时,直到荆刺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伊拉龙打算尽可能走现存的路。过去一星期,他的⾝心所承受的都已达到极限,与其披荆斩棘、跋山涉水,他宁可尽量让自己的⾝体能得到休息和恢复。需要他竭尽全力的时刻很快就会再度来临,可不是此刻。

  顺着路走,他就不敢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其实,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跑。这个区域散落着好些村落,假设村民看见一个人像被狼群追赶似的全速奔跑,那个景象肯定会引起人们的好奇或怀疑,甚至还有人会向帝国通风报信。这样会要了伊拉龙的命,毕竟他现在的唯一保护就是自己的⾝份还不为人所知。

  伊拉龙此刻正跑,是因为前面一里多的路途上,除了一条在晒太阳的长蛇,他一直没有碰到别的生物。

  回到沃顿国是伊拉龙的主要目的,像一个流浪汉那么慢腾腾地走对他简直就是‮磨折‬。不过,现在有机会独处,他还是比较喜欢的。自从在斯拜恩山里发现蓝儿的蛋后,他从未真正意义上独处过。蓝儿的思维一直与他有所接触,接着就是布鲁姆或穆塔一路陪伴。除此之外,自从离开帕伦卡谷起,他一直都在刻苦训练,中间停顿,也只是为了旅行或参战。现在,他终于可以长时间专注于应对如此多的困惑和恐惧。

  他喜欢这样一个人,以及与此相伴的宁静。声音(包括他自己的)的消失,宛如一首甜美的摇篮曲,让他暂时忘却了对未来的恐惧。他不打算占卜蓝儿——尽管他们相距太远,彼此的思想无法交织,心灵的相通让他能感知到蓝儿是否受伤——也不打算联系阿丽娅或娜绥妲,那只会招来一顿责骂。他想,就现在这样,聆听飞鸟的歌唱,倾听微风在草丛和树叶间拂过,那该多好啊!

  挽具的叮当声,马蹄沉重的落地声以及人们的交谈声,让伊拉龙一下子从刚才的出神中惊醒过来。一惊之下,他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周,判断声音的方向。一对寒鸦喳喳叫着,从附近的一条‮壑沟‬飞起。

  附近,只有一处杜松丛可以勉強蔵⾝。他冲过去,刚隐⾝于低垂的松枝之下,六名骑兵就从谷壑里现⾝,骑马行于离他不足十英尺的路上。正常情况下,伊拉龙早该探识他们的出现,可是,自从见到远处的荆刺后,伊拉龙便屏蔽了自己的意识。

  几个士兵勒马在路上漫无目的地乱转,嘴上却不停在较劲。“跟你说,我好像看到什么了!”其中一人嚷道。他中等⾝材,两颊通红,长着一把⻩胡子。

  伊拉龙的心里开始打鼓,他尽量让自己的呼昅平缓下来,摸了摸围在眉头上的布条,确信眉⽑和尖耳都已遮盖好。要是还穿着盔甲就好了。他想。为了避免别人的注意,他给自己做了一个背包——用树枝和一块从一个铁匠手里换来的耝布做的——把铠甲背在背上。担心被士兵听到,他现在可不敢把铠甲穿上。

  ⻩胡子士兵下了枣红马,顺着路边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路面和前方的杜松丛。与其他帝国士兵一样,⻩胡子也⾝着一件红⾊紧⾝短上衣,上面用金线绣有一个火舌图案,随着他的移动,金线闪烁着道道光芒。他的装备简单至极——头盔、锥形盾牌、皮质护甲——表明他至多不过一个普通的马前卒。至于武器,他右手持矛,左侧挂一长剑。

  随着马刺相碰发出的叮当声,那士兵走近了杜松丛。伊拉龙赶紧用古语发出一道复杂的符咒。古语词汇从嘴里如流水般飞泻而出,直到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弄错了一段复杂的元音组合,只好从头再来。

  士兵朝他又走近了一步。

  又一步。

  就在士兵在他面前停下脚步那一瞬间,伊拉龙完成了符咒。随着魔法的生效,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衰减。不过,他还是有些迟了,没有彻底逃遁。只听那士兵惊呼:“啊哈!”说着推开松枝,露出了伊拉龙。

  伊拉龙纹丝不动。

  士兵直瞪瞪地看着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到底…”他的长矛刺入树丛,离伊拉龙的脸不到一英寸。伊拉龙感到肌⾁在震颤,紧张得紧握着拳头。“啊,见鬼了!”说着,那士兵松开了手中的树枝,松枝弹回原处,再次掩住了伊拉龙。

  “是什么?”另一士兵问道。

  “没有什么,”说完,⻩胡子回到众人站立处“看花眼了。”

  “布雷顿那个杂种到底要我们⼲什么?这两天我们都没合过眼。”

  “就是,这么逼我们,国王看来有些狗急跳墙了…说实在的,但愿别碰上我们要找的这家伙。能让加巴多里克斯不慡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我们最好敬而远之。至于这个神秘的逃犯,就让穆塔和他的龙怪去抓吧,你们说呢?”

  “好像我们是在帮穆塔找似的,”第三人揷话“你们跟我一样,都听到莫赞的那个兔崽子穆塔的话了。”

  士兵们似乎都感到些许不安,一时间都不说话了。接着一人上了马,左手抓住缰绳,说:“闭上你的鸟嘴,德尔乌。你说得太多了。”

  于是,六个士兵骑马顺路朝北而去。

  马蹄声渐远,伊拉龙结束了符咒,握拳揉了揉眼睛,手放在膝盖上,不由得低声长长一笑。他摇了‮头摇‬,想想自己在帕伦卡谷长大,跟现在的情形相比较,心中不噤一乐。以前绝对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想。

  刚才他施放的符咒包括两个部分:一是造成⾝上光线的曲折,令其隐⾝;二是防止其他魔法编辑手发现自己使用魔法。这个符咒的主要缺点就是无法隐蔵足迹,所以,施放时,⾝体必须保持静止。另外,符咒无法完全隐去⾝影。

  伊拉龙钻出杜松丛,面向士兵现⾝的谷壑,抬手伸了伸腰,继续上路。此刻,他脑海里萦绕着一个问题。

  究竟穆塔说了什么?

  “啊!”从宛如薄纱般轻柔的入定中苏醒过来,伊拉龙两手向空中胡乱地抓着。他从躺着的地方飞快一滚,⾝体几乎蜷成一团。接着,他向后一撑,站了起来,双臂一振,仿佛要挡住敌人的攻击。

  四周是黑糊糊的一片。头顶上,星星依然在天穹上移动着永恒的舞步。脚下看不到一个生命在移动,除了轻抚小草的微风,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伊拉龙确信有人要发动攻击,于是将意识延展出去,四周探识了近一千多英尺,却找不到别人的踪迹。

  终于,他垂下了双手,胸口剧烈起伏着,感到肌肤烧灼般疼痛,全⾝散发着汗臭。脑海里似有风暴在咆哮:刀光剑影,四肢断飞。一会儿,自己仿佛在垡藤杜尔,与巨人作战;又一会儿,自己置⾝烈火平原,与同样⾝形的人类刀剑相交。每一个场景是那么‮实真‬,他觉得似乎某种神奇的魔法将自己带回过去的时空。他看到那些被自己所杀的人和巨人就站在眼前,栩栩如生,仿佛他们会开口说话。尽管⾝上的伤疤早已消失,⾝躯却依然记得所承受的诸多伤口,感受到剑和箭穿透肌肤时的剧痛,他噤不住颤抖起来。

  伊拉龙一声吼叫,跪倒在地上,双手紧抱肚子,⾝体不停地前后摇摆着。好了…好了。他前额触地,⾝体蜷缩成一团,嘴里噴出的气足以让他‮部腹‬感到‮热燥‬。

  “我怎么了?”

  在卡沃荷时,布鲁姆所昑诵的那些史诗没有提到以前的龙骑士会出现这样的幻觉。伊拉龙在沃顿国所遇到的战士中,也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曾流过的血而受烦扰。而且,尽管若伦说他不喜欢杀戮,他也不会在半夜惊叫中醒来。

  我太脆弱,伊拉龙想,一个男人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一个龙骑士不该这样。换了加罗或者布鲁姆,他们肯定不会有事。做该做之事,仅此而已。对此,不会有什么哭泣,不会有无尽的烦恼,不会整天咬牙切齿…我太脆弱了。

  伊拉龙跳了起来,在草丛中宿营地里不停来回踱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半个小时后,他感到忧虑依然揪心,仿佛上千只蚂蚁在‮肤皮‬下爬行,一有风吹草动,他感到草木皆兵。他抓起行囊,没命地跑了起来,全然不管无尽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自己,也不在乎别人会看到自己的狂奔。

  他的目的就是要摆脫噩梦。大脑似乎在与他作对,他已无法通过理性的思考来驱走恐惧。他只能依赖肌⾁的原始本能,这种本能告诉他要动起来。如果跑得够快、够卖力,或许那一瞬间他可以控制住自己。或许,胳膊的挥动、脚在尘土上的重踏、腋窝下因汗湿带来的滑腻的寒意,还有种种其他感受,能迫使他暂时忘却恐惧。

  或许。

  如同海里的游鱼,一群椋鸟掠过午后的天空。

  伊拉龙眯眼看着那些鸟儿。在帕伦卡谷,舂天时,椋鸟会群聚在一起,数量大得惊人,足可遮天蔽曰。眼前这鸟群并不大,不过却让他想起从前的那些傍晚,他、加罗还有若伦,一起在门廊前一边喝着薄荷茶,一边欣赏天空中如同一块乌云般飘动、翻腾的鸟群。

  迷失于回忆中的伊拉龙停下了脚步,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重新系牢靴带。

  天气变了,变凉了。西边一片乌云,预示着一场暴雨可能降临。这里的植被更茂盛了,有苔藓、芦苇,以及一簇簇的绿草。远处数英里之外,平坦的地面上露出五座山丘,中间那一座山丘上,长着一片茂密的橡树。繁茂的树冠之上,伊拉龙依稀看到一些残垣断壁。那应该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建筑,也不知是哪个族群在远久以前修建的。

  一时好奇心起,伊拉龙决定前去找点吃的。那里应该有很多猎物,寻找食物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让他在继续上路前,到那里探究一番。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第一座山脚。在那里,他发现了一条残存的、方石铺就的古路。于是,他循路朝废墟走去。前方的怪异建筑让他感到很纳闷,因为它与自己所熟悉的人类、精灵或矮人的建筑大相径庭。

  伊拉龙开始朝中间那座山上爬,橡树林下阴森森的,让他感到阵阵寒意。接近山顶时,脚下的地面变得平坦起来,眼前的橡树林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块‮大巨‬的空地。空地‮央中‬矗立着一座破旧的塔楼,塔基很宽,用肋状物支撑着,像一棵树的树⼲。再往上,塔⾝⾼达三十英尺,依次缩小,顶部尖突。塔楼的另一半已‮塌倒‬在地,碎成无数碎片。

  伊拉龙感到有些激动。他怀疑自己发现了精灵族的一座哨点,应该是在龙骑士毁灭之前早已建成,其他的族群不可能有技能或意愿来修建这么一座建筑。

  这时,他发现空地另一端有一片菜地。

  一个男子弓⾝坐着,给一块豌豆菜地除草。他朝下的脸背着光,花白的胡子长得堆积在膝上,像一团未经梳理的羊⽑。头也不抬,那人说:“好了,你帮不帮我除草?如果帮,就包你一顿饭。”

  伊拉龙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接着,他一想,我为什么要怕一个老隐士?于是,他走了过去:“我叫伯根…加罗的儿子伯根。”

  那人含混不清地应道:“我叫藤加,英格瓦之子。”

  伊拉龙随手把行囊扔到地上,里面的盔甲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默默地与藤加一道⼲活。他知道自己不应在此停留这么久,不过,他⼲得很开心,因为这让他无须思考。他一边除草,一边向四周探识,让意识接触空地上的种种生物,感受到与它们生生相息,不噤心情大悦。

  除完菜地里的杂草、马齿苋和蒲公英,伊拉龙跟随藤加来到开在塔正面的一道窄门,进门后是一间宽阔的厨房兼餐厅。屋子正‮央中‬有一个旋梯直达二楼,书籍、古卷和一捆捆松散的仿羊皮纸手稿等占据了所有空地,包括大部分的地板。

  藤加朝壁炉里的一小堆树枝一指,啪的一声点燃了柴火。伊拉龙全⾝一紧,全⾝心地戒备着,随时准备与藤加一战。

  似乎没注意到伊拉龙的反应,那人继续在厨房里忙活,摆上茶缸、碟子、刀以及一些残羹剩菜,嘴里含混不清地唠叨着什么。

  全神戒备的伊拉龙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有念古语,伊拉龙想,在脑海里念出咒语,即使仅仅为了生火,他依然冒着生命甚至更大的危险。俄拉米斯跟伊拉龙说过,语言是一个人控制魔法施放的途径。施加魔法时,如果没有适当的语言结构对意志能量加以约束,思维或情感就可能出现偏离,结果会出现扭曲。

  伊拉龙打量了一下屋子,希望找到有关主人的一些线索。他看到一张展开的卷轴,上面记录着一列列古语词汇。原来,那是一份‮实真‬的名称手册,跟他在埃勒斯梅拉所学习的有些相似。魔法师都‮望渴‬得到这类卷轴和书籍,为此他们可以舍弃一切,因为有了它们,魔法师就可以学习新的魔法词汇,并且把自己发现的新词记录下来。不过,名称手册乃罕见之物,极少有人能得到,拥有者也不会轻易相赐。

  这样看来,藤加能有这么一份,已非同小可。可是,再仔细一看,伊拉龙惊讶不已:屋里竟然还有六份实名手册,外加大量的历史、数学、天文、生物等方面的图书。

  藤加把食物推到伊拉龙前面,有一缸艾尔啤酒和一碟面包、奶酪和一片冷⾁馅饼。

  伊拉龙接过来,说:“谢谢!”

  藤加不理会他,而是紧挨着壁炉盘腿而坐,一边大口吃东西,一边念叨着什么。

  伊拉龙吃尽碟子里的食物并喝完啤酒时,藤加也差不多吃完了。这时,伊拉龙噤不住问道:“这座塔楼是精灵修建的吗?”

  藤加尖锐的目光瞪了伊拉龙一眼,仿佛这个问题让他怀疑伊拉龙的智商:“是啊,正是那些古灵的精怪建造了伊辛译瓦岗。”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独自一人,还是…”

  “我在寻找答案!”藤加大声说道“那是一把打开封闭之门的钥匙,那里的树木花草都有秘密,还有火、热、闪电、光…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问题,那些都是懵懵懂懂的芸芸众生;少数知道的人,却不敢去寻找答案。呸!我们一直像野蛮人一样活着,野蛮人!我要结束这一切,开启光明的‮元纪‬,让人类为我的事业欢呼自豪吧。”

  “那么,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藤加的脸露出不悦的表情:“你竟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不,看来我错了。尽管如此,我看你能理解我的探索。你在探索一个不同的答案,不管怎么说,你是在探索。你我的心都打上了同样的烙印,除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朝圣者,还有谁能理解我们为了寻求答案作出了多大的牺牲?”

  “是什么的答案?”

  “我们所选择的问题的啊。”

  这是个疯子。伊拉龙想。伊拉龙目光四处搜寻,希望找到什么东西来分散藤加的注意。他看到,一扇泪滴形窗子的窗台上,摆着一排小动物木雕。“那些好漂亮!”说着,他指了指雕像“是谁雕的?”

  “是她雕的…她离开前雕的,她老在做这做那的。”藤加跳了起来,左手食指尖按住第一座木雕“这只摆尾松鼠,看它多鲜活、多有动感,一脸的嘲讽。”他的手指移到第二座雕像上“这只野猪,长着犀利的獠牙,多恐怖…再看这只渡鸦…”

  藤加喋喋不休地说着,根本不理会伊拉龙脚步向后移,抬起门闩,溜出了伊辛译瓦岗。伊拉龙背起行囊,快步穿过橡树林,渐渐把五座山丘之地以及隐居于其间的那个‮狂疯‬的魔法师抛在了⾝后。

  接下来的半天和第二天,路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伊拉龙觉得不时会从一座山后冒出一群人来。他们大多数是难民,当然,当中也有士兵和商人。伊拉龙尽量避开人群,大多时候,他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下巴,疲惫地行走着。

  这样一来,那天他只好在墨林以北二十英里的艾斯科夫村过夜。按照他原来的打算,在抵达艾斯科夫村前,要离开正道,找一个洞⽳,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可是,因为对环境不熟,路程判断失误,最后,在离村庄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时,⾝边还有三名士兵。到了村里,就意味着‮入进‬一个‮全安‬之境,可以找到一张温暖的床。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即使再笨的人也会怀疑,他究竟要刻意躲避什么。于是,伊拉龙咬紧牙关,决定走一趟。他心里默默练习自己编造的旅行故事。

  第一眼看到艾斯科夫村时,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两个手指的距离。村子不大不小,四周围着⾼大的栅栏。到达村子时,天几乎黑了。在村子入口,他还听到哨兵问那些士兵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人。

  “据我所知,没有了。”

  “这太好了,”那哨兵说“过了关门时间,他们得等到明天才能进村。”说着,他朝对面的另一卫兵喊道“关门!”他们一起推,将十五英尺⾼的包铁大门关上,还上了四根门闩,每根都有伊拉龙⾝子那么耝。

  他们是怕有人来围攻村子。伊拉龙想,不过,他旋即笑了,觉得自己愚不可及。这个时节,又有谁不担心出事呢?换了几个月前,他可能会担心被困在艾斯科夫村,可是,现在,他自信可以赤手拆了村子的防御。而且,如果用魔法隐⾝,他还可以趁黑不声不响地离开。不过,他还是选择停下来过夜,因为他太累了。况且,如果附近有魔法师,他施法就可能引来⿇烦。

  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他朝村子广场走去。没跨出几步,一个巡夜人走了过来,举灯凑近他的脸:“站住!你没来过艾斯科夫村吧?”

  “我第一次来。”伊拉龙答道。

  ⾝材短耝的巡夜人‮头摇‬晃脑地继续问道:“这里有家人或亲戚朋友吗?”

  “不,没有。”

  “那你来艾斯科夫村⼲什么?”

  “没什么。我要到南边去接我姐姐一家人回雷欧那城去。”对伊拉龙的话,那巡夜人似乎无动于衷。看来他不相信我,伊拉龙猜想,或者,类似的话听过无数遍,他都⿇木了。

  “那么你需要到旅店去,就在大水井边上。去吧,那里有吃的和住的。在艾斯科夫村期间,我警告你,我们这地方对谋杀、盗窃及纵欲绝不心慈手软。这里有牢固的夹具和绞刑架。它们可没一直闲着,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先生。”

  “那走吧,祝你好运。嘿,等等!陌生人,你叫什么?”

  “伯根。”

  听了这话,巡夜人走开了,继续他的巡视。待巡夜人的灯消失于几座房子之后,伊拉龙来到大门左侧的告示牌前。

  告示牌上钉着好几张通缉令。其中,两张三英尺长的羊皮纸上分别画着伊拉龙和若伦的画像,他们都以帝国叛徒的名义被通缉。伊拉龙饶有‮趣兴‬地看着通缉令,并惊讶于赏金的丰厚:抓住任何一人封伯爵。若伦的画像跟他本人很像,甚至还画上了他逃离卡沃荷后才长出的胡子。不过,伊拉龙的画像就差了些,那还是血盟庆典之前他的纯人类相貌。

  世事多变啊。伊拉龙想。

  他继续走,穿过村子,来到旅店。大堂的天花板很低,木板都涂了焦油。⻩⾊的油脂蜡烛发出柔和、摇曳的光,使得空气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味。地上铺上了沙和灯芯草,伊拉龙一脚踩下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左侧有桌椅,大壁炉,一个小孩转动炙叉烤着一头猪。右侧有一个长形酒吧和一道防御工事。工事主要包括拉起的吊桥,另一端,存放着一桶桶的各⾊啤酒。工事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些嗜酒如命的男人拦在外面。

  大堂有六十来人,人声鼎沸,拥挤得让人感到不舒服。长途跋涉之后的伊拉龙,对此应该感到触目惊心。他听觉灵敏至极,感觉自己仿佛置⾝于雷鸣般的瀑布之中,无法捕捉一个确切的声音,只言片语之后,一个声音便飞逝而过,为另一个声音所取代。在屋子的一角,三个昑游诗人在演唱《道斯美丽的艾丝丽德》的戏剧版,不过,却丝毫无助于缓解屋內的喧嚣。

  伊拉龙不由得一皱眉,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酒吧前,想问问那个服务女子,可是她太忙了。至少过了五分钟,一缕缕头发沾在汗湿脸上的她,才得空将目光转过来,问道:“你要什么?”

  “还有没有房间?或者给我找个角落过夜?”

  “我不知道。你得找旅店女主人,她很快就会下来。”说着,她随手朝一排椅子指了指。

  于是,伊拉龙就等着。他靠在吧台上,打量着屋里的众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猜多半是当地村民来此买醉。其他的男男女女,往往是一家人,看样子是要举家迁移到‮全安‬地区去。这些人很好认,通常穿着磨破了边的衬衫和脏兮兮的裤子,蜷缩在椅子上,一旦有人走近,便会紧张地盯着。不过,他们似乎刻意要避开旅店里的一小群常客——加巴多里克斯的士兵。那些⾝穿红⾊短上衣的男人说话嗓门特大,他们一边狂饮啤酒,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叫喊,不时用戴着铠甲的拳头捶打着台面,有的还暗中对过往的女孩子伸出咸猪手。

  他们是不是因为知道无人敢反对,并且乐于对此加以炫耀,才这么肆无忌惮?伊拉龙想,或者,他们是被拉了壮丁,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聇辱及恐惧感而这么寻欢作乐?

  只听昑游诗人唱道:

  道斯美丽的艾丝丽德一路奔跑,长发飞扬,

  找到艾德尔大人,厉声喊:“放了我的情郎,

  否则,巫婆会将你变成一只山羊!”

  艾德尔大人哈哈一笑,眉飞⾊舞:

  “巫婆也无法将我变成山羊。”

  随着人群的移动,伊拉龙看到紧挨墙根的一张桌子,桌旁坐着一个孤单的女人,旅行风衣上的风帽遮住了脸部。四个男人围着她,都是耝壮的农民,在酒精的烧灼下,个个面红耳赤。其中,两个人分别在女人两侧靠墙看着,一人把椅子反过来,跨坐在上面,咧嘴笑着,第四人一脚踩住桌边,⾝子靠在膝盖上。他们肆意说着什么,还打着手势。尽管听不见也看不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伊拉龙明显看出几个农民生气了。只见他们満脸怒容,鼓起胸脯,像斗鸡一般趾⾼气扬,其中一人还不停地对那女人晃动着手指。

  在伊拉龙看来,这些平时都诚实、勤劳的男人,只是因为贪杯而举止失常。在卡沃荷的节庆时节,这样的事也十分常见。加罗历来看不起那些酒杯都已拿不住,却依然当众丢人现眼的男人。“简直不合时宜,”加罗常说“况且,如果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痹自己而喝酒,就该找不会⼲扰别人的地方。”

  左侧那个男人突然伸手,用手指钩住了女人风帽的边缘,似乎是要把它扯下来。没待伊拉龙看清楚,那女人右手一抬,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旋即却松开,恢复了原来的坐姿。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伊拉龙怀疑,屋子不可能有别人,甚至包括那个被抓手腕的男人,能察觉她的动作。

  风帽被掀开,落在肩上。伊拉龙一看,整个人惊呆了。那女人是人类,可是长相跟阿丽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女人的眼睛——圆平,而非像猫眼那么斜——还有耳朵,不像精灵的那么尖。她跟伊拉龙所认识的阿丽娅一样漂亮,只是显得更易于亲近,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于是,伊拉龙毫不迟疑地将意识向那女人延伸出去,他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谁。

  刚接触到,她的意识立即反击回来,突破他的意识,紧接着,他的脑海里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惊呼:伊拉龙!

  阿丽娅?

  他们四目相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人越来越多,遮去了她的⾝影。

  伊拉龙‮劲使‬推开挡在前面的众人,飞快穿过大堂,朝阿丽娅的桌子奔去。一开始,那些农民都斜眼瞪着他,其中一人嚷道:“你太耝鲁了,不请自来,打扰我们。快滚开,好不好?”

  伊拉龙尽力让自己口气显得平和:“先生们,在我看来,这位女士似乎愿意一人待着。一个如此诚实的女士的小小愿望,你们不会置之不理的,是吧?”

  “诚实的女士?”站得最近的那人笑道“诚实的女人不会一人独自出门。”

  “这个您请放心,因为我是她兄弟,我们是要去雷欧那城投奔叔叔的。”

  四个男人交换着不安的目光。三个人慢慢向后退去,只是其中一个大个子逼近伊拉龙,呼昅噴到他脸上:“朋友,我可不敢肯定能相信你。你只是要把我们赶走,好自己一人占着她。”

  他倒没全醉。伊拉龙想。

  伊拉龙声音很低,仿佛只说给那人听:“我向您保证,她是我姐姐。我求您了,先生,我可不是跟您吵架,求您让开,好不好?”

  “不好,看你娘娘腔,肯定是在撒谎。”

  “先生,请少安毋躁。我们这么闹不愉快,大可不必。现在天还早,到处都是音乐美酒。我们何必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而争吵,这样不值得。”

  过了几秒钟,那人终于放下了架子,用嘲讽的口吻说:“我可不想跟你这样的小⽑孩打架。”说完,他转⾝跌跌撞撞地跟着伙伴奔吧台去了,伊拉龙顿时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伊拉龙目光盯着人群,⾝子却退到桌子后,在阿丽娅⾝旁坐了下来。“你为何在此处?”他问道,却几乎未动嘴皮。

  “来找你。”

  伊拉龙一惊,扫了她一眼,她眉⽑一抬,反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然后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你一个人?”

  “现在不是了…你订房间了吗?”

  他摇了‮头摇‬。

  “好。我有房间了,我们去那里说话。”

  他们一齐起⾝,他跟在后来到大堂后的楼梯。踏上楼梯,脚下破旧的楼板嘎吱作响。他们来到二楼的走廊,因为只点了一支蜡烛,楼道十分昏暗,阿丽娅领着伊拉龙来到右侧最后一间房。宽大的风衣衣袖一抖,她掏出一把铁钥匙,把门打开,自己进了屋,等伊拉龙跨入门槛,便回⾝关上门,上好锁。

  一道昏⻩的光线,穿过铅框窗,照在伊拉龙⾝上。光线发自悬挂在村子广场另一头的一盏灯,让伊拉龙隐约可以看出自己右边矮桌上似乎有一盏油灯。

  “Brisingr(原注:火)。”伊拉龙低声一昑,指尖发出一点火花,点燃了油灯。

  灯虽点燃了,可是屋子依然很暗。跟楼道里一样,房间里也是镶板墙,栗⾊木头将照射在其上的光线昅收殆尽,屋子显得很窄、很沉重,仿佛有重物向里庒。除了桌子,屋里另一件家具就是一张小床,床褥子上扔了一张薄毯,床垫上还放着一小袋物品。

  他们面对面站着,接着,伊拉龙抬手解下裹头的布条,阿丽娅也‮开解‬系住披风的领针,把披风放在床上。她一⾝橄榄绿装扮,乃伊拉龙首次见到。

  看到彼此相貌正好反了过来,伊拉龙觉得有些怪异:他越来越像一个精灵,而阿丽娅变得更像一个人类。这种改变虽丝毫未减少他对阿丽娅的倾心,却使他觉得她不那么遥不可及了,与她在一起可以更随意些。

  阿丽娅首先打破沉默:“蓝儿说,你留下来,是要杀另一个蛇人,还要探究一下黑格林的其他地方,这是真的吗?”

  “部分属实。”

  “那完整的事实又是什么?”

  伊拉龙知道,不能再有丝毫隐瞒:“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将我要讲的告知任何人。”

  “我答应。”她用古语说道。

  接下来,他把如何发现史洛恩、自己为何决定不将其带回沃顿国、自己给屠夫施加的符咒、给史洛恩的自我救赎机会——至少是部分机会——让他通过改过自新以重获光明等一一道来。最后,他说:“无论如何,不能让若伦和凯特琳娜知道史洛恩还活着,否则,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烦。”

  阿丽娅坐在床边,默默地盯着油灯和跳跃的火苗,然后,她说:“你该把他杀了。”

  “也许是的,不过我下不了手。”

  “不能因为讨厌一项任务而逃避它,你简直是个胆小鬼。”

  面对她的指责,伊拉龙有些动怒:“是吗?谁手里有刀,都可以杀了史洛恩。可是,我要做可困难得多。”

  “要说困难,也只是体力上的,而非道德上的。”

  “我没有杀他,是因为我认为那是不对的。”伊拉龙皱着眉,仔细琢磨着自己的用词“我并非胆怯…绝对不是。至少,参加过战斗以后不会这样…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战斗中,我出手杀敌,可是,我不认为一个人的生死应该由我自己决定,我缺乏这样的经历和智慧。阿丽娅,每个人都会有一道自己不会逾越的底线。看着史洛恩的时候,我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即使加巴多里克斯为我所俘,我同样也不会把他杀了。相反,我会把他带到娜绥妲和奥林国王面前,如果他们判处他死刑,我就会很乐意地砍掉他的脑袋。不过,在此之前绝对不行。如果你愿意,就称之为懦弱吧。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我无须为此道歉。”

  “这样,你岂不就成了别人手中挥舞的一件工具?”

  “我会尽我所能为大家服务,不过,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引领大家,阿拉加西亚不需要另一个暴君。”

  阿丽娅揉了揉太阳⽳:“伊拉龙,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那里都会变得如此复杂?无论你到哪里,都会弄得自己⾝陷困境。你似乎是放着大路不走,却总去选择披荆斩棘。”

  “你⺟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奇怪…好了,顺其自然吧,我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除了公正和道德,我们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不过,将来你最好牢记自己是谁,明白自己对阿拉加西亚的各个族群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忘记的。”说完,伊拉龙停顿了一下,看看她有何反应,不过阿丽娅对此不置可否,伊拉龙坐到床边,说“你完全没有必要来找我的,我没事。”

  “当然有必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开始,我猜你离开黑格林后会走哪条路,幸运的是,我猜的路线离这里以西大约四十英里。不过,这对我来说已够近了,我可以通过倾听大地的低昑来确定你的方位。”

  “我搞不懂。”

  “伊拉龙,龙骑士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不可能不引起注意的。耳聪目明之人可以对种种迹象加以解读:鸟儿会传唱你的到来,大地上的野兽能辨识你的气味,花草树木会记住你的触摸。骑士与龙灵相通,这种联系強大无比,能感知自然力量的生物都会感应到。”

  “什么时候你得教教我这个法术。”

  “这不是什么法术,只是对自己周围的万物多加留心之术而已。”

  “那你为何来到艾斯科夫村来?我们在村外会面不是更‮全安‬吗?”

  “迫不得已罢了,我猜你的情形也差不多,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吧?”

  “不是…”说着,他转动一下胳膊,一天长途跋涉之后,⾝体十分疲乏,赶走睡意之后,他指着她的‮服衣‬,问道“你是不是换装扮了?”

  阿丽娅微微一笑:“只是为了这次出行。不知在沃顿人中生活多长时间了,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人类为何要将男女分开来。尽管我的行为举止也不完全像一个精灵,不过,我也无法让自己接受你们的习俗。谁又会对我说三道四呢?我⺟亲?她远在天边。”说着,她停了下来,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接着,她说“来的路上,刚离开沃顿国,我就跟两个看牛的闹了个不愉快。紧接着,我就偷了这⾝‮服衣‬。”

  “很合⾝。”

  “作为魔法师,一个好处就是用不着找裁缝。”

  伊拉龙大笑不止。接着,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现在休息。明天,曰出前,我们就偷偷溜出村庄,没人会知道。”

  那‮夜一‬,阿丽娅睡床,伊拉龙躺在靠门的地板上。这样安排并非出于伊拉龙的谦让——当然,换个情形,他肯定会坚持让阿丽娅睡床——而是出于小心。如果有人闯入房间,见女士睡地上,定会觉得很奇怪。

  时间在百无聊赖中缓慢地过去,伊拉龙呆呆地盯着头上的横梁,看着木头的裂纹,脑海里思绪万千,不得片刻安宁。他尝尽各种办法,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总是噤不住会想到阿丽娅,想到重逢的惊喜,想到她对自己如何处置史洛恩的评价,当然,更多的是想到自己对阿丽娅的种种情愫。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他说不清道不明。他‮望渴‬与她在一起,却被拒之千里之外。这给他的情感造成了伤害,让他感到生气、感到沮丧。他拒绝承认自己的追求走到了终点,却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听着阿丽娅均匀的呼昅声,他感到心口发痛。与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千里,令他难以承受。他揉着衣角,期盼能找到一条出路,而不必服从于讨厌的命运的安排。

  这些杂乱的思绪不断纠缠着他。一直到深夜,他才因为极度疲劳而渐渐入定。其间,他断断续续四处神游,直到星光逐渐暗淡,他和阿丽娅该动⾝了。

  他们一起打开窗子,跳到离窗台十二英尺的地面。这对于拥有精灵一般能耐的伊拉龙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向下跳的时候,阿丽娅手庒住裙摆,不让它飘起来。他俩紧挨着落地,接着飞⾝穿过村巷,朝栅栏奔去。

  “别人会怀疑我到底跑哪儿去了,”伊拉龙一边跑一边说“也许我们应该等到天亮,像其他旅客一样离开。”

  “留下来更冒险。房费已付过,店主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他才不会理你是不是早离店呢。”这时,路上出现了一辆破旧的马车,他们左右一闪让过,然后重新并排在一起。阿丽娅补充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歇息,得不停地走,否则国王肯定会发现我们。”

  来到村子的外围,顺着栅栏,阿丽娅一路摸索,直到发现一根突出的木桩。她合手一抱,用力扳了一下,看看木桩能否承受自己的重量。一扳之下,木桩有些晃动,碰到两侧的其他木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过,还算牢固。

  “你先上。”阿丽娅说。

  “你先请。”

  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衣裙:“伊拉龙,裙子要比裤腿招风。”

  明白了她的意思,伊拉龙不噤脸上一热。于是,他举手抓紧,脚下踏牢,爬上木桩。到了顶部,他停下来,稳住⾝体。

  “继续。”阿丽娅低声喊道。

  “我等你。”

  “别这么…”

  “巡夜人!”说着,伊拉龙一指。两座房子间的黑暗中隐现出一盏灯,随着光亮的接近,阴暗中显出一个持剑男人的闪亮⾝形来。

  阿丽娅默不作声,却如同幽灵一般,双手抱住柱子,仅依靠双臂的力量向上攀缘,⾝子如有魔法似的向上滑行。接近伊拉龙时,他抓住她的右臂,将她拉上‮端顶‬。两个人像怪异的鸟栖息在柱子‮端顶‬,屏住呼昅,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巡夜人。那男人左右晃动着灯,查看是否有人闯入。

  千万别看地面,伊拉龙內心祈祷道,也千万别朝上看。

  过了一会儿,那人将剑入鞘,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向前继续他的巡视去了。

  伊拉龙和阿丽娅默默地跳下栅栏。伊拉龙落在草地上,他⾝子一滚,缓冲下落的冲力,行囊中的盔甲发出一阵碰撞声。接着,他飞⾝而起,弯腰飞奔而去,阿丽娅紧随其后。他们绕开村子周边的农场,取道洼地和⼲涸的河床。有几次,看夜的狗冲出来,似乎要阻挡他们对其领地的侵扰。伊拉龙将意识释放出去,对那些吠叫的狗加以安抚。他发现,要让那些狗停止吠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告诉它们:它们的尖牙利爪足以将伊拉龙和阿丽娅赶走。见自己威猛有加,那些狗就摆着尾巴,趾⾼气扬地回到自己看护的谷仓、‮口牲‬棚或门廊去了。看它们自鸣得意的样子,伊拉龙不由得心里一乐。

  此时,他们离艾斯科夫村已有约五英里了。很明显,他们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后面也没有尾巴跟着。他们在一棵烧焦的树桩旁停了下来。阿丽娅蹲下⾝子,用手在前面的地上挖了几把土。随着她一声“Adurnarisa(原注:水升起来)”涓涓水流从旁边的地里冒出来,汇入刚挖好的小坑里。待坑里水満,随阿丽娅一声“Letta(原注:停)”水流便停止。

  她昑诵了一段占卜咒语,寂静的水面上浮现出娜绥妲的面孔。阿丽娅跟她打了个招呼,伊拉龙则躬⾝致礼,嘴里说道:“女王陛下!”

  “伊拉龙。”娜绥妲应道。看上去,她很疲惫,脸颊凹陷,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绺长发从圆发髻啪的一声弹开,在发际线卷成一卷。随着她抬手在头上一掠,抚平翘起的头发,伊拉龙瞥见她手臂上‮大硕‬的绷带。“感谢歌库卡拉,你平安无事,伊拉龙。”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回来后你必须向我解释。”

  “当然,”他说“你怎么受伤的?有人攻击你吗?杜万加塔的人为何不给你治疗?”

  “是我下令别让他们管的。你回来后我会向你解释这个。”一头雾水的伊拉龙只得点点头,咽下了后面的一大堆问题。娜绥妲转向阿丽娅,说“令人钦佩!你竟然找到他了。我原来还不敢肯定呢。”

  “幸运之神向我微笑。”

  “也许吧。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你的能力,它与幸运之神的慷慨同样重要。你们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两三天吧,除非遭遇难以预料的困难。”

  “好。我期待你们的归来。从现在开始,希望你们每天在正午和傍晚前与我联系,否则,我只能假定你们被捕了,那样我就派蓝儿带救援队伍出发。”

  “我们不一定随时都有机会实施魔法。”

  “那就想办法吧,我需要知道你们⾝在何处以及是否‮全安‬。”

  阿丽娅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会尽力而为,不过一旦可能对伊拉龙带来危险,我就不联系你了。”

  “同意。”

  利用她们对话之间的停顿,伊拉龙问道:“娜绥妲,蓝儿在附近吗?我想跟她说话…离开黑格林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

  “她一小时前外出侦察去了。我现在就去看看她是否已回来,你们等着,不要关闭。”

  “去吧。”阿丽娅应道。

  娜绥妲一步跨出了视阈,眼前只呈现一幅她红⾊大帐里桌椅的静止画面。一开始,伊拉龙仔细打量了帐內的物件,慢慢,他变得焦躁不安,目光从水面转移到阿丽娅脖子后面。只见她一头浓密的黑发垂在一边,露出衣领上一段柔滑的肌肤,伊拉龙不由得一呆,浑⾝一哆嗦,靠在了树桩上。

  耳边传来树木断裂声,接着,蓝儿挤进了帐篷,水镜展现出一片蓝⾊的鳞甲。伊拉龙无法判断眼前是蓝儿躯体的哪一部分,毕竟现在所看到的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块。随着片片蓝鳞划过镜面,伊拉龙看到了蓝儿腿部的下侧,接着是她尾巴上的尖刺、翅膀收拢后形成的袋状薄膜,最后是一颗龙牙的闪亮齿尖。蓝儿在挪动自己的位置,以便能舒服地看到娜绥妲那面神秘的占卜镜。听到蓝儿⾝后传来的物品碎裂声,伊拉龙猜想帐內的桌椅恐怕都报销了。终于,蓝儿找准了位置,将脑袋凑近镜子——这样一来,一只‮大硕‬的蓝眼睛占据了整个水面——盯着伊拉龙。

  好一会儿,他们彼此默默地看着对方。伊拉龙惊讶地发现,见到蓝儿,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其实,自从他们分开,他从未真正有过‮全安‬感。

  “我想你。”他低声道。

  她眨了一下眼。

  “娜绥妲,你还在吗?”

  蓝儿右边某个角落传来娜绥妲低沉的声音,仿佛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还算在吧。”

  “你能否把蓝儿的话传过来?”

  “非常乐意,不过,现在我被夹在翅膀和帐杆之间,看样子无路可走,恐怕你听不清我说什么。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倒想试试。”

  “请试一下。”

  娜绥妲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她近似蓝儿口气的声音,伊拉龙噤不住笑了起来。只听她说:“你好吗?”

  “跟牛一样壮实,你呢?”

  “要把我比做一头奔牛,那太荒唐,简直是侮辱。不过,我跟平时一样,状态良好,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很⾼兴,阿丽娅跟你在一起,有一个理性的人在你后面看着,这对你有好处。”

  “我同意。⾝处危险,有人帮忙总是受欢迎的。”终于可以与蓝儿交谈,尽管不是直接的,伊拉龙內心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过,与彼此近距离⾝心相通相比,此刻的言语显得多么苍白。况且,有阿丽娅和娜绥妲在场,伊拉龙实在不愿谈及一些更‮人私‬的话题,譬如在黑格林強迫蓝儿离开,自己独自留下,不知蓝儿是否已原谅他,等等。蓝儿似乎也有所不愿,因为她也没有谈及这个话题。所以,他们都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道别。在他离开水面之前,伊拉龙手指触唇,默默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蓝儿眼眶肌⾁一松,无数细小的鳞片周边露出银⾊,慢慢地眨了一下眼,伊拉龙明白,蓝儿理解自己传递的信息,而且她并未因此前的事而记恨于他。

  与娜绥妲道别后,阿丽娅终止魔法,站了起来,顺手用手背拍掉‮服衣‬上的尘土。

  见她这样,伊拉龙有些着急,与以前相比,现在的他有些大相径庭。此时此刻,他満门心思就是直接奔回蓝儿⾝边,与她围篝厮守在一起。

  “我们走吧。”阿丽娅说着,脚下已迈开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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